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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昆仑》☆★§(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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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7:58 | 只看该作者
骆明绮正自得意,忽见梁萧阖目闭口,再无声息,再看晓霜也闭了眼,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心头微惊:“糟糕,老身只图快意,竟将这小子弄死了……唔,小丫头叽叽咕咕,又捣个什么鬼?”但想始终不能令梁萧屈服,大为扫兴,走上前去,想要狠踢他几脚解气。哪知尚未抬脚,梁萧双目倏张,一跃而起,双掌齐出,向她迎面拍来。骆明绮不防他诈尸暴起,大惊失色,不及转念细想,向后奋力跃出。

    换了平日,梁萧这一掌奇兵突出,天下无人可当。但此时他饱经茶毒,经脉五脏大受摧伤,出手较之往日慢了八分。骆明绮这一跃堪堪避过,但事出突然,胸口终究被掌风扫过,郁闷难当,心头惊怒,深深吸一口气,厉声怒叱,便要下毒反击。

    岂料就在她呼吸之间,忽地嗅到一缕异香,对骆明绮而言,这气味再也熟悉不过,一时惊骇欲绝,脱口叫道:“五行散……小子,你怎么……怎么……”才说两句,毒素己然发作,内腑阵阵痉挛,奇痛难忍。但她长年与毒为伍,抗毒之能极强,虽然中毒,却未软倒,匆忙倒退两步,伸手人怀,去摸解药。她眼中透出摄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萧只觉五脏六腑一紧,生生挤在一处,奇痛难禁,不觉失声惨呼。这几下变化甚奇,晓霜与柳莺莺见此情形,都是惊多于喜,各自圆瞪妙目,微张檀口,一时再也合不拢来。

    原来梁萧生死关头,悟出道理,当即强忍痛楚,将五行散当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他这一推断,实为异想天开,却又偏偏暗合至理。要知“五行散”取自蚩尤树汁,树木汁液便如人体气血,运行之道,的确不离阴阳五行;骆明绮深谙其妙,故而以“五行”命名。只不过人体气血之行为正五行,而“五行散” 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故而处处压抑五脏,使得人痛苦难熬。

    悟通此节,梁萧当即神与意合,逆转阴阳,阴脉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运转,一身上下仿若蚩尤树一般,与“五行散”融为一体,毒素真气两两相合,痛苦之感也顿时消散了。梁萧运功之际,觉出骆明绮逼近,便佯装死透,待她近前,突然发难,将“五行散”化作真气逼出掌外,杀了毒罗刹一个措手不及,眼看她伸手取药,岂能容她得逞,一声断喝,左掌划了个半弧,呼地拍出。

    骆明绮正要闪避,梁萧右手倏晃,后发先至,抢在左掌之前,一指点在她“极泉”穴上,哪知才触衣衫,便觉痛痒难当,急急缩手。定睛一瞧,指尖已变紫黑,心知这老太婆一身是毒,不留神又中了暗算。

    当下暗骂自家糊涂,却见那毒发得快极,呼吸间,一条手臂已成青紫,他不及转念,双足撑地,向后翻转,依照方才所悟心法,驱使剧毒透过经脉,穿掌而出,呼得扫地而过,掌下草木如被烈焰焚过,丈余方圆尽变酥黑。

    梁萧眼见毒性霸烈至斯,心头暗惊,抬眼一看,只见骆明绮掏出解药,颤巍巍便要举手服食,立时手掌奋力一撑,翻身逼上。骆明绮见他少退又进,动静如常,浑没有毒之象。不觉心中凛然,不及解毒,挥袖间放出三种奇毒。梁萧依样画葫芦,玄功默运,顷刻间又将来毒一一逼出。要知骆明绮武功平平,所恃唯有剧毒,这会儿一再无功,饶是她久经世事,也不由心生慌乱,双手乱舞,将身上所藏剧毒纷纷撒出。

    梁萧惨遭毒刑,身子大为受损,此时既要攻敌,又要逼毒,不过数招,便觉浑身脱力,空负一身绝学,十成中却使不出半成。一连数次,骆明绮都是伸手可及,他却偏偏差之毫厘,无法将她制住;梁萧心中雪亮,此时若让老太婆服下解药,万事俱休。当下咬牙苦撑,死缠烂打,绊着骆明绮,只不让她腾出手来解毒。

    二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压得四周草药一片狼藉,举手投足似乎笨拙,但其中凶险,却非常人所能想象。短短半柱香光景,梁萧遭遇奇毒三十余种;换作常人,死上百次也是不够。但“五行散”本来取自蚩尤树,此树汲取万毒精血,化为五毒。故而天下毒物之性,都脱不出这五毒樊篱;梁萧神功妙悟,既能将“五行散”逼出,天下万毒,皆不能侵。一时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体内真气流转,浩浩若水,毒药人内,便如小舟,梁萧以水载舟,轻轻巧巧便送出身外了。

    只片刻功夫,骆明绮随身药物用尽,眼见梁萧仍未中毒。一腔惊怒化作无穷恐惧,除却避让,再无别法。此时二人全凭意志支撑,骆明绮斗志一衰,“五行散”发作更快。要知这旷世奇毒炼成之后,骆明绮自家还是头一遭品尝,但觉五内如焚,果真有些不大好受。摇摇晃晃让过梁萧一拳两腿,忽地一个支撑不住,踉跄坐倒。此时梁萧也是强弩之末,虚弱不堪,骆明绮突然坐倒,大是出乎意外,因为招式用老,顿时一扑落空,伏在地上大喘粗气。

    骆明绮情知到了紧要关头,忍痛咬牙,聚起浑身气力,举起药瓶向嘴边凑去。梁萧咬咬牙,身子贴地蹿出一尺,将她胳膊死死攥住,两人手上较力,口中也毫不相让,一个骂道:“兔崽子……”一个骂道:“老虔婆……”虽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怨毒之意,各不稍减。

    二人这边殊死相搏,晓霜却看得傻眼,忘了动弹,柳莺莺又气又急,不觉怒道:“你……你这呆鸟,站着作甚……还不快……快去帮忙……”话一出口,厮斗二人同时醒悟,此时场上四人,唯有花晓霜尚能动弹。梁萧顿觉胜券在握,心头狂喜,哑声道:“晓霜……按住她……夺……夺解药……”骆明绮惊怒交加,急道:“女娃儿……我全是为你好……快给我解毒……婆婆做主……让他……让他娶你……”梁萧呸道:“放屁……”骆明绮冷笑道:“女娃娃……倘若救了那个女的,她比你美……臭小子怎会娶你?只……只会娶她了……”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花晓霜听得怔松,半晌叹道:“萧哥哥,婆婆,你们别斗气啦,大家扯一个直,从此和和气气岂不更好?”走上前去,向骆明绮说了声,“得罪。”挥指点了她几处穴道。骆明绮大怒,正要喝骂,却见花晓霜拿起解药,送到她嘴边,梁萧初时见她点穴,心怀甚慰,此时一瞧,不禁转喜为怒,叫道:“晓霜……你怎么……怎么……”两眼瞪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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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8:08 | 只看该作者
花晓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手中瓷瓶,心道:“这便是五行散么?”此时此地,她拿着此物,无疑手握生杀大权,其他三人屏气凝神,死死瞧她。柳莺莺一颗心冷如冰雪:“报应来了,落到这小贱人手里,还能活么?”骆明绮体内奇毒一解,痛苦大减,桀桀笑道:“女娃儿,算你还有良心。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这狐媚子花枝招展,只要活着,休想臭小子要你!哼,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不若解了婆婆穴道,婆婆出手弄死她,让这臭小子死心塌地娶你……”此时梁萧已聚起少许劲力,听得恼怒,忽地一手探出,扣住骆明绮脖子,骆明绮气不能出,顿时两眼翻白。花晓霜慌忙拉开梁萧,顺手封了他两处穴道。梁萧不料她但敢如此,惊怒交进,喝道:“好啊,你听了这老虔婆的浑话,真要对莺莺不利吗?”

    花晓霜一愣,摇头道:“我……我怎么会对她不利。”梁萧道:“没有就好,你先解了我的穴道。”花晓霜默不作声,心道:“萧哥哥性如烈火,吃了这许多苦头,岂肯与婆婆甘休?倘若放了他,婆婆必然没命,唉,但若放了婆婆,她脾气古怪,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一时踌躇难决,想了想,对梁萧道:“萧哥哥,你须得答应我,脱身之后,不要再与婆婆为难!”梁萧心中怒火升腾,冷冷道:“这算是胁迫我了?”花晓霜见他神色,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仍摇头道:“你答应我,我便放你。”

    梁萧生平从未遭受这般折磨,早已气得发昏,再见花晓霜一再袒护骆明绮,更如火上浇油,脑子一热,咬牙道:“好,那便说个明白,你现今若不放我,从今往后,我再不理你!”花晓霜身子剧震,只觉一阵冷流涌遍全身,心道:“是呀,我一个病女孩儿,性命朝不保夕,更远不及柳姊姊美貌,你终归要娶柳姊姊的,再不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心中越想越苦,泪影婆娑,恨不得当场大哭。梁萧话一出口,便有几分懊悔,又见她泫然欲泣,心头顿时软了,叹道:“晓霜,你放开我,以前种种我都不怪你……”骆明绮打断他道:“女娃娃,不要听他花言巧语……咳咳……男人信不得……咳咳……”她屡屡折磨梁萧,心知他一旦脱困,自己必无生理,心头一急,痰气上涌,大咳起来。

    花晓霜望了她一眼,猛然定下决心,缓缓道:“萧哥哥,对不住,即便……即便你再不理我,我也要你答应。”梁萧软硬兼施,都难逼她就范,气得口不能言,半晌才缓过气来,怒道:“小糊涂蛋,维护这挨千刀的老贼胚,有你什么好处?”骆明绮听得大怒,叫道:“我呸,你这小贼胚才挨千刀,挨万刀……不得好死……”梁萧双目喷火,骆明绮双眼也毫不相让。却听花晓霜叹道:“萧哥哥,无论如何,我也不愿见你杀人伤人。只要你答应不伤婆婆,我便放你。”梁萧默然一阵,侧目看去,只见柳莺莺奇毒未解,神色痛苦,不由咬牙道,“好,算你狠,就这么说定!”花晓霜点点头,又对柳莺莺道:“柳姊姊,你呢?”柳莺莺淡然道: “梁萧怎样,我便怎样……”目光温柔如水,始终一转不转,脉脉望着梁萧。花晓霜只觉心酸难忍,泪水几乎包含不住,一时不敢再看二人,掉头对骆明绮道:“婆婆,你也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许用毒害人!”骆明绮嚷道:“哪怎么成?”花晓霜叹道:“婆婆你若不答应,我便不放你。”

    骆明绮性情刚烈,本想说:“不放便不放。”谁知与晓霜目光一交,又将顶撞言语生生咽了回去,闷声道:“好,权且依你!”花晓霜见三方答应,便先给柳莺莺解了毒,又给梁萧与骆明绮解开穴道。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忽地冷笑,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花晓霜伸手要扶,却被他袖手摔开,梁萧一言不发,扶起柳莺莺,便向谷外走去。骆明绮怒道:“臭小子,你敢这样走了?”梁萧全不理会,只是走路。

    骆明绮大怒,正要叫骂,却听晓霜低声道:“婆婆,罢了……”回头一看,但见她眉眼通红,泪水只在眼眶里打滚,不由胸中一痛,叹道:“乖女,你一心维护婆婆,婆婆很承你情。故而更不能让臭小子与那狐狸精搅在一起。可惜,你逼我发了那个狗屁誓言,从今往后,婆婆再也不能用毒,若不用毒,又怎么帮你?” 花晓霜摇头道:“婆婆别在意,萧哥哥与柳姊姊天生一对,本来就很般配,我身上有病,活不长的,若强要喜欢萧哥哥,只会误他一生幸福。”骆明绮本是一心帮她,听得这话,好生没趣,冷哼道:“既然这样,你哭丧着脸干什么?”花晓霜颤声道:“我虽这么想……但不知怎地,心里还是难过……”话未说完,泪水已扑簌簌滑落面颊,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骆明绮叹道:“真是个傻丫头。”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旁着小屋坐下,柔声道:“乖女,婆婆给你说,世上什么都可以让来让去,唯独情之一物,决计不能让的。即便一时让了,今后也会后悔。”她抬头望了望天,半晌叹道,“许多年前,婆婆也曾与你一样,喜欢一个男子。我们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他…… 嗯,待我很好,就像亲妹子一样;我呢,也很爱与他在一起,须臾也不想离开。唉,那时婆婆真傻,竟以为能够这样过上一辈子……”说到这里,骆明绮语声微微一哽,鼻尖又湿又红,老眼中闪着泪光,过了一阵,方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有一天,门上忽然来了个女子。她生得俊俏,眼儿大大,眉儿弯弯,腰身也细细的,就跟杨柳似得,唉,我……我是万万比不上的;那冤家见了这女子,一下就喜欢上了,娶她做了妻子。从此以后,他就很少理我了!我不知……不知哭了多少次,但也没有法子,他与那女子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快活。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心中便想,只要他快活,我受些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于是悄悄离开他们,趁夜一个人走了……”花晓霜听她说起生平憾事,心生怜悯,忘了自身,聆神倾听,听她住口,不由问道:“后来呢?”骆明绮叹道:“还能怎样?我离开心爱之人,自是十分悲伤,在江湖上东飘西荡,游历了许久。忽有一天,我忍受不住思念,悄悄回去,哪知……哪知暗地里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师兄数年之前便死了。”

    花晓霜惊道:“怎会这样?”骆明绮冷道:“这就叫报应,世上男子最爱美女。哼,那些女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勾引男人,常言说得好:‘家有丑妻当个宝,美貌妻子多烦恼’!”花晓霜听得一愣,失声道:“莫非,莫非那个姑娘勾……”她终究面嫩,期期艾艾,说不出口。骆明绮脸上刻满怨毒,咬牙道:“那贱人淫荡无耻,可恶至极。我师兄忙于治病救人,无暇陪她,那贱人便见异思迁,跟着师兄一个病人私奔逃了。师兄他……他怎受得了这般打击,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他本有通神的医术,活人无数,却偏偏不肯自救,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明知如何医治,却不愿自救,明知如何活命,却活活病死在床上。人死或许还能复生,但心死了,却没半点法子……不论医术多高,也没半点法子……”说到此处,她双眉一扬,一拳击在地上,恨声道,“事后,我千方百计寻着那对奸夫淫妇,让他俩号了三天三夜才死,可又怎么样?就算让他们号上三百天,师兄还是活不过来,你说,若我一早狠心,偷偷将那贱人毒死,师兄哪会死呢?”说着眉头一颤,两行浊泪滚滚落下。

    花晓霜听得心惊胆战,心想:“她一口一个师兄,莫非就是我那师祖?师父从不提及师祖,敢情是有这么一段丢人的事。唉,与婆婆相比,我这境遇又算得什么?”骆明绮哭了一阵,冷静下来,说道:“所以乖女啊,什么都能让,唯独这情是不能让的。”花晓霜无言以对,只得道:“但柳姊姊不是哪种人!”骆明绮冷笑道:“美貌女子都不可信,嗯,你等着。”说着一钻入屋内,取出个四四方方的镔铁匣子,说道:“臭小子虽然奸猾,却忘了一个破绽,我虽立誓不再用毒,但你却大可一用。”她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尺见方,四寸来厚的一本书来,随手翻动,却见纸张不知是何物所造,薄如蝉翼,上面书满蝇头小楷,旁有彩色图谱,画着禽兽虫豸,花草树木,林林总总,栩栩若生。

    骆明绮道:“我与你师祖各有所长,他医理精深,我则喜好钻研药材,平生踏遍八荒,无所不至,搜罗了许多奇花异草。这部《神农典》便是婆婆一生心血所聚,其中许多物性药理,都是前人没有说过的。”

    说着塞到晓霜手里,道,“其中更有诸般炼毒使毒的法子,你多多钻研,觑着时机,将那狐媚子偷偷结果了,包管那臭小子看不出半点痕迹。”花晓霜原本心痒,颇想一观,但听这话,不由骇然道:“那怎么成,我……我不能害人的。”骆明绮两眼一横,正想发怒,转念又耐住性子,丑脸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其实,我还别有用意,你是吴常青的弟子,自然精于医理,若能以他传你的医理,活用这其中的药物,说不准能治你的九阴毒脉。再说,毒药好比武功,用之为善则是好的,用之为恶便是恶的。”花晓霜听得这话,方才接下铁盒,躬身道:“如此多谢婆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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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8:14 | 只看该作者
骆明绮心中暗笑:“若你当真喜欢那臭小子,早晚要妒火攻心,铲除情敌,嘿嘿,到那时候,我这《神农典》才是妙用无穷。”心中这么想,但怕晓霜固执,口中却不透露半点,挥手道:“好了,你去吧。”花晓霜奇道:“去哪里?”骆明绮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么?情之一物,决不能让!”花晓霜寻思道:“倘若真如婆婆所说,柳姊姊日后对萧哥哥不好,我岂不要同婆婆一样,懊悔终生么?”一念及此,心中凭生不安,匆匆别过骆明绮,向南走去。

    花晓霜不敢再从蚩尤林经过,绕了两里路程,上了一处弯曲曲的山道,扶着峭壁走了数步,忽听前方响起柳莺莺的声音,花晓霜心头剧跳,僵在当地,却听她道:“明明说了不理她,又要折回去,你这算是什么?”语声之中大有愠怒之意,只听梁萧道:“我方才一时气愤,难免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柳莺莺道: “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话就该算数!”梁萧道:“那我就不作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怒道:“呸,你……你又要无赖了?”梁萧道:“无论如何,方才我也不对,老虔婆狼虎之心,我不该将她丢在那里。唉,我只当她会跟来,哪知她听信我的浑话,傻站着不动,倘若有什么闪失……我……” 说到这里,嗓子已然低哑了。柳莺莺冷笑道:“她那么阴险狡诈,怎么会有闪失?”梁萧扬声道:“你说她别的还好,说她阴险狡诈,却是胡说八道!”柳莺莺道: “怎么不是?不说先前医治蛇咬之事。后来我与老虔婆都中了毒,她却先救老虔婆,迟迟不来救我,害我白白挨了好些痛苦,这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哼,她脸上假扮善人,心中却尽是阴谋诡计。”

    梁萧略一沉默,道:“晓霜为人我最清楚,她必不是有意害你。”柳莺莺气道:“你相信她,就不相信我么?”梁萧道:“你机心多多,有时我也猜测不透,但晓霜心如白纸,一望便知根底。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信她不会害你!”柳莺莺默然半晌,道:“好,我再问你,你当真这么相信她吗?”梁萧决然道:“不错!”

    花晓霜始终屏息倾听,听到此处,忽觉一股热流直冲面颊,双目酸楚难忍,猛地*在山壁上,放声大哭,所有委屈都化作泪水涌出,心中直有说不出的快美。蒙胧中只见不远处人影闪动,梁萧快步走来,急声道:“是晓霜么?”语中大有喜气,走上前来,拉住她手,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咦,你哭什么?莫非老虔婆欺负你么,哼,我这就去寻她,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怒冲冲拔足便走,花晓霜忙拉住他,拭泪道:“不干婆婆的事,我……我只是心中高兴,忍不住就想哭了!”梁萧见她安然无恙,喜不自胜,不再固执,佯嗔道:“傻丫头,高兴就该开怀大笑,哭什么哭?”晓霜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抬眼望去,只见柳莺莺站在远处,神色大为嗔怒,当下莲步轻移,走上前去,低声道:“柳姊姊,我……我方才仔细想过。你说得是,那时候,我虽没害你的念头,但也不大愿意救你。萧哥哥为你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也不肯屈从……是以看你受苦,我……我便有些欢喜。”说着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柳莺莺不料她坦然承认,略一怔忡,瞥着梁萧冷笑。

    花晓霜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没法子,无论我怎么开解自己,心里也放不下萧哥哥。婆婆她说得对,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情之一物,我不能让的。”说着抬起头来,双目之中,竟流露出几分少有的倔强。

    柳莺莺没料到她说出这等话来,杏眼含煞,凝注在她脸上。

    二人对视半晌,柳莺莺忽道:“好,你明刀明枪说出来,算你还有些骨气。梁萧,既然话已挑明,你怎么说?”二女目光一转,齐齐投向梁萧;梁萧看看晓霜,又看看柳莺莺,没的一阵灰心:“阿雪死后,我本已心如死灰,今生也不想再提这个情字,没料到还是陷了进来。”想着叹了口气,低头不语。柳莺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气恼,说道:“那好,再给你三日想想,三日之后,必须做个了断,要么她走,要么……我走!”说罢转身而去。花晓霜也移步跟随。

    梁萧心神恍惚,眼看二人消失在山道尽头,只得叹了口气,暂且跟上,走了数步,忽见晓霜背上铁匣晃来晃去,不由问道:“晓霜,你背着什么东西?”花晓霜道:“这是婆婆送我的一部药典,里面记载了许多神奇药物;她说善而用之,或许能够治我的寒毒。”梁萧道:“老虔婆的东西,可得留个心眼。”花晓霜叹道:“婆婆本性是好的。只是命运乖戾,害她受了许多苦楚,才会变成今日这样。”梁萧见她如此天真,大不了然,却也不好迫她,默默走了十来步,胸中闪过个念头,忽道:“晓霜,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对你的病有些好处?”花晓霜笑道:“什么法子,难道你也懂医术啦?”梁萧道:“你可知道?我身中‘五行散’,为何能够不药而愈?”花晓霜道:“我也纳闷呢,你快说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柳莺莺也颇好奇,不由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梁萧便将自己悟功逼毒之事述了,笑道:“这法子玄妙异常,说不定能将‘九阴毒脉’逼出来。”花晓霜摇头道:“那可不成了,九阴毒脉是胎里带来的,与我血肉相连,仿若手足,若要逼走阴毒,岂非连九大阴脉也去掉了么?若没了九大阴脉,那人又怎么活呢?”梁萧道:“五行散一入人体,何尝不与五脏相融。老虔婆不也说过么?‘九阴毒’与‘五行散’毒性相类,我这法子能逼出五行散,未始不能逼出九阴毒。”花晓霜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试试!”

