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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昆仑》☆★§(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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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2:05 | 只看该作者
阿术听得神色一变,还未说话,忽听有人哈哈笑道:“晦气晦气,大好江山却无人会赏,只得野狗一

    群,在此嚎东嚎西!”

    众将一惊,回头瞧去,忽见光溜溜的大石上,坐着一个邋遢儒生,对着浩浩大江把酒临风、意态潇洒。梁萧心中一喜,向那儒生拱手笑道:“公羊先生,许久不见,怎地见面便骂人呢?”

    众将心中诧异:“梁萧怎认得他?山下有精兵四面把守,此人又是如何上来的?”

    却听公羊羽淡然道:“我自骂野狗,哪里又骂人了?”众将听出嘲意,无不大怒。

    梁萧心念一动,扬声道:“你是云殊的师父?”公羊羽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梁萧面色发白,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公羊羽冷笑道:“你明白个屁。”他嘿嘿一笑,目视大江,举手拍打石块,长吟道:“天地本无际,南北竟谁分?楼前多景,中原一恨杳难论!却似长江万里,忽有孤山两点,点破水晶盆,为借鞭霆力,驱去附昆仑!望淮阴,兵冶处,俨然存!看来天意,止欠士雅与刘琨,三拊当时顽石,唤醒隆中一老,细与酌芳尊,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昏!”

    阿术听得奇怪,强自收摄心神,低声问水军总管张弘范道:“他所唱的什么曲子?”张弘范颇通诗词,小声应道:“这曲子说的是:江山壮美,我要像祖逖、刘琨一样驱逐胡虏,如诸葛孔明一般北伐中原。”

    阿术面色一沉,以汉话叫道:“足下是谁?”公羊羽瞧他一眼,笑道:“你问我是谁?哈,我朝游南海

    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上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众亲兵早已忍耐不住,飞身欲扑,哪知方才举刀,便觉浑身一麻,动弹不得。诗句尚未念完,十余个亲兵早已张口怒目,犹如木塑泥雕一个接一个定在当场。

    公羊羽大袖一垂,笑道:“阿术,你道我是谁?”这诗是吕洞宾所作,公羊羽随口引来,本是以风流神仙自况,阿术不解其意,却觉眼前这般诡异之事从未见过,一时背脊生寒,喝道:“大伙儿当心。这酸丁会妖法!”

    公羊羽呸了一声道:“分明是仙术,你却说是妖法。唉,人说挞子蠢如牛马,果然不假,跟你说话,真叫对牛弹琴!无趣,无趣。”

    阿术定了定神,沉声道:“闲话少说,足下到底有何贵干?”公羊羽笑嘻嘻道:“区区穷困潦倒,贵干是不敢当的。所干的不过是下九流的勾当。李太白曾有盲:‘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我这次来,只想和你们那个鸟皇帝忽必烈天南地北,赌上一局?”

    阿术只觉此人言辞古怪难懂,心忖道:“遇上这等大刺客一,惟有走一步算一步,跟他多说话,拖延时间。”当即道,“好啊,足下要怎么赌?”

    公羊羽拍手笑道:“果然是对牛弹琴!所谓天地赌一掷,当然是掷骰子了。赌注么?便就是这天这地。不过赌徒有了,赌注有了,骰子也不能少!”说罢从身边提起一个布囊,随手一抖,布囊中咕咚滚出一颗人头来。

    阿术看清那人头容貌,脸色一变,失声道:“燕铁木儿!”公羊羽笑道:“敢情这家伙叫这个名儿。我瞧他在马上耀武扬威,便顺手牵来他这脑袋。”他嘻嘻一笑,指着人头道,“这算我第一个骰子吧。听说他是劳什子马军万夫长,是以算作三点。”

    燕铁木儿乃是元军万户,骁勇善战,如今却身首分离。一时间,众将均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阿术身为大将,自然不能示弱,冷冷一笑,扬声道:“万夫长是三点骰子,本帅想必就是六点了。”

    公羊羽大指一跷,笑道:“果真是三军统帅,大有自知之明。可惜,六点只有一个,掷不出六六大顺、至尊豹子。不过,天幸还有三位总管。这姓梁的小兔崽子是兵马大总管,算为五点。陆军总管阿刺罕算四点,水军总管张弘范算四点。参议政事董文炳带兵不多,官晶尚可,好歹也算四点,至于这个范文虎么,卖国求荣,败类中的败类,算一点都抬举他了,拿来做骰子,没来由脏了老子的手。”范文虎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面带怒容,内心却是窃喜不已。

    此时日未中天,江水如带,远景旷夷,本来十分写意。但这小小的石公山顶,气氛却凝如铅铁。公羊羽始终笑容不改,便如赴会清谈。但他越是谈笑风生,诸将便越觉喘不过气来。他们平日号令千军万马,手握无数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但如这般身为鱼肉、任人宰割,却是从未有过。

    公羊羽手拈胡须,又笑道:“赌徒赌徒,非三即六。穷酸我方才手风不顺,只掷了个三点,敢问诸位,穷酸下一回掷个什么点数才好?”目光扫过诸将,竟无一人出列。

    公羊羽冷冷一笑,正要讥讽,忽见梁萧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挥手在一名亲兵背上拍落。那人四肢乱舞,穴道顿解。只见梁萧在人堆里左一穿,右一穿,身若蝶飞,掌如电闪,眨眼工夫,那十余亲兵前仰后合、手挥足舞,尽又活动开来。

    梁萧身形一敛,足下不丁不八,淡然道:“公羊先生请了!”

    公羊羽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口中却笑嘻嘻道:“五点么,好得很。”他右掌一扬,徐徐拍向梁萧胸际,梁萧但觉他掌风凝若实质,不能不接,谁料挥掌一挡,胸中便气血如沸,不由得倒退三步。后方一名亲兵不知好歹,抢上扶他,怎料指尖才碰上他背,便有巨力涌来,将他抛得飞出六丈,一个筋斗落下悬崖,一声凄厉惨呼,遥遥传至。

    公羊羽不待梁萧站定,一闪身已到他头顶,大笑道:“小兔崽子,再接老子一掌!”梁萧哪敢再接,长剑出鞘,直奔公羊羽胸腹。公羊羽哼了一声,袖里青螭剑破空而出,剑如薄纸,曲直无方,宛如群蛇攒动,刺向粱萧周身要害。

    顷刻间,二人剑若飞电,乍起乍落拆了五招,出招虽快,剑身却无半点交接,看似各舞各的,实则无不是批亢捣虚的杀招。梁萧精进虽速,与公羊羽相较起来,仍是相形见绌,迭经奇险。

    公羊羽见他接下自己五记杀手,又觉吃惊,又是难过:“此子假以时日,如何不成一代宗师?可恨他助封为虐,武功越强,越是祸害,若不将他铲除,不知还要害死多少宋人?”

    他一念及此,心肠复转刚硬,长剑一疾,刺到梁萧面门。梁萧向后一纵,忽觉足底踏空,心头大惊:“糟糕!后面是悬崖了!”才要止住去势,公羊羽剑势如风,扑面而来。

    在众人惊呼声中,梁萧身形后仰,坠落悬崖,但他情急生智,忽觑着崖壁缝隙,奋力运剑刺人。只听“呛啷”一声,梁萧一手捉剑,身子悬空,随着浩荡江风,摇晃不已。公羊羽暂不追击,拈须笑道:“这招‘猴子上吊’,使得妙极!”梁萧自知难免一死,索性扬声道:“好啊,你使招‘野狗吃屎’来刺我啊!”

    他所在方位甚低,公羊羽心道:“若然刺他,必然俯身,形如野狗匍匐,岂非中了他言语。”正自犹疑间,忽听背后风响,众亲兵挥刀扑来。公羊羽转身一掌,扫翻四个,兵士们悚然止步。

    却听阿术喝道:“后退者斩!”他军令如山,无人违抗,亲兵们纷纷拼死上前。

    公羊羽笑道:“虾兵蟹将,一点都不算,若是掷出来,老子岂不大亏特亏,输之不及。”他软剑嗖地缩回袖间,阿术忽觉眼前一花,已被公羊羽抓住心口,擎在手里。

    那公羊羽哈哈笑道:“你口口声声叫人送死,自个儿的本领却也稀松得很。”诸将眼见主帅被制,无不失色。

    粱萧得了隙,一抖手,拔剑翻上悬崖,半空中沉喝一声,剑行“涣剑道”。涣者巽上坎下,宛若狂风吹雨,向公羊羽背后洒落。

    公羊羽本是故意放他上来,见势笑道:“来得好。”抓住阿术背心,将他当作盾牌迎_上萧的长剑。

    谁知梁萧剑势不止,刷刷刷一连六剑,剑身被他内力逼成弧形,每一剑均贴着阿术的鼻脸腰身掠过。诸将瞧得惊心动魄,齐喊道:“梁萧,你疯了么?”梁萧只不作声。他剑法拿捏精微,看似挥剑乱刺,但决计不会伤着阿术,只是不时绕过阿术身子,刺向公羊羽。阿术知他心意,是以剑锋掠过额际,也是目不交睫、面色如常。

    公羊羽瞧他二人一个超然自信,纵剑抢攻;一个坦然受之,托以性命,以他生平自负,心头也掠过一丝寒意:“元人有此将帅,无怪所向披靡。出剑者固然艺高胆大,但受剑之人任凭长剑加身、面色不改,更是了得。”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念,将阿术拉在一旁,忽地伸指拈住梁萧剑尖,一压一弹。梁萧只觉一股热流从虎口直蹿上来,半条手臂似乎被火烧灼一般,匆忙收剑后跃。

    公羊羽朗声笑道:“泰山崩于前,猛虎蹑于后,其色不变。你这鞑子元帅,定力倒也不错。好,梁萧,你我二人一个对一个,再赌一回,就赌这平章阿术的性命。你胜了,我饶他不死,你败了,须得自裁以谢。”

    梁萧自知无法逼公羊羽放人,双眉一挑,道:“好!先生请说!”阿术心头一热,甚为感动。

    公羊羽一时兴起,立下赌约,话一出口,又觉后悔:“今时不同往日,稍有不慎,大宋休矣。虽说当年我立下誓约,不问大宋兴亡,但毕竟是气话。文靖那小子说得不错:朝廷无能,百姓何辜?今日此时,老夫决不能容这些鞑子大将活着走下山去。”

    他心意已决,微微笑道:“好,你便猜猜,我手里这平章阿术,是死的还是活的?”梁萧一愣,心道:“自然是活的。”

    他正要出口,忽又惊悟:“不对,阿术的死活,尽皆操于他手,自己有输无赢。我猜活的,他掌力一吐,阿术没命,我非得自尽;我猜死的,公羊羽若让阿术活着,而我则非死不可。”想到此处,他不由怔在当场。

    公羊羽暗笑道:“这小子却不肯上当。要么他答个‘活’字,我便可大发利市,赚齐五六两点。”当即冷笑道,“小子,你还没想好么?我数到三,你再不猜出,便算是输。听好了,一……”梁萧脸色发白,仍没出声。

    公羊羽笑道:“二!”正要道三,忽听有人冷冷道:“我猜是活的。”

    那话声虽不响亮,但阴沉沉闷雷也似,震人耳鼓。公羊羽心头一凛,侧目望去,只见萧千绝黑衣飘飘,卓立在一块山石之上。

    公羊羽脸色微变,哈哈笑道:“老怪物,怕是你猜错了。”他掌力末吐,背后一股腥风忽地猛压过来,公羊羽青螭剑反手刺出,顿听得虎吼如雷。就在他心神倏分的当儿,萧千绝晃身抢到,挥掌按在阿术肩头,一道内力透肩而过,撞中公羊羽掌心。公羊羽前后受敌,应接不暇,手腕一热,竟被萧千绝无双内劲撞得脱手,欲要再抓,萧千绝已提着阿术飘退丈余,傲然道:“老穷酸,你说谁猜错了?”

    公羊羽哼了一声,侧眼望去,只见那头黑虎三爪踞地,龇牙怒啸,还有一爪不停刨土,爪上剑痕宛然、鲜血淋漓,不由暗生恼怒:“好畜生,坏我大事。”众将瞧这一人一兽凭空钻出,无不大奇。梁萧盯着萧千绝,握剑的手发起抖来。

    此时间,一名亲兵掏出号角,呜呜吹了起来。山腰卫兵听到号声,纷纷呼喊,向山上拥来。

    公羊羽目光闪动,哈哈笑道:“萧老怪,你可知你有样本事堪称天下第一,穷酸很是佩服。”萧千绝冷笑一声,道:“什么本事?”公羊羽笑嘻嘻道:“你跟风吃屁的本事,确称得天下第一!不管老子身在何处,你总能闻风而来,不对不对,当是闻屁而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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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2:16 | 只看该作者
萧千绝面肌微一牵动,冷笑道:“不敢当。你老穷酸也有一样本事,称得天下第一。”公羊羽笑道:“老子天下第一的本事可不止一样,不知你的说的是哪样?”

    “别的本事殊不足道,但你一见老子,便逃得不见踪影,这‘逃之天天、屁滚尿流’的本事,萧某很是服气。”

    公羊羽摇头晃脑,嘻嘻笑道:“这就是你老怪物的不对了。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追女人,古已有之。区区一介君子,爱慕淑女,不好男风。哪受得了你苦苦相逼!’’言下之意,萧千绝四下追逼自己,乃是出于断袖之癖。

    众人愕然之余,纷纷望向萧千绝,心道:“这老头儿冷眉冷眼,却有如此嗜好,真叫人意想不到!”

    萧千绝气得七窍生烟,怒道:“放屁,放屁!”公羊羽大袖捂鼻:“连放两个,臭极!臭极!”说罢哈哈大笑,笑声冲天而起。

    山上众人中,除了萧千绝与梁萧,无不耳鼓生痛,头晕心跳,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萧千绝听他笑得古怪,暗自留意,斜眼瞥去,忽见宋军阵中飘起一面丝绸风筝,形若蜈蚣,长约十余丈,心中微觉讶异。

    公羊羽忽一抬手,青螭剑嗡然刺到。萧千绝稍退半步,挥手反击。只见数丈之内,两团人影呼呼乱转,指剑相击,铮铮连响,仿佛千百珍珠坠人玉盘,断难分先后缓急。

    拥上山顶的士卒越来越多。梁萧心道:“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公羊羽纵然厉害,前有萧千绝,后有万马千军,要想脱身,怕也不易……”转念间,忽道,“老王八,看剑。”合身而上,一剑刺向萧千绝。众将见状,无不惊喝。

    梁萧却不理会,只是挥剑急攻。萧千绝斗到紧要处,忽遭袭击,顿被逼退三步。谁料公羊羽厉喝道:“要你小狗多事?”转剑刺向梁萧。梁萧躲闪不及,眼见软剑穿心!

    哪知萧千绝倏忽逼近,一掌劈来,公羊羽只好放过梁萧,回剑应付。梁萧缓过气来,挥剑又刺萧千绝。萧千绝怒道:“小畜生讨死么!”嘴上虽硬,但以一对二终究难敌,只得权且闪避。

    公羊羽得暇,挺剑又刺梁萧。梁萧此次有了防备,转瞬间二人换过两招,萧千绝纵身上前,正要出掌,不料公羊羽和粱萧双剑一分,齐齐刺来。

    萧千绝连变数次身法,方才避开,抬眼一瞧,梁萧与公羊羽又斗在一处,顿时怒火上冲,双掌分击两人。二人只得掉转剑锋,与他周旋。如此乍分乍合,好比三国竞雄,转眼拆了百招,仍是难解难分。元军只怕伤着梁萧,虽然持刀弯弓,却也不敢乱动。

    三人激斗之时,东北风正紧,宋军那面风筝借那风势,悠悠升起百仞之高,接近石公山顶。此时,山上军士越来越多,公羊羽情知再难成事,瞪了瞪梁萧,又瞪了瞪萧千绝,忽地一剑逼开梁萧,向萧千绝拍出一掌。萧千绝挥掌相接,二掌相交。

    公羊羽哈哈笑道:“老怪物,老子先走一步了。”萧千绝一愣,厉喝一声,飞步抢上。却见公羊羽一个筋斗,已向崖外纵出,口中笑道:“不送不送,萧老怪,后会有期。”

    他轻功本自超绝,再借上萧千绝掌力,这一纵不下十丈。但石公山高及百仞,任凭公羊羽如何厉害,这般跃下也难活命。众人只道他临死不屈,跳崖自尽,梁萧更觉心头一酸,几乎堕下泪来!

    江风呼啸,只见那面风筝定在半空,将一条粗大麻索绷得笔直。阳光洒过,绳索晶亮,似是抹过油脂。公羊羽右手倏扬,十丈白续自袖间吐出,卷上绳索。那风筝微微一沉,便将他悬在空中,公羊羽将白绫分成两股,套在绳上,便若小孩儿玩滑梯一般,顺着百丈长索悠然滑落。

    山上哗然而惊。羽箭乱如雨点,向公羊羽射到。公羊羽右手剑光飞旋,将来箭尽数圈落。只因绳索抹了油脂,他去势奇快,有如流星经天一般,顷刻间,羽箭再也够他不着。

    江上两军见此奇景,人人手指天空,惊呼不绝。

    阿术眉头紧锁,忽地夺过一张硬弓,取出火矢点燃,拉弓开弦,一箭射向绳索。那绳索涂满膏油,一点便燃,腾起一条火龙,顺风吞没风筝。风筝翻滚堕下,公羊羽骤失平衡,落向江心。

    此时离江面尚有十丈之距,万人呼喊声中,忽见公羊羽一个筋斗,翻至绳索之上,迎风展袖,衣衫鼓胀如球,坠落之势较那绳索还要缓慢几分。

    阿术不由失声惊喝道:“好酸丁,恁地了得!”喝声中,绳索落江,公羊羽随之落下,踏索而行,恍若凭虚御风,飘飘然滑人宋军阵中,再也不见。

    梁萧见公羊羽奇计脱险,心中稍安,掉头一瞧,却已不见萧千绝人影,急忙提剑追赶。但萧千绝骑虎而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追到山下,已不见人影。

    梁萧正自失落,忽听一破锣嗓子笑道:“你奶奶个熊。老子为啥不能站这里?”梁萧听得耳熟,侧目一瞧,只见中条五宝站在远处,四周围着一圈元军。胡老百大刺刺抱着膀子,正在说话。

    胡老千接口笑道:“不错不错,这么大块地儿,是你家茅坑么?就算是你家茅坑,老子拉个屎也不成么?”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众元军听他胡拉乱扯,尽皆大怒,正想围攻,梁萧已上前道:“慢着。”元军认出他来,纷纷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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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2:23 | 只看该作者
中条五宝见了梁萧,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抢着说话。梁萧也觉欢喜,问道:“你们五个混账,来这里做什么?”

