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靖瞟了王立和李汉生一眼,心想:“这下子万无一失了吧。”
“千岁思虑果然周密。”李汉生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王立捋须道:“不错,我们也该学学千岁的风度……”他本想说继续酒宴,但终觉不妥,就此打住。
于是众将散去,王立引文靖径至竹香园歇息,这园子中遍植翠竹,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文靖随王立进了一座精舍,舍里陈设雅致,四名风情万种的俏丽婢女含笑相迎,要为他宽衣沐浴,文靖骇了一跳,忙道:“我自个来就成。”一双手把腰带紧紧拉住。
王立一愣,忖道:“听说这淮安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无数,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嫌这几个婢女不够美貌么?”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辞。
文靖沐过浴,浑身舒泰,步出厢房,见厅中婢女多了一人。那女子见他出来,欠身作礼。文靖面红耳赤,低着头从旁走过,忽听耳边有人柔柔地道:“千岁!”
文靖扭头一看,认出她正是方才在经略府唱曲子词的蓝衣女。这时一副婢女打扮,几乎有些认她不出,不过既然认出,就得打个招呼,这小子只得嗫嚅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蓝衣女低着头,默然半晌,“千岁想必比月婵更明白。”她涨红了脸说。
“明白什么?”文靖哪里解得这些风情。他见月婵欲言又止,便道:“我困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千岁莫非不想听我唱一首曲子么?”月婵道。
文靖连连摇头,一骨碌钻进卧房,将门从里面锁住,舒了口气,道:“总算挨过了这晚。”他爬上床,本想打坐,但心乱如麻,老是静不下来,想到最后,满脑子都是那个刁蛮的影子。“不知道还能够见到她么?”文靖心中郁闷:“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着她了。”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几乎落下泪来。忽然远处传来一缕吟唱,文靖细细一听,竟然是今晚那支填了没唱的《一丛花令》,歌声缥缈清绝,带着淡淡的愁意,文靖心事与曲韵暗合,听了半晌,不禁痴了,披衣出门,只见月婵浴着蒙蒙月色,缓步花丛,手捧一纸素笺,蹙眉低唱。
她听得门响,掉头看去,不禁失色,施礼道:“婢子无礼,扰了千岁清梦么?”
文靖脸比猴子屁股还红,连连摇头,嗫嚅道:“不……不是,你唱得很好。”他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道:“只是我填得不好……”
月婵微微一笑:“不说好坏,只是千岁填得词与往日有些不同。”
文靖一惊:“莫非她认得真货,瞅出了我这个假货的破绽?”
“我曾从王经略那儿看过千岁的词,着实豪气万千,气吞山河,大有驱逐鞑子,北靖中原的雄心。”月婵望着文靖,摇了摇头:“与千岁这首词大是不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文靖略略放心,道:“天色不早,你也睡了吧!”
月婵低头道:“王经略让我来侍侯千岁就寝,千岁未能入眠,婢子怎敢先睡?”
文靖不知这里面的关节,道:“好罢,我这就睡去。”他走进卧室,月婵也跟了进来,文靖道:“我要睡觉,你跟来干嘛?”
月婵一愣,道:“难道千岁不让婢子服侍么?”
“我有手有脚,要你服侍作甚?”文靖说道。
“千岁真会逗人。”月婵掩口直笑。
“我哪里逗你了?”文靖搔着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月婵叹了口气道:“千岁不是嫌弃婢子么?婢子自知容貌丑陋……”
“谁嫌弃你了,你很美啊?”文靖很坦率地说。
“是吗?”烛光下,月婵晕生双颊,道:“千岁……”头向文靖胸前*了过去。
文靖向后一跳,扶住她道:“你……你不舒服吗?”
“原来千岁还是嫌弃婢子。”月婵眉眼微红,欠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千岁了。”说着一掉头,步出门外。文靖正在迷惑,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他跃出门外,只见远处屋顶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飞驰,初时距离甚远,但片刻之间,后面那人已经逼得近了。
“千岁,那是什么?”月婵花容失色,身子紧紧贴在文靖身上。文靖虽觉别扭,但身为男儿,也觉不能退缩,一挺身,大声说:“别怕!”话音未绝,当头黑影从屋顶飘然落下,落在中庭,与文靖一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子,是你么?”那人娇呼。
“是我!”文靖没料到还能见到她,惊喜万分,叫道:“萧姑娘!”萧玉翎一声黑衣,更衬得肤光胜雪,听文靖叫得亲热,不禁心头一甜,道:“你还记得我么?”转眼看到他身边月婵,顿时大怒,骂道:“原来你和那些无耻男子没什么两样!”