    梁萧便将心法一一说出。要知经历此劫,他内功更上层楼,其运用之妙,不仅已得《紫府元宗》神髓,更有超越之势。花晓霜亦曾解过《紫府元宗》,抑且精通脉理,闻言大有所悟,沉吟道:“萧哥哥,听你这一说,或许真有效用!”梁萧知她言不轻发,喜道:“此话当真?”花晓霜道:“萧哥哥,你这个法子,便如峰回路转,别有洞天。倘若融人医道,从今往后,不知能救多少人呢?”她越说越喜,玉颊生晕,好似白玉上抹了两抹胭脂,平添妩媚。

    这月余时光,梁萧只见她郁郁寡欢,如此喜态,却是破题儿头一遭见着,再瞧柳莺莺,不觉心向下沉。此后三人俱不言语,沿着山道行了一程,忽听下方传来刀兵相交之声、低头望去,只见数十名元军正追逐几名宋人,双方且战且走,钻入蚩尤林的浓雾中。三人暗叫不好,果不其然,雾中蓦地传来惨叫之声。三人方才死里逃生,此时听得叫声,如同身受,梁萧道:“不可见死不救,须得想个法子。”花晓霜早已取下铁匣,拿出《神农典》来,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画的一株草木,说道:“这便是旱魃草。此草生于蚩尤树附近,处高向阳。燃烧此草,能生异香,克制蚩尤树的怪雾。”柳莺莺斜眼瞧去,见那“旱魃草”色泽淡黄,纤弱不堪,便讥讽道:“这般细小的草儿,也成得了事么?”花晓霜道:“万物各有其能,也有其不能。就好比苍鹰不能涉水,游鱼不能飞翔。旱魃草虽然细小,却能克制这万毒之王。”柳莺莺见她面对自己谈吐从容,再无先时的窘态,心中老大不快。只恨她言之有理,反驳不得。

    梁萧道:“这里毗邻蚩尤林,而且地势甚高,大家分头找找,或能寻到。”三人分头觑看,花晓霜蓦然喜道:“这里了。”伸手从崖缝间拔出一株鹅黄色的小草,一尺长短,茎生六叶,两枚叶片抱一颗嫩绿珠子,与《神农典》所绘一般无二。

    此时梁萧也在近旁觅到三株旱魃草,便绑于枯木中点燃,又折了一根木棒,攀岩而下,深入怪雾之中,花、柳二女放心不下,随在他身后。火把中异香飘散,浓雾遇火而开。梁萧行了数十步,沿途俱是尸首,并无一个活人,寻思道:“到底延误了时辰,怕是没有活人了。”念头方起,便听远处传来细微呻吟声,当下循声寻去。怪雾一散,地上毒物纷纷窜逃。三人虽是二度入林,仍是触目惊心。走了十来步,但见前方扑着两人,大半个身子已被毒蛇爬满。不待梁萧走近,群蛇四面散开,露出二人身子,却是宋人装束。

    梁萧料得必是旱魃草神效,暗服造化之能,当下上前触摸,但觉二人气息未绝,只是面皮淤肿,辨不出容貌。花晓霜伸手探脉,说道:“他们被毒蜂蛰伤,逃到这里便已昏厥,是故未遭受蛇蝎噬咬,留得性命。”梁萧见火把燃烧过半,再若耽搁,只恐火把燃尽,自己三人又被困住,便道:“出林再说。”当下将火把交与柳莺莺,自己挟起二人,退出林外。此番他让晓霜留下医治二人,自己另采旱魃草,燃起一根火把,与柳莺莺重人雾中走了一遭,再也不见幸存之人。反身出林,却见那两名宋人早已苏醒过来,躺着喘气,脸上淤肿也消退许多。梁萧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何嵩阳,另一人却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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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8:41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幼帝之争


    花晓霜见二人出林,便道:“他们好多了。”梁萧尚未开口,却见何嵩阳支撑起来,哑声道:“几位恩公相救之德,何某没齿不忘。”梁萧听他说话客气,心中怪讶,定神细瞧,才发觉他被毒蜂蜇了脸,眼皮肿胀,不能视物。梁萧不由心念忽动,压低嗓子道:“好说,你们为何会被元人追杀?”他着意掩饰,何嵩阳更加无法分辨来人,只是叹道:“不隐恩公,区区姓何名嵩阳,以前江湖上小有名气,这位则是靳文靳公子。我二人本是云殊云大侠的部下,此次从崖山突围出来,四处召集救兵,怎料一无所获,反被元人一路追杀至此。”梁萧奇道:“宋军在崖山?”何嵩阳惨笑道:“也快到头啦!原本云大侠屡败鞑子水师。鞑子被逼无奈,专程自北边调兵增援。两军对阵,正是紧要关头,那些王八蛋官儿却来害他,有人跟鞑子私通,将城池献了,有人则心怀嫉妒,怕云大侠成了大功,专扯他的膀子,甚至不让他入朝见驾。唉,云大侠孤掌难鸣,连吃了几个败仗,退到崖山的海上。”

    梁萧沉吟道:“入朝见驾,大宋还有皇帝么?”何嵩阳道:“自然有的?如今也被困在崖山。”梁萧道:“是益王还是广王?”何嵩阳听得这一问,不觉疑窦丛生:“此人怎知圣上早年封号?”忽地向后一缩,挽住靳文之手,嘿笑道:“至于益王广王,我便不知了!”梁萧瞧破他的心思,情知再也问不出真话,便道: “先出了山再说!”扶起二人,一同出山。到了山前路口,说道:“此地向东直走,可上官道,但如今元人势大,出去有死无生。你们不妨寻个隐蔽处,躲上几日。”靳文双眼虽能视物,但不认得梁萧,便即谢过,扶着何嵩阳向西面一处山坳走去。

    望着二人走远,三人转身前往官道,尚未走近,便见前方搁着数具尸首,梁萧遽然一惊,施展轻功赶至官道处,却见大路之上,也躺着几具宋元士卒的尸体,钢刀断矛四处散落。却不见了花生的影子,梁萧心往下沉,急声叫道:“花生,花生……”叫到第二声,嗓子已然哑了。正自焦急,忽听道旁树丛中悉嗦作响,钻出一个圆乎乎的光脑袋来,贼眼溜溜,不是花生是谁。梁萧见状,方松了口气。花、柳儿女随后赶至,见此情形,也是诧异,花生见了三人,喜道:“你们回来啦,俺还以为你们把俺忘了!”说着牵着胭脂、快雪,背着行礼走出树丛。梁萧接过行礼,问道:“怎么回事?”花生苦着脸道:“俺坐得好好的,忽然来了许多凶巴巴的人,打着架一路过来。俺一害怕,就牵着马呀驴的躲到树林里,就看他们砍呀杀的,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俺趴在林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梁萧心知必是元军追赶何嵩阳一行,厮杀至此,叹了口气,拍了拍花生肩头,道:“亏你机警,躲得及时。”花晓霜也夸了花生几句。花生心中得意,挠着光头,呵呵直笑,忽地想起一事,转头对柳莺莺道:“你这马可真凶,几乎儿比你还凶呢。”柳莺莺秀眉一挑,嗔道:“小贼秃,你敢骂我?”花生道:“俺不是骂你,俺说得都是真话,方才我拉它躲避,却被它踢在这里。”他指指臀部道,“还有个蹄子印呢,你不信,俺脱给你瞧。”说罢伸手便解裤带。柳莺莺玉颊涨红,怒道:“瞧你个大头鬼,你敢脱裤子,我……我便杀了你。”花生见她如此恼怒,大觉纳闷,道:“这样说,你就是信俺啦!”柳莺莺一怔,若说不信,这小贼秃便脱裤子,若是说信,岂非自承很凶,端端无言以对,心中气闷之极,顿足掉头,撅嘴生气。

    她气了一阵,转过身来,正想臭骂花生两句,忽见梁萧坐在道边,抬头望天,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由问道:“小色鬼,你想什么。”梁萧道:“我从山上下来,始终想着一件事情。”柳莺莺道:“什么事,是三日后的事么?”她暗忖梁萧必是为三日后取舍之事烦优,故而心事重重。

    谁料梁萧摇了摇头,道:“莺莺,倘若一个孩子叫过我叔叔,如今又遇上性命之危,换了是你,你怎么做?”柳莺莺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奋力相救了。”梁萧微微颔首。柳莺莺嗔道:“你古古怪怪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梁萧一拂衣衫,起身道:“莺莺,我将晓霜托付给你,请你好好照看于她。”柳莺莺一惊,但见他神色严厉,全无嬉戏之态,不由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哼,我为什么要照看她,我恨不能杀了她才好。”梁萧一呆,忖道:“是了,我怎可将晓霜托付给她?”再瞧花生呆傻模样,更觉烦恼,忽听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果真的讨厌了我么……”梁萧侧目望去,但见她眉眼通红,心知自己一言不当,又要惹她垂泪,不觉叹道:“莺莺,晓霜。便如方才所言,那个叫我叔叔的孩子如今身处绝境。他向我叩过头,我也曾答应过,保他周全。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无信,更何况……”说到此处他胸中大痛,缓缓道,“他能活到今日,全赖我妹子阿雪出生入死,舍命换来,若不能将这孩子救出,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她?”说到后面几句,声音已是微微颤抖。

    柳莺莺微微冷笑,扬声道:“这好办,我跟你一起去救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想借此逃避三日之约,想都别想。”梁萧还未答话,花晓霜也道:“柳姊姊说得极是。”她语声虽柔和,眉间却有一股决绝之意。梁萧见二人两对美目闪闪发亮,瞧着自己,不由心虚起来,一时又无别法,只得道:“也罢,若是如此,凡事便要听我吩咐。”二女听了,暗暗吁了口气。梁萧又向花生道:“花生!你怎么说?”

    花生耳里听得清楚,心中却不明所以,摸摸光头,道:“你们去哪里,俺就去哪里!有吃有喝就是好的。”

    柳莺莺一指头戳在他光头上,笑道:“算你小秃驴说了句人话,你若不敢去,我一百个瞧你不起!”花生摸头憨笑,梁萧却知此行凶险异常,若得此人相助,可多几成胜算,当下含笑道:“如此甚好,届时怕还要仰仗你呢。”

    计议已定,方要启程,梁萧心念忽动,对三人道:“你们在此等我一阵。”不由分说,快步进了山中。三人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他回来,柳莺莺心中惊疑:“这冤家莫非趁机遁走,独自行险去了?”越想越急,一顿足,便欲入山寻找,就当此时,忽见远方山峦之间,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正自惊疑,又见梁萧大步流星,奔了回来,顿时又惊又喜,迎上嗔道:“小色鬼,你去哪里了?”一把揪过梁萧,狠狠打了一拳。梁萧捂着肩头痛处,笑道:“我去蚩尤林了。”花晓霜奇道:“又去做什么?’’梁萧道:“我放了一把山火,将那鸟林子烧了,老虔婆害我不浅,也算是讨个公道?”柳莺莺喜道:“好呀,虽不能讨回本钱,讨点利息总也不错。”花晓霜举目望去,但见浓烟越发浓重,不由叹道:“蚩尤树天下奇木,如此灭绝,忒也可惜啦?”梁萧道:“诱杀万千生灵,以成一己之私。此等歹毒物事,留之何益?”花晓霜低下头去。梁萧却怕骆明绮寻来,缠夹不清,催促三人上路。一行人披星戴月,连夜兼程。梁萧沿途拾拣被人丢弃的弓箭枪矛,修理妥当。次日清晨,抵达崖山附近,他促马上了一处小岗,极目眺望,只见大洋如靛,浩荡无极,宋元战舰陈列海上,旌旗分明,状若无数具细小玩偶,随波荡漾,起伏不定。

    梁萧默默瞧了一阵,道:“宋军败了。”柳莺莺道:“宋人战舰还要多些?怎会败了?”梁萧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元军阵容整肃,壁垒森严,战舰大小相宜,一东一西势成犄角;宋军截然相反,大舰与小舟杂陈,军船和民船为伍,阵势混乱,不能成军,倘若一战不利,前阵受挫,后军必然溃败,再无挽救余地。奇怪,云殊颇通兵法,怎会恁地糊涂?”皱眉沉吟,好生不解。

    柳莺莺白他一眼道:“说得蛮好听,难不成你会打仗么?就会说嘴罢了。”梁萧微微苦笑,却听花晓霜叹道:“无论怎样,打打杀杀终归不好,常言道: ‘和为贵’。萧哥哥,你千万想个法子,为他们两家消解误会,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更好?”梁萧摇头道:“这个误会大到无以复加,绝无和解余地。当务之急,是要救出两个孩子,至于其他,非我单人只剑能够济事。”转头叫道:“花生。”花生笑道:“俺听到啦。”梁

    萧见他憨态可掬,不由暗自嘀咕:“这三人懵懵懂懂,全不知兵凶战危。我忒也自大了,不该带他们来的

    ……。”但事已至此,翻悔不及,一指带来的钢刀长矛,说道:“你拣一样趁手兵器,护住晓霜与莺莺!”花生一怔,明白过来,抓头咕哝道:“非得兵器吗?”环眼一扫,不拿地上枪矛,径直走向一株水桶粗细的大槐树前,将行礼搁在一旁,两手环抱,神力猝发,喀喇一声,将丈余大树连根儿拔起。花生托在手中,挥舞数下,笑道:“这个么……却还趁手!”柳莺莺忍不住啐了一口:“蛮牛便是蛮牛。”

    梁萧莞尔道:“好和尚,算我服了你。”下马将八支长矛断作四尺来长,负在背上,方才提起一杆中平长枪,跃上马背。柳莺莺却抓起一口单刀,翻身跳上雪痴儿背脊,与花晓霜坐在一处,含笑道:“就坐这儿好啦。”梁萧怔了怔,心口一热:“莺莺平日嘴上刻毒,此时此地,竟肯看顾晓霜。她的心肠终是好的!”他举目遥视,见两军战船来回游弋,交战在即,倘若宋军一败,乱军中再无救人时机,当下面色一沉,凛凛杀气直透眉梢,举枪勒马,飞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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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8:54 | 只看该作者
元军依陆为寨,正与宋军对峙,辕门向北,左右各有塔楼一座,以作嘹望之用。塔上土卒遥见梁萧人马疾来,心中惊疑,发出喊声。谁料梁萧来势更疾。一名土卒顿时吹起号角,余者弯弓发箭,躲在箭垛之后,向梁萧攒射过来。

    梁萧看得分明,右手抡枪,荡起斗大枪花,将羽箭一一拨开;右手挽缰,驭使“胭脂”神驹,演起“十方步”来,忽左忽右,顷刻间避开来箭,离辕门百步之时,他反手摘下断矛,疾喝一声,抖手掷出,断矛掠过百步,刺中箭垛,木箭垛豁然而裂,断矛去势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长胸口,那人长声惨嚎,从塔楼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花晓霜见此情形,目瞪口呆,急道:“萧哥哥,不要杀……”忽觉后颈一麻,嗓子顿时哑了,只听柳莺莺在耳边笑道:“我便知道你假仁假义,会闹这些把戏。你当我真想护着你么?哼,臭丫头乖乖闭嘴,不要添乱。”花晓霜哑穴被制,眼睁睁看着梁萧将断矛当作投枪,出手如电,例不虚发,将塔上元军一一刺杀,心中一阵难过,双眼一闭,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

    俄顷,梁萧断矛用尽,人马也已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道:“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手中大树奋力顶出,一声巨响,辕门就如纸糊一般,整个儿仆倒在地上。梁萧飞马纵入,迎面呼喝如雷,元军士卒蜂拥而来。梁萧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元军骑兵纷纷堕下马来。“胭脂”性子暴烈,遇上如此战阵,兴奋异常,放声长嘶,马蹄乱飞,踹得元军步众鲜血乱进。

    花生随在梁萧身后,糊里糊涂冲进营中,乍见元军个个龇牙咧嘴,扑将上来,不由大为惊惧;但到此田地,后悔逃跑却已来不及了;惊惶之余,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便要射来,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舞了个风雨不透,荡开箭矢,向前猛冲,所过之处,元军将士人仰马翻,当真六丈之内无人能够立足。柳莺莺紧随在花生后面,她胆量虽大,此等战阵却是从所未见,望着四面人影憧憧,不由心惊肉跳,除却催驴向前,再无别的念头。晓霜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凄厉惨叫声声人耳,刺得她心如滴血。

    四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厮杀过去,直如滚水湔雪,势不可挡;元军将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梁萧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断是无一虚发。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道:“梁萧!”梁萧侧目看去,却见一名汉军百夫长望着自己,满脸惶恐。梁萧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是一声“是梁萧。”刹那间,呼叫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作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如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喊道:“梁萧来了!梁萧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却是哪里能够。

    ,梁萧向日从军之时,威名极大。后来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杀得元军尸横遍野。伯颜虽严令封锁,但众口难防,消息终究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传到后来,竟将梁萧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地多是北方汉军,虽没见过梁萧,但这些传说却也听过,眼见来人骁勇无匹,早已胆裂,再听那百夫长一呼,俱都生出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梁萧不知就里,忽见元军不战自溃,顿觉机不可失,冲开一个缺口,奔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舶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难分彼此。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军紧迫不舍。梁萧反身发箭,护着众人且战且走,忽然间,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却是一彪元军自前兜截过来,人人扯满角弓,泼天箭矢泻落过来。

    柳莺莺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则舞着大树抵挡羽箭,且战且退,直退到梁萧马前。梁萧射倒数骑,伸手一摸,忽觉箭囊空空,羽箭已然告罄,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不由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宋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逼近江岸,一名宋军站在船头,挥手喊道:“壮士,快快上来!”梁萧大喜,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他宋军纷纷摇橹弄桨,去岸渐远。元军赶到岸边,张弓射来,箭矢纷纷堕人海里。宋军欢然大笑,将小艇划得似如一条活泼泼的飞鱼,在海面上纵跃不止。

    一名壮年宋军笑道:“大壮士,你也来勤王么?”梁萧道:“我有要事,须见圣上,相烦老哥带路。”那宋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前行。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来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浑然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宋军,才知都是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梁萧寻思道:“这些百姓却是何苦,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战。”想着蹙额不语。花晓霜此时睁开双目,想着方才杀戮之惨,犹有余悸,望着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倘若打起来仗来,他们也都会死么?”想着不觉流下泪来。柳莺莺瞧见,心中冷笑:“小贱人害怕了么?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发直,不禁冷笑道:“小秃驴,你该不会是怕水吧?”花生听得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吗?”说了两句话,脸色更坏了三分。柳莺莺自家也不识水性,但她生性好强,即便心头惴惴,对着旁人也不露声色,冷冷道:“那个自然,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说罢做出推人模样。花生神色大变,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大嘴一撇,眼看哭出来。

    柳莺莺道:“那好,想我不推你,你须得答应,从今以后,都要听我吩咐,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此刻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柳莺莺妙目一转,笑道:“你说得好听,我便试你一试,看你听不听话,嗯,你且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哪怎么成?东边都是水呢。”柳莺莺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柳莺莺此时别说推人,便是挪身也是不敢,只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是故拿花生寻开心罢了。

    说闹之际,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梁萧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可是云将军的部下?” 梁萧心道:“若以本名相告,不免一场厮杀。”当下胡诌道:“不错,我此来是有要事,须得面见圣上。”那校尉笑容忽敛,冷然道:“这却免了?陈大人和陆大人说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梁萧打量对方一眼,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陆大人,只求面圣……”那校尉甚不耐烦,挥手打断他道:“陈大人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萧,冷笑道,“还站着作甚?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萧目中威棱迸发,伸手拿住他胸口,提得离地三尺。那校尉挣扎不得,惊怒道: “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里作威作福,众军土受够他的闲气,此时俱是冷眼旁观。那校尉喊了两声,眼看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馅媚之态天然流露。

    梁萧笑道:“你带不带我去?”那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梁萧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梁萧放手道:“你走前面。”那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却见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嘟哝道:“就是这里……”门前卫兵见势不妙,举枪阻拦。梁萧抬臂一挥,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飞到半空。

    梁萧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布满褐色水渍,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药香。*里处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纷纷掉头来望,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那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云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统统赶走。”那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他身旁一个清癯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来此,可见忠于我大宋,倘若这般赶走了,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佛然道:“陆太傅,你还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清癯文官叹了口气,向梁萧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陆秀夫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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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9:07 | 只看该作者
二人言语,梁萧听得清楚,便向陆秀夫拱手笑道:“云将军听说圣上微恙,特令在下请来一名女神医,为圣上诊治。”堂上诸人都是一愣,陈宜中两眼瞪着梁萧,冷笑道:“我们自有大夫,不必劳动那位神医的大驾了。”梁萧没想这人恁地不识好歹,正要发作,忽听花晓霜道:“那位……那位圣上可是患了惊风之症?”陈宜中与陆秀夫对视一眼,眉间露出讶色,后者奇道:“你怎地知道?”花晓霜又道:“方才你们给他服用了寿星丸,是不是?”陆秀夫更惊,点头道:“不错,不错。”花晓霜道:“方子用得不坏,可惜缺了几本紧要药材,不能济事。”众官脸色微变,陆秀夫站起身来,肃然道:“敢问其详!”花晓霜道:“从药味分辨,当是缺了人参与石菖蒲,嗯,是了,朱砂分量也没用足!”陆秀夫眉间透出一团喜色,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只因被元人围困,药材奇缺,故而缺了几味;嗯,敢问可有补救之法么?”花晓霜道:“我要见过病人,才能决断。”陈宜中勃然怒道:“岂有此理……”陆秀夫摆手道:“丞相,事急从权。而今眼目下,圣上性命危在旦夕,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用药之蔽,必是有真才实学的,让她试试,聊胜于无吧。”

    陈宜中拧起双眉,打量晓霜,满脸狐疑。陆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顾忌什么?云殊拥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倘若圣上有个长短,只怕大事不妙。”陈宜中听他言之有理,无奈道:“好,且让她进去。”

    陆秀夫喜道:“姑娘请!”当先引路,花晓霜举步跟上,梁、柳三人跟随在后。陈宜中急道:“你们站住。”