    只听胡老万道:“老子跟萧大爷来的。萧大爷走前面,老子落后面,不想这群人围住老子,硬说是奸细。”

    梁萧眉头一皱,一个军士上前道:“将军,方才山上出事,这几人穿南人衣衫,故而我们才盘查,不料他们就动起手来。”

    梁萧道:“他们不是奸细,你们散了吧!”众兵士扶起地上同伴,行礼别过。

    胡老十小眼一转,忽道:“老大,老子徒弟呢?”梁萧一愣。

    胡老一也道:“杨小雀没跟老大一块儿么?”胡老千嚷道:“李庭呢?老子有点儿想他!”胡老万笑道:“老子想了许多高招,全要教给王可,包他一日千里,所向无敌。”

    胡老一斜他一眼,冷笑道:“狗屁高招,老子只须指点杨小雀三招,担保他一伸手,王可就软得像柿子。”胡老十接口道:“我家三狗儿手也不用伸,吐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胡老千道广那不算厉害,李庭放个屁,也能臭倒那小王八羔子!”

    他三人对那句“所向无敌”好生不满,合伙羞辱胡老万。胡老万心头怒极,但想双拳不敌六手,一时敢怒不敢言。

    梁萧略一犹豫,说道:“他们就在京口,你们要见,立马就能见着。”五人大喜。梁萧寻来几匹马,与五人人城。

    李庭、王可乍见师父,惊喜交集,胡老千、胡老万更是欣喜若狂,不顾旁人看着,似抱小孩儿一般,搂住身着甲胄的两个徒弟,抛来抛去。

    胡老一,胡老十看得眼热。那胡老十揪住梁萧嚷道:“三狗儿呢?”胡老一道:“是呀,杨小雀呢?”

    梁萧皱眉道:“我困了,你问李庭好了。”李庭失声惊叫:“梁大哥!”

    话音未落,却早被中条五宝七手八脚拉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李庭被逼无法,只得原原本本说了。

    中条五宝面面相觑,胡老一突道:“小畜生,你骗人……”说着一把揪住李庭,挥拳便打。胡老千情急护徒,伸手一格,二人顿时扭成一团。

    胡老十呆了一阵,哇哇大叫,一脚向李庭踢去,胡老万横臂挡住,叫道:“你踢他做什么?”胡老十已红了眼,一拳打在他肩上。胡老万跌出数步,痛人骨髓,怒道:“你动真的?”

    二人拳来脚往,也斗在一起。拳风所至,堂上红木桌椅,玉瓶银壶,诸般陈设无不粉碎。

    阿雪、土土哈和囊古歹也闻讯赶来,见此声势,哪敢上前。

    梁萧只得出门喝道:“住手!”

    胡老十被他喝声一震,神志稍清,抓住梁萧肩头,叫道:“老大,李庭那龟孙子骗人,是不是?”梁萧摇头道:“他没骗人,句句都是真话。”

    胡老十一征,忽地放开手,以头抢地,撞得砰砰直响,嘴里呜呜呀呀,哭声不绝;胡老一原被三个兄弟联手制住,死命挣扎,忽听得胡老十哭喊,也身子瘫软,大哭起来。

    众人见两个浑人如此重情,也被牵动衷肠,眼角潮湿。

    胡老千呆了呆,放开胡老一道:“胡老一你莫哭啦,大不了老子把李庭送给你!”说着一把揪住李庭,逼他给胡老一磕头。

    胡老万见状,也将王可揪到胡老十面前,道:“胡老十,老子……”他心中不舍,踌躇一下,才咬牙道,“老子把徒弟也给你了吧!”听他俩口气,徒弟好似杯子碗,可以随意送来送去。

    不料胡老十抹了把鼻子,道:“你的徒弟,我才不稀罕,老子只要老子的杨小雀!”胡老一也哽咽道:“对,老子只要老子的三狗儿!”二人想到伤心处,又是大哭。

    胡老千、胡老万束手无策,叫道:“老大,你鬼点子多,快想个法子……”梁萧叹了口气,伸手将胡老一、胡老十双双扶起,道:“都怪我没护好他们,你们尽管打我出气好了。”阿雪急道:“不行!”双手护住梁萧,生怕胡氏兄弟当真打来。

    胡老十哭了一阵,摇头道:“跟老大没关系,都怪老子没教好三狗儿功夫。”胡老一也道:“是啊,杨小雀把老子功夫学全了,只会杀人,哪儿会被人杀?”

    梁萧没料他二人竟得出如此结论,哭笑不得,便道:“你们想通便好。”又叫过王可与李庭,道:“你们和三狗儿、杨小雀是兄弟,他们的师父就是你们的师父,他们的爹娘就是你们的爹娘,日后无论成就多大事业,都要牢记这点!”二人应了,向五宝拜了三拜。胡老一、胡老十各自叹气,但聊胜于无,也就愁眉苦脸认了。

    当夜梁萧设宴给五人接风,中条五宝心绪不佳,喝了阵闷酒,将李庭二人叫到中庭,教授武功。他们汲取教训,恨不能将浑身本事全部掏出来,硬塞给二人,是以监督极严。李、王二人虽是统兵将领,对这五人仍然老老实实,不敢稍有违逆。

    梁萧见状放下心来,回房歇息,睡到半夜,忽被一阵呼啸惊醒。初时只当是中条五宝让李庭、王可比武,但略一细听,但觉那呼啸声强劲无比,心中大凛,披衣出门。

    却见中条五宝、李庭、王可正翘首凝望,满脸骇异。黑暗之中,两道人影在房顶上倏忽来去,交错之间呼呼作响。

    粱萧认出那人影是公羊羽与萧千绝,不由大觉吃惊。此时府内众人皆闻声惊起,灯火大盛。

    忽听公羊羽笑道:“萧老怪,此间都是你的同伙,敢与我去城外,一个斗一个么?”萧千绝冷然道:“去就去!不怕你老穷酸有陷阱。”

    二人身形一分,并肩往城外奔去。梁萧纵身上房,紧随其后,中条五宝也哇哇怪叫,跟了上来。顷刻间,七人脚力便分出高下,公羊羽和萧千绝并肩而行,梁萧则落下一箭之地,至于中条五宝,却早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梁萧一气追上城楼,只见那二人不知用何手段,早已越城南去。两点黑影去若飞箭,转瞬没入暗夜。

    梁萧寻思道:“公羊先生又来杀我么?我倒要和他理论明白,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云殊错了。至于萧千绝,我与他仇深似海,打仗事小,报仇事大,此番遇上,决不能错过。”当下喝开城门,追赶二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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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3:2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蛇啸雀来


    梁萧一路飞奔,不时可见二人所留痕迹,树折石裂,宛如飓风扫过。梁萧触目惊心,自忖即便寻上萧千绝,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此处,胸中腾起一股悲壮之气,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足下也不稍停。

    向西南追了半夜,仍未追及,那两人足迹又甚为浅淡,梁萧追到次日凌晨,竟然失了线索。他四方搜寻一阵,也没半点蛛丝马迹,那两个大活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萧不死心,继续前行,经过几处村镇,却不见一个活人,满地惟见折枪断弓、尸首散落。那尸首多为宋元军土,可也有不少寻常百姓,其状惨不可言。

    梁萧惊疑不定,奔行百里,终遇上一群宋人百姓,一问才知有几支元军偏师到过此地,屡与宋军遭遇。众百姓害怕乱军劫掠,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梁萧见这些宋人个个衣衫槛褛,蓬头垢面,神色凄惶不胜。再联想到一路所见,顿时悔意大生。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阳城内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日,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晚瞧见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的惨景,悔恨之余,又觉心神恍惚:“如此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牵累多少百姓?或许真如兰娅说的,即便这一战之后,永世太平,可我的灵魂却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萧怔立良久,醒转时,那群百姓早已去得远了。他望着众人背影,心中如被毒蛇噬咬,痛苦难当:“萧千绝害我父亡母逸,流离失所,而今我又害得这些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如此看来,我与萧千绝又有何分别?’’,_

    他此次不顾性命赶来,只为复仇,但一念及此,又觉意兴阑珊,报仇之念大减,昏沉沉只顾前行,一时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向何方。

    夜深时,梁萧只觉双腿如灌铅水,疲惫不堪,坐倒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村镇,黑森森、冷幽幽,形同地狱。倏忽狂风凄厉,刮得枝叶哗哗作响,便似人马哀哭一般。

    梁萧心力交瘁,迷糊睡了一阵。到寅卯交接时,他忽被一阵怪笑惊醒。那笑声尖细高昂,夹杂着咝咝异响。梁萧惊觉爬起,那笑声却又一歇,四野重回阒寂。

    梁萧望向笑声起处,只觉漆黑一团,半分光亮也无,心中微生寒意。

    他循声走了十多里,忽见前方房屋俨然,乃是一座村庄。此时天色将明,隐约可见村子后山影崔巍,倚天而出。梁萧不知这一路走来,已近黄山地界。

    走近时,忽见村子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元军尸首。梁萧抢上,蹲身扯开一人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团黑印,便似一只极阴沉的眸子,死死盯来。梁萧心头打了个突,细看时,发觉那士兵浑身奇软如棉,三百多根骨骼节节寸断,竟无一根完整。

    梁萧大为惊疑,猜想这元军兵士当是被人一拳震毙,全身骨骼被拳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凶手拳劲之霸道狠毒,端的闻所未闻。他再看其他兵士,均是胸有拳印,骨骼尽碎。

    梁萧沉吟半晌,挖了个坑,将这些人就地埋了,才起身进人村内。他猜想那凶手或在镇中,当下蓄满内劲,每走一步,均默察周边动静。但走了一程,却见村中户户门窗大开,户内却无一人。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窗越户,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梁萧纵然胆大,但一想到那凶人在侧,也觉心跳加剧。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梁萧失声喝道。“是谁?”斜眼一瞥,却见一扇木门在风中“咯吱”摇晃,蓦然风势再紧,那门扇又“砰”的一声,打在框上。

    梁萧松了口气,转眼间,却见那门扇一合一开之间,似有人影闪动。梁萧心头一凛,飞身纵起,穿门而入。但室内空空,并无一人。正觉奇怪,忽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敢情是晨光初放,竟将人影自窗外投人室内。

    梁萧破窗而出,只见前方大街上一字站了六人,胸背相连,垂手而立。

    梁萧见那六人均是元军装束,双眉一挑,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那六人却如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梁萧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一拍最后那人肩头,只听“噗”的一声,六人如牌九一般,向前倾倒,叠在一起。梁萧大惊,细看时,只见那六名军士吐舌瞪眼,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俯身细看,只见六人并非如村外元军一般,骨骼尽断,身上也无明显伤痕,只是最末一人断了右手小指,第五人则断了左手小指。梁萧看到第四人时,耗时良久,才发觉他左足小趾已断。第三人则断了右足小趾。第二人最奇,头发节节寸断,除此再无损伤。梁萧惊疑不定,再看第一人时,却见那人骨骼头发均然无损,他略一沉思,撕开那兵士的衣甲,果见那人胸口有一团漆黑拳印。

    梁萧思索良久,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咦一声。他出声未毕,只听有人冷笑道:“瞧出来了么?”梁萧大骇,抬眼一瞧,只见丈外萧然立着一人,衣着懒散,气派潇洒。

    梁萧膛目道:“公羊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此等无名小卒,杀之徒然污了手脚。”他上下打量梁萧,嘿然道:“你若想死,老夫倒乐意成全。”梁萧微微苦笑,道:“萧千绝呢?”公羊羽淡然道:“他遇上故交,正亲热呢。”

    梁萧见公羊羽突然现身,委实诡异至极。又听他含糊其词,更觉疑惑:“此处发生了什么事?”公羊羽瞧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梁萧面皮一热:“就算我罪该万死,云殊就役犯有过失么?”

    公羊羽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梁萧摆手道:“先生且慢动手,这六人与我同袍从军。所谓人死怨消,先生且容我将他们埋葬,再斗不晚。”说罢自顾自拔出剑来,就地挖了个坑,将六人掩埋。

    公羊羽从旁瞧了片刻,冷声道:“他们死了有你埋葬,却不知你死了之后,又有谁埋?”梁萧听得这话,想起自己从军以来,征战频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千万将士在战场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名尸首。自己活到今日,实属万幸。

    他一时心生凄凉,叹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后埋与不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来年先生弃世之日,也能料到谁来埋葬自己么?”

    公羊羽寻思自己抛妻弃子,身边再无亲人。恐怕百年之后,也落得个遗骨荒山,无人掩埋的结局,想到此处心中一惨,默然半晌,道:“好,瞧你父亲面上,待你死后,老夫亲手让你入土为安。”

    梁萧心中百味杂陈。他此来本想与公苹羽辩驳一番,但这一路行来,目睹战祸之惨,悔恨交加。他既觉自己罪孽深重,论理之心便荡然无存,只想着:“今日死于他手,也算莫大解脱,可惜爹爹的大仇未报,妈妈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毙,岂非天大的不孝?”

    谁知公羊羽却被他一席话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机宫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实无,百年之后,恐怕也无人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里,这个仇我定要替他报的。不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倘若死了,岂不绝后?早先他听说梁萧攻宋之举,勃然大怒下,只想一杀了之,此时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梁萧见他拈须沉吟,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公羊羽缓缓道:“小子,你可知道,这镇中六人是怎么死的?”梁萧略一迟疑,应声道:“是被人一拳震毙。但为何第二人断发,后面四人断了手指、脚趾,却叫人想不明白。”

    “这正是那人的厉害之处。若一拳将六人骨骼震散,原也不难。难得的是他拳劲所及,只伤指骨头发,并不波及其他肌骨。内力之妙,可谓随心所欲了。”

    梁萧心头一凛:“可是萧千绝么?”公羊羽冷笑道:“萧老怪若要杀人,双掌所至,千军辟易,何必玩这些花活?这门武功出白天竺,梵文名为‘湿婆军荼利’,湿婆是婆罗门教破坏之神,军荼利则是‘瑜伽术’里对内力的称谓,也有蛇的意思,是以这内功便是‘破坏神之蛇’。此功大成之后,内劲犹如千百毒蛇,游走于敌手体内,是伤心碎骨,还是摧肝断肠,全凭修炼者的心意。”

    梁萧道:“这般看来,那人已然大成了。”公羊羽道:“不错。”梁萧双眉一挑道:“他叫什么名字?”公羊羽瞥他一眼,嘿笑道:“你这娃儿死到临头,问题却不少。”粱萧脸一热,扬声道:“谁叫先生老不动手,尽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公羊羽望着他,暗叹道:“我若一心杀你,何必废话。唉,但眼下老夫委实硬不起这个心肠,须得叫你惹我生气,再动手不迟。”当下试探道,“这人内功如此高明,你很佩服么?”

    他心忖修炼这“破坏神之蛇”的人乃是大奸大恶之徒,梁萧只消答一个“是”字,自己必然大怒,立马就能取他性命。故而话一出口.便目不转晴盯着粱萧双唇。

    梁萧一皱眉,摇头道:“天下间让我佩服的不过四人,此人决不在其内。”公羊羽大失所望,随口问道:“哦,是哪四人?”

    “其中之一是位大和尚,他义气冲天,敢作敢当。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四。”

    “你说的是九如和尚?”

    “先生也认得他?”