文靖听她骂自己无耻,一时不知何意,还没答话,白朴大袖飘飘,幌若凭虚御风,从屋顶落下,足未沾地,折扇一合,点向玉翎。玉翎回手一刀。白朴扇柄在刀上一点,翻身落在文靖之前,微微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叫你插翅难飞。”
玉翎呸了一声,挥刀上前,和他斗在一处,文靖听得四周警戒之声大起,不由大急,道:“白先生……”白朴听得叫喊,道:“千岁有何吩咐?”说话间,挡住玉翎三刀一脚。
文靖本想求他放人,但见守卫军士蜂拥而入,舞刀弄枪,将二人守在阵心,顿时无语。王立也受了惊动,赶了过来,见状叫道:“白先生,你且退下,让军士擒她。”
白朴笑道:“这也不必。”他翻身让过一刀,折扇从袖里吐出,蛇信般向玉翎“迎香穴”点到,玉翎向左跃出,白朴宛如游龙,一个转身,已绕到了玉翎左侧,大袖横扫,击在她腰间,玉翎踉跄后退,背撞在一株美人蕉上,口角渗出血来。
文靖大惊,一跃而上,白朴伸手拦他,文靖步法一动,白朴顿时拦了个空,惊诧莫名之际,文靖已抢到玉翎身侧,伸手扶她,玉翎呸了声,一刀向他劈到,文靖匆忙让过,但她也失了平衡,跌倒在地,两个军士上前要擒,文靖身形一晃,双掌一拂,顺着那二人的来势,让他们跌了个满嘴泥。
白朴见他显示如此武功,更是惊讶,忖道:“这功夫分明是我派中的路子,这小子哪里学来?”只听王立向文靖叫道:“千岁让开,这女贼危险!”
文靖也不答话,只是拦在玉翎前面。
王立与白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一声咳嗽从角落处传来,文靖浑身猛震,抬眼看去,只见梁天德怒目相向,旁边站着端木长歌和严刚。他面部微微抽搐,终于敌不住老爹的目光,错步让开。
白朴大步上前,将玉翎抓在手中,王立道:“千岁,这女子如何发落?”白朴看了看文靖,后者几乎要流出泪来,低声道:“她已经受伤,还是……还是不要再为难她……”
“谁……谁要你……你可怜?”玉翎气息紊乱,但口气依然倔强。
王立倒没看出其中症结,随口道:“既然千岁如此说,那么暂时将她收押在府中的石牢里。”白朴看了文靖一眼,点了点头,将玉翎挟起,向石牢方向走去。文靖看着二人背影,一阵晕眩,不知如何是好。
伯颜勒住马匹,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远处的城池,半晌叹道:“这座合州城,像踞在江边的猛虎,落在山头的苍鹰,易守难攻,不可轻辱呀。”
阿术双眉一展,神采飞扬:“我蒙古大军攻无不克,这城又算得了什么?”
“那要怎么攻打?”伯颜皱眉道。
阿术带着细密茸毛的嘴角弯成一道诡异的弧线,道:“我会示弱,将宋军诱出城外,然后断掉他们的归路,在野战中歼灭!”
伯颜不置可否,目视长江滚滚激流,长长叹了口气。身后一传令兵拍马而至,朗声道:“兀良合台将军有令,命你二人在离合州六箭之地扎营,准备攻城!”