    梁萧全不理会,陈宜中惊怒交进,冲出舱外,召唤军土。

    陆秀夫一心救人,也顾不得许多,掀开竹帘,匆匆步人后舱。舱内氤氲缭绕,药味更浓,两个宫女坐在一旁,煽火烹药,床上蜷着个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脸煞白如纸,两眼紧紧闭着。梁萧一眼便认出这孩子就是广王赵呙,想起那日荒山相遇的情形,不觉胸中一酸,转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见弟弟,不见哥哥,星儿哪里去了?”。

    花晓霜傍着赵呙坐下,伸手探脉,双眉微蹙。陆秀夫观颜察色,心头暗惊,还未及说话,梁萧已抢先问道:“如何?”花晓霜叹道:“他想是受了莫大惊吓,痰迷心窍,此外肝肾不调,有消中易饥之患。唉,二疾并发,也真是苦了他”陆秀夫搓着手,惶声道:“可有救治之法么?”花晓霜瞧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带忧愁,不觉心头微动:“敢情萧哥哥说的孩子,便是他了。”当下淡淡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便能让这孩子活蹦乱跳了!”看了赵呙一眼,眼里露出怜惜之色。众人齐松了口气,忽听有人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他是当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陈宜中两手叉腰,脸色阴沉,几个士兵站在身后,只怕惊了赵呙,不敢率尔上前。陆秀夫点头道:“丞相说得对,姑娘,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后称呼千万小心,不可乱了规矩;若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你不得!”花晓霜听得这话,瞪大双目,大为不解。却听梁萧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陈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听外面有人说道:“请禀告圣上,都统制云殊求见。”语声疲惫沙哑,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稳。

    众人心头齐震,忽听呛啷声响,夹杂着几声闷哼,陈陆二人顾不得梁萧等人,掀开竹帘,抢出舱外。

    只听陈宜中怒声道:“云殊你好大胆子,擅闯朝堂,该当何罪?”云殊叹道:“丞相见谅,若不出此下策,云殊万万进不来的。”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把持朝政么?”云殊道:“这是太傅自己说得,云某可没说过。”静了一静,陈宜中寒声道:“好,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云殊道:“如今军情危急,我要带圣上突围。”陈宜中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我们是输定了?”云殊缓缓道:“败多胜少,但大宋血脉不可就此而绝!”陈宜中冷笑道:“就算败了,又与你何干?姓云的,你别忘了,圣上已颁下圣旨,虢夺了你的兵权,你如今一介白身,却强占兵符,处处以主帅自居。哼,自古以来,曹操王莽等奸佞小人,也莫过于此吧!”云殊叹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当为宋人,死亦为宋鬼;眼看着汉柞运移,国事崩摧,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再说,倘若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马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他语中虽力持平静,但悲愤之意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只听陆秀夫怒道:“好啊,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推卸兵败之责吗?”云殊道:“会有今日之局,云某自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日云某提请弃舟北上,兵发江西,与文天样文丞相汇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为托词,坚决不允,力持游击海上。文大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勉力为将,以致一溃千里,葬送大好时机。此为其一。”陈宜中冷道:“这么说,还有其二了。”云殊道:“不错,其二便是泉州一役。诸位大人不分好歹,轻信蒲寿庚,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曾说得明白:举凡胡人,都不可相信。可惜诸位把云某之言当作耳边风,以致这奸胡临阵倒戈,害我大军一败涂地。”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日之局,都是我们的不是了?”云殊长叹了口气,道:“岂敢,云某未能坚持己见,也算是莫大过失了。如今我军人数虽多,却都是未经操练的百姓。一派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元人狼虎之师,一经交战,不仅无补于事,反成拖累。当日我力请不要接纳百姓从军,诸位大人不加理会,以致今日形势危殆。此乃其三也。”梁萧听得明白,心道:“原来此中利弊,他尽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觉替他惋惜。

    却听陆秀夫冷笑道:“真是笑话!百姓投奔我军,是因我大宋秉承仁义之道,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无敌’,我军人多势重,万众一心,势必能击败鞑子,光复华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书,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云殊道:“说起圣人之理,云某远不及太傅渊深。但云殊却明白一个道理: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云某绝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宋还有光复之机;圣上若有不测,大宋才算是亡了。”陆秀夫怒声道:“你今日擅闯朝堂,以下犯上,还有脸说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败,陆某便负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国,就算要亡,也该亡在士大夫之手,绝不能亡于你这个屡抗圣旨,拥兵自重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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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9:16 | 只看该作者
却听云殊略一沉默,冷道:“看起来,云某话已说尽,唯有冒这个不忠不义之名了。”话音方落,便是数声闷响,只听陈宜中咆哮道:“好贼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风飒然,云殊卷起竹帘,跨人内舱,与梁萧见了个正着。这一下,即便泰山崩摧,万马忽至,云殊也不至于如此惊骇,一时间,只看他目瞪口呆,双足好似钉在门前,挪不动半步。梁萧望着这个宿敌,心中暗叹,敢情经年不见,云殊容色枯槁,双颊凹陷,两鬓之间竟已星星斑白。

    云殊略一愣神,侧目望去,浑身又震,涩声道:“柳姑娘……”柳莺莺也怔了怔,叹道:“云公子,一别数年,你可憔悴多啦。”云殊听得这话,心中没由来一酸,双目不由潮了,强自忍住,回望梁萧,寒声道:“你来作什么?”梁萧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云殊只当他奉了军令,来擒赵呙,心中暗恨。再见赵呙躺在床上,犹如死人,顿时目光一寒,道:“好啊。”梁萧随口应道:“当然好了……”话未说完,云殊双掌猝发,裹在袖中拍来。梁萧见他抬肩,便知他要出手,身子稍挫,挥掌迎出。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萧心头暗凛,原以为自己妙悟神功,此番该当稳胜,不想一别年余,云殊精进之速竟也非同小可。云殊更是惊骇,只感梁萧掌力雄奇,隐隐然已出乎自己之上,不待掌力接实,奇步陡转,使招“罔两问景”,从左到右闪电般连出两掌。

    梁萧凝立不动,掌随身转,处处封住云殊掌势。云殊却一沾即走,招式绝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变招“风摇影动”,右腿如旋风般扫出,梁萧掌势含而不吐,护住胸腹,足尖斜挑,对准他右足外踝“跗阳”穴。云殊双足忽曲,避过梁萧掌势,双掌下挥,劲风扑地,带得他向上腾起,绕着梁萧凌空转了个半圆,刷刷刷连劈四掌。这数着变化一气呵成,快不可言,乃是云殊新近悟出的一路“,晾影迭形拳”。“穷儒”武学宗旨本在“觑敌虚实,后发制人”,但云殊练到这个地步,眼界渐高,只消对手动眼抬足,便能猜出其人心意,先发制人,逼得对手一招半式也递之不出。故而“惊影迭形拳”但求一个快字,处处力争先手,一经施展,几乎不能见人,只有一串虚影忽东忽西,掠来掠去。

    梁萧心头凛然,转身出掌,守得水泼不尽,只不让云殊抢近,倏忽间,只听嗤嗤轻响,双方掌风连交数次,尽被梁萧以内劲带偏,扫中舱门竹帘,那细竹帘竟若钢丝一般,一根根笔直竖起。这几掌两人各自用上全力,云殊翻身堕地,气血翻腾,梁萧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响,竟将甲板踏出一个孔洞。云殊方欲揉身再上,忽听身后滴滴答答一阵响,侧目看去,敢情那竹帘被二人阴劲崩断,数十枚竹管散作一地。云殊暗忖倘若掌力再被带偏,落到赵呙身上,那可大大不妙,一时心生犹豫,驻足不前。

    他二人这轮交手,变化奇快,舱中诸人目不暇接,更遑论出声阻止。此刻一住,柳莺莺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她虽是对着二人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萧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云殊看得明白,只觉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入脑,忽地纵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萧小腹,右爪如风,拿向床上赵呙。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实则变化奇绝。梁萧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横批。二人浑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萧目中精芒乍闪,踏上一步。云殊却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梁萧喝一声,又踏上一步。

    柳莺莺见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当真心惊肉跳,但又无力分开二人。此时,梁萧用上“转阴易阳术”,掌力乍阴乍阳,忽刚忽柔。瞬息百变,云殊从未遇上过这等奇功,顷刻间连退六步,背脊抵着舱板,额上豆大汗珠涔涔落下。相持片刻,梁萧双目斗张,双掌突地向前抵出。忽然间,众人只觉船舱剧晃,豁拉一声,舱板轰然倒塌。云殊忽地一个筋斗,后跃三尺。

    梁萧微微一笑,收手赞道:“姓云的,真有你的,这法子若非莫大胆气,绝不敢用。”云殊勉力压住胸中血气,一双手仍是颤抖不已。原来,方才他甘冒大险,撤去内劲,任凭梁萧内力侵入体内,然后传到舱板之上,震塌舱板。梁萧内力一经泻出,后劲接济不上,云殊趁机脱出他的掌势。

    陈宜中被点了穴道,躺在梁萧脚旁,眼见二人打斗,梁萧竟占上风,心头大喜,对梁萧道:“拿下这个反贼,本相重重有赏。”梁萧笑道:“我要的东西,只怕你赏不起吧?”陈宜中一愣,心道:“你要得无非高官厚禄了?”当下笑道,“只要拿下云殊,但是本相力所能及,定然双手奉送!”梁萧道:“好说,倘若我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你也双手奉送么?”陈宜中一愣,怒道:“放肆,凭你也配做丞相?”梁萧大笑道:“说得是,躺在地上的乌龟丞相,区区着实做不来。”嘴里说话,目光却始终不离云殊。

    柳莺莺见两人遥遥相对,大有立分生死之势,心中一急,忍不住抢上两步,挡在二人之间,叫道:“住手吧。”梁萧摇头道:“你别管,这是男人的事。” 柳莺莺双眉一挑,怒道:“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拦,你要刺,就刺这里。”纤手指定微微起伏的酥胸。梁萧不由气结。柳莺莺放软语气道:“梁萧,各让一步天地宽,何必定要你死我活?”梁萧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冤仇一百年也解不开的。”柳莺莺神色微变,心道:“哪有这么深的冤仇,难道是……是为我?”回头向云殊望去,云殊见她目光哀怨,心头一软,几乎便想放手,但想到国仇家恨,心肠复又刚硬,倏地闪身,绕过柳莺莺,一掌拍向梁萧肩头,梁萧矮身避过,当即还以颜色。柳莺莺见他二人浑不理会自己,只顾厮杀,不由得恼羞成怒,索性再不劝阻,抱起双手,冷眼旁观,心道:“瞧你二人斗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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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9:52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敌友莫辨


    花晓霜坐在床边,只见两人生死互搏,迭出杀招,直惊得忘了动弹。惶急间,忽听背后传来低低呻吟,回头看去,只见赵呙眼神呆滞,望着自己,心知方才针灸生效,但此刻场中斗得甚急,也不及多问,方要转头观战,却听赵呙叫道:“叔叔!”梁萧激斗间听得叫声,心神倏分,出掌顿缓,被云殊一轮快攻逼得喘不过气来。

    忽听赵呙又叫道:“云殊住手。”声音尖利,满是怨恨。云殊一愣,忽听陈宜中冷道:“云殊,圣上命你住手,你又想抗旨不从?”云殊眉头一皱,瞧了瞧梁萧,又看了看赵呙,嘴里涌出一股苦涩,咬了咬牙,忽地纵身后退,涩声道:“下臣云殊,叩见圣上。”赵呙却不理他,直直望着梁萧,道:“叔叔……”嗓子一哑,泪水顺着双颊滑了下来。花晓霜虽不明缘由,也觉心酸,将他揽入怀里。

    云殊见赵呙要哭,忙道:“圣上,还请不要失了礼数……”话未说完,赵呙忽地叫道:“走开,走开……”小手一挥,啪得打在云殊脸上。云殊挨了一记,一愣之间,却见赵呙泪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他心中莫名其妙,还想抚慰。赵呙双手乱挥,尖叫道:“滚开,你害死了哥哥,又来害我……”云殊听得这话,面肌微一抽搐,眼里露出深深痛色。

    梁萧失声道:“呙儿你说什么?星儿死了?”临安一别,赵呙经历无数惨变,听得这声“呙儿”,胸中一热,号陶大哭,他久病之身,这般竭斯底里一闹,浑身便似抽空一般,再无半点气力,指着云殊抽噎道:“哥哥死啦,哥哥被他害死啦……”梁萧只觉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害死你哥哥?”赵昌道:“那天叔叔你走啦,阿姨带我们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就在那儿,我与哥哥遇上这个……这个坏人!”手指着云殊道,“他定要哥哥做皇帝,哥哥说他不会做,他就吓唬哥哥,哥哥怕得直哭,最后……最后只好做啦。后来,他带着我们坐船去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哥哥吓得不敢看,他就逼哥哥看,还说哥哥以后也要这样杀人,哥哥害怕,天天都哭。那天,有好多人跑到船上,到处都在叫,船上都是血……”他想起当日惨酷情形,小脸扭曲,露出难言恐惧,两手抓住晓霜的衣袖,浑身颤抖。花晓霜怜意大生,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赵呙虽说得语无伦次,梁萧却已猜中几分,见他平静了些,问道:“后来呢?”赵呙道:“再后来……许多人扑到哥哥面前,血啊,肉啊,都淋在哥哥身上。到了晚上,哥哥再也说不来话了,我叫唤他,他就只望着天上这么喊:啊—啊—啊—”他学着赵呈的嗓子尖声叫唤,惨厉凄凉,仿佛晚鸦哀鸣,众人听得心口一阵酸楚,云殊双目一闭,长长吐了口气,

    梁萧面色苍白,半晌道:“再后来呢?”赵禺哭了一阵,道:“再后来,哥哥就一直叫啊叫的,叫了许久,突然瞪着眼,张着嘴,再也不叫了。我摸他的脸,冷冰冰的,我当他睡着啦,就去摇醒他,可是他们都说,哥哥死了,再也不会醒啦……”他说到这里,心头无比难过,一口气回不上来,软绵绵瘫在晓霜怀里,花晓霜拔出银针,在他“志堂”、“人中”处扎了两针。过得片刻,赵呙睁开眼,呆呆望着天上,流泪道:“哥哥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梁萧怔了半晌,心中杀机尽消,双拳缓缓松开。

    却见赵呙转过头,望着云殊,恨声道:“你不逼哥哥做皇帝,他就不会死了。你逼了哥哥,又来逼我,我恨死你啦。”手指着陈宜中道,“他们说你坏,我就点头,他说不要你带人打仗,我就说好。他在纸上写好字,我就按了手印。哼,你害死哥哥,只要对你不利,我就说不出欢喜……”陈宜中老脸一红,连连咳嗽,道:“圣上……这话怎么拿来说……”云殊心头一痛:“圣上竟为这个与我为难,唉,我竟不知情。”一念未绝,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炮响,杀伐之声大起,云殊腾地站起。只看一名军士匆匆奔人,大声道:“云帅,鞑子攻上来啦!”云殊看了赵呙一眼,回复镇定之色,又见一名军士踉跄奔人,叫道:“云帅,前军着火啦!”云殊未及发话,却听梁萧问道:“风向如何?”那人应道:“东北风。”云殊冷笑道:“姓梁的,如今大宋完了,你可欢喜了?”陈宜中惊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抵挡?”云殊拍开众人穴道,冷声道:“元儿顺风火攻,挡不住了,你们各自逃生去吧。”说罢迈开大步,走向赵呙,梁萧伸手一拦,道:“你带他去哪里?”云殊喝道:“让开!”呼得一掌拍来。梁萧翻掌接住,叫道:“莺莺,你与晓霜带孩子先走。”云殊厉声道:“岂有此理?众军听令,死活不论,将这几人统统拿下。”众军土原本莫名其妙,此时得了云殊将令,纷纷掣刀扑上。柳莺莺大为气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矮身出腿,扫翻数人。

    花晓霜面色惨白,忙抱赵呙退到一旁,恰好身后一名军士持刀劈来,花晓霜慌乱之间,不进却退,反将身子送到刀下。花生从旁见得,飞步抢上,一拳挥出,呛啷连声,那柄钢刀应手断成数截,其势不止,被大金刚神力裹着,似如劲矢疾箭,飕飕飕一阵乱响,没人甲板之中。那名军士望着手中刀柄,不由呆了。云殊瞧得心惊:“这和尚竟然深藏不露。看来这伙奸贼有备而来,我是大大失算了。”心中一急,竟被梁萧逼退。

    花晓霜惊魂甫定,向花生道:“谢……谢啦!”花生抓着脑袋,呵呵直笑,忽见一名军士挺枪刺来,便侧身让过,反手在枪杆上一拨,不料这一下用上了真力,那人顿如腾云驾雾一般,连人带枪抛将出去,豁拉一声,将舱壁撞了个大窟窿。花生啊哟叫道:“糟糕。”飞步抢出,较之那人去势还要快三分,本拟后发先至,将那军士凭空抓将回来,岂料眼前一花,一个人抓着那名军土,从墙洞之中钻了进来,与他撞个正着。

    花生不及转念,神力注人双腿之间。迎面那人却收势不住,慌忙出掌,啪的一声击中花生胸口。花生好似大树生根,动也不动,那人却向后一仰,一跤坐倒。花生见来人金发碧眼,从所未见,心头惊奇,憨笑道:“金毛儿,对不住!俺来扶你。”说着伸手便扶,那人打他一掌,手掌隐隐作痛,又惊又怒,叫道:“对不住你爹。”猛然发拳,重重捣在花生肩头。

    花生中拳,身子一晃,便将拳劲卸去,奇道:“你干么打人?”那人见他挨了自己全力一击,竟似浑不在意,不觉头皮发麻,右腿急起,踢向花生下阴。下阴是人体最为薄弱之地,大金刚神力纵然厉害,也难练及。花生无奈,只好伸手格住。那人蹲觉小腿剧痛,厉声道:“去你妈的。”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弯刀,闪电劈出。花生一惊,向后跃出,却听梁萧冷声道:“哈里斯,你来得好?”那胡人闻言色变,厉声长啸,啸声一出,只听舱外又有两声长啸,与之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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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0:06 | 只看该作者
梁萧听得啸声,一招迫开云殊,向哈里斯凌空扑到。哈里斯急舞弯刀向后退却。梁萧方要追击,忽见云殊晃身扑向晓霜,神色一变,前奔之际,忽地后掠,一掌拍向云殊。云殊不敢大意,反掌相迎。二人掌力未交,便听一声大响,舱顶破出一个大洞,阿滩尊者从天而降,振臂一挥,金刚圈带着啸声,向梁萧后脑撞来。

    梁萧前后受敌,右掌微缩,卸开云殊掌劲,左掌如风,向后掠出。金刚圈着他掌力一激,陡然快了一倍,变了方向,自他身边绕过,咻得射向舱外。便在此时,只见舱外银光乍闪,一个人飘然而入,将金刚圈轻轻接在手中,纵声笑道:“平章大人身子健旺,尚在人间。洒家真有不胜之喜!”云殊见梁萧掌力回缩,正欲进逼,忽见这银衫客露了这手,顿时吃了一惊。想那金刚圈带了阿滩一掷之力,再加上梁萧的掌力,二力相叠,劲力何等惊人,便是自己,也难硬接。再听得他开口说话,心中咯噔一响:“糟糕,梁萧这厮又来了厉害帮手?”