    公羊羽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那么第二人呢?”却听梁萧道:“第二人却是了情道长。至于为何,也不消说了。”公羊羽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她排第一对不对?”梁萧摇头道:“她排第三。”公羊羽面色一沉,心道:“我倒要瞧瞧谁排在她前头。”

    却听梁萧又道:“我第二佩服的是一位小姑娘。”公羊羽眉头大皱,心道:“一个小女娃儿,焉能与慧心比肩?”想着怒哼一声。

    却听梁萧叹道:“这位小姑娘身患不治之症,却不自暴自弃,乐于助人,若然无她相助,便无梁萧今日。”公羊羽听到这里,神色略缓,微微点头。只听粱萧又道:“至于梁萧最佩服的人,却是个大元的官儿。”公羊羽眼中精光一闪,劲透双手。

    梁萧续道:“此人姓郭名守敬,他一心兴修水利,精研历法,成就千秋之功,遗惠百世之民,故而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一。”

    公羊羽听到此处,怒气渐平,点头道:“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无论在元在宋,均是叫人钦佩。”他嘴里如此说,但梁萧佩服者中竟无自己,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忽听梁萧道:“先生的武功才智梁萧都是极钦佩的,可惜先生抛妻弃子,不顾亲情,却又叫粱萧不太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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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3:51 | 只看该作者
公羊羽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若然因此杀了梁萧,岂不自显心虚,便将一腔怒火生生压下,冷笑道:“你小娃儿乳臭未干,又懂什么。”心中却想着: “这小子狡猾无比,莫非已瞧出老夫心思,装模作样,叫我寻不着把柄。”转念又想,“我何必自己动手,叫他乖乖自尽,岂不更好了”

    他沉吟一会儿,忽道:“小子,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就走,梁萧只得举步跟上。

    公羊羽来到村头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白,四野亮堂。他一掌击在松树树干上,松针顿如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公羊羽大袖一扬,袖间似有无穷吸力,那千百松针顿时聚成一线,收人他大袖之中。

    公羊羽收完松针,说道:“小子,我若出手杀你,未免胜之不武。石公山上,你我赌约未竟,而今不妨续上一续。”

    梁萧双眉一挑,只见公羊羽大袖再挥,袖间松针嗖嗖射在黄泥地上,少顷便摆成一个图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问道:“你认得么?”粱萧神色微变:“认得,这是天地玄黄阵,莫非宋军阵势,却是出于先生手笔。”

    公羊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你在石公山顶大放厥词,说什么‘此阵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想必也有点儿见识。如今我这阵图之中,一枚松针便算一个军士,你若破得此阵,我便饶你不死,你若败了,便自己抹脖子了账。”

    梁萧审视那阵势半晌,摇头道:“可惜我没有收发松针的本事,如何与先生比斗?”公羊羽笑道:“这个不难,以你眼下修为,我说一说,你便会了。”

    他心想梁萧难逃一死,无须藏私,便拈起一枚松针道:“我这法子叫做‘碧微箭’,以碧针为箭,内力为弓,将这松针射出便是。”他见梁萧神色疑惑,便道:“不明白么?我且问你。弓能射箭,却是因何?”

    梁萧精于骑射,深明弓箭特性,便道:“弓背刚硬,弓弦柔韧。只消左手紧握弓背,右手拉开弓弦,便能将箭射出。”

    “不错,一张弓里有刚有柔,你的内力可有刚柔之分?”

    梁萧恍然道:“先生之意,是以刚劲为弧,柔劲为弦,松针为箭。”

    公羊羽颔首道:“你这混账小子,心思却还不笨。”梁萧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这功夫和萧千绝的‘弓弦劲’倒有些相近。”

    公羊羽两眼一翻,啐道:“放屁,什么叫有些相近?哼,碧微箭是碧微箭,跟弓弦劲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哼一声,“就算有些关系,那也是萧老怪参得野狐禅,不算正道。他以身子为弓,我以气机为弓,上达天道,二者境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

    损之,不足者补之。’又道:‘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碧微箭的诀窍便在于此,比之‘弓弦劲’那等狗屁功夫,高明一百倍也不止。”

    公羊羽骂了一阵,一吐心中闷气,才又细说如何走脉,如何运劲。梁萧悟性本高,抑且华山之后,他历经阴阳龙战之劫,内力兼具阴阳刚柔。听罢公羊羽的话,拈起一枚松针,加以五成刚劲,五成柔劲,刚劲外张,柔劲内敛,倏忽二劲相交,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松针应声飞出,插人泥里。

    公羊羽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记清楚了,外刚内柔谓之出,外柔内刚谓之入。”

    梁萧一点头,呼地一拳击上苍松树干上,松针簌簌而落,他这掌却与适才相反,柔劲外吐,刚劲内收,其势便似倒转长弓,弓背在内,弓弦在外,将箭反射回来一般。百余根松针被他掌力一引,顿然射将回来。梁萧袖袍一拢,尽皆收入袖底。

    公羊羽悠悠道:“说起来,这道理也并非局限于松针伤人,来日若你内力臻达化境,吹秋毫,射微尘,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若有幸臻此境地,天下之间,怕也无人是你敌手了。”

    梁萧听出他话中的遗憾之意,微微苦笑,劲分刚柔,松针自袖中射出,也排出一个阵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目光一闪,冷笑道:“你也用这个?”

    “天地玄黄阵’乃百阵之王,无破之法。除了以彼攻彼,再无良策。”

    公羊羽冷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一挥袖,地上松针如被风吹,玄天二十四阵运转开来:“立春阵”若殷雷滚滚;“雨水阵”如斜风吹雨;“惊蛰阵”蛟龙摆尾;“春分阵”自分阴阳;“立夏阵”奔腾似火,“芒种阵”锐如麦芒,“小暑”、“大暑”前后勾连,“小雪”、“大雪”左右仿徨;“霜降阵”若六合飞箱,无所不至;“寒露阵”似叶间露水,聚散无方。一时间,阵形依四季变化,分进合击。

    梁萧也拂袖转动“玄天二十四阵”,但方位颇有不同。“冬至阵”对上公羊羽的“夏至阵”“秋分”对“春分”,“大雪”对“小暑”,“处暑”对“清明”,“寒露”对“谷雨”。玄天二十四阵合节气之变,自有阴阳生克,公羊羽阵法遭克,顿然凝滞。

    梁萧再一挥袖,“成土阵”从正北出,“隐土阵”自东北来,“晨土阵”自东南出,“滔土阵”从西南来。一时后土九州九阵各依方位,纷纷杀出。

    公羊羽冷笑一声,大袖轻挥,玄天阵散至两冀,九州九阵居中突出。所谓南火克西金,他以正南“深土阵”抵挡梁萧西方的“并土阵”;东木镇北水,以正东“信土阵”抵挡梁萧正北“成土阵”。其他七阵,也各依五行克制。其势便如白鹤展翅,缥缈间暗藏杀机。

    梁萧识得这是“天地玄黄阵”中“玄黄九变”之一的“鹤翔之变”,当下双眉一挑,扬声道:“虎踞之形。”

    他内劲到处,后土阵内收,玄天阵外突,形如一只踞地猛虎,与冲天白鹤遥相对峙。公苹羽深知攻不可久,斗得片刻,阵势内敛,变“品质之势”。

    、虫质为龙生九子之一,幼时其形如龟,成年后脱掉外壳,化龙而去。这一变寓攻于守,后续变化甚多。梁萧即变为“风翥之势”,易守为攻。公羊羽立成“黄龙之变”,玄天、后土二阵忽前忽后,势若神龙,不见首尾。梁萧阵变“玄龟之形”,任其来回冲击,不动如山。

    两人虽以内力遥遥驾驭松针,斗得实则却是智谋。“玄黄九变”顷刻变完,二人又另创新阵,仿佛弈棋一般。“玄黄九变”好比定势布阵,布阵已毕,再随机应变,各出新意。只不过这比斗阵法,蕴含许多五行生克、八卦九宫之理,较之棋理却又繁复许多了。

    公羊羽越斗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算学怎地如此了得。此阵他不过初涉,我却钻研多年,却占不得半点便宜。”殊不知梁萧也是穷思蝎虑,不敢疏忽半分。初时他不过为求自保,后来渐得妙趣,于学问之专注,反倒胜过关切自身性命了。

    二人均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此番斗智,真可谓棋逢对手。初时变阵尚且疾如狂风,斗到艰深处,渐渐放缓,各各整眉苦思,过得一时半会儿,方才各出袖风,交换一轮变化,变到山穷水尽处,又才各自托腮长思。直到一方萌发灵感,重又变阵应对。

    如此斗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忽听得西方山中传来一声鹰唳,尖细悠长,久久不绝。公羊羽双眉一动,微有不耐之色。

    那鹰唳响良久,仍不见歇。公羊羽倏地站起,一挥袖,两枚碧松针射向梁萧。梁萧沉浸于阵法之中,不防他突然出手,“膻中”、“神封”两穴一麻,顿被制住。

    只听公羊羽笑道:“阵法呆会儿再斗不迟,那两个贼货斗得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咱们先去瞧瞧热闹。”

    梁萧被他提在手里,只觉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闪而没。公羊羽起落如飞,转瞬奔出数十里路程。

    到得一处山坳,公羊羽跃上一块巨石,笑道:“到啦!”说罢将梁萧放下。梁萧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翠峰横空,云环雾绕,不见天色;近处则是一片芦苇荡,芦花摇曳,好似堆银积雪一般。荡边立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黑衣的是萧千绝,白衣人则五旬年纪,鼻高目深,面白无须,嘴唇薄似刀削,白发一丝不乱,如佛陀般堆在头顶。

    梁萧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类中土人士,又见他身边坐着一名元军兵土,毡帽已脱,黑发落至腰间。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心中剧震,若非穴道被制,几乎立时便要大叫起来!敢情那元军兵士不是别人,竟是阿雪!

    梁萧惊骇之余,再一细看,却见她浑身僵直,愣在当场,就似一个石人。那白袍人唇边横着一支血红长笛,鹰唳声正是从那笛中激发出来。

    只见天空之中,七八只苍鹰、鹞子发出凄厉呜叫,与两只秃鹫斗得羽毛乱飞。那两头秃鸳悍勇无比,一啄一抓,便有一只鹰鹞堕下。梁萧想起母亲曾说少时养过两只秃鹫,想来便是这两只了。

    随那白袍人笛声高起低伏,四面八方时有山鹰岩隼飞至,片刻间已不下数十只,团团围住那两只秃鹫,乱啄乱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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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4:21 | 只看该作者
梁萧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人竟能以笛子驱策鹰隼?”

    只见那两头秃鹫渐渐寡不敌众,头翅中爪,身形摇晃,鸣声凄厉。银袍人笛声忽地一扬,数十只鹰隼、鹞子一拥而上,嚎爪齐施。只见半天中血雨纷飞,那两头秃鹫转眼便被扯得七零八落。

    萧千绝见状,八字眉向下一耸,怒哼一声。白袍人歇了笛声,扬声道:“萧老怪,你不是说这两只秃鹫长空无敌么?而今输了,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隐有咝咝异响。

    梁萧听得耳熟,心道:“原来一早先听到的怪笑声便是他的。”

    萧千绝冷然道:“好,这一阵算我败了。说好了,先斗鸟儿,再比武功,贺陀罗,有本事的,这次便不要再逃。”

    白袍人嘿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见萧千绝作势欲上,他忽地横笛于口,发出一串清亮鹰唳。

    只听呼啦拉一阵乱响,漫天鹰鹞呼啸而下,齐向萧千绝扑来。梁萧心头凛然:“这人真有御鹰之能,却不知是何来路?”

    萧千绝见群鹰扑至,大喝一声,双掌挥舞。要时间,半空中似有无形刀剑飞舞,那些山鹰、岩鹞纷纷折翅断头,当空落下,未死的挣扎乱飞,却无一个近得萧千绝身侧。

    顷刻间,漫天鹰隼尽遭屠戮,仅存一只山鹰,惊惶着展翅欲飞。忽听一声虎啸,一头黑虎从侧旁林中蹿出,纵起一丈来高,自半空中将那只鹰扑将下来,按到地上时,已然不活了。

    贺陀罗咝咝笑道:“萧老怪,你的‘天物刃’越发凌厉了。”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笑道:“屁话少说,还我鹫儿命来。”

    他身形一晃,逼近三丈,贺陀罗手足不动,人却横飘两丈,让过萧千绝一掌,笑道:“萧老怪少安毋躁,再让你见识见识。”

    他横笛于口,吹奏起来,此次却是叽叽喳喳,尖细嘈杂。梁萧忖道:“这是什么鸟叫,好生耳熟。”

    萧千绝闻声止步,冷笑道:“好,老夫就再瞧瞧。”当下凝立不动,刷刷刷又是三掌。贺陀罗虽在数丈之外,已然左右闪避,退到十丈处,脸色虽不大自然,口中兀自吹奏不绝。

    一时间,只听四周叽叽喳喳,应和之声大起。梁萧但觉天色一暗,抬眼瞧去,就见空中出现无数麻雀,如一片灰麻云彩,向这方飞快移来。梁萧恍然大悟:“这人吹的是麻雀叫声。”

    却见那些麻雀便似疯了一般,快如利箭,嗖嗖嗖从天而落,射向萧千绝。萧千绝掌风到处,麻雀尸身犹如雨落,但一群堕地,二群又至,前仆后继,浑然不知死为何物。

    萧千绝初时出掌尚且从容,渐渐越变越快,使到后来,双掌此起彼落,疾如风轮。但那麻雀仍然越聚越多,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好似整个黄山的麻雀均向此地聚集而来。

    麻雀聚集已多,经那贺陀罗笛声催促,分作两群。一群裹着萧千绝,密密层层,犹如铁桶一般。另一群则冲向那头黑虎,尖嘴乱啄。黑虎厉声咆哮,挥爪摇尾,但那麻雀无孔不人,黑虎顾首难顾其尾,不多时,便听得一声嚎叫,黑虎双眼流血,惊慌中拔腿欲逃。但群雀穷追不已,对准它爪牙不及之处,啄得血肉飞溅。黑虎奔出二十来丈,口中厉吼变成声声哀嚎,蓦地四爪一软,瘫在地上。

    萧千绝的“天物刃”掌风虽厉,但遇此怪异情形,也觉无法可施。麻雀本是百鸟之中至为低贱弱小者,但因数量太巨,一旦聚集,威力之强竟是远超鹰隼。萧千绝杀透一层,又来一层,只杀得地上雀尸堆积盈尺,而那头黑虎却为群雀啄食,血肉已尽,只余白骨了。

    梁萧纵然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但见此情景,也觉心寒。

    忽听萧干绝一声大喝,呼呼数掌,将雀阵冲出一个口子,身若一朵黑云,径向芦苇荡飘去。

    梁萧见他使出这路轻功,也不由暗赞一声好,揣度道:“无怪他往芦苇荡去了,此时除了钻人水中,委实摆不脱这些怪鸟。”

    谁料萧千绝贴着芦苇尖滑出三百步之遥,并不人水,而是落在对岸,手里却多了一杆芦苇,色泽淡绿。

    萧千绝眉间含煞,将芦苇摘枝去叶,便成一支芦管,凑到嘴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芦管声本就凄怨哀绝,再经萧千绝内力催逼,更是摧人肝肠。

    梁萧只觉眼角一酸,但他此时已非吴下阿蒙,一念方起,便悚然惊醒,忙以《紫府元宗》中的“洗心入定”之法,凝神守一,抗衡芦管之声。

    芦管声升起,与贺陀罗的笛声纠缠一处,麻雀被这一扰,无所适从,扑棱棱一阵拍翅,绕着同类尸体上下乱飞,哀鸣一阵,四面散去。

    这一阵委实血腥惨烈,梁萧眼看群雀散尽,长吐一口冷气,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他暗暗心道:“萧千绝这釜底抽薪之计委实高明,麻雀因笛声而起,笛声一破,雀阵自然破了。”

    雀阵虽破,萧千绝却不敢大意,芦管声更是哀怨,如离人夜哭,怨妇悲吟,绕梁穿云,千回百转,凄伤之意布满山谷。贺陀罗则变出百鸟之声,莺语关关,黄鹂啾啁,乃至鸦鸣鹤唳,变化无穷。

    两人乐声皆以内力催逼,摇魂动魄,十分难当。梁萧以“洗心入定法”抵御,始能无虞。凝神间,忽听嘤嘤之声,不觉一惊,张眼望去,只见阿雪如梨花带雨,哭得哀切至极。

    敢情萧千绝芦管乐声太过凄伤,阿雪听得难过至极,血气上冲,突破禁制,哭出声来。但禁制又未能全解,是以她虽欲号啕大哭,却又觉中气不足,只能嘤嘤啜泣,胸中哀痛越积越厚,宣泄不得,渐渐面色发白,双目失神。

    梁萧心知如此下去,阿雪势必伤心而死。但他苦于穴道被制,无法施援,情急间运功冲穴。但“碧微箭”何等厉害,他连冲数次,均然无功。

    正当此时,忽听公羊羽大笑一声,声震林谷,继而盘膝坐下,撤出青螭软剑.横于膝上,屈指勾捺剑身,叮叮咚咚,竟有切金断玉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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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4:37 | 只看该作者
只听公羊羽哈哈笑道:“萧老怪,子日‘哀而不伤’,你这芦管吹得乱七八糟,叫人听不下去。”说着以剑代琴,挑引徵羽,按捺宫商,琴音婉妙处,竟不啻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欢快跳脱,令哀苦之意为之一缓。只听他应乐唱道:“野有死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檄,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

    这首《野有死腐》出自《诗经》,讲的是在荒野之中,女子怀春,男子上前挑逗的情趣。是以曲中春意洋洋,天然生发。

    公羊羽唱罢这首,曲调一转,又唱道:“女日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首《女曰鸡鸣》讲的是一男一女午夜偷情之事,轻佻婉约,情意靡靡。

    这两首曲子一响,顿将芦管声冲得七零八落,阿雪胸中怨意大减,不知为何,竟觉面红耳热,遐思纷纭,芳心可可,尽是梁萧的影子。

    贺陀罗忽地歇住鸟笛,咝咝笑道:“原来公羊兄也是我道中人。所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洒家年少慕艾,追求美色,那也是五日无之的。”

    他于汉诗原本所知不多,此时得以卖弄,大感得意,瞥了阿雪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梁萧却大大皱眉,心道:“这厮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怎么还自称年少慕艾,未免太过无耻。”

    公羊羽微微一笑,忽又唱道:“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蓬搽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贺陀罗听出这曲中似有嘲讽之意,却又不明就里,正自皱眉。忽听公羊羽笑道:“贺臭蛇,你可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是什么含义?”贺陀罗笑道:“这句言辞古奥,洒家汉文粗通,可不大明白。”

    公羊羽眨一眨眼,哈哈笑道:“简而言之,燕婉之求,蓬搽不鲜,也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自不量力的意思呢。”贺陀罗面色一沉,干笑道:“敢情公羊兄骂洒家是癞蛤蟆了?”公羊羽笑道:“不错不错,老子连骂你三句癞蛤蟆,你却一概不知,这叫不叫对牛弹琴?哈哈哈哈……”贺陀罗面色难看至极,重重哼了一声。

    两人对答之际,萧千绝的芦管声忽地一转,哀怨之意略减,绵绵之情大增。公羊羽听得一愕。

    敢情萧千绝吹的正是一曲《兼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首曲子,专道一名男子历尽无数险阻,追求心中爱人。公羊羽本有心魔,一听之下,大生共鸣。

    要知他遍天下寻找了情,自觉所受苦楚,即便《兼霞》之诗也不足形容其万一,顿时自怜自伤,甚觉迷茫。

    萧千绝将《兼葭〉吹完一遍,再吹一遍。公羊羽听得人耳,指下曲调竟也渐渐变作《兼葭》的调子:“兼葭萋萋,白露未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渭;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此时他与萧千绝以琴音相斗,只此一瞬之间,心与曲和,双眼中渐生狂热。贺陀罗瞧出便宜,心道:“此人武功才智俱是洒家劲敌,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当即横过鸟笛,发出睢鸠之声。

    睢鸠乃是情鸟,雌雄相守,终生不弃。其叫声婉转哀怨,宛如煽风点火一般,令芦管威力倍增。

    公羊羽听着芦管鸟鸣,心中忽高忽低、忽悲忽喜,恍惚间只见了情白衣赤足,青丝委地,俏生生立在云水之间,笑颜清甜妩媚,令人血为之沸。

    公羊羽定定瞧着前方,双眼里忽地流出泪来,双手一挥,高叫道:“慧心,你为何躲着我,为何躲着我呀!你可知我寻你的苦么?溯徊从之,道阻且长,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他平日自怨苦,但囿于身份,始终藏在心里,此时忽而喷薄而出,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梁萧见公羊羽如此模样,心中大急,但那两枚松针始终梗在穴道之间,无法冲开。情急中,他灵机一动:“方才公羊先生不是教了我‘碧微箭’么?外刚内柔谓之出,我何不以外刚内柔之劲,将这两枚松针射将出去?’’