“这么急?”伯颜变了脸色。
“这个令传得好!”阿术眼中精芒一闪,哈哈笑道:“攻破合州,就在今天。”
文靖心神恍惚,站在城头,身边拥着守城的众将。极远处,濯濯童山间,雪白的蒙古包随着逶迤的山势绵延起伏。城下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人马从蒙古大营潮水般涌出,在枯黄的茅草间,三个万人队一字排开,战马与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蒙古军队向合州城逼进。
战鼓声让文靖将心神收了回来,只见蒙古人推着巨大的云梯,沿着山坡上行。城头的千百张强弓巨弩搭上了粗糙的麻石城垛,投石机满满盛上锐利的石块,系着巨大滚木的绳索被崩的笔直。
云梯离城墙还有三百步,数万蒙古人发出震撼天地的呼啸,刹那间,冲锋开始了。箭弩的清鸣和着滚木擂石的隆隆声,在山坡上空响起,凄厉的惨叫从蒙古士兵的嘴里发出,力量强劲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皮制的胸甲,铜盔在飞落的巨石撞击下,凹了下去,血肉从裂缝中四散飞扬,洒在青青蔓草之间。坚硬沉重的滚木撞翻了高耸的云梯,士兵们被压在下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只看得文靖小腿酥软,浑身冒汗,三十六颗牙齿作对儿厮杀,只觉生平所见可怕之事,莫过与此。
在强劲的矢石下,蒙军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向后溃退,宋军士气大振,数万守军齐声发喊,与远处的江涛声遥相呼应,久久不绝。
“咻”,长箭的影子在空中闪过,在一名挥舞大旗的宋军身上添了个窟窿,旗子脱手落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跌落在沾满鲜血的荒草间。
宋军一时哑口,放眼看去:只见城下立着一匹黑马,马蹄飞扬,鬃毛忿张,鞍上一蓝袍将军,手挽巨弓,遥指城头。只听“咻”的一声,第二只箭又到了,这箭射透一名发弩的宋军,其势不止,没入他身后同伴的心窝。
“又是他!”严刚嗔目大喝。
“岂有此理,他这箭怎么来得……”王立骇极而呼,要知伯颜所在之地里城头约莫六七百步,何况以下抑上,要射到城头,又要这般强劲,非得有射出千步的能耐不可,除了合州城中的一张十人开的破山弩,寻常强弩休想射出这般远法。
王立话没说完,第三支箭已经到了,白朴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折扇磕上,箭失了准头,向斜偏出,射穿王立身后一名亲兵的脑袋。
三箭发出,伯颜催马上前,蒙古大军大是振奋,发出山崩似的大喊,随着伯颜的战马前进。
王立号令三军,矢石有如雨下,蒙古军队顶着箭雨,两度竖起云梯,死亡的战士在城下堆起血红的尸堆,伤者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伯颜时时弯弓出箭,每箭发出,必有一人倒下,断是度无虚发。但城头宋军终究是占了地利,相持半个时辰,蒙军渐渐后退。
向宗道见势,向王立道:“鞑子气馁,此时若麾军进击,定能大胜,请经略使下令,让属下率军出击,挫挫鞑子的锐气。”
王立颔首,向文靖道:“千岁以为如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后,闻言道:“不可,鞑子虽然损失惨重,但来去皆有章法,并无气馁之象。”“不错。”梁天德也捋须颔首:“鞑子的阵形并未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二人不过是千岁手下,国家大事,哪有你们插嘴的时候?”王立一心显示手段,眉头一皱,干脆不理他们,径直向文靖道:“如此良机,稍纵即逝。”
文靖忖道:“爹爹真是多事,此事与我们何干,由他去吧。”想到这里,道:“就依向统制之意。”
白朴见其不纳己言,叹了口气。梁天德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若向统制不弃,梁某愿为马前卒。”
文靖吃惊,但又不知该如何反对,向宗道望了王立一眼,王立见文靖不语,当他默许,正要说话,薛容也站了出来,高声道:“我兄弟也学了几天弓马,不想后人,求千岁与经略使应允,让我兄弟跟随向统制,与鞑子见个高下。”王立目视众人,笑道:“原来我大宋有的是热血男儿,也好,各位就随向统制出击,给鞑子皇帝一个下马威瞧瞧。”
众人轰然应命。城门中开,八千宋军精锐如风掠出,仿佛锐利的刀锋,刹那将撤退的蒙古大军切成两片,两翼弓弩手箭矢四溢,蒙古人惨叫之声顿时响彻云霄。向宗道挥军变阵,大军穿插往复,将一个蒙古万人队冲得支离破碎,梁天德身披软甲,一马当先,手中一支长枪,飘若瑞雪,当者披靡。
吕德脱口叫道:“好了得的枪法。”城头众人见蒙军溃乱,也眉飞色舞,交口称赞。文靖却关心老爹安危,手搭凉棚,仔细观看,他虽然未经战阵,但长于观敌,揣摩对手心意,看了片刻,忽地发现蒙古大军看似纷乱,却有意无意,向城下退了过来。
“不好。”文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是……。”顿时冷汗淋漓,向王立叫道:“快快收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