    却听梁萧笑道:“有劳足下挂心,足下活着一天,梁某决不会先死!”这一下用上了真力,那人顿如腾云驾雾一般,连人带枪抛将出去,豁拉一声,将舱壁撞了个大窟窿。贺陀罗笑道:“好说,好说。”瞥了云殊一眼,将金刚圈抛还给阿滩,目光忽又落到赵呙身上,拍手笑道:“这个便是大宋的娃娃皇帝么?好好好,果然生得精乖……”乖字出口,已是形影俱无。云殊瞧得一怔,猛听梁萧叫道:“小心。”叫声未绝,便觉劲风疾来。原来贺陀罗声东击西,嘴里说着赵呙,出手却直奔云殊,要知他称雄西方,威名远及大秦、高卢,这番前来中土,除了断往日仇怨,更雄心勃勃,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岂道先后受挫于九如与释天风,崂山为梁萧气势所迫,不战而逃,更是生平奇耻。明归本就与他不睦,事后趁机设计,怂恿火真人、常宁在脱欢面前大说贺陀罗坏话。贺陀罗颜面尽失,急于立件功劳,挽回面子。听说此间交战,便与哈里斯南来,欲要活捉宋主,扬名天下,阿滩尊者经不住哈里斯利诱,也跟来分一杯羹。

    待得元军火攻,宋军溃乱,三人趁机偷入宋营。贺陀罗早知梁萧入营,此来已有防备,但瞧得云殊与梁萧斗得旗鼓相当,却是吃惊。又见云殊宋将装束,不由寻思:“久闻宋人中有个云殊,武功厉害,料得便是此人。”他自付与梁萧动手,彼此熟捻,不易得手,但云殊却是初见,出其不意,不难一举伤敌。

    贺陀罗的“虚空动”为天下一绝,晃身便到云殊右侧,使出“破坏神之蛇”,出拳无声,但内劲内蕴,便如草中毒蛇,冷不丁蹿起咬人。云殊虽得梁萧提醒,但事发仓猝,抵挡不及,只得竭力向左闪避。贺陀罗心中暗喜,双臂随之递上,正要毙敌于拳下,忽觉身后劲风飒然,不用回头,也知梁萧拳脚到了。他只当二人交手,必是对头,只须先伤云殊,再杀梁萧,将这两人各个击破,谁料梁萧竟会出手相助云殊,不觉心中气恼,但也未敢轻忽,足下不动,身子扭转,原本落向云殊的双拳,却向梁萧递出。

    梁萧在崂山与他交过一回手,早有防备,当下施展“转阴易阳术”,刚劲变柔劲,阴劲变阳劲,变到半途,忽觉贺陀罗拳中蛇劲如山洪暴发,不随自己内劲变化,直直泻人经脉之中,不由闷哼一声,撤掌疾退。贺陀罗一代宗师,上次大意轻敌,吃了小亏,事后略加揣摩,便想出克制“转阴易阳术”的法子。梁萧使出这路功夫,正投他心意,当下以不变应万变,一举破了梁萧的奇功,不待他退让,哈哈一笑,双臂暴长半尺,搭上梁萧双腕,左足立地,右腿好似漫不经心,踢向梁萧。他双手双足自行其是,仿佛分属不同主人。

    云殊遭贺陀罗暗算,心中惊怒,此时见他出腿之际,下盘破绽大露,当即身子一矮,一腿着地扫去。

    不料贺陀罗腰身一扭,踢出之腿忽又扫回。云殊不妨如此凌厉的一腿竟是虚招,但觉劲风扑面,如大斧劈来,慌忙翻身斜蹿。梁萧趁着贺陀罗分心,脱出他的手底。贺陀罗嘿笑一声,随之抢上,挥袖出拳,梁萧再不敢与他较量内力,二人以快打快,瞬间拆了七八招。

    云殊瞧得迷惑:“这二人不是一伙么?为何窝里斗起来了。”对于梁萧出手相救一事,更觉琢磨不透,眼瞧贺陀罗出手凌厉,梁萧渐落下风,顿生敌汽之心:“这银衫客来者不善,武功又高。姓梁的贼子倘若败了,我也孤掌难鸣。”他精通兵法,深知连弱抗强之道,心念至此,忽地纵上,与梁萧夹击强敌。贺陀罗力敌两大高手,顿被逼出了浑身能耐,时隐时现,身若龙蛇,举手投足,均是出人意表。

    此时柳莺莺绰起一口单刀,与阿滩尊者斗在一处。激斗片刻,柳莺莺见这喇嘛色迷迷瞧着自己,心念一动,冲他微微一笑,笑生双靥,便如奇花初绽,白水生晕,美艳不可方物,阿滩本是色中饿鬼,只瞧得两眼发直。但此刻生死相搏,岂容分心,迷乱之际,便觉肩头风起,柳莺莺一刀向他脑袋削来。阿滩躲闪不及,钢刀掠肩而过,带走半片耳朵,顿时鲜血淋漓。

    阿滩惊怒交进,以吐蕃话大骂,柳莺莺咯咯笑道:“臭秃驴,你用番话骂我,欺姑娘听不懂么?哼,我给你计个数,你骂我一句,我便砍你一刀。看是你的嘴利,还是我的刀利?”阿滩一愣,心道:“自然是你的刀利些,我骂你一百句,也抵不过你砍我一刀了。”正欲发狠进击,忽又见柳莺莺容光绝世,一笑一颦俱是娇媚可人,顿觉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一时间迭遇险招。

    只此功夫,贺陀罗三人翻滚不定,斗到百招上下。梁、云二人招式忽地一变,云殊四方游走,使出“三才归元掌”,梁萧却随手展开“大逆诛心掌”。前者是天下第一等审敌武功,后者却是天下一等一骗人功夫。二人使了数招,忍不住相互瞧了一眼,都觉惊讶不已,敢情这两路掌法看似水火不容,彼此克制;冥冥之中却有相生之道。一经合使,威力倍增。“大逆诛心掌”长于欺敌,敌手一旦心意大乱,露出破绽,“三才归元掌”便能趁隙而人,施展归元一击。就好比战场之上,一军迷惑对手,一军伺机破敌。

    此中奥妙,萧千绝与公羊羽也是从未虑及。

    贺陀罗初时尚能应付,但越斗越觉吃力,只觉梁萧出手诙谐,不易捉摸,云殊一双肉掌看似凝而不发,气势却无所不在,不由心凛:“这两个兔崽子配合无间,大大不妙。”他虽未必会输,但生平但求稳妥,绝不行险,当即跃开数丈,笑道:“平章大人,你想勾结宋人杀了洒家,独占这个功劳吗?”梁萧知他意在挑拨,斜眼一瞥,见云殊神色狐疑,心知他身处劣势,倍感警惕,听了着话,心意已生动摇。又听贺陀罗笑道:“也罢,平章大人,你我联手杀了此人,那小娃娃算你的,这人首级算我的如何?”梁萧狷介之性,心中虽恼,却不屑与他辩解,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云殊见他神情,更是信了八分:“楚婉说他救过圣上,果然都是假话。那女子也不知为何,竟杜撰出那般荒诞言语;这两人原是一丘之貉,可笑我竟鬼迷心窍,只当这姓梁的恶贼来此,是要救圣上出困?”越想越怒,猛地想起,自己斗得入神,竟尔忘了赵呙,回头望去,只见舱中空空,那还有赵呙的人影。云殊大怒,瞪视梁萧,恨道:“好你个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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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0:18 | 只看该作者
梁萧知道赵呙定是被花晓霜趁乱带走,心中卸下一块大石,不觉微笑。贺陀罗两眼一转,忽地纵声长笑,向舱外跃出。云殊知他要出舱捉人,岂容他得手,一声大喝,纵到半空,掌力遥遥击出。贺陀罗闪身避过,忽觉腰间又有劲风掠来,情知梁萧到了,心中暗骂,伸手格住,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云殊正欲掠出舱外,不由怒哼一声,借梁萧掌力翻身扑上,拳脚齐施。云殊转身抵挡。二人在半空中拆了一招,忽见梁萧逼近舱门,不由同声喝道:“哪里走?”喝声中,双双腾空扑出。梁萧只觉劲气如山压来,急使“大逆诛心掌”,化正为逆,身子一蜷,疾风般退回舱内,抬眼望去,却见那二人堵在门前,斗得激烈。

    且说花晓霜抱着赵呙,眼看刀枪簇簇,混乱不堪,赵呙小小身子不住发抖,不由寻思:“这般砍杀下去,怕会惊着他。”便捂着赵呙双目,躬身从花生砸出的窟窿中钻了出去。

    花生与哈里斯纠缠正烈。哈里斯将一把弯刀舞成团团银光,将花生裹在其中。却见这小和尚也不抵挡,东一摇,西一摆,任凭刀锋在他身前飘来荡去,却始终割不到他一片衣角,哈里斯暗呼邪门,却欺他只守不攻,大喝大叫,放手猛劈。花生见他龇牙咧嘴,眼透凶光,心头颇有些害怕,忽见晓霜出舱,忙道:“等等俺。”使了个“无拘泥相”,从哈里斯身边掠了过去。哈里斯见他说走便走,惊怒交进,但想这小秃驴武功虽高,若不还手,不足为惧,当即跟着跳出,抬眼一望,只见远处烈焰冲天,好似一条狂龙,掠过无数宋军船只,蜿蜒而来。大宋军民惊惧不已,斗志全无,大呼小叫,纷纷驱船逃命,大船小艇自相冲撞,一时沉没无算。

    哈里斯虽残忍好杀,但见如此惨状,也觉心惊,觑眼一看,只见晓霜与花生并肩站在左近,瞳目发呆,不禁窃喜:“小家伙没见过世面,吓得傻啦!”收了弯刀,悄悄纵上前去,突然施袭,右手并起食中二指,点向花生后心,左手似若鸡爪,扣向晓霜肩头。

    花晓霜被眼前战争惊住,脑中空白一片,忽觉肩头一痛,已被哈里斯扣住“肩井”穴,半身酥麻,双手一松,赵呙顿时落向甲板。哈里斯这手抓住晓霜,那手也点在花生“至阳”穴上,但觉指尖一痛,如中铁壁。只听花生啊哟一声,叫道:“好痛!”哈里斯见他中指之后,还能叫痛,心下大骇,急欲缩手。却不料“大金刚神力”练到“一合身相”的地步,随机生发,劲在意先,习练者念头未转,劲力已早早到了;花生虽在发呆,但劲力周流全身,方才中指,立生反激,但听喀嚓一声,哈里斯两根指头齐齐折断。

    哈里斯失声痛哼,抓着晓霜纵身退后。花生转身瞧见,不由圆眼一瞪,呼地一拳,奔他左臂而来。

    哈里斯手指被他震断,惊骇莫名,暗忖挨了这拳,手臂岂不粉碎了;慌忙放开晓霜,奋力后跃。花晓霜被他这一带,身不由主,向后栽倒,花生急急收拳,将她扶住,忽觉头顶风起,却是哈里斯挥了弯刀,恶狠狠劈了下来。

    花生拉起晓霜,慌忙避开。哈里斯一刀逼开二人,伸手便向赵呙抓去。花晓霜急道:“糟了。”花生应声纵上,一拳横扫,哈里斯只觉拳风扑面,口鼻皆为之闭,顾不得擒人,慌忙闪开,却见花生俯身抱人,露出破绽,便身子一扭,弯刀自下而上撩向花生面门。这一刀出手方位古怪之极,大出花生意料,心想若不闪避,势必被他割中双目,只好无奈跃开。

    一时间,二人绕着赵呙时进时退,疾走不已。花生武功虽高,但囿于师命,不肯出手攻敌,只是东躲西闪,觑机抢人。哈里斯断指处阵阵抽痛,对这小和尚忌惮已极,他素来滑溜,颇具乃父之风,弯刀挥来挥去,并不强攻,只待花生出手抢人,便一阵乱刀将他逼退。赵呙夹在二人之间,只觉四周劲风飒飒,刀光乱闪,不觉又惊又怕,哇哇大哭起来。

    花晓霜心急如火,移步抢上。哈里斯见状,转身一刀劈向晓霜,花生只怕晓霜受伤,急忙一拳将他逼退。哈里斯心念一动,笑道:“敢情小和尚动了凡心么?”花生奇道:“什么叫作动凡心?”哈里斯心中大怒:“臭秃驴跟老子装蒜么?”便嘿笑道:“动凡心就是想妞儿!”忽地一刀劈向赵呙,花生正要阻拦,哈里斯刀锋偏转,又向晓霜砍去,花生慌忙挥拳相救,哈里斯身子右转,弯刀一横,花生仓促之间,几乎将手送到他刀上。

    哈里斯诡计得逞,东一刀,西一刀,只向花晓霜与赵呙招呼,花生左遮右拦,狼狈之极。哈里斯正觉得意,不料斜刺里冲出一人,将赵呙抱人怀里,贴地滚出。哈里斯一心对付花生与晓霜,却被旁人拣了个便宜,怒不可遏,飞腿便踢,花生抬腿挡住,二腿一交,哈里斯如中铁柱,裂着嘴向后退出。

    那人定了定神,眼见花生敌住哈里斯,心头一喜,背起赵呙发足便跑。赵呙惊魂甫定,认清来人,喜道:“陆太傅,是你呀!你没逃吗?”陆秀夫顾不得辩解,匆匆奔近船尾,抬眼一望,忽地怔住,遥见陈宜中站在一艘船上,顺风张帆,向南去得远了。

    陆秀夫原与陈宜中约好,陈宜中守着船只,自己去救赵呙,谁知这老滑头见势不妙,自顾走了。陆秀夫只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回头看去,遥见火光烛天,元军战舰成群结队冲杀过来。陆秀夫不觉两眼一闭,仰天长叹,涩声道:“圣上,事已至此,下臣得罪了。”赵呙不明其意,忙道:“你别说话,快快跑……”话未说完,忽听陆秀夫大叫一声:“苍天啊。”冲上数步,跳了起来,赵呙一时只听耳边风响,身子已在半空,他不知出了何事,张大小嘴,却叫不出半个字来。

    哈里斯与花生纠缠数合,忽地声东击西,向右扑出,挥刀劈向晓霜,花生不知是计,翻身拦在晓霜身前。哈里斯一刀引开花生,忽地向左狂奔。不出十步,便见那老头背着小皇帝远远站立,不觉心头一喜,正要上前,忽见陆秀夫涌身一跳,径向海中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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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0:27 | 只看该作者
哈里斯大惊失色,他千里南来,就为逮住这个小孩。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当即脑子一热,猛地丢开弯刀,鱼跃而起,向二人伸手抓去,但终究相距太远,他这一跃虽用尽全力,仍是差了半尺。倘若换作他人,至此必定束手无策,但哈里斯身负古瑜跏之术,手足关节伸缩自在,一抓未中,大喝一声:“疾!”,手臂暴长一尺,堪堪扣住赵呙肩头,硬生生将他拽了过来。陆秀夫背上一空,心头剧震,不及回望,已然坠入海中。他忿怒之极,双手向天奋力乱抓,才一张嘴,咸苦的海水便咕嘟嘟涌人口里,身不由主,直沉下去。

    哈里斯抓住赵呙,狂喜不已,双足一撑,欲要勾住船舷,岂道脚下一虚,竟没勾着,不觉心往下沉:“糟糕,我一念之差,竟被这小兔崽子害死了……”念头未绝,足踝一紧,已被人抓住。哈里斯绝处逢生,向上一瞧,却见花生悬在半空,一手搭在船头,不由喜极而呼:“小秃……咳,小师父,要抓牢些。”

    花生见哈里斯去追陆秀夫,便与花晓霜一起跟来,正巧看见哈里斯跳出去捉赵呙。他救人心切,一时也忘了不会水性,跟着跃出,将他抓住。待得此时,才猛然惊觉,望着碧澄澄的海水,想起柳莺莺先前说过的话,心头好不害怕,颤声叫道:“晓霜,完啦,俺要落水喂王八啦!”花晓霜赶上前来,见三人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但不见了陆秀夫,知道必已落水无幸,不由一阵惨然,抬眼望去,却见无数宋军士卒在海中挣命,惨呼声响彻云端。她骤然看见这世上最可怕的惨状,偏又无力阻住,只觉心如刀绞,一时痴了。

    花生叫了一声,不见晓霜答应,越发害怕,手足发抖,流下泪来。此时间,那舱板吃不住三人重量,咯的一声,兀自裂了。哈里斯心头一颤,慌道:“小师父,快带我上去。”花生也不答话,咧嘴直哭。哈里斯哀求数声,眼见无效,顿时焦躁起来,“小畜生,小贼秃”一阵乱骂。

    花晓霜听得哭骂声,方才还过神来,问道:“花生你哭什么……”话音未落,便觉背后劲风乍起,掠来掠去,迅快之极,忽听梁萧冷声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便让和尚放手,左右拚个同归于尽。”花晓霜正自六神无主,听到他的声音,大感宽慰,回头瞧去,只见梁萧与柳莺莺并肩而立,贺陀罗则铁青着脸,与阿滩站在左近,云殊独站右方,五人鼎足而立,相对怒视。

    梁萧目视对手,口中叫道:“花生,拉人上来。”花生仍是不敢稍动,柳莺莺见小和尚却如此脓包,心头火起,叱道:“再不上来,我可踢你下去了。”说着伸足便踢,花生吃了一惊,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反手一撑,便跃上船板,顺手将哈里斯与赵呙也提了上来。哈里斯早有准备,一上甲板,飞足便踢花生面门,花生猝不及防,把头一低。哈里斯收足不及,踢中光头,顿觉足背欲裂,不由“啊哟”大叫,正想变招,忽觉足颈一紧,已被花生拿住,还要挣扎,花生内劲由足颈经脉直透过来,哈里斯浑身一软,瘫在船上。

    云殊、贺陀罗见状,双双扑上。梁萧与柳莺莺换个眼色,一个抓起哈里斯,一个抱住赵呙。那二人各有所忌,同时止步。贺陀罗寒声道:“你要怎地?”梁萧道:“你不动手,我也不动你儿子。”贺陀罗略一沉吟,道:“好!洒家认栽!”梁萧料他必然口是心非,只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过分相逼,微一冷笑,回眼望去,只见元军战舰密密麻麻蜂拥而来,便向云殊道:“你号令水手,向南行驶。”

    云殊恨得牙痒,但此时兵败如山,赵呙又落入人手,一时无可奈何,心道:‘他为何不径自向北驶入元营,却向南作什么?”但觉如此一来,对自己终究有利,冷笑一声,进了船舱,命水手扬起风帆,向南驶去。梁萧见船启动,提着哈里斯,退人舱内。这艘战船本由海船改造,甚为长大,分为三部,前舱起居,后舱储藏,底舱作为水手寝室。

    贺陀罗待梁萧入内,方与阿滩进舱,阴沉着脸,*舱板坐下。梁萧暗自发愁:“这老贼武功太高,留在船上终是祸胎,须得想个法子除去。”双方各怀心事,船舱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呙早巳吓昏了,花晓霜施以针灸,才悠悠醒过来,哭了几声,道:“叔叔!”梁萧还过神来,向他笑笑,将他小手握住,但觉小手冰凉,瘦小堪怜。赵呙被他握住手,只觉有了依*,平静下来,问道:“叔叔,婶婶还好么?”梁萧一愣,花晓霜却脸色倏地惨白,柳莺莺也听得分明,秀目中透出惊怒之色。

    梁萧默然半晌,终不忍说出真相,叹道:“她很好。”赵呙奇道:“既然很好,怎么不来看我?”梁萧胸中一痛,涩声道:“她不得空……我替她瞧你,还不好么?”赵呙露出失望之色,这时机,便听柳莺莺冷不丁问道:“呙儿,你那婶婶长什么样子?”赵呙一怔,想了想道:“她很好看,可没你好看。”又指着花晓霜,笑道,“但比她好看些。”花晓霜脸上血色也无,低了头去,柳莺莺却美眸生寒,瞪向梁萧,见梁萧低头不语,更当他心里有鬼,越发气苦,正欲发作,忽听舱外一声响,仿佛霹雳大作,船身随之震动,摇晃起来。

    梁萧腾地站起,但听船尾又是一声响,似是弓弩发射之声,这般此起彼伏,响了数声,忽见云殊走入舱内,冷冷道:“鞑子追上来了。”梁萧道:“多少船只?”云殊道:“打沉一艘,还剩十艘,正发炮石过来,只怕再过片刻,这船就要沉了。”贺陀罗长身而起,击掌笑道:“各位再不投降,更待何时?”云殊瞪他一眼,凛然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屈膝投敌?”贺陀罗为他目光所慑,一时语塞。云殊冷笑一声,拂袖而出,梁萧抓起哈里斯道:“我们也去看看。”柳莺莺被战事岔开了话,不便与他算账,狠一顿足,也来到船尾。

    此时层云蔽天,北风正厉,只见十艘黄鹞战船鼓满风帆,向着大船包抄而来。梁萧观望片刻,拾起一张角弓扯满,一箭直奔当头元船,将那帆上缆绳撕裂一半。元军尚未明白发生何事,梁萧第二支箭急急射到,这箭来势更狠,将缆绳截成两段。船帆忽失牵挂,哗啦堕下,元军惊怒交进,齐声叫骂。那船无风可借,顿时来得缓了。

    云殊心头暗凛:“一箭中绳已然极难,两箭射在同一方位,难上加难。我与这厮数度交兵,骑射尽落下风,今日看来,输得倒不冤枉!”思忖间,忽听身后哗然大响,回头一看,本船的三张风帆同时落下。云殊心头一沉,只听梁萧叱道:“贺陀罗,滚出来!”但听一声笑,贺陀罗自舱内慢悠悠踱出来,说道:“不知平章大人有何吩咐?”梁萧道:“哈里斯在我手里,你不怕儿子送命吗?”足尖抬起,对准哈里斯脑袋,只需轻轻一送,哈里斯头开脑裂,决然无疑。

    贺陀罗笑道:“梁大人当世英才,行事总要讲个理字。方才洒家坐在舱里,那可是没挪一下屁股。是了,我知道了,想必是前船那些水手吃里扒外,放下风帆,自己跳海逃走。阿滩尊者,你说对不对?”阿滩笑道:“对啊,对极啦。”柳莺莺啐道:“对你个鬼,你们杀人放帆,还想狡辩?”贺陀罗笑道:“无凭无据,岂可胡乱定罪?姑娘现在说说,还不算什么?倘若做了大官,金口一开,可要冤杀多少百姓?哈哈,敢问姑娘,你哪只眼睛瞧见在下杀人放帆了?”他乔张作致,一字一句扣着柳莺莺的话头,柳莺莺明知他杀光水手,放下风帆,却苦于没有亲见,难以辩驳,莲足一顿,心中大为恼火。

    梁萧一时大意,让贺陀罗趁乱杀人放帆,铸成大错。但眼下形势危急,无暇分辩,大船航速骤减,敌人逼得更近,当即扯起角弓,凝神指定,只待元船进人射程,便发箭射帆。元军吃过一回苦头,也变得聪明起来,始终远远缀着,只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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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1:14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烟波微茫


    如此僵持片刻,忽听赵呙惊呼道:“啊呀,不好啦,海里冒出小山来啦?”众人斜眼瞥去,却见远方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岛,俱感惊奇:“方才还波涛万里,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岛?”忽见岛上喷起一道泉水,高及丈余,八方喷洒。柳莺莺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这岛会动!”众人定睛一看,小岛果然缓缓漂移,向元船逼近。却听云殊冷笑一声,道:“什么小山小岛?分明是一头大鲸。”赵呙奇道:“什么叫大鲸……”话一出口,忽又撇起小嘴道,“我才不与你说话?”云殊闻言,满心不是滋味。

    此时,元军也看见巨鲸,纷纷骇呼。这些士卒来自北方,对这海中巨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张弓乱射。那巨鲸挨了两箭,尖声长鸣,沉人水中,再度浮起,已在战船之下,元船轻小,着它背脊一顶,顿时翻转过来,士卒如下锅的饺子般落人海里,挣扎哀嚎。他船元军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鲸又度下潜,出海之时,将两艘齐头并驶的元船一齐顶翻。元军惊惶之极,一面放箭,一面掉橹回逃,巨鲸时沉时浮,紧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顶翻六艘,仅剩一艘,惶惶若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扯满风帆,霎时间逃得不见踪影。这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忽向赵呙一膝跪倒,喜道:“圣上洪福,夭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他数月来连遭惨败,忽然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如颠如狂,两眼蓦地流出泪来。赵呙大吃一惊,战声道:“你说什么,我……我都不懂……”

    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谁料笑声却是说不山的低沉暗哑,好似夜中枭啼。赵呙瞧他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样,心中害怕之极,紧紧抓住晓霜衣衫,浑身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一时难以置信,听得云殊之言,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偏偏节骨眼上,却来一头鲸鱼?”正自惊疑不定,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仔细瞧瞧再说!”贺陀罗举目一看,却见那头巨鲸掉了头,向着大船游弋过来,转念间神色陡变,脱口道:“难道说,它把我们也当作敌人?”梁萧道:“算你明白。”贺陀罗眼珠乱转,露出焦虑之色。