    一念及此,他内力运至“膻中穴”处,刚劲在外,柔劲在内,倏地引弓而发,只听“哧”的一声轻响,松针离体飞出。梁萧大喜,如法炮制,将“神封穴”上的松针逼了出来。

    此时间,公羊羽已然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反复叫着“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业已到了疯狂边缘。

    梁萧不及多想,一跃而起,一掌按在公羊羽“玉枕穴”上,真气注人督脉,直抵大椎,大喝一声。

    这法门出自《紫府元宗》的《入定篇》,要知修道者初入定时,多有杂念,一招不慎,便有走火人魔之患,因此身边多有师尊护持,待其人魔之际,便以此法喝转。公羊羽此时情形,与走火入魔本相仿佛,是以立竿见影。公羊羽闻声一震,灵台顿转清明。

    萧千绝与公羊羽仇大怨深,本拟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这生平强敌激得癫狂而死。不料紧要关头,被梁萧横插一足,眼见公羊羽眸子忽转清明,顿知功败垂成,心中恼怒无比,力催芦管,欲趁公羊羽立足未稳,攻他个措手不及。贺陀罗也是一般心思,鸟笛声越发激烈。

    公羊羽既已醒转,当此两面夹击,暗叫不好,当即归真守一,盘膝坐倒,左手鼓动软剑,疾奏《风雨》之声,抵挡萧千绝的芦管,右手摘下腰间红漆葫芦, “咚咚”敲击岩石,声不离宫商之调,暗合《鸱鸦》之曲,抵挡贺陀罗的鸟笛。但他癫狂之时,心力消耗太剧,仍未缓过气来,兼之以一敌二,备感吃力,不消片刻工夫,头顶已是白汽蒸腾,倏忽间,“噗”的一声,酒葫芦破成两半,再一瞬的工夫,指尖掠过剑锋,皮破血流。

    梁萧见状,纵身上前,挥掌拍向贺陀罗。贺陀罗见他年纪甚轻,掌风如此凌厉,微觉吃惊,但他斗到紧要关头,无暇理会,也不见他晃身,人便已在一丈之外。

    梁萧一掌落空,心中凛然。身形一转,忽地掠出丈余,将阿雪抱在怀里,阿雪见了他,欢喜无限,秀目中顿时泪光涟涟。贺陀罗见状,眉间透出一股煞气,偏又不便抽身,惟有恨恨瞪视。

    梁萧见三方越斗越紧,当即撕下衣服,塞住阿雪双耳,呼呼呼又是三掌,扫向萧千绝。萧千绝凝然不动,待得梁萧掌风到时,他衣袍一胀一缩,将来劲从容化去。

    梁萧暗暗吃惊,想要上前缠斗,但又放不下阿雪。但若不阻止二人,公羊羽必败无疑。两难之际,忽听一记钟声悠悠传来,浑厚洪亮,摇山动谷。只听有人朗朗笑道:“两个打一个,不要脸,哈哈,不要脸……”笑声中,嗡嗡钟鸣不绝,声声敲在萧千绝乐声起承转合的空隙处。

    萧千绝一时不防,几被钟声攻得散音走板,只得弃了公羊羽,忙催芦管抵御钟声。

    公羊羽腾出一只手来,念到方才的狼狈苦况,双眼圆瞪,扬声道:“贺臭蛇,先时的不算,咱们一个对一个,再来比过。”

    他积了一腔恶气,尽皆发泄在贺陀罗身上,双手以剑代琴,奏起一曲《殷武》:“挞彼殷武、奋伐荆楚……”那杀伐之气,凛凛然直冲霄汉。贺陀罗不敢怠慢,也以百鸟之声应对。

    霎时间,又听一声长笑。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九如肩扛铜钟,阔步行来。那口钟较之寒山寺大钟小了一半,略显破烂。九如举棒连敲,发出嗡嗡巨响。

    他瞧见梁萧,当下笑道:“小家伙,好久不见了。”梁萧抱拳道:“大师豪迈如故,可喜可贺。”九如哈哈笑道:“小于倒是嘴甜。也罢,待和尚事了,咱们敞开肚皮,大喝三百杯。”

    不待梁萧答话,他目光一转,又盯着贺陀罗,笑道:“贺臭蛇,和尚遇上个老相识,叙了叙旧,是以来迟。哈哈,你想我不想?”说话间“刷”的一棒,当头直击贺陀罗。

    在梁萧看来,这一棒平白直人,并无奇特之处,但贺陀罗却甚为忌惮,飘退丈余,将鸟笛收人袖内,冷笑道:“老贼秃,死缠烂打么?”九如笑道:“死缠是你贺臭蛇的本行,烂打才是和尚的能为。所谓打蛇打七寸,牵牛牵鼻子。哈哈,可惜你贺臭蛇不是道士,要不和尚须得找根绳子,牵你一牵。”他口里说笑,手中木棒飞舞,铺天盖地。

    贺陀罗闪身飘退,竖眉喝道:“老贼秃,天地虽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洒家从未招惹过你。当年你将我赶出中原,也就罢了,如今我才回中原,你就追了洒家几千里,这算什么道理?”

    只听“嗡”的一声,九如将铜钟重重搁下,乌木棒就地一戳,冷笑道:“贺臭蛇,你还有脸说个‘理’字?你甫人中原,便残杀三百多人,奸淫六十余人。无恶不作,百死有余。”

    贺陀罗哼了一声,不耐道:“那些百姓,生来便是给洒家练功用的,杀几个打什么紧。至于那些女子,能得洒家垂青,那是她们的福气,既得无边快活,又能保住性命,可谓一举两得。”

    九如目光如炬,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呸了一声道:“放你***臭蛇屁。”

    他一棒挥出,贺陀罗扭身让过来棒,寒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有你无我。”忽从肩头撤下一支奇形兵刃,手柄居中,四方各有尺许刀锋,弯似残月,冷若碧水,形同一个大大的“峨”字。

    九如识得这兵刃名叫“般若锋”,锋利绝伦,招式诡奇,不由笑道:“掏家伙么?”他棒法转疾,左手一抬,大喝声:“去。”那口大钟“呼”的一下,向贺陀罗头顶压到。

    贺陀罗“般若锋”一闪,将那口铜钟劈成两半。九如长笑一声,棒如快鸟穿林,透过两月铜钟,点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身若无骨,扭曲避过,手中般若锋滴溜溜乱转,便如擎着一轮明月,向九如翻滚杀来。

    公羊羽平生自负,既见九如出手,不肯再弹琴扰乱。

    他转眼凝视萧千绝,嘿声道:“贺臭蛇有老和尚作陪,咱们也该了断了断了。”萧千绝歇住芦管,冷冷道:“正合我意。”“意”字犹未落地,公羊羽大袖飘飘,软剑已到他面门。

    萧干绝身形略晃,双掌忽刀忽剑,忽枪忽戟,一瞬间变了七八种兵器招式,挡住公羊羽狂风般一轮剑势。公羊羽杀到得意处,纵声长啸,剑若风吹落花,月照流水,出乎性情,任乎自然。

    萧千绝眼见徒手难以抵敌,便自袖间取出芦管。他的“天物刃”本为内劲,要旨在于“天下万物皆为我刃”。运之于拳掌,血肉成刀,无坚不摧;运之于纸页草茎,便如钢刀铁棍。此时他将芦管拈在指间,刷刷凌空刺出,虽只五寸长一段细管,气势之上,却不下天下间任何兵刃。

    天下四大高手如此捉对厮杀,世上武人终此一生,也难以得见其一。梁萧却觉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瞧九如、贺陀罗一对,则错过公羊羽、萧千绝;专注后者,却又错过前者。

    那四人斗到酣处,贺陀罗闪避之际,忽见公羊羽背对自己,心生毒念,抽冷避开九如,一挥般若锋,偷袭公羊羽。

    公羊羽反剑挡住。萧千绝不愿与贺陀罗联手,略一迟疑,便听九如朗笑道:“萧老怪,三十年不见,和尚还当你死了呢!”说话声中,挥棒打来。

    萧千绝举芦管挑开来棒,还了一掌,冷声道:“你老和尚活到今天,才叫稀奇。”九如嘿嘿直笑,手中棒横劈竖打,左挑右刺,与萧千绝以攻对攻,各不相让。

    斗不多时,萧千绝一转身,又对上贺陀罗,九如则与公羊羽交起手来。这四人当年均曾会过,多年不见,都想瞧瞧对方进境如何,是以频换对手,互探底细。

    梁萧看得人神,不由忖道:“这四人到底谁更厉害些?’‘他念头方起,忽听九如笑道:“老穷酸,你和萧老怪、贺臭蛇不同。和尚本不想教训你的,怪只怪你绰号不对,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皱眉道:“什么绰号?”九如笑道:“有人叫你天下第一剑,剑字倒也罢了,但天下第一这四字,大大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气,难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跷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老穷酸果然是读书人,见识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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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4:51 | 只看该作者
公羊羽见他摇头晃脑,满脸得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无怪和尚叫做秃驴,脸皮之厚,胜过驴皮。”

    他得九如解围,心中感激,始终留手,此时被九如一激,好胜之念大起,放开手脚,径取攻势。

    两人兵刃皆为青黑,缠在一处,凝滞处如黑蛇绕枝,矫健处若乌龙乘云。九如斗得兴起,连呼痛快。正自大呼小叫,忽听山外一个声音喝道:“老秃驴,是你吗?”声如闷雷,震得群山皆响。九如神色一变,脱口骂道:“是你爷爷。”

    那人哈哈笑道:“老秃驴,来来来,咱们再斗三百回合。”九如脸色变得甚是难看,骂道:“打个屁,和尚另有要事,不陪你胡闹了。”忽将公羊羽晾在一边,呼的一棒,便向贺陀罗头顶落下。

    贺陀罗较之三人,略逊半分,单打独斗,或能撑到六百招上下,但此时走马换将,变数多多,甚感不惯。此时他骤然遭袭,大觉首尾难顾,被九如刷刷两棒,逼得后退不迭。

    忽听九如炸雷般一声:“中。”他一棒飞来,正中左肩,顿觉痛彻骨髓、转身便逃。九如紧迫不舍。两人一走一追,顷刻间便上一座山梁。

    此时,忽地一条人影凭空闪出,截住九如,嘻嘻笑道:“老秃驴,咱们打过,咱们打过。”他边说边拳打脚踢,招式竟高明至极,以九如之强,也惟有止步对敌。

    公羊羽、萧千绝均有讶色。他二人方才与九如交过手,深知这和尚厉害至极,谁想竟被来人赤手空拳逼得团团乱转,委实叫人不可思议。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见识,竟也瞧不出是何来历。

    却见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余合,九如一棒逼退来人,一纵身跃到山梁之后。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里走?再打过,再打过……”叫喊声中,一个筋斗翻过山梁,消失不见。公羊羽和萧千绝见这人言谈举止无处不怪,武功又高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双双施展轻功,追赶上去。

    公羊羽奔出数步,忽又停下,转身傲立,瞪视梁萧道:“姓梁的小子,今日你于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杀你,不合道义。但你若再相助鞑子,老夫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要取你性命。”

    梁萧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萧从今往后,决不再伤一名大宋百姓。”公羊羽皱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点头,跟着萧千绝,惊风也似地去了。

    梁萧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见她双颊潮红,一对秀目灿若星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点点残泪。

    梁萧把她脉门,但觉任督二脉均涩,运内力冲击,全然无功。他运起“碧微箭”,将内劲注入她体内,刚劲为弧,柔劲为弦,凝气为箭,沿路射出,阿雪但觉胸口一轻,脱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萧正给她打通丹田禁制,闻言皱眉道:“傻丫头,张口就死呀活的,听着不吉利。”阿雪脸一红,垂头捻着衣角。

    却听粱萧道:“你怎么来这里的?”阿雪眼眶一红:“我……我听胡老万说你追公羊先生和萧千绝去了,心里一急,就打马出城来找你。”

    梁萧怒道:“胡老万这个大嘴贼货。回去我抽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别打他,若他不说,我岂不更加担心。”

    梁萧白她一眼,道:“担心又管什么用?那你是怎么落到那白衣人手里的,他……他有没有欺负你……”说到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罢了,若你不好说,就当我没问过,不说也罢。”

    阿雪摇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都告诉你吧。”粱萧心头一酸:“我这个傻妹子,大约被人欺辱了,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中难过,说道:“阿雪,你拣不打紧的说,不快活的事就别说了,最好今后想也不想,就当没发生过。”

    阿雪怪道:“什么叫就当没发生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骑着马出城,也不知东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觉马身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后面。”梁萧忍不住问道:“是那白衣人么?”

    “是啊,但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可一转头,就觉他在我耳边吹气,怪痒痒的。”她说到这里甚觉羞赧,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

    梁萧皱了皱眉,迟疑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个空,收掌时,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边吹边笑,还说:‘小姑娘,你会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衣服。’他就嘻嘻笑,说道:‘洒家这双眼,看一根汗毛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没看见一个,即便见了,也不会武功。’我听他又说又笑,不知为何,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你别坐在我后面,会压坏马儿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着我,我就下马。’说着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几乎抬不头来。

    梁萧面沉如水,摇头道:“阿雪,不说了吧,我不想听。”阿雪蹙眉道:“后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听太可惜啦。”不待梁萧答话,又说道,“当时我一生气,就回头推他,但我一回头,却看不见他,一转身,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还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就听他老是夸我好看,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尽说瞎话,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还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丑得紧啦。”

    梁萧望着她莹白如雪的娇靥,叹道:“好啦,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阿雪不解道:“为何呢?后面还有很多怪事,我都没说呢。”

    梁萧心头一痛:“或许让她说出来,大哭一场,更加好些。”于是涩声道:“好,你说,我慢慢听着。”

    阿雪“嗯”了一声:“就在我赶不走他、着急的当儿,忽听身后传来‘当啷啷’的钟声,就和刚才那老和尚的钟声一样。那白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该死的贼秃,赶你……你奶奶……的丧。”’她说完这句,脸一红,忙道,“哥哥,这句话可不是我骂的,是那白衣人骂的。”

    梁萧皱了皱眉,却没作声。阿雪又续道:“他骂了两句,忽然就点了我的穴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马儿使唤使唤。’说完就抢过缰绳,打马狂奔。跑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带我下马,解开我的穴道。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搁时辰,寻不着你,就急得直哭。那个人却笑着说:‘不要哭啦,咱们找个舒适的地儿,洒家让你大大欢喜。’我就说:‘我找不着哥哥,怎么都不欢喜。’那人又笑:‘找什么哥哥啊,呆会儿你欢喜了,叫我哥哥都来不及呢。’

    “我听他说话古古怪怪,心里不快,就说:‘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人笑道:‘呆会儿可由不得你。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处子,还会武功,做酒家的炉鼎,再好不过啦。”

    她说到这里,蛾眉一蹙,问道:“哥哥,什么叫炉鼎?”梁萧也不大明白,便道:“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觉得不是好话,那人边说边瞧着我,眼神十分奇怪,忽就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子里走。我挣扎不开,正觉焦急,忽然又听钟响。那人一呆,怒道:‘他妈的臭贼秃,就不叫人安逸。’接着又骂了好多脏话。嗯……哥哥,我都说不出口,不说好么?”

    梁萧随她说话,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闻言,说道:“不光不要说,更不能记在心里。”阿雪点头道:“嗯,他一边骂人,一边抓我上马,但每次停下,就听后面钟声传来,他很生气,又似有些害怕,一听钟声,立马就走。”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定是九如大师在后面追赶,贺陀罗抓到阿雪也无暇作恶,至于九如大师手持大钟,料是为了克制他的鸟笛?’’

    却听阿雪续道:“就这么奔了一整日,最后把马儿也跑坏了。那人就丢了马,带我步行。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来了群大元军土,他们一瞧我穿着军服,就纷纷叫喊,让那人放人。那人只顾冷笑,忽地制住我穴道,纵身上前,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倒啦。”

    阿雪说到这里,神色一黯。梁萧忖道:“原来那些元兵是为救阿雪死的,我埋葬他们,也算报答。”他知此事已到紧要关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逼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高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衣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屁。’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然后又发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干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激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足矣。’说完飞身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根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白,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摇头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身欲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满泪水,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一夜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发,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又觉他手指过处麻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白衣白发,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高手缠住,藏身在灌木丛里,待四大高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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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5:16 | 只看该作者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强敌,急思对策。阿雪藏在他身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发都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唇,干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白,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色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人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人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于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人林中,跟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腰处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惟有硬着头皮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高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身在山腰,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惟有*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盖世,这一棒足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内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两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发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足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满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身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脱险,竟激发出浑身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身子越来越小,好似钻入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交进:“这小子是猢孙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日后留下病根,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干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满雨水,水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首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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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5:25 | 只看该作者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首小令,那时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吟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水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根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内心深处那柳绿色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发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发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搓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皮,搓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日深,皮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搓到入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胧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色。只见无数麻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麻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足内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麻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阴柔,便如一张无形强弓,将漫天松针激射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射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射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尸体便已布满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高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长绳,但树皮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优。

    到得次日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身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强十倍,也惟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释火,将麻雀剥去皮毛,以坑中积水洗净,一根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麻雀烤熟,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嫩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色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麻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麻雀,握笔时手会发抖的。”说着微感发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身发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麻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脱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满腔欢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高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括,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拔出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欲要发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心事,画图伐木。梁萧涉足西方算学之后,机关术更上层楼,是以这只木鸟较之当年所造竹鸟更为精巧。他不敢稍有怠慢,昼夜兼工,即使入夜,也燃着松明火把赶造,通宵不息。

    至第四日凌晨,木鸟终得完工,形若大鹰,左右翅长三丈,前后两丈五尺,下腹装设机轮,上方两侧均有绞柄,头尾两翅共有风车四部,与绞柄相连。木鸟下端有圆木轮,轮下斜搁两条木轨,为起飞之用。

    木鸟虽然造好,但其时风向不定,不便起飞,梁萧心中更是惴惴。要知此事自古未有,稍有差池,自己粉身碎骨倒也罢了,阿雪若有长短,自己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贺陀罗白日封锁下山路途,夜里则在山腰石洞中运功疗伤。他的婆罗门内功深湛无比,到得第三日夜里,肩伤不药而愈,只怕夜里攀山失足,暂且隐忍。

    这几日,他向山里人打听过,身处这座山峰名为天都峰,即“天仙都会”之意,乃是黄山七十二峰中第一险峰,自古以来,鲜有能人登顶。贺陀罗当时一听,便雄心大起,次日天色微亮,即刻出了山洞,但觉内力充盈,四肢便利,当下抖擞精神,手勾足搭,飞般向上攀援。

    阿雪监视山下,她被云雾碍眼,一时未察觉贺陀罗上山,待得发现报知梁萧时,梁萧俯身一看,只见贺陀罗在雾霭间纵跃如飞,距崖顶已不过二十余丈,不由暗骂:“老贼来得好快。”

    此时虽然风偏西北,不大合意,也惟有一试了。梁萧当下搀着阿雪坐上木鸟,绞动手柄,四部风车鸣呜鸣转,搅得峰顶烟尘四起。梁萧一挥剑,斩断后方绳索。木鸟顺木轨滑下,“呼”的一声,谁料竟未飞起,却直直向山下俯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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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5:59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谁胜谁败


    变生俄顷,阿雪惊得双眼紧闭,失声尖叫,梁萧也是骇然色变,叫苦不迭。

    贺陀罗来势奇快,转眼便要登顶,谁知头上狂风忽起,几乎将他刮下崖去。他只当梁萧居高临下,趁机施袭,情急间奋力一掌翻出,这一下因是以下对上,用足十成内劲,巨力可撼千钧。那木鸟被他掌风一托,斜斜一蹿,四部风车逆风转动起来,木鸟一沉便升,终于停在半空,稳稳当当飞了起来。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大笑道:“贺陀罗,多谢相送!”贺陀罗则趴在崖壁之上,呆望着二人乘风而去,脸上尽是不信之色,倏尔手脚一软,几乎掉下崖去。

    阿雪从木鸟起飞,始终闭眼尖叫,直待木鸟再无颠簸,方才定住心神,张眼偷瞧,只见前方青峰簇簇,破云而出,晨光如水,在漠漠云海上染上绚烂的金色。极远处,江河如错金玉带,穿山越岭,东流入海。这几日里,阿雪虽看惯了黄山美景,却没一刻如眼前这般美丽。

    木鸟顺风,载着两人经过光明顶、莲花峰,穿梭在黄山七十二峰之间,清风阵阵,吹得二人衣发飘飘,心旷神怡。梁萧情难自禁,搂住阿雪的纤腰。阿雪低头偎入他的怀里,这一刹那间,两人的身心都似化了,交融如一,尘世间的种种纷扰争战,就似眼前云烟,缥缈散去。

    木鸟飞了一阵,被清风送出山区,遥见平原上阡陌纵横,有农人望见木鸟,纷纷叫喊起来,奔跑观看。

    梁萧俯视下方平野,忽地幽幽叹道:“阿雪,若能永远飞下去,该有多好。”阿雪张口便道:“好啊。”

    梁萧微微苦笑,抬眼望见前方已是长江,当下摇动手柄,木鸟向江水俯冲下去,落在江面上,顺流漂去。

    梁萧折下木鸟一翼,当作木桨。划到岸边,两人踏足江岸,望着木鸟漂远,心中满是惜别之情。过得良久,梁萧挽起阿雪的手,叹道:“走吧。”阿雪抬眼瞧来,二人目光一交,想到适才木鸟上的亲昵情形,面颊均是一热。梁萧别过头,默想方才自己心中除了阿雪,竟然再也没有他人的影子。侧目偷看,却见阿雪敛眉低头,不知想些什么。梁萧只觉一股暖意顺着她纤纤玉手传递过来,一时身心俱暖,恨不能仰天长啸,一抒胸中快意。

    两人手挽着手,向东走了一日,抵达京口大营。守营士卒遥遥瞧见梁萧,匆匆报与营内,只见营门方开,便已飞出三骑,正是土土哈、李庭与囊古歹,三人均是白衣白甲,神色惨淡。

    三人奔近,李庭跳下马来,一把抱住梁萧,失声痛哭。梁萧已然猜到缘由,拍拍他的肩,欲要说话,嗓子却被哽住了。阿雪奇道:“李庭,出什么事啦?王可呢……”李庭身子一震,涕泪交流,欲语不能。

    土土哈黯然道:“阿雪,王可战死啦。”阿雪檀口微张,眼中泪水一转,夺眶而出。

    土土哈一咬牙,续道:“梁萧你不告而别,阿术平章很生气,骂你不守军规。我听不过,就说即便你不在,我们也不会输。阿术就说,军中无戏言,若然开战,你们打先锋,胜了算是你们的功劳,败了就严惩梁萧。不多久,宋军下书挑战,平章率军迎敌。宋人阵法厉害,我们损伤很大。王可就说:‘我们死了不打紧,决计不能连累梁大哥。’就和李庭带了水师,装满火器,冲入宋军阵中,我和囊古歹两翼掩护。不料李庭半途被宋军截住,王可便先将自己船烧了,再冲入宋军阵心。火器爆炸后,借着风势,将宋军十多艘大船都烧着了,跟着东风一紧,数百里的宋军战船都被这把火烧了个精光……”说到这里,土土哈嗓子一哑,涩声道, “宋军败了,王可也没回来,连……连尸首也没见着……”

    说到这时,李庭已哭得身子发软,泪眼模糊中,见梁萧神色木然,便叫道:“梁大哥,你……你要为王可报仇,我瞧见了,那姓云的就在宋军中指挥,他先害了赵山、杨榷,如今又害了王可。我……我跟他势不两立……”说到这里,忽见梁萧身子一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不由得惊道:“梁大哥!你怎么啦?”

    梁萧拭去口角鲜血,瞧了瞧灰茫茫天空,喃喃道:“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李庭听他话语古怪,惊道:“梁大哥,你伤心糊涂了吗?”

    梁萧将他拂开,拖着步子向前走去,惨声道:“……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众人呆立当地,望着他走入大营深处。

    李庭揣度着诗中含义,想起临出征时,梁萧也曾念过这首诗,未料一语成谶,自己四名好友从军,未到临安便竟只剩自己一人。想到这里,又不禁落下泪来。

    京口一战,宋军万余战舰灰飞烟灭。消息传到临安,大宋朝野尽失主意。此时元廷之中,正为灭宋与否争得不可开交,京口战报传来,伯颜大喜上表道: “经此一役,大宋菁华尽失,攻而无力,守则无备,临安小城探囊可取。实乃长生天庇佑,以大宋万里之土,成就陛下千古之业。”忽必烈阅罢奏章,不再顾忌西边战事,拜伯颜为右丞相,阿术为左丞相,拜梁萧为平章政事,南下灭宋。

    伯颜返回军中,命阿术继续围困扬州,命梁萧为先锋,进逼常州。

    常州本是神鹰门发源之处,京口败后,靳飞与云殊率残兵败将退回常州。听得元军南下,二人在书房内密议良久,却没定出一计半策。云殊呆了半晌,忽道:“师兄,你我战死沙场也是应当,但娘亲与姊姊怎么办?文儿还小,也跟着殉国么?”靳飞摇头叹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云殊皱眉道:“依我之见,不妨让姊姊带着娘亲与文儿,趁夜离城……”靳飞怒道:“胡说,你我身负守城之责,此时迁移家眷,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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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6:14 | 只看该作者
云殊脸一白,还未说话,忽听吱嘎一声,房门大开,一位素衣老妪站在门前,面如满月,鬓已星星。身后一名三旬美妇,眉眼与云殊很是相似。

    二人神昏智乱,都未留心房外有人,见状俱是一惊。靳飞急起身施礼道:“师娘!”又看了那美妇一眼,小声道:“阿……阿璇!”云殊也站起身来,向那素衣老妪道:“妈!”又对美妇道:“姊姊。”

    云夫人淡淡地道:“适才路过,你俩的话我大致听到啦!”她嗓音沙哑,但说出话来,自有一番威严,继而目光一转,盯着云殊道,“你方才那般龌龊念头,与贾似道之流有何分别?莫非你爹教的道理,都被狗吃了?”

    她这话说得严厉,云殊只觉冷汗淋漓,一膝跪倒,颤道:“孩儿独自受难,也就罢了,累着您和姊姊,便觉不安。”云夫人叹道:“国已如此,家又何存?鞑虏乱华,家破人亡者何止千万,多我一个云家,算得什么?妈不是寻常妇人,阿璇也是深明大义的孩子。我云家世代忠义,岂独男儿?”她语气淡定从容,云殊听在耳里,却觉心如刀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云夫人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云殊,道:“殊儿,你知道你名里这个殊字是何含义么?’’云殊道之听爹说过,是特出的意思。”

    云夫人颔首道:“不错,你爹爹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要你特出于众人之上,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大英雄、大豪杰!瞻前顾后,岂是英雄所为?”云殊身子一震,低头无语。

    云夫人回头向云璇道:“阿璇,文儿呢?”云璇笑道:“他练武去啦!”说着深深看了靳飞一眼。她与靳飞既是师兄妹,也是夫妻。靳飞见她神情,只觉当此危难之际,妻子一颦一笑俱是弥足珍贵,怎么也看不够,再想战事一起,有死无生,又觉说不出的难受,垂下眼睑,轻轻一叹。云璇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悄悄写道:“我不怕。”靳飞心一颤,抬起头来,眼眶已然湿了。

    云夫人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时日不早,你们劳累一天,早早歇息为好!”说着自顾去了。

    云殊将母亲送走,正要回房,忽听隔壁传来打斗声,转过月门,只见风眠手持木剑,与一使枪少年斗得甚是激烈。楚婉负手旁观,见了云殊,便笑道:“云大哥。”风眠见他来了,有意显摆本领,忽地后跃两尺,卖个破绽,诱那少年挺枪刺来。待得枪至,他猛然侧身攥住枪杆,木剑迅快之极,斫他手臂,少年只得放手后退,怒道:“又输了!”一掉头,向云殊叫道:“舅舅,怎地我老是打不过人?”

    云殊强打精神,含笑道:“谁叫你以前顽皮贪玩,练功马虎!”靳文拧住他道:“你教我些速成本事,好杀鞑子!”说到“杀鞑子”三字,他两眼闪闪发亮。

    云殊心头一叹,强笑道:“速成本事我可教不来!”靳文撇嘴道:“哼哼,小气么?”向风眠道:“咱们再来!”二人呼呼喝喝,又斗在一处。

    云殊看了一阵,对楚婉道:“楚姑娘,你来,我有话说!”楚婉随他步出庭院。二人在花树之间默默走了一段,云殊忽道:“楚姑娘,你还是回家得好!” 楚婉诧然道:“为什么?”云殊道:“兵凶战危……”楚婉不待他说出后话,打断他道:“我知道,可我不怕!”她注视着云殊,目光盈盈,柔声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云殊看她模样,心头一点绿影闪过,不觉暗惊:“我怎又想起她来了?”他转眼望着楚婉,又付道:“楚姑娘本也是好女孩儿,可……只怕终此一生,我也忘不了那人了。”楚婉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心头羞怯,一抹红云浮上双颊。

    两人相对默然时,忽见一个丫环冲过来,一把拉住云殊,叫道:“公子……不好……不好……”云殊诧道:“书眉,你慢说。”那丫环咽丁口唾沫,放声大哭道:“老夫人……她上吊自尽了……”这句话犹似晴天霹雳,震得云殊大退两步,几乎跌倒。楚婉伸手将他扶住,云殊呆了呆,冲入母亲房中,只见白绫如雪,将云夫人悬在梁上。云殊手忙脚乱将人放下,一探鼻息,已然气绝。他伤痛欲绝,抱着母亲遗体,欲要痛哭,眼角却涩涩的,竟哭不出声来。

    不知呆了多久,忽觉有人拍肩,抬眼望去,却是靳飞,他双目红肿,沉声道:“大敌当头,节哀顺便!”云殊不见云璇,心觉不妙,急道:“姊姊呢?”靳飞低头道:“她骗我离开……吞金自尽了……”他虽竭力平静,两行泪水却包藏不住,滑落面颊。

    一日之中,失去两个至亲之人,云殊只觉脑中空空,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靳飞见桌上有一张素笺,伸手取过,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小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靳飞识得是云夫人的笔迹,胸中大恸,泪水涔涔落下。

    二人方自伤心,方澜悄然进来,见此情形,叹道:“鞑子到了。”二人一惊,收了泪水,步出房门。一行人直上城头,只见长空万里,碧蓝如洗,元军人马迤逦南来,黑压压一片,望之不尽。

    片刻工夫,元军止住来势,一骑飞奔而出。靳飞冷笑道:“又来劝降么?”一挥手,城头弓弩尽张,只待来人到了城下,便将他射成刺猾。

    那人马来得快极,顷刻已近,云殊认得是梁萧,怒从心起,却见梁萧驰到千步之外,提枪纵马,仰望城头,朗声道:“云殊何在?”云殊扬声道:“你来劝降吗?”梁萧略一沉默,缓缓道:“我今日前来,只求你我单枪匹马在此一决,若我战败身死,自然无话可说;若你命丧我手,我梁萧从此远走高飞,从此不问战争。”

    云殊听得血脉贲张,正欲一口答应,却听靳飞低声道:“此人诡计多端,必有阴谋,你身负守城之重,不可轻易出城。”云殊一呆,默然无语。梁萧驻马半晌,不闻动静,焦躁起来,朗声道:“云殊。”云殊双眉一扬,正要下城,靳飞反手拉住,道:“勿要中他激将法!”云殊只得咬牙苦忍。梁萧连呼三声,城上仍无动静,只得恹恹转回。

    梁萧驻军城外,心中烦闷,日日与中条五宝饮酒,喝得烂醉如泥。土土哈等人见他如此,心中不解,但又不敢劝他攻城,只因一旦劝说,梁萧势必大发雷霆。阿雪见他一味酗酒,心中难过,但又不善劝慰,惟有衣不解带,尽心照看。

    六日后,伯颜抵达,见状大怒,但见梁萧醉得人事不知,一时气无处发,当即免了他先锋之职,亲率大军攻城。常州本自城高池深,云殊又防守得法,元军攻打十余日,始终无法破城,反而伤损甚多。

    宋廷得知消息,派兵援救,行至虞桥,土土哈伏兵纵出,大败宋军。次月,李庭摧毁常州护城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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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7:06 | 只看该作者
囊古歹在城外筑起高台,将云梯搁上城楼,近万元军踩着云梯,攻人常州。

    宋军退人内城,且战且退,云殊落在最后,双剑抡得似风车一般。战得一时,靳飞见元军不绝拥入城内,心知大势已去,转身抓住云殊肩头,叫道:“我在此抵挡,你率其他兵马,从南边突围。”云殊吃惊道:“什么话?”靳飞双眉一扬,厉声道:“你不记得师父的仇了吗?”云殊不由一怔。靳飞正色道:“师父一世英名,毁在萧千绝手里,你父仇未报,怎可就死?你才智武功胜我百倍,理当留下性命,再与鞑子纠缠。”

    云殊挣脱他手,怒道:“我便是战死,也不离开。”靳飞横刀于颈,嗔目喝道:“好呀,你若不走,我立时自刎!”云殊心头剧震,望着师兄,双眼倏地红了。靳飞插刀在地,扣住他双肩,沉声道:“云师弟,师母以死相托,我决不能弃城而去;但师父驱逐鞑虏之志,也不能就此断绝。师父之志,由你担当;师母之意,由我成全。”

    云殊又是一震,转眼望向方澜。方澜拈须大笑道:“傻小子,不用瞧我,快快去吧。”云殊涩声道:“方老前辈……”方澜摆手笑道:“老头儿年纪大了,懒得跑啦。你今天若能突围,来日替我多杀几个鞑子就是。”说罢哈哈大笑,豪迈之中,颇有几分苍凉之意。

    云殊嗓子一硬,忽见靳文牵来马匹。云殊一咬牙,接过缰绳,跃上马背,转身之际,忽地长臂探出,出其不意将靳文揽起;靳文腰间气户穴一麻,已是动弹不得。靳飞正要阻止,云殊缰绳一抖,骏马撒开四蹄,霎时去得远了。靳飞呆视云殊背影,蓦然间,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云殊率军冲出城外,李庭复仇心切,率军追到虞桥,赶上云殊。双方一场激战,云殊大显神威,在元军阵中两进两出,杀伤无数,率百余残军,突出重围。

    两军一前一后,追逐一百余里。此时土土哈率钦察骑兵赶到,一时快马若风,锐箭如雨,宋军人仰马翻,逃至平江之畔,仅剩十骑。此时追兵在后,河水在前,端的进退不得。

    云殊身中数箭,血染铁甲,看了一眼靳文,蓦地发声长啸,纵马如箭,射人平江;宋军将士见状,齐声大喝,随他跃马人江。

    但众人多已受伤,平江水骤起骤落,转眼间将其一一吞没,惟有云殊仗着内功深厚,挟着靳文奋力挣扎,向对岸游去。

    元军赶到江边,土土哈方要开弓,身后忽地飞来一鞭,将他羽箭打落,土土哈回头一瞧,惊道:“梁萧。”再见梁萧眸子清亮,并无醉意,心中大为不解,问道:“你干吗不让我射箭?”李庭也道:“是啊,大哥,若不报仇,更待何时?”