    云殊虽是不信,可见那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不由忖道:“: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想到此处,呼地一掌,拍向晓霜面门。

    花晓霜觉出掌风,猝然一惊,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赵呙肩头,将他抓过,左掌倏地圈回,“砰”得接下花生一拳。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和尚。”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响,梁萧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微挫,挥掌上迎,掌力方接,他忽使一招“天旋地转”,立地便旋。梁萧掌下发虚,劲力尽被卸开,方要变招,忽听柳莺莺发声娇叱,回头一瞥,只见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没事么?”内力源源度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之色,双颊微微泛红,忽地神色又变,摔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作什么?”梁萧诧道:“你说什么?”柳莺莺涨红了脸,怒视他道:“还不承认吗?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里,眼里已泛起迷蒙泪光。梁萧见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却偏偏来算旧账,心中气恼,道:“这事另有别情,以后再说。”柳莺莺怒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伸出素手,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缠夹不清,喜不自胜。他奸商出生,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己实力相当,若然动手,讨不得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赵呙,更添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呙作为人质,又能挟制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之计,天造地作之策。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倏抬,拍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俄顷,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将云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来。

    般若锋本贺陀罗自创兵刃。与之相合,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珍为绝技,从不轻使。初时与梁、云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现今自忖不出绝招,难以速胜。当即“般若锋”凌空一抖,向云殊劈下,却是单刀刀法。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罔两问景”。贺陀罗手腕斗翻,般若锋向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忙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呙身处斗场,惊得双眼紧闭,只觉得四面八方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骇,哇的哭了起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相帮,但听得赵呙哭声,一颗心顿又软了,忽觉柳莺莺玉手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微有关切之色,没来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里跟我怄气,心里却在意那姓云的吧?”柳莺莺脸色微变,扔开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里泪花滚来滚去,高声道,“在意他又怎样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么?你是我什么人,我在意谁,要你来说嘴么?”梁萧心往下沉,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说嘴!但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过去,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吗?”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近乎偷袭。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如风车般滴溜溜一转,顿将枪尖绞落。梁萧不料“般若锋”竟有如此妙用,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手中白蜡杆向下一沉,蓦地横扫,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横扫千军”。“太祖棍法”于宋之一代流传极广,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凭得就是这路棍法。后世学武者大都会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来,威力大有不同。只见梁萧一杆棒在手,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往往于极寻常的招术之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

    二人惊鸿矫电般拆了数招,难分胜负,贺陀罗竟斗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觉焦躁起来,白眉倒立,厉叱道:“赵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锋忽地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满天,无所不至,只听刷刷刷异响连连,杆棒节节寸断,顷刻间仅余四尺。梁萧笑道:“中土英才辈出,岂只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举棒数振,潇潇洒洒脱出“般若锋”的利刃,刺向贺陀罗胸口。贺陀罗心道:“好家伙,棍法不成,又用剑法么?”这路“归藏剑”远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挥舞般若锋,凝神对敌。

    云殊挥拳逼退哈里斯,忽听梁萧之言,心血上涌:“这奸贼虽然可恶,但这话说得极是,我中土英才辈出,岂有灭亡之理,假以时日,定可扫灭鞑虏,中兴汉室……”心中激动不已,低头望去,却见赵呙小脸煞白,双目紧闭,早已惊得昏了过去。云殊心中暗叹,忽觉大船猛震,船上众人无不东倒西歪。云殊拿桩站定,心下骇然:“不好,那头鲸鱼真来作怪了。”

    梁、贺二人被这一震,各自退开。贺陀罗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坏我大事。洒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暴喝一声,“般若锋”横批竖斩,直扑梁萧。梁萧举棒拆了两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倾。梁萧动念奇快,借此倾斜之势,足下一转,到得贺陀罗身侧,挥棒刺他“五枢”穴。这招合以天时地利,贺陀罗躲闪不及,长吸一口气,“五枢”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萧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肤,忽觉棒下一虚,错愕间,贺陀罗掷出般若锋,向他面门扫来。

    梁萧不及转念,双腿钉地,上身疾仰,只觉“般若锋”掠面而过,刮得面皮生痛。他避过这招,心道贺陀罗兵刃脱手,正该趁虚而人,身形未稳,杆棒挽出一个平花,刺向贺陀罗胸口。谁料贺陀罗反手一招,那“般若锋”竟又飞回到手中。梁萧收棒不及,“般若锋”寒光数闪,喀喀两声,杆棒断作三截。

    贺陀罗这一放一收极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杀着,以此破敌,从未有失,当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萧右胸,梁萧闷声惨哼,翻出丈余,立足未稳,身侧一股劲风全无征兆,忽然袭来。这一掌来得迅猛突兀,梁萧即便全神防备,也不易避开,何况此时他才遭重创,全无抗拒之能。一刹那,只觉腰胁剧痛,身不由主抛起两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坠之际,他恍惚看见,云殊立身船头,一手握拳,神色说不出的阴鸷。梁萧只觉心中一阵狂怒,一道殷红血箭夺口而出,只听哗的一声,海水冰凉,四面涌来,硬生生将他拉扯下去。

    云殊瞧着梁萧落海,心头突突直跳。方才梁萧退后之际,竟将腰胁送到他面前,他头脑一热,忍不住挥掌暗算。眼瞧这生平大敌遭此灭顶之灾,心中既是兴奋无比,又觉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道:“苍天有眼,娘亲姊姊,众位同门,方老前辈,大宋千万将士,这恶贼终于死啦……终于死啦……”想着不觉长笑出声。只笑了半声,便听尖声惨呼,一道绿影自旁掠过,直向着海中扑去。云殊见是柳莺莺,忙伸手将她拽住。

    柳莺莺昏乱中,给他扣住肩膊,欲要挣扎,又觉浑身虚脱,提不起半分气力,双膝一软,伏在舷上,惨呼道:“梁萧……”却见海水碧沉沉一片,哪还有半个人影,顿觉阵阵晕眩,两耳嗡嗡作响。瞧着海面傻了片刻,忽听花生的呼声若断若续,悠悠传来:“别吓俺……啊哟,晓霜要死啦……要死啦……”又听贺陀罗高声笑道:“云大人与洒家当真默契,哈哈,用你们汉人的话……叫什么来着,对,‘天作之合’,哈哈,这掌使得当真妙极,梁萧这厮定然不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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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1:33 | 只看该作者
柳莺莺听到这里,耳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激荡:“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时间,心中千万根钢针刺扎也似,痛苦难忍,蓦地玉掌圈转,回击云殊胸口。云殊避过她的掌势,正色道:“柳姑娘!梁萧大奸巨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柳莺莺纵身跃上,双掌乱挥,尖声叫道:“你胡说,他拼了性命,就为救你怀中孩子。他是坏人,天下还有好人吗?”云殊闻言心神微震,躲开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萧种种举动,也不觉迷惑起来。

    贺陀罗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乐不可支,暗忖梁萧中掌落海,必无幸理,那头巨鲸也再未撞击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转,鲸鱼体形虽巨,却是无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弃。如此便去了两个麻烦,倘若柳莺莺再和云殊来个鹤蚌相争,真是上上大吉。但见云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说动,便道:“是啊,说起来,梁萧确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么颠而倒之一回说,云殊胸中怒火陡升:“你这胡儿就是天大的祸害,你说的好人,会是什么好货色?”他新遭亡国之惨,心性大变,寻思道,“梁萧那厮大奸大恶,杀了他万无错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阳,我大宋会有今日么?” 刹那间,满心疑惑尽都抛至九霄云外,忽地一掌将柳莺莺震退三步,喝道:“杀了便杀了,我云殊做事,从不后悔!”一时按腰仰首,神气凛然。

    柳莺莺瞪着他,双目冰冷,眉间腾起一股浓浓的戾气。云殊瞧得心惊,凝神防范。两人正当对峙,忽听花生哀哀哭道:“晓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莺莺侧目望去,只见花晓霜牙关紧咬,面色惨白,眉间透出青黑之气,她这般情形,柳莺莺也见过几次,心知她必是看见梁萧堕海,伤心过度,以致痼疾发作,性命危殆。柳莺莺原本万念俱灰,想与云殊以死相拼,但瞧得晓霜这般模样,心头没来由一软:“小色鬼固然可恶,却始终待她很好。我若见死不救,小色鬼地下有知,必会怨我……”一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意,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心肠复转刚硬:“不成,我若救了她,岂非自个儿犯贱么?”转念又想:“我随小色鬼死了,做对短命鸳鸯也就罢了。若她也去了阴曹地府,岂不又会缠夹不清;倘若这样,与其让她送命,不如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受罪才好……”霎时间,她心里种种念头激烈交战。过了数息工夫,终于长叹了口气,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捺‘阳池穴’,慢慢度人内劲,不可急躁!”花生早已束手无策,听得这话,如获圣旨,立马施为,他内力浑厚,真气所至,花晓霜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贺陀罗一心要让两方自相残杀,当下也不阻拦,饶有兴致,负手旁观。

    柳莺莺见花晓霜面色转红,点了点头,又道:“双手换过,左掌按‘阳池’穴,右掌按‘天泉’穴。”这本是平素花晓霜病时梁萧所用的法子,柳莺莺是有心之人,不比花生浑浑噩噩,见过一次,便已记住。花生依法办理,“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恰能压制阴毒,片刻功夫,花晓霜“喏”的一声,睁开双眼,一顾四周,泪水便夺眶而出,颤声道:“柳姊姊,他……他在哪里……”换作平日,她嘴里再甜,柳莺莺也未必心软,但此时二人同失至爱,同样凄徨,柳莺莺乍听这声叫唤,不由双目酸热,身子哆嗦两下,忽将晓霜一把搂入怀里,放开嗓子,痛哭起来。

    花晓霜呆呆任她搂着,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但此时此地,身子偏似遭劫后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泪水也流之不出,种种旧事从心上掠过: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强敌,舍身相护,崂山再遇,并肩行医……梁萧一举一动,一哭一笑竟是那般清晰,便如方才发生……忽觉一阵倦意涌上来,她真想合眼一睡,觉来时梁萧已立在面前,为她拭去泪溃。可惜就是这等荒诞念头也难如愿,她分明感觉得到,柳莺莺十个指甲深深陷人肉里,痛楚阵阵刺人脑海,不住提醒着她:“梁萧死啦,梁萧已经死啦……”这念头如此转了数转,花晓霜忽觉心口一凉,两眼发黑,又昏过去。

    柳莺莺觉出晓霜身子变冷,忙放开她,促声道:“快度内力!”花生应声度过真气。俄顷,花晓霜身子稍暖,落泪道:“姊姊,你别救我啦,我不要活了。”柳莺莺面色一沉,起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胡说什么,没心肝的小东西,你不想给梁萧报仇吗?”花晓霜挨了耳光,左脸顿时肿了起来,一愣神,含泪道:“我武功不好,打不过人。”柳莺莺道:“你不是连韩凝紫都打过了么?”花晓霜低头道:“那是萧哥哥他帮我……他不在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嗓子一哑,泪水又落下来。

    柳莺莺望着她哀痛虚弱的神气,只觉一道热血直冲人脑,按捺心中伤痛,双臂环紧晓霜,耳语道:“没有梁萧,还有我,咱们齐心协力,什么都不怕。”花晓霜身子一颤,瞥了云殊一眼,摇头道:“我……我不成的……”柳莺莺道:“你只须好好活着,报仇的事,由我来做。”花晓霜仿徨无计,只好点了点头。

    贺陀罗见柳莺莺迟迟不动,甚感不耐:“娘儿们罗里罗嗦,成不了大事。”鼻间哼了一声,道:“阿滩,你去转舵,哈里斯,你去升帆。”二人应命。云殊喝道:“且慢,你要作甚?”贺陀罗笑道:“自是掉船向北了。”云殊面色倏沉,贺陀罗瞥他一眼,笑道:“常言道:‘孤掌难鸣’,云大人自忖武功比洒家如何?”云殊一怔,忖道:“仅他一人,我已不是对手,况且他有两个帮手,我却要顾着圣上……”想到此处,不禁惨然。

    贺陀罗哈哈大笑,斜眼望着柳莺莺三人,心中盘算:“这女大夫是‘恶华佗’的弟子,那医家宝典(青杏卷》定要着落在她身上,洒家驻颜长生,还用得着。这绿衣女郎姿容秀冶,实为老夫生平仅见,若是废去武功,收为姬妾,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至于这小和尚嘛,身怀‘大金刚神力’,和九如和尚必有干系,那老秃驴屡屡坏我好事,正要跟他算账,若能生擒小和尚,遇上老和尚,可是一件法宝……”他越想越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花生不住度人内力,但觉晓霜体内阴毒渐退,心头大喜,正要一鼓作气,将其降服,忽听柳莺莺低声道:“花生,那个白发老头不怀好意,就要动手啦。你千万听我招呼,否则糟糕之极。”花生点点头,忽又憨憨问道:“梁萧掉进海里,还能爬上来吗?”柳莺莺惨笑道:“你能爬上来么?”花生环眼圆瞪,摇头道: “我掉下去,就完蛋啦。”说到这里,忽地打了个机灵,慌道:“哪,梁萧也完蛋了?”柳莺莺心中凄苦,也不及揣摩他的浑话,眼眶一红,微微点头,花生只觉一股热气直冲眼鼻,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柳莺莺强捺悲伤,轻叹道:“小和尚,别要哭,莫让那些恶人笑话。”花生也颇听话,撇嘴拭泪道,“梁萧对俺……对俺很好的。”柳莺莺点点头,轻叹口气,却听花晓霜道:“花生,九阴毒脉顽固得紧,你再用内力,也没用得。萧哥哥教我逼毒之法,或许……或许有效,可惜我还没练,他……他……”说到此处,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

    柳莺莺见状,又想痛哭,但眼下危机四伏,万不可一味伤感,误了大事。当即咬牙含泪,觑眼看去,只见哈里斯正升起风帆,心头大动,对花生低声说道:“我吹口哨,你与晓霜便往桅杆下冲。”花生点头。

    柳莺莺吸一口气,忽地跃起,挥掌便向贺陀罗拍去。贺陀罗正在监看云殊,听到风声,微露冷笑,心道:“洒家没来动你,你却先来捋我虎须?”倏地提起七成功力,欲要杀鸡儆猴,一举制住柳莺莺,威慑云殊,谁知尚未出手,柳莺莺忽又收掌后跃,落在丈外。

    贺陀罗一征,心道:“这女人来来去去,弄个什么玄虚。”却听柳莺莺冷道:“云殊,谁要你讨好?你就会暗算伤人么?哼,天下无耻之徒,算你第一!” 云殊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贺陀罗心中却咯噔一下:“是了,姓云的想拣洒家的便宜,又来个背后偷袭?哼,女人和尚不足为惧,这姓云的武功既高,人又精明,方是洒家的大敌,若不将他制住,决难安枕。至于其他人么,嘿嘿,这四周大海茫茫,上天无路,入水不能,留待洒家一个个收拾?”盘算已定,转头大笑道:“云大人想故伎重施么?洒家可不是梁萧啊!”云殊明知柳莺莺故意挑拨,但也不屑辩驳,冷冷一笑,并不回答。贺陀罗更无怀疑,双拳齐出。云殊错步拧腰,以“惊影迭形拳”抵挡。霎息间,只看两道人影兔起鹘落,难解难分。

    柳莺莺计谋得逞,心中窃喜,转身打了个呼哨。花生背起晓霜一跳而起,向着桅杆奔去。贺陀罗瞥见,恍然大悟,虚晃一拳,却待要追;云殊也猜到柳莺莺心思,有心助她成功,喝道:“胜负未分,便想走么?”易守为攻,将贺陀罗死死缠住。

    此时哈里斯升起风帆,正欲返转前舱,忽见柳莺莺三人奔来,心头一惊。柳莺莺足下不停,使招“天寒地冻”,双掌上下一合,寒气森森,向哈里斯迎面涌去。哈里斯倒退两步,急以“龙肠拳”拆解。拳掌未交,花生已然抢到桅杆之下。柳莺莺虚晃一招,向后跳出,娇喝道:“再上一步,我便让小和尚击断桅杆。”

    哈里斯大惊止步,却听柳莺莺喝道:“花生,放下风帆。”花生伸手抓住缆绳,啪啪啪三声脆响,手臂粗细的缆绳尽被扯断,风帆都落下来。哈里斯看得横眉竖眼,偏又不敢乱动,忽见贺陀罗摆脱云殊,赶将过来,急道:“父……呃……宗师!不好啦。”贺陀罗最厌儿子呼己“父亲”,以免叫唤老了,故而哈里斯都以 “宗师”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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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1:51 | 只看该作者
柳莺莺冷笑道:“花生,打断一根桅杆。”花生闻言,也不作势运气,顺手一拳,左方副桅轰然折断。

    贺陀罗两眼喷火,止步笑道:“姑娘何必恁地生分?姓云的是你敌人,也是洒家的对头,依照汉人的说法,咱们可算是友非敌,敌汽同仇。只要你们不动桅杆,我贺陀罗对天发誓,绝不寻你麻烦!”他花言巧语,一心骗开三人,保存桅杆,暗地里却咬牙切齿。要知贺陀罗为人奸诈无信,于他而言,对天发誓还不及放一个臭屁,说过便算,从不当真。

    不料柳莺莺一挥手,道:“谁跟你是友非敌。滚远些,踏入三丈之内,我便毁掉桅杆,跳海自尽,左右梁萧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眉眼一红,傍着桅杆坐了下来。其时舟行海上,四面都是海水,倘若失了桅帆,无风可借,唯有困死。贺陀罗一时间面色铁青,无法可想,却听哈里斯低声道:“宗师,怎么办?” 贺陀罗白眉一拧,冷笑道:“好,洒家瞧他们能挨多久!走,去储舱看住淡水粮食。”与哈里斯扬长去了。

    柳莺莺听得这话,心里咯噔一响:“糟了,我百密一疏,却忘了‘民以食为天’。没了淡水粮食,如何挨得下去……”转念又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不活了……”一阵心灰意冷,回眼向花晓霜看去,只见她盘膝而坐,正依梁萧所传心法,运功驱毒。花生则目视大海,神色茫然。柳莺莺轻叹口气,心道:“他们都不着急么?人傻自有人傻的好处,总能少许多烦恼……”此时平静下来,又想起梁萧,心中悲不可抑,背着二人,以脸促膝,低低啜泣起来。

    这般僵持了半夜,北风更烈,呼呼作响。贺陀罗拆下三块甲板,当作船桨,与哈里斯、阿滩奋力向南划动。但船体庞大,巨鲸尚且不能掀翻,何况逆风而行,三个人摆弄到东方发白,却是白费气力。眼看大船离陆地愈来愈远,贺陀罗大是后悔。早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船上水手一一抓毙,丢入海中,到这时候,却又不禁心想:“早知如此,就该留下几个,人多势众,或能济事……”三人无可奈何,返回

    前舱,忽又发现罗盘被人砸烂。要知大海微茫,难辨南北,白日也就罢了,夜里没有罗盘,决难航行。贺陀罗气急败坏,风度尽失,想要破口怒骂,但柳莺莺与云殊都有可疑,不知骂谁才好,出言相询更是不便,若弄得人尽皆知,岂不大长敌人志气。气闷半晌,决意占住储仓,断了对头水粮,再作计较。

    如此又过一日,贺陀罗几度偷袭,均被柳莺莺发现,无法得手。云殊与赵呙住在后舱,赵呙厌恶云殊,成日哭闹。云殊劝解不得,只好狠起心肠,不加理睬。他存心令贺陀罗大海迷航,夜里觑机震毁罗盘,并偷人储仓,取了数日水粮,伺机逃生。贺陀罗一来全心对付柳莺莺三人,无暇他顾,二来害怕逼迫太甚,云殊来个玉石俱焚,与赵呙同归于尽,是以也不与他为难,间或还送去少许清水干粮,花言巧语,诱使云殊变节。云殊清水照喝,干粮照吃,但对投降之言,绝不理会。

    这一日一夜,柳莺莺三人粒米未进,饥肠辘辘,口中焦渴。未到午时,花生饥火冲上来,忍不住嚷道:“不好啦,俺要死啦。”柳莺莺道:“好端端的,你说什么屁话?”花生哭丧着脸道:“俺要饿死啦!”柳莺莺道:“男子汉大丈夫,就会说这样没出息的话么?”花生道:“俺是和尚,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恨声道:“你不是和尚,你是秃驴,再嚷一声,我便把你当驴宰了吃,你怕不怕?”花生不惊反喜,吞了口唾沫道:“说得是,把白毛驴儿杀了,倒能吃几顿好的。”花晓霜惊道:“那怎么成,快雪那么好!”花生道:“哪把狗儿杀了也成,挨一顿算一顿。”晓霜落泪道:“白痴儿是萧哥哥从小养大的……”花生觑了胭脂马一眼,未及说话,柳莺莺早已喝道:“你敢打胭脂的主意,我叫你好看。”花生不由发起狠来,叫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都有道理!”说着一拳捶下,将船板打了个洞,柳莺莺焦躁起来,骂道:“你再嚷嚷,我丢你下海淹死。”花生气道:“淹死却也好些,万万不要饿死,俺师父说:‘宁做饱鬼,不为饥汉’,肚里空空的,死得忒难受啦。”此时贺陀罗远远听到,心中暗喜,立马叫阿滩取来干肉美酒,当着三人大吃大嚼,连连称好。花生看得口水长流,贺陀罗举起一块肉脯,晃来晃去,笑道:“小和尚想吃么,要吃就过来!”