    梁萧瞧了云殊半晌,摇头叹道:“好汉子。”众人一愣,梁萧掉过马头,朗声道:“他死战不屈,难道不是好汉吗?此等好汉,我宁可一刀一枪,与他在战场一决生死,也不愿此时放箭,趁人之危!”众军都与云殊交过手,暗里有些佩服,听得这话,均是无语。李庭、土土哈见梁萧心意已决,各叹了一口气,不复再言。

    这时,一个百夫长押了几个俘虏上前。梁萧一眼看去,楚婉和风眠赫然在内,二人都已中箭,彼此

    挽着,蹒跚而行。那百夫长便道:“他二人受伤躲在道旁,被我发现了。”楚婉瞪着梁萧,一双秀目似欲喷

    出火来,风眠向梁萧唾了一口,但伤重乏力,难以及远,只唾在马蹄上。一旁军士手起刀落,便向风眠砍

    下,不料梁萧挥手一鞭,将他大刀卷飞丈余。那军士一愕,悻悻退后。梁萧吩咐随军医官道:“给他们治

    伤,不得虐待。”医官应命,自与众人拔去羽箭,敷药包裹。

    云殊拼死泅过平江,与靳文彼此搀扶而行。经历这番苦战,二人均已伤疲欲死。苦撑着走了一程,靳文失血过多,摔倒在地,云殊被他一带,竟也跌了一跤,心中颓丧至极:“莫非我二人命丧此地么?”一念未绝,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云殊回头看去,但见暗夜之中黑影幢憧,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云殊挣起身子,大叫一声,舞剑便向那队人马扑去,谁知方才奔出数步,便一跤跌倒,额角撞上一块青石,两眼倏黑,隐约听得有女子呼叫之声,继而脑中一空,失了知觉。

    梁萧率军返回常州,行了半日,隐隐见得谯楼。忽见囊古歹飞骑赶来,一脸笑意,梁萧询问城中如何。囊古歹笑道:“伯颜大人说此城害我损兵折将,要给他个厉害瞧瞧,下令将常州内外,杀个鸡犬不留。”他大笑两声,忽见梁萧脸上苍白,不由问道:“你受伤了……”

    梁萧倏地将他当胸拿住,从鞍上提了起来,厉声道:“伯颜下令屠城?”他出手奇重,囊古歹气闷难言,惟有点头示意。梁萧挥手一掷刁摔得囊古歹背脊欲裂。

    梁萧旋即飞骑人城,策马转了一圈,没见半个宋人活着,只见一队一队元军士卒杀红了眼,大呼小叫。土土哈等人随后赶到,见梁萧当街伫马,正想招呼,梁萧忽地掉转马头,飞驰出城,冲人元军大营。

    径至帅帐之前,他翻身下马,大步跨人,几个亲兵举手欲拦,却被他一拳一个,尽数打倒。伯颜正在用饭,忽见梁萧闯人,张口欲问。却见梁萧右掌忽起,直奔他面门,伯颜一惊,抬手欲挡,却觉心口一窒,被他左掌抵住。

    伯颜大意被制,惊怒交进。但他久历战阵,面上却不流露半分,只厉声道:“你作反么?”梁萧目毗欲裂,咬牙道:“你下令屠城?”伯颜皱眉道:“那又如何?这城害我损兵折将,若是不杀,后来城池纷纷效仿,何时能够到达临安?”

    梁萧呸了一声,怒声道:“战场上你死我活,杀的若是兵将,还有些许道理;但城中百姓无拳无勇,斩尽杀绝,又算什么本事?”伯颜冷笑道:“天下人谁不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谁又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既是杀人,杀兵杀将杀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你以前杀的人也不见少,怎么今天倒兴起妇人之仁来了?哼,打起仗来,人人都是地里的麦子,将军便是农夫。谁的麦子割得最多最快,谁就是名将!”

    他疾言厉色,每一字却都似利锥扎在梁萧的心上。一时间,梁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是啊,都是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迷惑之际,土土哈、李庭、囊古歹拥人帐中,见这阵仗,俱是骇然。土土哈叫道:“梁萧,你疯了么?”

    囊古歹也道:“梁萧,快快退下。”李庭也道:“梁大哥!不可造次!”

    梁萧被他们一番大呼小叫,心神稍懈,伯颜看得分明,身子倏然一缩,向后脱出三尺。梁萧正要追击,土土哈忽地纵身扑到,梁萧身形一顿,左肘疾出,撞中土土哈“期门穴”,土土哈跌倒在地。但只此耽搁,伯颜于疾退之中,忽转疾进,左掌斜飞拍在梁萧的胸口上。这一掌有雷霆之势,将梁萧震退八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鲜血夺口而出。两旁亲兵齐声发喊,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伯颜拭去额上冷汗,厉声喝道:“梁萧,你知罪么?”梁萧咬着牙不发一言。伯颜喝道:“你以下犯上、行刺主帅,可是天大罪过,将你车裂刀剐,也不为过厂土土哈忙跪道:“丞相开恩,土土哈愿将所有功劳,换取梁萧性命。”囊古歹也跪道:“梁萧性子素来刚烈,容我们带他回去,慢慢开导。”

    梁萧眉头一皱,正要张口,李庭已知他心意,向他砰砰磕头,连声道:“梁大哥,别说啦,别说啦。”直磕得头破血流。梁萧见状,心一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望着伯颜扬声道:“闯帐逼你是我不对!但下令屠城,却是你错了。”伯颜也不忍杀这员爱将,见他松口,当即道:“屠城对错,暂不去说。但你既已知错,且看土土哈三人面子,饶你这次,下次若犯,定斩不饶。”一挥手,道,“放了他!”众亲兵这才应命放开梁萧。

    梁萧缓缓站起,李庭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梁萧强忍内伤,缓步出帐,土土哈三人怕他再生是非,遥遥跟在后面。梁萧走到到了营外,转头问道:“那些俘虏呢?”土土哈忙道:“听你的话,待他们好好的。”梁萧向李庭道:“带他们来。”

    李庭飞马人营,片刻工夫,便将楚婉等人带来。梁萧略一默然,挥手叹道:“让他们走吧。”众军一征,依言解开二人绳索,楚婉惊疑不定,冷哼一声,昂首去了,风眠也瞪了梁萧一眼,一痛一拐,跟在她身后。

    李庭忍耐不住,高叫道:“梁大哥,这两个人也是杀三狗儿的帮凶,不能让他们走了!”梁萧默不作声,望着那几名俘虏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见,方道:“土土哈,李庭,囊古歹,你们说说,究竟为什么打仗?”

    众人听他突然说出这些话,均是一愕。囊古歹想了想,道:“就如成吉思汗所说,男子最大的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土土哈道:“对啊,成吉思汗说的定然没错。”李庭略一迟疑,也随之点头。

    梁萧望着三人,目光闪动,忽地长叹一口气,望着常州城缓缓道:“杀人眷属,破人家族,夺人所爱,淫人妻女,这便是你们的志向么?”众人面面相觑,土土哈迟疑道:“梁萧……你真有些不大对头。”梁萧微一惨笑,大袖一拂,扬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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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7:36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西塞龙吟


    常州城破,苏州、湖州望风而降。次年春,土土哈攻破独松关,元军陆续抵达临安,临安城中大小官员接踵宵遁。宋帝母子束手无策,派人议和,却为伯颜回绝,不久遣人献上降表国玺。伯颜率军进抵临安城下。谢太后携幼帝赵歇出城纳降,大宋君臣忍泪含悲,拜倒在伯颜马前,一时天空落起霏霏细雨,笼山弥野,天地尽无颜色。伯颜下马扶起赵歇,不觉志得意满,仰天大笑起来。一时间,十余万元军欢呼声震天动地。大宋君臣既悲且惧,泪如雨下。时人汪元量后来作诗哀叹道:“西塞山边日落处,北关门外雨来天,南人堕泪北人笑,臣甫低头拜杜鹃!”

    梁萧随大军南下,名为平章副帅,实则日日以酒为伴,醉生梦死,几无清醒之时。这一日,他醉了一宿,醒来时头痛不已,阿雪忍不住央他出营走动散心,梁萧不忍拂她之意,勉强应允。

    二人信马由缰,沿西子湖畔而行,举目眺去,只见薄霭未收,烟水茫茫,亭榭依旧,却少了琴韵歌舞,远方雾锁长空,晦暗不明,连西塞山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梁萧眺望湖景,想起当年在这里偶遇花晓霜父女的情形,那时两小无猜,不知世事,而今景色依稀,少时的心境却已不再了。

    伤感之际,忽听胡琴之声,调子凄凉不胜,有人和弦唱道:“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镶翠铺,世间好处。休没寻思,典卖了西湖。”曲调暗哑,经久不绝。

    梁萧听了,暗忖道:“相思树,折枝图,比目鱼,鸳鸯户,这西湖真占尽世间好处,引得大宋王公显贵醉生梦死,最后输光当尽,连这西湖也保之不住。若将这贪欢享乐的工夫,花一半在治国经武上,何尝会到这个地步?”心中越发窒闷,取了一囊烈酒,一气喝光。

    回营时已是晌午,伯颜帅令来召。梁萧吩咐阿雪回营,自去中军帅帐。尚未进帐,便听笑声不绝,伯颜一见梁萧,哈哈笑道:“梁萧,你来得好,且见过这几位贵客!”帐中诸人闻言,无不回首注目。

    梁萧游目一观,骤然变色,敢情伯颜右手坐的正是王子脱欢,左手坐的竟是白衣怪客贺陀罗。脱欢下手,一人黄衣白发,正是“黄鹤”明归,贺陀罗下首,则盘坐一名黄衣喇嘛。四人身后立着的一排人梁萧也大都识得,分别是哈里斯、火真人、阿滩尊者,另有一个不相识的青衫老者,高高瘦瘦,面色清癯,一团和气。梁萧不防今日诸多对头会聚一帐,不禁心跳如雷,遍体汗出,酒意也去了大半。

    脱欢一见梁萧,也是错愕无比,继而怒色闪过,含笑道:“这便是梁萧么?真跟传言中一般面嫩!”最后四字说得咬牙切齿,不似夸赞,倒似充满恨意。伯颜对梁萧使了个眼色,笑道:“这位是脱欢大王,受封镇南王,统领江南。”他见梁萧一动不动,皱眉道,“见了大王,你怎不行礼?”

    梁萧两眼望天,只是冷笑。伯颜虽与脱欢不和,但觉当众扫他面子,说不过去,正自犹豫,脱欢已摆手道:“罢了,我与梁大人也是旧识,跪拜就免了吧!”

    伯颜微微一笑,借梯下楼,指着明归道:“这位明先生乃是脱欢大王新聘的军师,智谋高明,见识了得。”明归略略长身,冲梁萧淡淡一笑,却并不出言相认。梁萧心中纳罕,不知明归为何竟然投入脱欢座下。却听伯颜又指着那名黄袍喇嘛笑道:“这位是当朝帝师,八思巴活佛的大弟子,胆巴大师。”梁萧心头一动,胆巴他不知道,八思巴之名却是听过,据说此人天生慧根,十六岁面见忽必烈,被忽必烈拜为帝师,权势显赫。

    胆巴站起身来,只见他肩宽背阔,容貌古拙,合十笑道:“平章用兵如神,威震朝野,胆巴久仰了!”梁萧回了一礼,淡然道:“怕是过誉了。”脱欢见他向胆巴答礼,却不向自己磕头,不禁嘿然怒笑。

    伯颜正待引见贺陀罗,贺陀罗却已起身,朗声笑道:“平章大人,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洒家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大人处,还请见谅。”众人均是诧异,不知二人何以相识。梁萧自

    忖开拳不打笑脸人,此獠既然低头认错,自己再若报复挑衅,有失气度,当下冷冷一笑,转身欲要就坐。

    哈里斯眼珠一转,忽而笑道:“平章大人,可还记得区区么?”梁萧见他笑吟吟的,目光却甚诡谲,心念一转,颔首道:“记得。”哈里斯大步出列,笑嘻嘻地道:“大人若不嫌哈里斯高攀,大家不妨亲近亲近!”左手向梁萧一伸。梁萧也道:“好说好说!”伸出右手,便在二人手掌将握未握之际,哈里斯中指上那枚 “蛇眼魔钻”突地一转,到了手指之下。

    伯颜看得分明,未及喝止,二人双手一触即分。梁萧转身便走,哈里斯却是一呆,低头看去,脸色陡然煞白,不由急道:“平章大人留步!”梁萧回头道: “怎么?”哈里斯踌躇道:“我……我的戒指?”梁萧道:“什么戒指?”哈里斯死瞪着梁萧,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蛇眼魔钻”是他祖传宝物,坚硬异常,精钢刀剑也是一割即断,倘若握实,梁萧手上定然添个窟窿。哪知梁萧将计就计,趁握手之时,使出“如意幻魔手”,轻轻巧巧将钻石从他指上褪了下来,待哈里斯发觉有变,梁萧早已缩手。哈里斯偷鸡不着蚀把米,未伤着梁萧,反而丢了祖传宝物,惊怒之情可想而知。

    梁萧若无其事,大落落坐定,哈里斯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要再嚷,忽听贺陀罗叽咕两句,哈里斯一脸悻悻,站回他身后。贺陀罗目视梁萧,道:“平章大人好本事!我儿子冒犯之处,请别在意。”梁萧瞥了哈里斯一眼,冷然道:“他是你儿子么?我瞧你倒像是他儿子。”脱欢一行俱是变色,心道:“这人说话好生无礼!”

    不料贺陀罗却喜上眉梢,大拇指一跷,笑道:“大人真是独具慧眼,贺某别的本事没有,惟独这驻颜养生之术,尚有几分心得,较之三十许人,还要年轻一些。”说罢顾盼神飞,颇为得意。梁萧本意让他父子难堪,未料贺陀罗不怒反喜,甚觉无趣。将此事放到一边,酒到杯干,片刻间喝光两壶烧酒,趴在桌上,昏然欲睡。

    众人见他醉态不堪,均有鄙夷之色。伯颜更觉恚怒:“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早知他如此出丑,真不该唤他出来!”一时只作不见,微笑道:“胆巴大师,你奉旨镇魇大宋龙脉,那镇魇之法,不知详情如何?”

    胆巴笑道:“这法儿说难也不难,首要推倒大宋皇宫,断了它的地气灵根,再挖掘宋朝诸帝的寝陵,取其骨殖,杂以牛马之骨,埋于其上,再筑以百仞高塔,收藏佛经、佛像、密宗真言,如此一来,大宋王气尽泄,龙脉断绝,赵家皇帝子子孙孙,永世不得翻身!”

    梁萧不愿与这些人交谈,故意装醉,听到这里,不觉心道:“原来这和尚挖人祖坟来的?他既是出家人,当以行善为本,怎地行事恁地下作?”对胆巴仅存的一点儿好感也灰飞烟灭了。

    却听脱欢笑道:“依我看来,断了大宋的龙脉还不足够。”胆巴肃然道:“大王定有高论,小僧愿闻其详。”脱欢道:“赵家做不了皇帝,难保别家不会做皇帝。最好一不做,二不休,探明宋人士族名门的祖坟,挖它个底儿朝天,以保我大元垂统千秋,万代不绝。”胆巴道:“大王的话虽是不错,但宋人坟茔何止千万,怎生才能挖尽?”脱欢笑道:“挖一个总少一个!”