    花生大吞了口唾沫,禁不住站起身来,迈步便要上前。柳莺莺一惊,叫道:“花生,不许过去。”

    花生闻声止步,望了望贺陀罗,又望着花晓霜,问道:“晓霜,你跟俺过去好么?”花晓霜摇头道:“我留在这里陪柳姊姊,花生,你真饿得狠了,就过去好了!累你跟着受苦,我也万分地过意不去。”花生听得这话,弯眉一蹙,露出踌躇之色,徘徊数步,忽然一拍屁股,又转回来,闷声说道:“罢了,你不过去,俺也不去啦。”柳莺莺松了口气,戳了他一指头,骂道:“小饿鬼,算你还有良心。”想到方才的惊险,眉眼早已红了。贺陀罗诱惑不得,连骂三声“贼秃”,恨恨去了。柳莺莺忖道:“这次好险,小和尚挨得过一次,未必挨得过二次。”忽听卿唧喳喳,鸟声喧嚣,抬头望去,却是一群海鸟,在船上盘旋。柳莺莺心念一转,面露喜色,取出“遁天爪”,飞掷而出,嗖得一声,白羽纷飞,竟将一只鸥鸟凌空抓了下来。

    柳莺莺接住鸟儿,取出匕首,割断鸟颈,喝了口血,递给晓霜,叱道:“把嘴张开。”花晓霜露出惊怖之色,急往后缩,柳莺莺粉面一沉,扑上前,捏开她口,将鸟血强行灌人,花晓霜只觉口中腥咸,胸中翻腾不已,转身便吐。柳莺莺本就烦躁已极,见状怒道:“作死么。”抓住花晓霜,举手便要殴打,忽见她满脸泪水,楚楚可怜,终于放手叹道:“傻丫头,你不吃不喝,怎么与恶人斗,怎么给梁萧报仇?”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柳莺莺见她哭得可怜,胸中一酸,抚着她秀发,惨笑道:“梁萧从舍不得你受委屈,若你当真死了,他九泉之下也不会欢喜的。”花晓霜身子一颤,扑人她怀中,放声哭道:“姊姊,其实晓霜明白,萧哥哥喜欢的是姊姊,可……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什么都可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但一想到与他分开,我便难受得很,离开爹爹妈妈,我没这么难受,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我心里好苦,比死还苦,姊姊……这样活着,真的好辛苦……”柳莺莺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忍泪叹道:“傻丫头,别说傻话。”花晓霜泣道:“我说得都是心里话。

    萧哥哥最重情义,别人对他好一天,他便会对那人好一辈子;他不肯让你难受,也不肯让我委屈,只好自己暗地里受罪……”柳莺莺摇头道:“他不知道这样优柔寡断,只会让大家加倍难受么?”花晓霜呆然半晌,凄然道:“是啊,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倘若他能活过来,我定然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见你们,再也…… 再也不让你们难受……”但想大海茫茫,梁萧绝无生理,不由大放悲声,泪水将柳莺莺的衣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衫濡湿一片,柳莺莺抚着她背,默然不语。

    花晓霜哭了一阵,心力交瘁,沉沉睡去。柳莺莺幽幽长叹,站起身来,眺望无边海水,忽地想道:“倘若梁萧真能活过来,我就算立时死了,也是情愿,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怎么对我,我也不与他拗气,就算他要娶这个小傻瓜,我也由他,不让他为难……”想到此处,不觉痴痴流下泪来。过了半晌,她拭去泪水,回望晓霜,心中又是一酸:“傻丫头胸无城府,又弱又笨,若是孤零零的,定会受尽恶人欺辱。难怪梁萧在时,不惜与我翻脸,也要呵护她。”换作日前,这些念头她想也不会想,此时却顺理成章般冒将出来,让她自己也觉吃惊。

    柳莺莺想了片刻,回头一看,却见花生拿着那头死鸟,皱着眉头翻来覆去,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花生道:“这只鸟怎么吃?”柳莺莺白了他一眼,劈手将鸟夺过,拔了毛,取出火折,劈了些木屑点燃,将鸟烤得半生不熟,与二人分了吃下。到了傍晚,柳莺莺又抓下两只海鸟。

    这般熬过一夜,到得次日,柳莺莺又飞爪捉了两只海鸟。贺陀罗远远瞧见,吹起鸟笛,将鸥鸟驱到“遁天爪”不及之处。柳莺莺无法得手,只气得柳眉倒竖,破口大骂;花晓霜却打心底盼着鸟儿飞得又高又远,再不被打中,可一瞧柳莺莺气苦神情,又觉这般念头对她不起,只好眼不见为净,闭目运功。这些日子,她修练“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两手“劳宫穴”处,凝聚成一团团紫黑圆斑,时大时小,变化不定,但不知为何,始终差上一分半分,无法逼出体外。她医术虽高,武学上的见识却有限得紧,左思右想,难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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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2:09 | 只看该作者
柳莺莺骂了一阵,忽见一头鸥鸟展翅纵身,蹿到半空,然后敛翅如箭,射入水中,出水时,爪间多了条大鱼,继而飞到舷边,啄得银鳞四溅。柳莺莺心念一动,移步*近舷边,定睛望去,只见水中鱼影流转,数目甚众,心念一动,放出遁天爪,射人水中勾鱼。尝试半晌,竟被她勾上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剥开一看,肚里还有大量黑色鱼卵。柳莺莺欢喜不尽,烘烤吃了。如此这般,这一日,她接连勾上三条大鱼,果了众人之腹。花晓霜初时不惯饮用鱼鸟血浆,但她生性软弱,被柳莺莺强逼了几次,抗拒不过,只好屈服了。

    贺陀罗数日里守着储舱,偶尔前来探看,只盼三人又渴又饿,身软无力。岂料那三人越见健旺,柳莺莺肤光如玉,小和尚面色红润,花晓霜也非奄奄一息。贺陀罗惊疑不定,细为查探,发觉柳莺莺勾鱼为食,他本事再高,也无法将海中鱼类一举击毙,眼看着船只向南越漂越远,不由得怒气冲天,对两个同伙又打又骂。阿滩生性鲁莽,力主用强一试,贺陀罗却不敢行险,生恐桅杆折断,永无回归陆地之日。

    双方勾心斗角,各逞计谋,十余日光阴转眼即过。这日凌晨,海上风势忽转猛烈,巨浪一个接一个打上船来。贺陀罗只觉足下晃动不已,甚是心惊,当下率众出舱,只见海水如沸,豆大雨点从天洒落。片刻间,风声更厉,空中霹雳闪亮,阵阵殷雷滚滚而来。

    花生从未见过这等海天之威,抱住桅杆,面如土色;花晓霜*在柳莺莺肩头,瑟瑟发抖。柳莺莺虽也怕极,但想这二人一心依赖自己,自己稍露惧意,他们唯有更是害怕。当下定住心神,软语安慰。但此时风浪呼啸,柳莺莺的言语,花晓霜半句也无法听见,忽见浪来如山,桅杆被风吹得支嘎作响,不由心道:“常言道 ‘死后同穴’,倘若翻船落海,我便可与萧哥哥呆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想到此处,惊恐冰释,呆望着惊涛骇浪,再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贺陀罗远远瞧见,心道不好,若任这桅杆摇将下去,只怕船也摇翻了,此刻他但求保住眼前,也顾不得将来如何,长啸一声,揉身纵上。谁知还未奔近,足下忽地一绊,低头看去,右足竟被一条绳索套住。

    敢情柳莺莺数日来,早在四周设下机关。贺陀罗不知究竟,一脚踩中,还未抽身,便觉大力拽来,将他下盘拉得一虚。贺陀罗暗自冷笑:“此等雕虫小技,也来困洒家?”沉喝一声,力注双腿,镇住身形。

    哪想这么一镇,却又触动第二个机关,刹那间,数十木箭带着疾风八方射来。贺陀罗双手急抡,拨打木箭,但终因出手仓促,木箭众多,终有一枚无法打落,击在肩头,虽未受伤,却颇疼痛。贺陀罗自觉颜面尽失,厉声长啸,并指若剑,向下一挥,腿上粗绳应手而裂,哪知绳索方断,风声又响,一截断桅势若霹雳,向他身侧呼地扫来。敢情这前后三道机关似三实一,有名叫作“鬼哭神嚎三连环”,当日在江上曾让云殊吃过大亏,柳莺莺依样画葫芦,拿来对付贺陀罗。贺陀罗大意之下,竟将这三道机关一一尝了个遍,眼看断桅来得迅猛,躲闪不及,只得伸臂一挡。哪知那支断桅经机关牵引,来得沉重异常,臂桅一交,桅杆折断,贺陀罗也被带了个趔趄,立足未定,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却是柳莺莺趁隙掩至,挥掌偷袭。

    贺陀罗连中机关,势子用老,无奈气贯于背,硬接柳莺莺的掌力。柳莺莺双掌击实,只觉如中败革。

    贺陀罗但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肺,打了个冷噤,喝道:“背后偷袭,算哪门子好汉?”闪电转身,左掌倏地抓出。柳莺莺一击得手,早已后退,口中低笑道:“我是小女子,算不得好汉!”贺陀罗自觉失言,怒哼不语。

    他吃了这般苦头,岂容柳莺莺走脱,使出“虚空动”,一晃而上,正要抓拿,忽见柳莺莺目光投向自己身后,面有喜色。贺陀罗连遭不测,已成惊弓之鸟,心中咯噔一响:“糟了,小和尚还有埋伏?”他对花生的大金刚神力颇为忌惮,匆匆回头,却不见人影。柳莺莺趁机退回,她一个眼神惊退当代高手,心中得意,按腰咯咯笑道:“你追着一个女人动手,又是什么好汉?是了,你盼着天底下人人作好汉,你却正好做个卑鄙小人。说起来,好汉光明正大,总是斗不过卑鄙小人的。”贺陀罗被她冷嘲热讽,句句刺心,恨不能和一口水将她吞了,方要扑上,忽地一个巨浪打来,船只摇晃甚剧,贺陀罗慌忙拿椿立定,吸一口气,忽地直奔花生。

    柳莺莺见他连遭重击,还能如此矫捷,又惊又惧,高叫道:“花生!”本意让花生抵挡,哪知花生被大风大浪惊得呆了,听柳莺莺叫唤,又见贺陀罗扑来,只当要再打断桅杆,当即呼得一拳,击断主桅。贺陀罗大笑道:“打得好。”左掌逼开柳莺莺,右拳晃出,将仅剩一根副桅也震成两段。

    柳莺莺未料他此来竟为出手断桅,一怔之间,桅杆落地,船只摇晃之势顿然缓了。贺陀罗消弭危局,又觉心中一凉,寻思桅杆断了,再难返回大陆,瞅了三人一眼,不觉毒念横生:“都是你几个兔崽子阻三阻四,坏了洒家的大事,若不好好炮制你们,洒家姓名倒过来读,叫做罗陀贺。”柳莺莺见贺陀罗目射凶光,急道:“小心”叫声未落,贺陀罗已然扑向花生,他一心制住这小和尚,留下两个女子,不足为惧。花生仓碎应对,只得施展“无拘泥相”闪过,慌乱里还了一拳,贺陀罗举臂一格,花生站立不住,倒退两步。

    贺陀罗虽然迫退花生,手臂却隐隐发麻,叫道:“好贼秃,再接洒家三拳!”抖起精神,双拳连出,拳至半途,东一扭,西一拐,走向百变,如龙如蛇。花生惊惧万分,除了师父九如,他从未遇上此等高手,但九如出手虽重,还不会当真伤他,贺陀罗一招一式却蕴藏极大威力,碰着一下,不死即伤。

    花生人虽糊涂,武功却高得出奇,平日里得过且过,紧要处却是遇强越强。此时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又遇如此强敌,无形间竟激发出他浑身潜力,“三十二身相”诸般妙处便如破堤河水,源源不绝涌上心头。所谓“三十二身相”,本是如来三十二种法相,但所谓佛法无边,如来法相之微,又岂是区区三十二数能够囊括?小和尚使得顺了,举手抬足,身摇影晃,莫不迥异平时,凝若金刚坐地,动如天神行法,变化之奇,便如恒河之沙,莫可胜数。

    霎时间,这一个西方怪客,那一个神僧传人,老少两大高手以快打快,咬牙厮拼,只见两团黑影滚来滚去,断是难分彼此。贺陀罗越斗越惊:“小贼秃恁地厉害,直逼老秃驴当年了!洒家须得好生应对,稍有疏忽,只怕平路上摔跤,阴沟里翻船……哼,这念头混账之极,老子虽不会输,但这小贼秃不除,必成大患。” 杀机更浓,连发数招,将花生迫得倒退不迭。柳莺莺见势不妙,一掌拍出,贺陀罗转身欲接,花生涌身而上,两拳忽至。一时间,只看三人辗转交锋,犹如走马,贺陀罗虽是以一敌二,但十成功夫倒有九成落到花生身上,应付的柳莺莺不过一成。

    剧斗间,雷霆震怒,风浪更急,大船好似一个烂醉之人,偏来倒去,嘎吱作响。花晓霜瞧着三道人影隐没起落,拳脚之间密不容针,哪里插得上手去。正自优急,忽听一声长笑破风而来,苦楚凄厉,令人闻之心寒。花晓霜听出正是云殊,不由忖道:“他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笑得好不伤心。”不觉生出怜悯之意,却听云殊惨笑数声,忽又厉叫道:“善恶不分,忠奸不明,老天爷,你非要亡我大宋,才肯甘心么?好啊,我云殊在此,你来,风刮大些,浪掀高些……来来来……把这鸟船打翻,哈,船一翻,大宋就亡啦,风再大些……打个船底朝天,淹死我君臣,大宋就亡啦,哈哈……”他惨笑数声,又大哭几声,而后再笑三声,骂两声,又哭三声,再骂两声,间中夹杂着赵呙的抽噎声。

    花晓霜关心赵呙,忍不住屏息凝神,*近船尾,却见前方漆黑一团,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忽听刮喇喇一声响,一道长大闪电蜿蜒爬过天空,电光惨白,照出云殊披头散发、厉鬼也似的影子,纵上跃下,狂笑号啕。赵呙蜷在一旁,张嘴直哭。晓霜瞧他身子伶仃,哭声暗哑,胸中大痛:“这人怎能如此对待孩子,就算冒死,我也要把他夺过来。”打定主意,尚未举步,忽见两团黑影一动,悄没声息向前滑出。

    花晓霜心中一惊,极目看去,却是哈里斯与阿滩,心想这两人鬼鬼祟祟,定是要做坏事。一念未绝,只见二人猛然跃起,哈里斯扑向云殊,阿滩则向赵呙抢到。花晓霜欲要提醒,却已晚了,只见阿滩手不落空,将赵呙一捞人怀;哈里斯的双拳则砰的一声,重重落在云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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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2:4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否极泰来


    原来,云殊这几日苦思中兴大计,但觉元人势大,自己流落海上,除了这个成日哭泣的小皇帝,再无半点复国之望。他想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觅不着半点法子,熬了数个昼夜,不觉心力交瘁。他本也是聪明人,但此刻沉溺兴复之念,一再自苦,时候一长,神志渐自不清,朦胧中忽听迅雷疾风,波涛呼啸,又觉船只摇晃不定,顿时想道:“上天也要亡我大宋么?”一念及此,胸中所积怨恨涌将上来,排解不得,不由得神昏智乱,抱着赵呙冲出舱外,呵天骂地,如颠如狂。

    但他终是少有的高手,心神虽乱,武功仍在,哈里斯拳风及体,顿然知觉,本能将身一晃,让过背心要害,给哈里斯击中肩胛,但觉剧痛钻脑,咯得吐出一口鲜血,蓦地回掌击向哈里斯。哈里斯极是乖觉,一招得手,便即东蹿西跳,攻一招,退两步,边斗边逃,想引得云殊内伤发作。

    再说阿滩抓住赵呙,心知大功告成,不由得仰天怪笑。赵呙又惊又怕,觑他分心,一口咬中阿滩手臂,只觉口齿疼痛,几欲断折,眼泪顿时流出来。阿滩见他胆敢反抗,眼露凶光,正想给这小娃儿一些厉害瞧瞧,忽觉背后传来风声,转身一瞧,却是晓霜。阿滩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将赵呙身子当胸举起,道:“想要么?给你吧!”手臂一伸,直送过来,花晓霜不疑有他,喜道:“大师父却是好人。”伸手便接,谁料阿滩右手将赵呙一晃,吸住晓霜眼神,左手疾探,将她右手脉门扣了个正着,得意笑道:“我放大线钓长鱼。”他汉语粗通,却爱学着卖弄,花晓霜被他使诈一扣,顿觉半身酥麻,没了气力,听得这话,忍不住提点道:“说错啦,是放长线钓大鱼……”阿滩怪眼一翻,手掌用劲,叱道:“胡说,哪里有错?你,是条又短又小的鱼,不算长鱼,也不算大鱼。”

    花晓霜被他扣得腕骨欲裂,忍不住运功抵御。阿滩正自得意大笑,忽觉一丝酸溜溜、冷飕飕的寒流循着‘劳宫穴’直透过来,手掌顿时麻了。他心生诧异,正要运劲捏紧,哪知寒流更甚,麻软之感直向手腕袭来,阿滩咦了声,大叫:“古怪。”手掌用劲,欲要扣紧晓霜,谁知那寒流越发浓重,在经脉中似无遮拦,一丝丝向上透来。阿滩大骇,慌忙回劲抵御。花晓霜觉出他手掌松脱,心中惊喜,顿欲抽手脱身。

    阿滩觉察其意,奋力扣紧,花晓霜心道:“你不放我,我也狠狠抓你。”此时阿滩劲力弱了许多,花晓霜手掌猝翻,竟将他手腕扣住,掌心“劳宫穴”恰好对准阿滩“内关穴”。“内关穴”为“手厥阴心包经”要穴,晓霜内劲所至,阿滩只觉寒流由一丝化作一股,直钻入“内关穴”,顺着手臂,循“手厥阴心包经”上行。

    倘若他机灵一分半分,此时运劲抛开晓霜却也罢了,但他堂堂密宗高手,又岂能在内力上输给这娇弱女子,当即憋上一口气,无论如此也不放手,只是竭力运功抵御,但那寒流却不似寻常内劲,阴冷绵密,有形无质,既难化解,又难抵御,片刻间,他一条膀子尽已软了,那寒流却仍是绵绵密密,不绝涌来。

    阿滩既惊且惧,龇牙叫道:“小人贱。”右手放落赵呙,忽地一掌拍向晓霜,此刻他大半内力用以抵御那道古怪冷流,这掌去得甚缓。但花晓霜见状,却是慌乱不已,左掌迎出,扑得一声,二人双掌抵在一处。花晓霜吃力不住,倒退两步,方才站稳,但觉出阿滩右掌内劲涌来,无奈之下运功抵挡。阿滩正喜占得上风,忽觉掌心一凉,一道寒流又钻进来,三焦一脉顿然酸软,忙将内劲撤回抵御。花晓霜见他面容扭曲,眼露凶光,口鼻气息浊重,不由得心中害怕,不敢与他面对,闭着两眼只顾运功抵御。谁料她运功越紧一分,阿滩便觉那股寒流粗大强悍更增一分。不到片刻工夫,这凶僧已是脸色青灰,冷汗涔涔,一双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口中大叫道:“小人贱,小人贱……”

    花晓霜只觉对方内劲越来越弱,渐渐被自己压服,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也挺弱的。”忽听叫骂声,便睁眼奇道:“大师父,你……你说什么?” 阿滩三十六颗大牙捉对儿厮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仍叫道:“小人贱……啊哟……小人贱……啊哟……”阿滩原本想骂晓霜“小贱人”,谁料出口之时,却叫错了。花晓霜听得惊奇:“这大师父真奇怪,跪倒不说,还自责为小人……”皱眉沉吟,恍然有悟,叹道:“大师父,你要弃恶从善,是不是?但要忏悔,也该跪拜佛祖,不该跪我,更不要一味责骂自己。唉,你虽不是好人,但佛门宽大,只要改过自新,佛祖也会宽宥你的……”她一心劝慰,阿滩却当她胜券在握,有意取笑,眉间怒气更浓,高叫道:“放你屁,哎哟,小人贱……哎哟……你使毒暗算佛爷,好汉地不算……”花晓霜诧道:“我怎会用毒?柳姊姊说了,我们是女子,好汉地不算……”她胆小心细,深知阿滩武功远胜,是以始终戒备,说话之时也运功不懈,话未说完,忽见阿滩两眼翻白,轻哼一声,便软软瘫在地上。

    此刻风浪渐歇,东天露出微光,花晓霜定神瞧去,但见阿滩偌大身躯团作一堆,面色灰败,气息已是有进无出了。花晓霜瞧出他身罹奇毒,好不惊疑,探他脉门,不由大惊道:“九阴之毒。”放开阿滩,后退两步,摊开手掌一看,却见掌心两个紫黑圆斑已成淡红。花晓霜恍然大悟,原来二人拼斗之机,她不觉用上“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掌心。按理说,她习练未久,功力尚浅,虽将“九阴毒”汇聚一处,也是无力排出,须以生人活畜为媒,循其经脉,将阴毒转嫁过去,但中毒人畜却是非死即伤。阿滩修为不足以抗衡九阴毒,与她拼斗内力,自是飞蛾投火,自找没趣。

    花晓霜精通黄歧之术,心里雪亮:自己天生异体,不经意间已练成了极厉害的毒掌功夫,一时望着掌心那对红斑,欲哭无泪。赵呙见她胜了,一头扑过去,叫道:“阿姨!”花晓霜悚然一惊,错步后退,赵呙身子虚弱,不禁一跤摔倒,哭了起来。花晓霜大感歉然,取出金风玉器丸,给阿滩服了一粒,然后蹲下来,向赵呙道:“好啦,来,乖乖搂住我脖子,我抱你起来。”赵呙见她双手缩在袖里,始终不肯拿出,心中奇怪,但也只好依她言语,抹了泪,伸臂环住她脖子。花晓霜直起腰来,一双手掌始终不与他身子相触,心中好不苦恼:“师父千叮万嘱,让我不可使毒伤人,没想到我竟练成毒掌。我身为医者,却变成使毒害人的大祸害,这般活着,不如死了得好……”悔恨不已,呆怔当场。

    赵呙循她目光看着阿滩,心中佩服,道:“阿姨好厉害。”花晓霜摇头苦笑,举目看去,只见云殊襟上鲜血淋漓,伤势不轻。再看另一方,花生步步进逼,贺陀罗节节后退,柳莺莺则施展小巧功夫,闪转腾挪,伺机伤敌。花晓霜见二人竟占上风,心头甚喜。

    花生与贺陀罗斗了一百来招,忽觉贺陀罗劲力转弱,已不如方才难当。柳莺莺不觉心喜:“这恶人到底年岁大了,当不得小和尚少年生力。”只见贺陀罗向着船尾不住退却,花生气势如虹,越发逼近。不知不觉,贺陀罗已退至船舷。此刻花生气势蓄足,身形一敛,双拳拢入袖中,猛然挥出,正是“大金刚神力”中“一合相”。“一合相”出自佛经,指代世界万物之合,是以尚未使出,便己聚集浑身之力,有着无畏无惧、无坚不摧的大威力。但也因威力太大,易发难收,故而若修为不到,一招不能伤敌,难免为敌所乘,然而当今之世,能当这一击的高手,却已是风毛麟角,仅以气力而论,几已无敌于天下。

    花生使出这招,心中却甚迷惘,但觉出手太过轻易,似非出自本意,倒像是被贺陀罗牵拉着使将出来。他劲力才吐,突见贺陀罗身形如蛇,扭动数下,让过来拳,右手搭上花生手臂,腰身疾转,借力便旋,这一招来得既快且巧,只听贺陀罗疾喝一声:“下去。”花生一个站立不定,失声惨呼,头在下,脚在上,一咕脑儿栽下海去。

    贺陀罗一击得手,纵声大笑。原来,他早已窥出小和尚劲力收放之间,尚不能随心所欲,是故卖个破绽,引出花生使出这招“一合相”,然后借力打力,将他掼下船去。这两下剧变横生,柳莺莺竟是瞧得呆了。贺陀罗一声笑罢,纵上前来,三招不到,便将她一指点倒,柳莺莺数日来心力交瘁,此时一想落入这大恶人手里,不知要受何种污辱,顿觉天旋地转,几乎儿昏了过去。

    贺陀罗点倒柳莺莺,眼见哈里斯与云殊斗得正急,当下一手叉腰,笑道:“我的儿,你且照看这女子,让洒家来侍候云大将军。”大步跨上,替下哈里斯,云殊武功本就逊他一截,此时受了内伤,更加不是对手,贺陀罗三拳两脚,便将他迫得缚手缚脚,退让不迭。

    哈里斯跃至一旁,见柳莺莺神色委顿,但云鬓花颜,秀丽不减,软绵绵躺在那处,更堪怜惜。哈里斯只瞧得嗓子一阵发干,舔舔嘴唇,狞笑着逼上。柳莺莺被他一双怪眼看得心惊,欲要咬舌自尽,但穴道被制,提不起半分气力,一时惊急万分,血气直冲人脑,几乎昏了过去,忽听一声:“柳姊姊……”柳莺莺心头一震,侧目看去,却见花晓霜神色惊惶,抱着赵呙奔将过来。哈里斯不见阿滩影子,心下诧异:“难不成大喇嘛不济事,竟被这小姑娘斗倒了?大喇嘛武功不在我之下,这小姑娘定有什么出奇手段。宗师说得好:赢一百次不打紧,输一回也嫌多。我须得小心。”当下揪住柳莺莺秀发,阴笑道:“你敢过来?大爷一掌把她拍烂。”

    花晓霜看了看哈里斯,又看看柳莺莺,说道:“我们一个换一个,你放开柳姊姊,抓我好了。”柳莺莺心中一酸:“傻丫头,你来胡说什么……什么一个换一个?早知如此,我何苦为你操心,跳海自尽,岂不干净……”哈里斯绿眼珠一转,笑道:“也好,你伸手过来。”花晓霜望了柳莺莺一眼,放下赵呙,伸过手去。哈里斯觑着她瘦棱棱的胳膊,暗想:“这女人长得倒不坏,只是这手臂儿瘦了些,不过捉一个是捉,捉两个也是捉,只要是漂亮女人,老爷我绝不嫌多?”歪嘴一笑,试着抬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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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3:11 | 只看该作者
花晓霜虽然善良,却不蠢笨,这些日子与这些大恶人共处一船,耳濡目染,对世上奸恶也知道了不少,此时一心搭救柳莺莺,暗将“转阴易阳术”运起,心道:“我先毒坏了你,再给你医好便是。”但此举终究大违本性,伸手之时,已然泪光蒙蒙,赵呙站在一旁,急得叫道:“阿姨,别听坏人话,他要害你!”哈里斯闻言,森然一笑,正要抓出,忽听夺得一声异响传来,他爪子猛收,神色惊疑。却听又是一响。哈里斯顾不得晓霜,跳到舷边,往下一望,哈哈笑道:“好秃驴,真有你的。”柳莺莺被他揪住长发,头脸探出船舷,定睛一瞧,不觉狂喜。只见花生浑身精湿,十个指头插人船板,正悬在半空,只见他右手扣稳,身子蹿起二尺,左手五指却如利针穿纸,夺得一声,插入船板。

    原来花生落水,眼看便要没顶,他心中慌乱,不自禁手舞足蹈,忽然间,指间触着船底。他神功所至,十指不输百炼钢剑,就势扣住船板,屏息绝气,从舱底一路爬了上来。哈里斯虽然惊讶,但居高临下,也不畏惧,正思对策,忽见海水中露出几个灰黑溜光的大鱼背脊,时隐时现,其中一头大鱼昂起头,露出小眼利牙,忽地跃起,张开大嘴向花生咬来,花生双腿急缩。那条大鱼咬中一只破鞋,跌落海里。

    花生脚趾上皮破血流,直惊得四肢发软,上升之势为之一缓。

    哈里斯识得那是几头鲨鱼,心头大乐,忽有所觉,回头喝道:“小娘皮,滚开些!”花晓霜正想抢夺柳莺莺,被他一喝,又无奈止步,暗恨自己手脚笨拙。哈里斯举目四顾,忽见不远处搁着一只大铁锚,重逾百斤,连着粗大铁索,他抢上抓起,向柳莺莺漂了一眼,阴笑道:“美人儿,瞧我打这光头壁虎下去喂鱼……” 说着哈哈一笑,将柳莺莺放在舷边,双手把住铁索,奋力将铁锚抡了个圆,向花生急扫过去。柳莺莺不忍看见花生惨象,顿时将眼一闭,还没听见花生惨叫,便觉头顶逆风刮来,激得头皮生痛,接着便听哈里斯长声惨叫,哗得一声响,似有重物落水。

    柳莺莺心中大奇,偷偷睁眼,谁料这一眼看去,却见花生好端端贴在船上,哈里斯则口吐鲜血,正在水中扑腾。柳莺莺惊喜万分,但又好生不解。原来,哈里斯铁锚打向花生,花生眼看避不过,将心一横,右手扳住舱壁,觑着铁锚来势,左手一拨,那铁锚来势虽猛,却又怎当得住“大金刚神力”,霎时变了走向,白花生身后掠过,竟如怪蟒掉头,反扫回去,哈里斯始料不及,竟被扫个正着。

    这边贺陀罗占尽上风,一连三掌,打得云殊口吐鲜血,委顿难起。他连败三大高手,正觉得意,忽听儿子惨叫,心头一跳,掉头望来,恰见哈里斯中锚堕海,慌忙弃了云殊,抢上前去,但却慢了一步,探首瞧去,更觉骇然,只见数头大鲨鱼便如车辐绕轴一般,围着哈里斯团团乱转。哈里斯内伤沉重,勉力出拳震开鳖鱼,却难致其死命,鲨鱼稍一后退,便又拥上,这海中霸主残暴异常,不得猎物,从不罢休,其中一头趁乱钻入水中,哈里斯顾得其上,难顾其下,忽觉右腿剧痛,号叫一声,几乎儿昏了过去。

    贺陀罗眼见海中血水滚将起来,惊怒已极,伸手抓裂一块船板,觑着那头鳖鱼,呼地掷出,这木块带上他的绝顶内功,威力不下铅锭铁石,穿入水中,将那鳖鱼打得头开脑裂,沉入海底。贺陀罗一击得手,更不怠慢,双手此起彼落,抓下木板,连环掷出,将水上水下鲨鱼一一击毙。但海中鱼群丰茂,大群鳖鱼聚在附近摄食,嗅得血气,纷纷涌来,或是吞噬同类,或是直奔哈里斯,顷刻之间,船下又聚了二十余头,贺陀罗双眼血红,厉声吼叫,抓起木块不断击杀,但鲨群却是越杀越多,哈里斯则半死半活,向着海中沉去,贺陀罗心如火焚,手中击杀群鳖,口中则以大秦话向着儿子连声怒喝,命他支撑。

    花生得此良机,手足并用爬上甲板,贺陀罗忙于救人,顾不得理会。花晓霜抱过柳莺莺,伸手解穴,但贺陀罗点穴法自成一统,她连试数次,均是徒劳,只好放下,瞧着贺陀罗惶急模样,心生侧隐,叫道:“前辈,你干么不用铁锚拉他起来。”柳莺莺见贺陀罗父子吃亏,眉开眼笑,好不欢喜,忽听花晓霜这一声,几乎气得穴道为之畅通了。

    贺陀罗得此提点,心中咯噔一下:“洒家糊涂了。”一手抓起铁锚,用力掷出,高叫道:“接好!”哈里斯神智尚未全灭,闻声抱住铁锚,贺陀罗振手将他拽起,却见哈里斯右腿齐根而断,伤口参差不起,鲜血丝丝渗出。此刻危险一去,哈里斯神志顿弛,只觉一阵奇痛钻心,哼了两声,便昏死过去。

    贺陀罗皱了皱眉,将哈里斯平平放下,撕下衣衫给他包扎。花晓霜从旁瞧着,说道:“这样虽能止血于一时,但长久下去,半个身子势必脓肿死坏,况且他内伤很重,处置不当,终究难活。”贺陀罗本就懊

    恼,听得这话,将手中布条一扔,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直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厉声道:“谁打他下去的?”花生被他看得心怯,脑袋不由一缩,贺陀罗峻声道:“小和尚,是你吗?”花生不会撒谎,只得道:“他先用铁锚打俺。”柳莺莺口不能言,见他如此老实,当真急得要死。贺陀罗看了花生半晌,忽地仰天嘿嘿一笑,笑罢点头道:“小和尚你敢作敢当,很好很好,洒家便给你一个机会!”当即摘下般若锋,道,“你能接我十招,洒家便饶你不死!”柳莺莺见他眼里杀气浓重,这十招势必招招夺命,但此刻技不如人,便有通天计谋,也是无从施展,一时心乱如麻。花生未及答话,却听花晓霜道:“前辈你就算杀光我们,也救不得你儿子。”贺陀罗哼了一声,冷笑道:“他都这个样子,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花晓霜摇头道:“好死不如赖活!”顿了一顿,低声道,“但若……但若你再伤人,我宁死也不救他!”

    她万般无奈,方才出此要挟,话一说出,嘴里说不出的苦涩。哈里斯朦胧间听得二人对话,奋起精神,呻吟道:“宗师……我不要死……”贺陀罗原想杀光众人,给哈里斯报仇,再给他一掌,了其残生,但此刻听他一叫,心头微微一软,冷笑道:“女大夫,洒家只问你一句,他这伤到底有治无治?”说罢目不转睛盯着花晓霜,只待她说个不字,便大开杀戒。

    花晓霜沉吟道:“腿是治不好了,但我尽力一试,或能保住性命……”话音未落,手腕已被贺陀罗扣住。花晓霜心惊,不由使出“转阴易阳术”。贺陀罗只觉掌下寒流涌动,心中暗凛,他内力高绝,略提真气,“九阴毒”便如石沉大海,消失无踪,便冷笑道:“也罢,若是救活我儿子,洒家一高兴,饶你几个性命,哼,若有个三长两短……”眸子精光四射,扫过众人,缓缓道,“洒家自有法子,叫你们生死两难”抱起哈里斯,将晓霜拽人舱里。阿滩此时寒毒稍减,只怕落单受辱,也站起来踉跄跟人。

    花生愣愣望着四人消失,动也不动。此时柳莺莺受制穴道稍有松动,一口气冲上喉头,说出话来:“花生……你抱了呙儿,搀我去舱边去。”花生神不守舍,依言将二人带到舱边,然后又望着船板发怔。

    柳莺莺情知大敌当前,时光宝贵,趁贺陀罗心意未变,抱元守一,运气冲穴。赵呙惊累交加,呆坐一阵,便迷糊睡去。

    花晓霜看过哈里斯伤势,将水煮沸,洗净伤口,又想起行李中尚有金创药,便取来与他外敷包扎。

    哈里斯腿伤稍好,内伤又发,咳血不止。花晓霜道:“前辈,令郎内腑受损,要医本也不难,可少了几样药材。”贺陀罗冷道:“不论你用何办法,总之治得不好,酒家自有说法。”说着取出从背后取下般若锋,花晓霜心头一惊,只当他要出手伤人,却见他好似闺中女子一般,对着锃亮的刀脊左看右看,将蓬乱的头发捋顺,再将脸上数根胡须一一拔去,然后又左看右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淡然道:“小丫头,你瞧我是不是年轻了许多?”花晓霜一怔,未及答话,阿滩早已赔笑道:“少说年轻十岁。”贺陀罗斜眼瞥他,目有怒意。阿滩心中咯瞪一下,忙道:“不对,再仔细瞧来,年轻三十岁也不止!”贺陀罗这才心满意足,笑道:“过誉了些,能年轻二十岁就差不多了。”阿滩连声诺诺,心头却骂个不停:“不要脸的老罗刹,又老又丑,还要强扮小白脸子。”

    花晓霜沉吟道:“既然没有适合药材,便寻个物事,权且替代一下。”贺陀罗道:“什么物事?”花晓霜道:“呙儿的小便。”贺陀罗跳将起来,怒道: “岂有此理,你要我儿吃尿?”花晓霜叹道:“先生别恼,现今船在海上,药材缺乏,只好就地取材。童子尿既名轮回酒,又称还元汤,专能医吐血咳血、跌打损伤的!”

    贺陀罗神色狐疑,打量她一番,看她是否故意设套,让自己受辱。但见她始终神态从容,不由冷哼一声,走出舱外,伸手便抓赵呙,花生看见,高叫一声: “老头儿,你作什么?”伸臂便挡。贺陀罗生平最恨他人称呼这个“老”字,花生竟当着众人叫了声“老头儿”,大干其忌,当即面色陡沉,左手一缩,引得花生心神懈怠,右手忽出,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花生虽有神力护身,仍是好一阵头昏眼黑,口里腥咸,吐出一口血沫。

    贺陀罗提过赵呙,转人舱中,提了个瓦钵,喝道:“把尿撒在这里。”赵呙此刻似醒非醒,揉着双眼,懵懂不解。贺陀罗焦躁起来,喝道:“听到没有?” 赵呙撇着小嘴要哭,却挨了一记嘴巴,贺陀罗揪住他,撕掉裤子,催动内力,要逼他尿将出来。谁知赵呙惊惧已极,不待他内力催至,早已屎尿齐流,尽都滚进钵里。贺陀罗忙道:“慢来,慢来,只许拉尿,不许拉屎。”情急之下,伸手去捂,但哪里堵得住,只白白摸了一手臭屎。阿滩从旁看见,虽然有伤在身,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贺陀罗侧目怒视,阿滩顿时低下头去。贺陀罗将钵中屎尿倾人海里,怒道:“再来……”揪住赵禺,还想逼出几滴尿水,谁知赵呙越是惊恐,越发撒之不出。贺陀罗见他眼泪流了不少,尿水却没落一滴,方知此事急切不得,心中恼怒,骂了两句,便拿饮食过去,让赵呙美美吃了一顿,好说歹说,总算骗出一泡童便。花晓霜配药给哈里斯服下,过了半个时辰,咳血之症果然好转。贺陀罗暗暗称奇:“这中土医术果然有些门道,人尿也能人药?嗯,洒家想要驻颜长生,须得向她请教请教。”打定主意,脸色顿时和善许多。

    花晓霜胸中光风霁月,恩怨不萦于怀,见哈里斯痛苦难忍,动了医者心肠,全心照拂,只求减其痛苦。贺陀罗见儿子气色好转,脉象渐和,不禁叹道:“女大夫,多亏你了。”阿滩从旁见了,乞道:“女大夫,你大量大人,也给咱解毒则个。”花晓霜以“九阴毒掌”伤了他,颇有几分魄疚,闻声道:“你伸手过来。” 阿滩略一犹豫,伸过手腕,花晓霜把脉片刻,觉出“九阴毒”游走不定,不似自身那般顽固纠结,想了想道:“我说个法门,你学着慢慢化解好了。”当下将“转阴易阳术”截取一段说与阿滩。但这门心法暗合中土医、道两家至微妙理,阿滩一个吐蕃番僧,哪能明白其中精义,听了一遍,心中仍是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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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3:32 | 只看该作者
贺陀罗忽道:“这门心法里,似乎含有极高明的内功。”敢情他一派宗师,又通汉学,一听之下,便即意会。花晓霜道:“不错,这本是道家的修仙秘法,也有医家的养生之道。”贺陀罗双目一亮,击掌笑道:“洒家对这道家仙法仰慕已久,不知女大夫能否指点一二?”花晓霜全无机心,便道:“好是好,但须得先给他解毒才是。”贺陀罗道:“他学得是吐蕃的密宗内功,传白天竺,与洒家的瑜珈术一脉相承,与中土内功截然不同,你说了他也不懂。这样罢,洒家把道理说与你听,你斟酌斟酌,再作计较。”当下危襟正坐,将天竺脉理从头说来。

    天竺脉理源自婆罗门教,与中土脉理大相径庭。中土脉理不离十四经脉、奇经八脉;天竺脉理却有三轮七脉之说。三脉是三条气脉,即中脉、左脉及右脉;七轮为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海底轮、梵穴轮;自成一体,别有微妙。花晓霜脉理之精,当世少有,一边听贺陀罗讲述,一边与中土脉理印证,不明之处,便出口询问。贺陀罗一则要学道家长生之术,意探晓霜口风,二则有意卖弄,故而并不藏私,尽心讲解。放眼天下,天竺内功之精,无人能出贺陀罗之右,抑且他为求驻颜长生之法,精研天竺医学,见识高明;花晓霜听他这一席话,获益良多,暗叹中土之外,竟有如此博大医理。

    柳莺莺运功良久,冲透穴道,睁眼一瞧,却见花生蹲在那里只顾发呆,便叫了声:“花生……”花生回头望她一眼,环眼里忽地流出泪来。柳莺莺一愣,忽见小和尚双手按地,光头向下一磕,蓬得一声,将船板顶了个窟窿,然后向左一跳,以头抢地,又撞了个窟窿。只听闷响不绝,船板上便多了五六个窟窿;花生一面头撞,一面大哭。柳莺莺看得诧异,忙道:“你干什么?把船撞碎了,大伙儿都要去喂鳖鱼!”花生一个激灵,停了下来,落泪道:“俺没用,救不得晓霜……”柳莺莺跳起来,给他光头上狠狠一记,叱道:“你不去救,怎知救不得?”花生道:“俺打不过老头儿!”柳莺莺心头一沉:“那白发老贼确是不好对付。”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转眸看去,却见云殊面如金纸,*在舱边。

    柳莺莺见他如此模样,心头一酸,走上前去,涩声道:“你暗算梁萧的时候,想到如今么?你虽对我有恩,但……但你杀了梁萧,这个仇非报不可……”猛地将心一横,抬起掌来,云殊惨然一笑,道:“国破家灭,空有此身,生有何欢,死何足惧!”柳莺莺见他神意萧索,心中也是一阵凄凉,终于收掌叹道:“眼下大海茫茫,我不杀你,老天爷也会杀你。”走回花生面前,说道,“花生,你怕死不怕?”花生道:“怕!”柳莺莺秀眉大蹙,道:“你不想救晓霜?”花生道:“自然想的。”柳莺莺气恼道:“你既怕死,又要救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事到如今,唯有与白发老鬼拚个死活,你若害怕,便不用跟来。”转身便向着舱中走去,云殊忽地睁眼道:“柳姑娘,等我伤势好转,或许可以助你一臂……”柳莺莺啐了一口,道:“我宁死不要你帮。”云殊瞧着她身影没人舱内,心中难过之极,挣了一下,终究无法起身,不由得阖上双目,流出两行泪来。

    柳莺莺走到舱前,忽听贺陀罗在里面与晓霜说话,心头顿时一紧:“小和尚已破了胆,现今只有*我了。”此时贺陀罗正与花晓霜谈说七轮中的喉轮,只听他道:“喉轮有十六脉,若不干净,心中不安,定然烦恼多病,所以瑜伽术中须用白布清洗食道。”花晓霜道:“这法子太过蛮横,实非常人能够忍受。不过,中土有个治疟疾的法子。用鲜葛根去皮后,由口腔通人食道,疟疾便好;这二法出处虽有不同,道理却是一般……”正说间,忽见贺陀罗白眉一挑,望着舱门冷笑道: “你来作甚?”花晓霜掉头看去,却见柳莺莺紧咬贝齿,面笼寒霜,俏生生立在门前,淡淡地道:“废话,自然是来要人?”贺陀罗起身笑道:“你多少斤两,也敢来惹我?若非看你娇花嫩朵的人儿,洒家早将你拍死啦!”他瞧着柳莺莺,眉间渐渐透出淫邪之气。花晓霜急道:“柳姊姊,我很好,你快走,你斗不过他的。”柳莺莺瞪她一眼,道:“你肯一个换一个,却要我不讲义气?”花晓霜心头一恸,泪水滚将而出,柳莺莺道:“不许哭哭啼啼,让敌人笑话!”