    伯颜颔首道:“大王说得是!就仿佛行军打仗,今天折他几百个兵马,明天拿他两个大将,终归叫他无兵无将,自己认输服气!”脱欢拍手笑道:“丞相不愧当世名将,三句话不离本行呢!”众人纵声大笑。

    粱萧越听越怒,心中悲愤莫名:“我等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竟是便宜丁这等无耻鼠辈。”霎时间,不觉酒气上涌,将桌子重重一拍,直起身来。

    帐中为之一静。伯颜瞧梁萧神色,心道不妙。他正要呵斥,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怪响,忽缓忽急,忽高忽低,引得人心悸魄动,甚不舒服,梁萧不禁忘了说话,向帐外瞧去,伯颜命那速前往查探,不一阵,那速便引了一名百夫长进来。

    伯颜见那百夫长神色惊惶,脸一沉道:“慌乱什么?现在就慌乱,打仗怎么办?”那百夫长咽了口唾沫,忙施礼道:“是,启禀丞相,右军营中出了怪物!”

    伯颜冷然道:“胡说,青天白日的,何来怪物?”那百夫长道:“小将不敢胡言,这声音便是那怪物发出来的。”众人均是一凛,却听那百夫长道:“先前小将部下兀突海的帐里传出响声,初时大家浑没在意,以为是兀突海睡觉打呼噜。我想大白天偷懒睡觉,很是不该,便让呼和台去揪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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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8:05 | 只看该作者
伯颜道:“白日睡觉该先打棍子,然后示众!”那百夫长道:“是啊,哪知呼和台进帐,叫了声:‘咦!’便无声息!小将心中奇怪,又派人进去,不料一个个有进无出,那怪声却越来越响,初时像草笛,渐渐变成牛吼一般,小将正想亲自前往一探,这时兀突海却来了。”

    脱欢奇道:“兀突海不在帐子里么?”那百夫长摇头道:“他在外面守卫,听说帐里出了怪事,二话不说,一头钻进去,只听他大叫一声,声音便没了。可那怪声仍然不歇,而且越叫越响,一会儿工夫,整个大营都能听见了。大家打起仗来,刀枪弓箭都不怕的,可这件事委实古怪,怕是邪物作祟,凡人胜不了的。听说胆巴尊者在此,小将特来相请尊者,降服妖魔”说着两眼盯着胆巴,满是祈求之意。就在说话之时,那怪响越发奇怪,低落处如箫管细细,高昂时似瓦釜雷鸣,调子起伏无端,极尽变化之能事。

    伯颜虽不信鬼神之事,但如此怪响,生平未闻,心头惊疑不定。胆巴略一沉吟,腾身站起,道:“丞相,胆巴这就前往一观,看是何方妖邪!”贺陀罗也慢慢起身,笑道:“洒家且陪尊者一行吧!”胆巴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师父八思巴也让他三分,当即合十说道:“有劳先生。”

    伯颜内心里对密宗法咒不以为然,但军中士卒迷信鬼神,若不用些手段,只怕动摇军心,当下含笑道:“我也陪尊者去吧!”胆巴笑道:“何劳丞相大驾,敢请烫好美酒,胆巴去去就来!”大袖一拂,与贺陀罗联袂而出。

    众人重又落座,但心中却不安稳,不多时,忽听那怪响一缓,竟是停了。脱欢击掌笑道:“尊者好神通,却不知抓住什么怪物,本王倒想瞧瞧。”方要起身,忽听传来呼喝之声。正自疑惑,却见那报信的百夫长又惊慌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叫道:“丞相不好,胆巴尊者受了伤”脱欢奇道:“被妖怪咬伤了么?”

    百夫长摇头道:“那不是怪物,是一个人!”

    众人一惊,伯颜道:“你将缘由慢慢说来,不可遗漏半分!”那百夫长定了定神,道:“尊者到了营中,便对那帐篷念了一会儿咒,忽地双手推出,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将帐子吹得老远。”伯颜心道:“那该是密宗的大手印了!”又问道:“帐中可有什么古怪?”

    那百夫长道:“听来古怪,看来却不古怪了。就看呼和台、兀突海几个人横着竖着躺了一地,床上睡着一人,穿着又破又烂,那怪响却是他在打呼噜!”脱欢诧道:“这等声响,岂是人力能够发出?”那百夫长哭丧着脸道:“是奇怪了些,但实情如此,小将不敢乱说。”伯颜面沉如水,淡淡地道:“好吧,你接着说。”

    那百夫长应了一声,续道:“胆巴尊者见那人睡着不醒,就说:‘何方妖孽,到此作祟?’声音老大,震得我头晕眼花,耳间嗡嗡作响”阿滩尊者叹道: “胆巴师兄的狮子吼真是密宗一绝!”那百夫长道:“狮子吼,小将是没听过的,但老虎吼也不过如此啦!那人也被惊醒坐起,揉了揉眼,瞪着尊者道:‘你在叫么?’就看他胡须长长,头发蓬乱,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胆巴尊者见他不像妖怪,便说:‘阁下……’不想话未说完,那老头身子一晃,便欺到尊者身前,拿住他的胸口,将他掷了出去……”听到这里,诸人无不变色,要知胆巴自幼跟随八思巴,深得真传,不论佛法武功,都是密宗有数人物,谁知竟在一招之间被人掷了出去,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那百夫长不觉众人神色有异,续道:“只见尊者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地。那老头儿笑着说:‘大和尚,本事不错!’胆巴尊者神色惊讶,说道:‘我是喇嘛,不是和尚。’那老头笑道;‘管你是喇叭还是和尚,来,老子看你多大本事!’说着将胸膛一挺,说:‘你打我六掌试试!”

    帐中诸人听得这话,又是一惊,伯颜忖道:“这人太也托大,胆巴的‘大手印’境界不凡,墙壁碑石也是一推即倒,换了家师,怕也未必能硬受他的连环六掌!”

    却听那百夫长续道:“却见胆巴尊者神色更为惊讶,合十道:‘阁下来自何方?怎地在此装神弄鬼?’老头颇是不耐,挥手就说:‘莫说废话,打不打?若是不打,我便走了。’尊者正自犹豫,却听那个白衣先生笑道:‘老先生必然身负惊世艺业,他如此说了,尊者便随手打他两掌,料也伤不得他!”梁萧微微冷笑,心道:“这贺陀罗好生奸猾,他没有必胜把握,便怂恿胆巴出手,好来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却听那百夫长又道:“尊者听贺陀罗大师一说,便对老头说:‘那就得罪了!’那老头哈哈一笑,说:‘你来!’尊者到他身前,挥手便打了一掌,那老头退了一步,尊者却退了两步。”伯颜道:“那人受伤了么?”百夫长摇头道:“没有!”伯颜浓眉一挑,目有惊色。

    那百夫长续道:“尊者呆了一会儿,又打一掌,仍是老头退一步,尊者退两步。只看尊者面有怒容,弯腰合十,骨头发出剥剥之声,好像铁锅太热,炒爆了豆子一般。忽然他涌身上前,双掌齐出,在那老者身上连打四掌……”

    脱欢不待他说完,拍手道:“是了,老头定被打死,胆巴被他劲力回震,受了微伤,对不对?”那百夫长摇头道:“老头虽然退了四步,甚事没有,尊者却跌出一丈来远,脸上再无血色!”

    伯颜蓦地拍案而起,厉声道:“胡说八道!百骸有声,胆巴当是全力一击,这人竟以血肉之躯,硬挡十成功力的大手印?”他这一喝有雷霆之威,那百夫长惊得伏在地上,惶恐道:“属下句句是实,不敢虚言!”

    伯颜自觉失态,微一蹙眉,复坐下道:“也罢!后事如何?”那百夫长道:“胆巴尊者吸了口气,方才起身道:‘阁下武功盖世,胆巴望尘莫及,敢问高姓大名?’那老头伸手搔了搔头,喃喃道:‘高姓大名?高姓大名?’他说了两句,忽地双手捶头,嚷道:‘想不得,想不得!’一掉眼,瞪着尊者说:‘喇叭和尚,你打我六下,我也打你一下!’就这么一晃,便到了尊者面前,一个照面,尊者便跌将出去,嘴里吐出血来。”

    众人听到此处,心头均是一寒:“这人挨了胆巴六掌,浑然无事,胆巴却连他一掌也接不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听那百夫长续道:“我们见尊者受了伤,正要提着兵刃上前,那个白衣先生忽地抢到那老头面前,只见两团人影忽来忽去,只在场中乱转,那老头连声叫道:‘好本事,好本事。”听他语气,似乎颇为欢喜。两人斗了一阵,难分胜负。”

    哈里斯听到父亲大显神威,面上露出得色,伯颜也忖道:“听说贺陀罗号称‘蛇魔’,纵横西域无有抗手,我先时颇有不信,如今瞧来,果然名不虚传!但这老者又是什么来路?”沉思间,却听那百夫长又道:“咱们见白衣先生难以取胜,便一拥而上,那老头却哈哈一笑,说‘好啊,咱们来玩小鸡捉老鹰!’当下舍了白衣先生,在校场上兜起圈子……”

    脱欢奇道:“自古都是老鹰捉小鸡,哪来小鸡捉老鹰的?”那百夫长苦着脸道:“小将估摸着,他是说,他是老鹰,咱们都是小鸡。小鸡捉老鹰,当然是捉不到的。当时咱们百多号人拦他,明是看他奔近,大伙合身扑去,却连衣角也沾不上。”

    脱欢皱眉道:“他定是从人头顶上跳过去的”那百夫长摇头道:“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三四十人围堵他,他看人过来,既不跃,也不跳,一晃身就从三四十人中穿过去,便似一团风,捉不到,摸不着。”说到这里,见脱欢满脸不信之色,正想赌咒发誓,忽听一声长啸,苍劲雄浑,犹未停歇,又一声长啸跟着拔起,尖利高昂,夹杂咝咝之声。那百夫长神色一变,叫道:“过来啦,过来啦……”

    伯颜浓眉一皱,起身道:“咱们就去瞧瞧,看是何方神圣!”说罢走出帐外,脱欢等人随了出去,顷刻间,帐中只剩梁萧一人,他狂喝滥饮,醉到七八分,方才站起身来,只觉胸中一阵翻腾,不由扶着帐壁,呕吐起来。恍惚间,但觉眼前人影晃动。梁萧觑眼看去,但见帐中多了一人,狮口隆鼻,剑眉人鬓,相貌虽威武,须发却又多又乱,衣料本是极上乘的绸缎,此时却已污秽破烂。此时只见他稳坐上首,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酒肉大吃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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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8:17 | 只看该作者
梁萧想起那百夫长所言,微微一惊,道:“你是谁?”那老者停住吃喝,闻言蹙眉撇嘴,露出苦恼之色,敲了敲额头,摇头道:“想不得,想不得!”梁萧奇道:“怎么叫想不得?”那老者道:“想不得我是谁!”梁萧更奇,皱眉道:“为何想不得?”那老者两眼一翻,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心道:“这老头儿好生奇怪!”回眼一瞧,只见帐外亲兵个个呆若木鸡,听到帐中说话,竟也不见动弹,顿时心头一跳,按剑喝道:“阁下有何贵干?”那老者笑道:“吃饭吃饭!”说罢又眯缝了眼,嘻嘻笑道:“有饭不吃,便宜了皇帝,有屁不放,对不起大王。难道你不吃饭,不放屁?”

    梁萧越听越觉奇怪,忽见那老者眼神略显癫狂,不类常人,当即神色一缓,问道:“老人家,你从哪儿来?”那怪老者道:“我从海上来!”梁萧道:“坐船来的?”怪老者两眼一瞪,道:“胡说,我自个儿划船来的!”梁萧皱眉道:“那还不是坐船!”怪老者搔搔头道:“是么?”刚要再想,忽又摇头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耐着性子道:“你划船来做什么?”怪老者道:“找人打架!”梁萧道:“找谁打架?”怪老者道:“找和尚!”梁萧奇道:“什么和尚?”怪老者搔头道:“记不得了!”梁萧皱眉道:“记不得你找谁打去?”怪老者挠头苦思,蓦地一瞪眼,拍案叫道:“小兔崽子,害我想得难过,打死你……”他说打便打,手一挥,两根筷子电射过来,劲疾绝伦,梁萧急一闪身,方才避过筷子,忽见两个瓷盘一左一右向两胁击来。原来怪老者算好他闪避方位,扔出这两个盘子阻挡,梁萧这一闪,不啻将身子送到两个盘子之间。

    梁萧情急间双手分出,拂中两只瓷盘,瓷盘向内疾旋,一声脆响,在他胸前撞得粉碎。这一招本是楚仙流的“寂兮寥兮”,梁萧如法炮制,竟一举破了怪老者的杀着。

    怪老者“咦”了一声,不怒反喜,将一块羊肉塞人嘴里,纵身跳起,油腻腻的五指如鸟爪般兜头抓落。

    梁萧闪身避过。怪老者一抓未中,眉飞色舞,笑道:“我叫你躲,我叫你躲”势若疾风,又出两爪。梁萧低头闪过一爪,但第二爪来势太快,只得长剑出鞘,使出“明夷剑”,刺他右肩。怪老者矮身让过,飘退至桌边,抓起一根筷子,嘻嘻笑道:“来来来,你拿刀子刺我,我也拿筷子刺你,看谁先刺着谁。”飘身疾进,举筷刺来,竟也是一招“明夷剑”,出手之快,更胜梁萧。

    梁萧大惊失色,急变一招“大有剑”,怪老者随之变招,也使一招“大有剑”,同时刺出。梁萧更惊,纵身后跃,变招“小畜剑”,怪老者也使出“小畜剑”,后发先至,挑中梁萧虎口。

    梁萧把持不住,长剑堕地,失声喝道:“你也会归藏剑?”怪老者嘻嘻笑道:“你也会归藏剑?”粱萧一皱眉,展开“十方步”,蹿到怪老者身后,双掌一并,“三才归元”尚未拍出,眼前一花,已不见对手形影,继而背后掌风大起,急变一招“天旋地转”,旋身攻那老者左胸。怪老者也随之疾转,攻他左胸,无论招式心法,均然与梁萧一模一样。

    两人掌力一交,梁萧跌出丈外,落地时气血翻滚,心忖此老必与公羊羽大有渊源,既然他“归藏剑”、“三才归元掌”均已精熟,惟有以别种功夫应敌,当即展开天机宫石阵里“玄易境”内的武功,先使一招“伏羲问卦”,双掌猝翻。谁料掌势甫动,怪老者也应手使出“伏羲问卦”来。梁萧骇然无及,急变一招“周文王卜龟”,再变一招“鬼谷子发课”,两招连环,怪老者呵呵一笑,随之变出这两招,招式心法,与梁萧一般无二。

    梁萧惊得无以复加,当今之世,这石阵武学惟他练过。这怪老者使得如此神似,委实可怪。霎时间,两人拆到十三招上,梁萧百思莫解,灵机一动,忽地脱口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话音方起,那怪老者也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两人异口同声,竟似一起叫出。

    梁萧终于恍然大悟,敢情他使一招,怪老者便学一招,不但学得神形皆备,而且后发而先至,克得他无法可施。想到此处,梁萧忽使一招“扪虱论道”,这招出自北朝王猛的典故,当初王猛见秦王符坚之时,一手入怀扪虱,一手指点天下大事,脱略形迹,甚为洒落。是以这招使来之时,左手指点对方穴道,右手人怀,掏出匕首短刀、暗器之物,施以突袭。但是梁萧出手之际,却加之变通,左手指点如故,右手却忽然圈转,反拍自身心口。怪老者见状,也依样画葫芦,左手虚点,右手拍胸。

    梁萧这掌拍下,内劲自有分寸,暗忖老者若然照势打落,势必伤了自身。他掌到胸口,内劲一收,谁知怪老者竟也随之收劲,不但未曾受伤,左手五指仍然直直点来。

    梁萧未料他不但学会自家招式,连内劲变化也学到十足,错愕间,已逼到帐角,仓促间一个筋斗纵起,使招“广成子倒踢丹炉”自上而下踢向老者心口。那老者照葫芦画瓢,也使一招“广成子倒踢丹炉”,两人一上一下,身形交错,梁萧顿觉背心一痛,被老者反足踢个正着,刹那间,满腹酒水急剧翻腾,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甚为出奇。以那老者之能,也难照做,并且他头下脚上,若不闪避,定被秽物溅个正着,他只得气得哇哇大叫,如风行草偃一般,贴地滑出一丈有余。

    梁萧得隙,翻身站定,抬眼一瞧,却见那怪老者瞪着自己,怒容满面,大吹胡子道:“坏小子,你这吐水的功夫叫什么名字?”梁萧背心犹自疼痛,闻言没好气道:“这招叫做天河倒悬!”怪老者搔头道:“天河倒悬,怎地没听过……啊哟……想不得,想不得!”他双手又敲脑袋,神色惶急。

    梁萧暗忖道:“这老头疯疯癫癫,武功却又高又怪!我打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正欲转身,忽见帐门外白光一闪,贺陀罗足不点地般掠人帐内,一张笑脸阴沉沉的,瞧见怪老者,打个哈哈,道:“相好的,你倒会算计,竟躲到这里来了,累洒家好找!”那怪老者两眼一翻,道:“你是谁?谁是你相好的?”