    贺陀罗哈哈笑道:“也好,你既然来了,那便留下,陪洒家解闷消乏。”柳莺莺见他神色淫亵,不自禁倒退两步。贺陀罗见状,心中得意,一拳送出。柳莺莺挥掌抵挡。贺陀罗意在活捉,不欲伤她,手掌猝翻,扣向她脉门。柳莺莺身子低伏,向右蹿出,挥掌劈他肩膊。贺陀罗左肩微沉,小臂如蛇圈出,闪电般搭上柳莺莺手臂,柳莺莺缩手不及,顿觉贺陀罗的内劲如毒蛇狂舞,直透过来。

    花晓霜见状,合身扑上。贺陀罗左掌运功逼住柳莺莺,身子稍侧,右掌勾出,又将晓霜双掌格住,蛇劲吐出,花晓霜只觉数十条小蛇顺着手臂钻人身子,难受之极。贺陀罗笑道:“女大夫,这便是我天竺功中的军茶利了,滋味如何?”正自得意,忽觉一道寒流若有若无,透过真气传了过来,不觉一惊:“这是什么武功?”猝喝一声,内力急吐,将花晓霜震退倒地。

    柳莺莺着贺陀罗蛇劲催逼,香汗淋漓,眼看不支,忽觉肩头着人轻击一拳,柳莺莺不觉有异,贺陀罗却感一股大力透过柳莺莺手臂直撞过来,不由浑身一震。那人一拳方落,二拳又至,挨到第三掌,贺陀罗虎口剧痛,把持不住,撒手喝道:“小贼秃,你来得好!”

    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戟指贺陀罗道:“你……你欺负晓霜,又欺负柳姑娘,是个大大的坏人,俺……俺要与你拚个死活。”柳莺莺听他将一番豪言壮语说得结结巴巴,气势大减,又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好气又好笑,心道:“小和尚虽然笨嘴笨舌,却还是满讲义气!”微微一笑,道,“花生,并肩子上。”花生一点头,右手铁锚忽举,三个铁钩挟着厉风,向贺陀罗劈头抓到。贺陀罗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接,纵身后跃,花生左手一振,锚后儿臂粗细,一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宛若怪蟒出洞,向贺陀罗横扫过去。敢情这铁锚落人他手,竟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兵刃,或以锚抓,或以链扫,刚柔并济,舞得满室生风。柳莺莺喜道:“小和尚,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花生道:“不是俺想的,是门前那个相公想的。”柳莺莺知他说得相公便是云殊,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花生身负大金刚神力,兵刃越沉,威力越大。贺陀罗被他一轮急攻,连连倒退。心道不妙,掣出般若锋,掌中寒光吞吐,搅起满天飞雪。这二人出手奇快,斗在一处,手中兵刃舞得不见形状,铁锚黑沉巨大,般若锋光亮灵巧,远远看去,便如一朵乌云裹着一轮秋月,徘徊盘旋,流转不定。只是乌云虽浓,明月却时隐时现,始终不被遮蔽。

    柳莺莺见二人斗得紧急,插不上手,低身窜出,扶起晓霜,阿滩见状心惊,一把抓住赵呙厉喝道:“你过来?我捏他死。”柳莺莺投鼠忌器,两人势成僵持。忽听豁拉一声响,却是花生收势不住,一锚打碎舱壁,与贺陀罗翻翻滚滚,斗到船头露天处。柳莺莺关心胜负,暂且抛下赵呙,搀着晓霜出舱观看。

    花生仗着兵刃出奇,初时占了上风,但贺陀罗稳住阵脚,尽展其能,团团银光绕身而飞,不仅将般若锋以双手施展,还以头颈胸腹驾驭。要知这“大自在天之舞”的妙处正在于此,贺陀罗“古瑜跏”练到出神入化,浑身筋骨肌肉伸缩自在,神意所至,便与双手无异,故而常人用手使用兵刃,贺陀罗偏能用腿足、头颈、肘腋、胸腹等全身各处运转般若锋,防不胜防。斗到间深处,忽听贺陀罗叫一声:“着!”花生腿上中招,皮破血流。

    柳莺莺见花生吃亏,心急抢上,贺陀罗手臂一抡,般若锋忽地旋到肩上。柳莺莺眼前白光骤闪,头顶倏凉,乌髻散落,惊出她一身冷汗。贺陀罗笑道:“这回是头发,下次可是面皮,洒家若在你小脸上划两个大叉,可是不大好看。”说笑间,般若锋运得更急,不一时,花生又中三下,鲜血星星点点飞溅而出,随他身形移转,在甲板上划出圈圈血痕。花生瞪大一双环眼,咬牙苦战,出力仍然沉猛,铁锚章法却有些乱了。柳莺莺心道:“小和尚都不怕死,我怕什么?”正要扑上,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悠长啸声,好似猿啼空山,又如龙吟瀚宇,直欲摇动云根,穿裂金石。柳莺莺听得啸声,心口好似中了一拳,头脑一眩,愣在当场,就在这时,就听花晓霜“啊呀”一声惊叫起来,柳莺莺忙道:“晓霜,你……你也听到什么?”

    花晓霜浑身发抖,颤声道:“是……是他,是他……”柳莺莺这才确信,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海上凸起一座小岛,越凸越大,竟是一头巨鲸分水破浪,迤逦而来。鲸上绰约有个人影,披头散发,站立鲸背之上,忽地叉手按腰,向天再啸,啸声雄浑之极,如风行海上,久久不绝。

    柳莺莺瞧得眼中一湿,没来由一阵虚软,倒向地上。花晓霜将她扶住,急道:“姊姊,你……你怎么啦?”柳莺莺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悲是喜,有气没力道:“晓霜,你瞧仔细些,真……真的是他?”嗓子发颤,几乎不成声。花晓霜也是喜极而泣,泪水顺着双颊滚下来,用力点头道:“是他,是他!”柳莺莺道: “不是做梦么?”花晓霜摇了摇头,含泪笑道:“哪里会呢!”掐了掐她如雪皓腕,柔声道:“痛也不痛?”柳莺莺一呆,忽地搂紧晓霜,咯咯笑道:“我就知道,小色鬼他不会死得那么容易……”话未说完,想起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嗓子一堵,泪如走珠,颗颗滴在晓霜颈上。花晓霜将她搂在怀里,一时痴了。

    却说那一日,梁萧受伤落海,一时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转,睁眼一望,已是红日平西,霞光满天。

    梁萧挣扎欲起,却觉百骸欲散,一提真气,丹田处空空如也,只得阉上双目,汇聚精神,重引水火,再养龙虎,从无到有,缓缓聚集真气。约莫三柱香功夫,一股冷气自后腰“鸿尾”处渐渐升起,一团热气则于神阙穴出缓缓涌动,两道微弱真气顺脉流走,每经受伤之处,便如利刃剜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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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3:55 | 只看该作者
折腾小半个时辰,梁萧聚拢真气,转了一个大周天,精力稍复,方才睁眼,却见天光已敛,暮色晦暗,东方疏疏落落点着数粒寒星。梁萧挣扎坐起,咳出两口淤血,咳嗽牵动掌伤,痛得厉害,伸手摸去,却是断了两根肋骨。梁萧一边摸索着接好断骨,一边寻思道:“我不是落海了么?这是哪里?”疑惑间伸手摸去,但觉坐下土地光滑绵软,随着手指微微陷落。梁萧正自惊疑,忽听“啾”得一声呜叫,那土地忽地沉了下去,梁萧犹未明白发生何事?身子早已入水,咸苦海水向着眼耳口鼻汹涌灌来,梁萧心中灵光乍闪,猛然醒悟:“我在巨鲸背上!”想通此节,不禁骇然,急急扣住巨鲸背脊,一动也不敢动。

    顷刻间,那头巨鲸潜得更深,带起一股绝大暗流,带得梁萧立身不住,十指插入鲸背之中,只是不放。他在华山练成龟息之法,便在水下也能支撑一时。但那鲸鱼被他附着,如芒在背,深感不适,越潜越深,且在海中翻转起来。梁萧心知大海微茫,不见尽头,这巨鲸便如海中一叶孤舟,若是被它抛落,自己必死无疑。当下一边默运龟息法,一边稳住身形,抵御海底暗流,但那潜流汹涌澎湃,非同小可,冲得他数次脱手。但危急之时,人们往往能够发挥出平日所无的潜力,这时间,梁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每次脱手,又奋力游上,重新爬上鲸背。

    这般上上下下,一人一鲸纠缠七八个回合,梁萧终究伤重,渐自支持不住,只觉耳鸣心跳,经脉欲裂,心头唯有一个念头若断若续:“我……不能死……莺莺……晓霜……危险……不能死……不能死……”想到二女尚在险境,求生之念又生,双手如钢钩利刃,死死扣着巨鲸背脊。但人力终是渺小.梁萧意志虽强,仍难抗衡这庞然大物,不一时,身子发轻,从鲸背上飘将起来,知觉点滴消失,海水源源不绝灌人口鼻。谁知就在这濒死之际,忽听巨鲸发声尖啸,梁萧身子一沉,重又浮上海面。

    他侥幸脱险,半昏半醒,双手渐渐松开,身子好似成空壳,再无半点血肉,良久呛出一滩海水,模糊间看到一个女子背影,似晓霜,似莺莺,又似阿雪,缥缥缈缈,若雾若烟,伸手摸去,却又遥不可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脸上一热,梁萧猝然惊醒,但觉温热水流在脸上,勉力张开双眼,借着星辉,只见巨鲸背上喷起高高的水柱,半晌才矮了下去。

    梁萧只觉脸上又痒又麻,情知这水柱内含毒质,急忙闪开,将水拭去。回想那阵幻觉,花、柳二女身处险境,自己却陷在这里,不觉揪心已极。远远望去,靛墨也似的大海起伏不尽,天地寥廓,唯有巨鲸摆鳍之声哗哗传来,一下下敲在心头。梁萧瞧着星光大海,枯坐良久,不觉眼眶已湿,寻思道:“但有一线生死,我都不可轻易言死,直待再与她们相见……”

    这一次,巨鲸在海上漂浮许久,直待东方发白,也未潜下。梁萧行功一夜,真气凝聚,他挣扎起身,颇感饥渴,忽见前方凸起一物,定神望去,却是一只人头大小的章鱼,八条软足牢牢吸住鲸背,动也不动。梁萧心道:“敢情还有个搭便船的。”爬上去伸手一拽,竟未拽动,又费一番功夫,才将章鱼扯下来,撕了一半,连肉带汁一并吃了,饥渴稍解,沉思道:“这软东西无爪无牙,怎就贴得恁地紧凑?”细看章鱼软足,却见上面布满细小吸盘,不由心头一动:“是了,鲸背光滑,若用‘吸字诀’,以内力附着其上,应当更为省力。”想罢脱去上衣,裹住半个章鱼,负在背上,然后趴上鲸背,手掌小腹贯人内力,便似一大二小三个吸盘,牢牢吸在鲸背。不一时,巨鲸果然又发出一声呜叫,向着深海中潜去。

    梁萧此番已有防备,不再慌乱,施行龟息之法,随那巨鲸潜行。直过了两个时辰.巨鲸重又升起。梁萧浑身酥软,恨不能一头睡倒,再也不起,但又不知这巨鲸何时潜没,唯有强打精神,将剩下的半只章鱼吃了,闭目运功。

    如此沉浮不定,又过一日。梁萧发觉巨鲸潜行,实为就食,这头怪鱼也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体形壮如山峦,不离不弃,追逐着一个庞大鱼群。它潜行掠食之时,只须摇动嘴边长须,便可将无数海鱼混同海水赶人口中,咽下鱼群,再将海水排出。梁萧在海中虽然无法张眼,但知觉极灵,逢有海鱼经过身畔,出手便抓,第一日便擒了四条大鱼,每条腹内都有黑色鱼卵,鲜美异常,梁萧吃在肚里,但觉遍体阳和,精力大涨。

    又过两日,梁萧附身鲸背,渐自习惯,海面上以常法吐纳,入水则倚仗龟息。即便如此,仍有惊险,那头巨鲸兴之所至,往往潜得极深,深海中水压奇大,逼得梁萧血气沸腾,只凭极强的求生欲念,终究忍受下来。但每每经历一次,上到海面时,梁萧都觉浑身瘫软,仿佛大病一场。

    说也奇怪,这般日夜不眠,运功不辍,梁萧真气不但未曾衰竭,反而更趋浑厚。三日不到,两处掌伤俱都康复,气脉流畅胜于往昔。不过六日光景,他体内真气越积越厚,凝若实质,粒粒如珠。如此情形前所未有,梁萧百思不解,唯有暗暗称奇。

    这一日,巨鲸潜人海中,梁萧如常伏在它背上,正自运功抵御大海潜流。忽听一阵怪异声音顺着水流悠悠飘来,若合符节,仿佛一段乐曲,忽而雄壮激昂,忽而宛转低沉,时如雷霆轰响,时如流水潺潺。这般变化莫测,浑不似人间之乐,许多音调,梁萧有生以来也是从未听过,不觉大生好奇,倾听半晌,蓦地发觉,这乐声竟是巨鲸所发。不多时,那鲸歌渐渐宽宏奔放,透出欢欣之意。梁萧沉浸其中,周身气血不知不觉随那乐声运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无。气机一乱龟息法也被扰动,梁萧连呛了两口海水,方才醒悟过来,急敛心神,回复原状。

    那巨鲸一路歌吟,浮上海面,也是不停。梁萧盘坐调息,却几度被它带岔真气,只好暂且停住,侧耳倾听半晌。忽地心头一动,想起那日在临安郊外,自己被释天风鼾声引乱呼吸,狂奔不休的事来,不由想道:“释岛主内功奇高,一呼一吸摇神撼魄,不足为怪,这鲸歌怎也有如此威力?”他突发奇想,“释岛

    主的呼吸导引出‘乘风蹈海’的内功心法,我权且试试,这巨鲸呼吸引得出什么?”好奇心起,也不顾身在难中,放松周身真气,任其所之。不一会,真气果真被那鲸歌引得异动起来,东蹿一下,西钻一下,便如歌声一般,盎盎然大有生意,不消片时工夫,内脏筋骨,肌肤毛发,无一不被真气充盈。

    练了约莫四个时辰,巨鲸又度下沉。梁萧收敛神意,但觉浑身真气溶溶泄泄,沛沛洋洋,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心中惊喜之极。这番入水,他虽然潜行两个时辰,浮上水面之际,竟也不觉太过疲惫。

    那巨鲸不知为何,沉浮之际,始终放歌不绝。梁萧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节律,阖目练功,时候一久,他发觉这鲸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分做十三段,周而复始,循环不绝。自家真气随之运转,也生出十三种变化。初时梁萧唯有身处海面才能修练这路内功,练至后来,便至深海之中,也能习练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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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34:11 | 只看该作者
如此练了三昼夜,到了第四日夜中,梁萧只觉体内真气起伏,如大海汹涌,不吐不快,忍不住出掌击鱼,往时海鱼须到一尺之内,他才能出手击打,怎料如今手掌一挥,便带起一股激流,将六尺外一条大鱼震昏。梁萧连出六掌,震昏六条海鱼,最远达至丈外。就在此时,忽听鲸歌戛然而止,巨鲸静悄悄浮上海面。

    梁萧坐起身,但觉体内真气混沌一片,五分阴阳,而神意所至,又阴阳自生。梁萧略一怔忡,忽地跳将起来,仰天大笑。原本,他受这鲸歌导引,数日中运转乾坤,昼夜苦练,竟尔被他另辟蹊径,练出了一门前所未有的绝世内功来。

    梁萧欢喜一阵,寻思道:“我随着巨鲸载沉载浮,挣扎求生,龟息不辍,故有精进,再得鲸歌中的奇妙音律导引,终究大成。这门内功源自《紫府元宗》,成于大海长鲸,鲸歌乃巨鲸之息,不妨便叫作‘鲸息功’吧。”想到此处,他站起身来,眺望瀚海,又不觉喜悦烟消,悲从中来:“身处这汪洋大海,就算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处?”不由废然长叹,坐了下来。

    自伤自怜之际,忽听数声呜叫,与巨鲸叫声相类,只是细弱许多。梁萧心生惊奇,循声望去,只见巨鲸一旁浮起两个圆头圆脑的小鲸,拱着巨鲸身子,状甚亲昵。梁萧略一转念,恍然大悟:“原来鲸大婶唱歌,是因为要生娃娃。难怪歌声里总有一股勃勃生意。”瞧着那两头小鲸,梁萧童心大起,俯身轻抚小鲸背脊。两头小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在与他嬉戏。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巨鲸重又下沉,梁萧练成鲸息功,与巨鲸呼吸相合,随其所之,再不觉疲累,过了一阵,突然知觉,身边的海流忽冷忽热,变化微妙,以前他专注自保,无暇分心别顾,如今内功增长,是以发觉。梁萧心中惊讶,用心体会海流冷暖变化,渐渐明白:“敢情这大海看似浑然如一,其实也如人体一般,内中海流有阴阳之分。《紫府元宗》上说:‘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看来无论天地也好,人体也罢,乃至这苍茫大海,都不离阴阳之理。”想到此处,但觉身边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端地变化无穷,忽地心头一动,生出个模糊念头。

    未及细想,那头巨鲸又升上海面,摇头摆尾游了一程,忽听小鲸发出鸣声,梁萧听出叫声中充满惊惶之意。凝神四顾,只见远处一只细长灰鳍破水而来。小鲸挨着巨鲸团团乱转,鸣声更响。巨鲸也洪声鸣叫,似在威慑敌人。但那灰鳍来得极快,霎息逼近,忽然升起一张生满利齿的巨口,向小鲸噬过来。

    梁萧疾疾挥掌拍出,掌风所及,将那头灰皮鲨鱼抛出海面,跌出数丈,但方才落下,尾鳍一摆,又从海底扑来。

    梁萧心知母鲸庞大,运转不灵,鲨鱼却灵活迅疾,虽奈何不了巨鲸,要吃两头初生小鲸,却是绰绰有余。一时不及多想,纵身人水,循着水响,一把抓向灰鳖肚皮,他此时手劲大得出奇,不弱于钢爪利刃。

    灰鲨白花花的肚皮顿时裂开,肚肠齐流。鲨鱼性最贪吃,抑且不知痛楚。那头灰鲨嗅到血腥,不辨敌我,掉头便将自家肚肠一一吞下。梁萧虽然听说过啖睛的猛将,却没见过这等自残的怪鱼。正自心惊,忽听右方水响,眯眼一瞧,只见一头极大的鲨鱼刺斜里冲来,梁萧正要出掌,却见大鲨并不理睬自己,火扎扎直扑那头灰鲨,噬咬其内脏。不一时,只见四面八方,钻来十多头鳖鱼,一起噬咬灰鲨,灰鲨顷刻间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梁萧没料引来这么多鲨鱼,骇然无及,心知它们噬完同类,小鲸必然无幸。惶急中,灵机一动,忽地游上,撮指成刀,又将一头鲨鱼肚皮划破,此时两头鲨鱼扑了上来,梁萧挥掌震开,缩到巨鲸身下。不出他所料,那头大鲨肚皮开花,众鲨鱼又是一拥而上,大快朵颐。梁萧趁机出手,将鲨鱼一一抓伤。霎时间,只看群鲨相残,咬得血水翻腾。梁萧匿在巨鲸身下,护着小鲸,见有新来鳖鱼,便给它一爪,数十头恶鲨彼此混战,哪还顾得着吞吃小鲸,不到半个时辰,尽数支离破碎,无一活命。

    梁萧见无鲨鱼再来,方才浮上海面,两头小鲸一左一右,圆脑袋与他轻轻触碰,甚是亲昵。梁萧爬上鲸背,瞧得群鲨残躯,心中突突直跳,忖道:“这怪鱼好不残忍。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转念又想,“说起来,人与人何尝不是同类相残,征战不休?”思及征战之惨,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忽听巨鲸母子的鸣声交替响起,此起彼伏,似若相互问答。不一阵,那巨鲸潜入水中,继续前行,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忽地涌出海面。只听那一大二小三头鲸同时呜叫,梁萧抬头望去,遥见一角船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待得看清,不由心头狂喜,跳将起来。脚下巨鲸发出长鸣,摆尾向前。那艘大船轮廓越发清晰,梁萧喜极而呼,高叫道:“鲸大婶,你要带我回船么?”话一出口,又觉荒诞,自嘲道,“大鲸无知之物,岂会报恩,不过凑巧罢了。”但终究欢喜无比,忍不住连翻两个筋斗。他为这一天,早有准备,所吃大鱼都留下鱼缥,泄去空气,藏在身上,大半月来,已积下数以十个,本拟积满数百,将来遇上陆地,便吹涨起来,结成一叶小舟,横渡大海。此时取将出来,一一吹涨,挂在腰间。

    原来巨鲸追逐鱼群,与大船同处一道阴流之间,相距并不甚远。鱼缥才吹得十来个,巨鲸离船更加近了。梁萧极目眺望,遥见船头诸人打斗正烈,花生落在下风。焦急之余,不由得纵声长啸。

    贺陀罗听到啸声,偷眼看去,心子打了个突:“白昼见鬼了么?”心下一慌,般若锋顿显散乱,花生却是精神大振,铁锚左右挥舞,将贺陀罗逼退数步。贺陀罗又惊又怒:“万不可让他二人联手,先杀和尚,再杀梁萧。”计较已定,大喝数声,杀手迭出,花生躲闪不及,右臂挨了一下,创口深可见骨。花生惨哼一声,铁锚把持不住,呛啷堕地。二女见状,不由齐声惊呼。

    梁萧远远瞧见,心中一急,等不得巨鲸驶近,手一挥,一只鱼鳔被掌风激飞,梁萧纵身踏上,飘落海面,足下乍沉乍浮,向前滑出丈余;同时抛出另一只鱼缥,飞身踏上,如此反复再三,顷刻行出二十余丈。

    这路功夫正是“乘风蹈海”,梁萧向日难以施展,此时功力大增,使将出来,如鸥飞燕翔,全不费力。只见他长发飞扬,踏浪而行,真如蓬莱仙人,横渡沧海。顷刻间,迫近船头,身形骤晃,众人眼前一花,梁萧已抢到花生之前,左掌一拂,激得般若锋歪斜尺余,右掌一沉,拍向贺陀罗胸腹。

    他此番骑鲸过海,踏浪而来,奇中见奇,已是先声夺人。贺陀罗见此威风,已然怯了,见他掌来,丝毫不敢大意,沉身运掌,全力迎出。二掌相接,两人同是一晃。贺陀罗蓦地跳开丈余,嘿笑道:“平章精进神速,可喜可贺。”梁萧心知自己面上虽与他扯直,实则占了来势突兀、出其不意的便宜,论及真实功力,仍不及此人精纯,当下哈哈笑道:“承让承让,如蒙不弃,不才还想领教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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