    贺陀罗心道:“方才还与我打得要死要活!怎又不知道我是谁?哼,是了,这老小子有意辱人。”冷笑一声,双拳齐出,此时两人相距十丈,梁萧不觉暗生诧异:“难道他一拳之威,能远击十丈?”却见贺陀罗逼近三丈,倏又变掌,再逼近三丈,又变做拳,倏然间忽拳忽掌,变到三次,二人相距已不过五尺有余。

    怪老者却两眼圆瞪,望着贺陀罗双手,神情专注。

    梁萧闪在一旁,见贺陀罗双掌微动,不由忖道:“变拳还是用掌?嗯,是了,该当用掌。”不料贺陀罗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怪老者闪身出掌,瞬息间二人换了一招,劲风陡起,激得四周杯盘纷落,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偌大帅帐也为之摇晃。

    两人交了一招,各各后跃三丈,忽拳忽掌,忽爪忽指,遥遥出招,口中更是呼喝不断,如同喝酒兴起,彼此猜拳一般,但举手之间劲力沉雄,世间少有。梁萧早先猜错了贺陀罗的拳掌,此时从旁瞧着二人手段,忍不住暗里猜测二人出拳出掌,还是出指出爪,谁料十余招看下来,仅猜得两三招而已。更奇的是,贺陀罗出手虽然清楚,怪老者却未模仿他一招半式。

    梁萧屡猜屡错,内心沮丧,眼见两人出手越来越慢,但掌风却越来越强。倏忽间,贺陀罗掌势一滞,怪老者大喝一声,跨上一步,掌势斜带,贺陀罗掌力被带偏出,拂中帐壁,只听三声脆响,支撑帅帐的木柱断了三根。梁萧见势不妙,飞身逸出帐外,立足未稳,便听咔嚓嚓连环三响,帅帐轰然塌落,将二人盖在下方,惟见两道隆起,忽进忽退,宛如龙蛇拱动。此时帅帐塌落,惊动四方,元军将士纷纷上前探看。

    伯颜等人也闻声赶回,欲要上前,但帐中二人的内劲传入牛皮帐中,一起一伏,均可伤人。伯颜见难逼近,令人取来弓箭,扯得满满的,对准帐下之人,但那二人来去如电,一时敌友难知。

    这一番起起落落,斗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未知胜负,众人正觉不耐,忽听一声异响,牛皮帐破了两道口子。又听两声怪叫,两道人影不分先后跃在半空,闪电般连交七掌。贺陀罗突地一个趔趄,向后仰跌而出。那老者怪叫一声,纵身疾进,呼呼拍出四掌,犹如狂风乍起,浪涛相激,一掌快似一掌。贺陀罗闪过三掌,第四掌却再也躲不开,正要抬掌硬挡,伯颜嗖地放开弓弦,三支羽箭连成一线,向怪老者射去。

    怪老者武功虽强,却也不敢托大,硬生生收回掌势,身子微缩,躲过一箭,双手疾抡,又荡开两箭。不料贺陀罗趁机一拳送出,击中他胸口,那老者厉声长呼,倒纵回去,身形逝如轻烟,鸿飞冥冥,起落间掠过十丈,越过诸军头顶,隐没在一座帐篷之后。贺陀罗也翻身落地,倒退半步,长吸一口气,脸色微徽泛白。

    伯颜收起弓箭,目视那老者消失之处,浓眉紧蹙,方才那三箭蕴有他浑身之力,不料竟无一箭中的,亦且那老者挨了贺陀罗一拳,尚能来去自如,武功之高,可惊可畏。伯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此人来历,只得向贺陀罗道:“先生可曾看出他的来路?”贺陀罗紧闭双唇,摇头不语,忽见青影一闪,那青衫老者飞步抢到,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倾出三粒丹丸,笑眯眯地道:“大师阴维脉略有滞涩,服下这三粒药丸,便可无碍。”

    贺陀罗接过药丸,嗅了一嗅,却不服下,目光落到哈里斯身上。哈里斯面肌颤抖数下,忽地笑嘻嘻上前一步,拈了一颗服下。贺陀罗瞧他片刻,见是无恙,方才服下丹药,吐纳数次,张眼笑道:“常先生的丹药果然灵验!”伯颜微微动容,斜睨那青衫老者道:“先生姓常,莫非是‘笑阎王’?”青衫老者一怔,嘻嘻笑道:“区区正是常宁,贱号得入丞相法耳,荣幸之至!”他嘴里谦逊,面上却大有得色。

    伯颜淡淡一笑,再不多言,梁萧却甚纳罕:“这老儿医术似乎不弱,怎地却落了个‘阎王’的名声?”

    却见贺陀罗一转眼,望着明归笑道:“明先生,你见闻广博,不知猜出那怪人来历否?”明归微微一笑,道:“明某眼拙得紧,心中虽有几个人选,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像,还请贺先生指点。”贺陀罗阴沉沉一笑,道:“明先生尚且不知,洒家怎会知道,此人出手全无定规,叫人摸不透底细。”明归笑道:“贺先生客气了,不论此人是谁,下次再见,必难逃出先生的手底。”

    他二人看似相互抬举,实则明褒实贬,贺陀罗与怪老头一战落了下风,心知日后再会,自保或许容易,但要胜这怪人,千难万难。但他素来脸厚善忍,哈哈一笑,道:“明先生过誉了。”明归只是微笑,梁萧

    却对明归再也清楚不过,见他举止谈吐,便知他已猜到那怪人的来历,只是为何不愿吐露,委实奇怪,略一沉吟,忽有所悟:“他与这贺陀罗看似脱欢的左右手,实则不大咬弦。明老头知而不言,正想叫贺陀罗始终不明那怪人底细,下次交手,胜算大减,最好栽在那怪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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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9:15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魂断钱塘


    伯颜命人重设帅帐。方要入内,忽见一匹快马奔来,那骑士满身风尘,神色惶急。伯颜浓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望着那骑士翻身下马,从怀中捧出一支黄色卷轴,脱欢伸手欲接,那骑士却不理他,径自递到伯颜手中。脱欢神色尴尬,讪讪缩回手去。

    伯颜展开黄卷,一眼扫过,脸色越见阴沉,慢慢收起黄卷,踱了数步,忽道:“传我将令,参将以上,速

    至帅帐议事。”亲军们领命去了。伯颜大步跨人帐中,坐在上首,面上阴沉沉不见喜怒。众人不知发生何事,惟有立在一旁。

    须臾,众将齐集,伯颜起身踱了数步,虎目中精光一闪,扫过众将,沉声道:“大都来了消息!蒙哥的儿子昔里吉勾结海都,阴谋叛上,西北诸将尽被扣押,十万大军落人他手。如今他与海都合兵一处,践踏了故都和林,夺走了成吉思汗的武帐。圣上命我大军火速回师西巡!”众将闻言无不色变。要知成吉思汗的武帐,于蒙人而言,好比汉王朝的传国玉玺,一旦失去,非同小可。而且西北兵变,叛军增至三十万之多,且有海都等蒙古英王名将,大都形势可说岌岌可危。

    大帐中一时寂然,只听得伯颜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他踱了半晌,倏地停步,扬声道:“梁萧!”梁萧一怔后出列。伯颜道:“圣上有旨,令你率蒙古营、钦察营、汉军八万精骑率先北上,援救大都!阿术破了扬州,随后会来!”

    梁萧只觉心头一空,徽觉恍惚:“又要让我打仗?打完大宋又打蒙古,这战争何时是个尽头?天下一统,再无战争,岂不是一句空话?”

    脱欢皱眉道:“如此一来,精兵强将抽调一空,如何灭宋?”伯颜道:“事有先后缓急。大宋残兵败将,便如土鸡瓦犬,殊不足道。海都、昔里吉才是劲敌!”说着凝视梁萧道,“此行关系重大,许胜不许败!”

    梁萧低头不答,伯颜见他无精打采,心头不悦,正要呵斥,一名千夫长匆匆进来,急声报道:“大丞相,宋驸马杨镇挟持益王赵、广王赵逃出临安,向南去了!”伯颜正被西北军事扰得心烦无比,听到这个消息,双眉倒立,厉声喝道:“岂有此理!”这一喝声若霹雳,惊得那千夫长打个寒战,扑通跪倒。

    脱欢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丞相何须动怒,此事交与本王!保管将那两个小兔崽子手到擒来!”伯颜面露忧色,叹道:“让这两人逃到南方,后患无穷!”蓦地钢牙一错,砰的一声,将桌案拍得粉碎,沉喝道:“好,便来个杀鸡吓猴,断了宋人的念头。镇南王,你拿住广益二王,就地斩决,勿须宽饶!”脱欢拍手笑道:“好个杀鸡吓猴,正合我意。”狂笑声中,率众出帐去了,伯颜分派完兵马,屏退诸将,独将梁萧留了下来。伯颜沉吟良久,忽地叹道:“其实圣上早想见你一面,只欠恰当机会。唉,他老人家春秋高了,诸王不服管束,屡屡反叛,太子又柔弱不堪,难当大任。是以圣上很想有个年轻有为的大将支撑局面,即便大行之后,也能辅助太子,震慑诸王,开疆拓土,不负太祖遗志。襄阳之后,你每打一仗,圣上都会让我将战况报回都里,详加考量。上次我入朝之时,他在诸王大臣之前,也不直呼你的名字,而叫‘联的娃娃将军’,说是不只将你留给儿子用,还要留给孙子用。唉,以往他屡屡破格提拔你,你也是知道的,这次更是指名道姓,要你带兵北上,恩宠之隆,古今少有,遇上这等圣明之主,确是你的福气!”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到治军打仗,海都之流决非你的敌手。但你身为朝廷重臣,此次北上大都,须得谦逊自抑,收敛性子。官场不比战场,战场上一刀一枪,都看得明白;官场上的刀枪,却是看不明白。我与你干系不同一般,才容你踢天弄井,别人哪有这种气量?况且你位高权重,谁又不想取而代之?若人人与你为敌,你就算有一万个心眼子,也应付不来!故而该硬挣的时候硬挣,该低头时也要低头,不可一味自负才学,弄性尚气,有话道得好:‘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当兵打仗,烧杀掳掠那是在所难免的,若老是斤斤计较,树敌太甚;其次,你犹须记得,这天下是勃儿只斤的天下。圣上看人,首要是忠心,其次才是本事,即便你没有不轨之心,但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就拿今天说来,你对脱欢无礼,本是小事,但若脱欢有心计较,三言两语,就会变了味儿。你我这等大将,若定了反罪,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说到这里,再叮嘱你一句,莫老是摆弄那几根破算筹儿,早些时候,郭守敬一心荐你主持太史局,却被圣上矢口回绝了。我大元以武功定天下,算术历法终是小道,打仗治国才是正经,更何况,圣上雄才大略,不独要包举海内,更有拓疆海外之心,高丽、日本、安南、交趾、古龙、埃及、大秦诸国,都是要一一平服的,你年纪尚幼,一身本事何愁没地儿使……”

    伯颜一口气说了许多,转眼一瞧,却见梁萧心神不属,目光游离,不觉心中大怒,厉声道:“听到了么?”梁萧身子一震,颓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明白了!”伯颜想了一想,再无别的吩咐,便道:“好,下去安排兵马,就在这两日动身!”梁萧向他深深一揖,转过身,长长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向外行去。伯颜瞧他背影,没来由心头一乱:“这个惫懒小子,我不知还要为他费多少心思?”

    梁萧走出帐时,天色已昏,闷闷走了一程,忽听有人笑道:“恭喜恭喜。”梁萧一皱眉,回头望去,只见明归从帐后笑吟吟转了出来。梁萧不想理会他,冷冷道:“有什么可喜的?”明归笑道:“平章大人消遣明某人么?大人大权在握,明日统兵北上,若一战成功,必能彪炳青史,难道不是喜事?”

    梁萧瞧他一眼,冷笑道:“你有话便说,不必东扯西拉。”明归低笑道:“往日恩怨,咱们一笔勾销,若你不弃,明某人倒想助你一臂之力。你知道么?伯颜本届太子一党,与脱欢乃是对头。脱欢日后也必会处处与你为难,但有老夫在他身边潜伏,向你通风报信,对你将来趋吉避凶,定有莫大助益。”他见梁萧神色狐疑,便笑道,“你心有疑惑,也是难免。不过此事于我大有好处,方今元廷内外,矛盾重重,外有反叛诸王,朝内亲王也倾轧得厉害,只消忽必烈一死,势必生变,届时你手握重兵,且有我之助,大可先倒脱欢,再倒太子,然后用兵压服诸王,必能一举把持大元国政,届时你我同享富贵,岂不大妙。”

    梁萧瞧他诡秘神色,打心底里便觉厌恶,冷笑道:“你当梁某会与你同流合污么?”明归面色一沉,嘿然道:“你又装什么好人?明某纵然小有算计,但杀人终究不多。你王钺一指,伏尸百万,明某可是甘拜下风。嘿嘿,同流合污四字,原话奉还。”一拂袖,飘然去了。

    梁萧不禁呆在当地,他从来不齿明归所为,此时被此人如此讥消,竟是反驳不得,一时心中气闷已极,颓然站了良久,翻身上马,到临安城内走了一圈,买了些胭脂水粉、彩缎衣裙。返回居所时,夜色已深,阿雪正在摆弄针线,见到梁萧,欣喜万分,帮他卸下甲胃。梁萧见她笑靥如花,怜意大生,问道:“中条五宝呢?”阿雪笑道:“白日里耍子去了,始终没见回来。”梁萧叹道:“他们倒快活,你在做什么?”阿雪双颊微红,轻声道:“我看李庭他们都挂了香袋儿,你却没有。”梁萧道:“要那些臭张致干嘛?”忽见阿雪低下头去,忙笑道:“好好,我说错啦,别人的都是臭张致,阿雪做的,却是香喷喷的。”阿雪掩口直笑。

    梁萧也微微一笑,拿来一个盒子,转手递给阿雪,道:“你瞧这是什么?”阿雪笑嘻嘻揭开一看,却是套刺绣极工的粉色女衣,不禁奇道:“哥哥,这是谁的?”梁萧望着阿雪的笑脸,道:“我送你的!”阿雪脸一红,道:“我要跟着哥哥打仗,怎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梁萧叹道:“从今往后,你再不用穿马弁的衣服啦!”阿雪一惊,道:“哥哥,你……你要赶我走么?”梁萧道:“你别想岔了。”见阿雪神色狐疑,又道,“我让人烧好香汤,你沐浴之后,穿了给我看!”阿雪面红过耳,转人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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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09:52 | 只看该作者
过了半晌,阿雪换衣出来,香汤热气犹自未消,双颊如火,更添娇艳。阿雪见梁萧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不觉心头鹿撞,手足无措,低声道:“哥哥?”梁萧还过神来,苦笑道;“原来阿雪这么好看!不知哪个王八蛋洪福齐天,能娶我这个漂亮妹子?”

    阿雪听得第一句,真个喜翻了心,听得第二句,却又好生泄气,撅嘴坐到镜边,哪知久不着女装,发髻竟挽不周正。粱萧哑然失笑,起身给她挽好倭髻,又取来妆盒,为她描了眉,扑上胭脂。

    阿雪呆望着镜子,任他施为,忽地低声说道:“哥哥啊,你把我装扮得跟新娘子一样,莫非……你将阿雪许了人么?”霎时间,美目中已是泪水盈盈。梁萧苦笑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拉着阿雪的纤手,并肩坐在庭前阶上,叹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不会迫你嫁人,你若想嫁谁,我也不会阻你!”阿雪垂下螓首,低声道:“要……要是阿雪不小心嫁错了人,被人欺负,怎么好呢?”梁萧冷哼一声,道:“我拧掉他的脑袋!”

    阿雪啊哟惊呼一声,扑哧笑道:“那我岂不成了……成了……”“寡妇”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梁萧哈哈笑道:“也罢,看你面子,饶他小命,打断两条腿儿好啦。”

    阿雪心想:“你自己能打自己么?就算能打,我也心痛!”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将脸颊枕在梁萧臂上。

    梁萧呆了呆,暗忖道:“若阿雪真是嫁给别人,我或许真会发狂,拧掉那人的脑袋。”想着心中好不矛盾。

    二人相互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了半夜,阿雪意倦神疲,迷糊睡去,醒来之时,已躺在榻上,身上覆着锦衾,柔滑轻暖,芬芳在鼻。起身侧目看去,却见梁萧对着孤灯,似乎写些什么,又包了一些东西,放在案上。

    阿雪柔声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呀?”梁萧回头道:“你醒啦?”起身推门,只见夜色正浓,独有北极星分外明亮,他凝立半晌,转身走到榻前,低声道:“阿雪,我不打仗了!”阿雪惊道:“你……你说什么?”

    梁萧沉默半晌,说道:“阿雪,我从军以来,害死许多人,本想等这一战完结,便抛弃弓马,去大都修订历法,兴修水利,可他们不许,偏要我去西边征讨蒙古诸王,继续杀人。”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走了的好。”

    阿雪也轻叹了口气,将脸枕在他肩上,道:“哥哥,阿雪也倦了,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去钦察,去埃及,将青天覆盖的地方都走遍。”梁萧不觉莞尔,释然道:“阿雪,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他心中一畅,笑出声来。

    阿雪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说道:“跟土土哈他们说么?”梁萧摇头道:“无声无息,走了最好!”阿雪虽不明其理,但也觉这般走了最好。

    梁萧心意州决,与阿雪收拾妥当,趁夜驰出北门。他手持通关令符,一路无所阻拦。不想才上官道,便见一队队骑兵明火执仗,呼叫奔走。梁萧也不知发生何事,心中纳罕,但他离开元营,再不愿与军中之人有所瓜葛,便道:“阿雪,我此番离开,伯颜必然恼怒,派人追赶,我不想与这些军土相见,免得露了行迹,咱们先往山里住几日,过了风头再走。”

    二人向东南山区一路行去,不想沿途元军兵马更多,梁萧竭力绕行,方才勉强避过,与阿雪进人山中。走了约摸半日,正午时分,梁萧选定歇息之地,以掌力震断树木,与阿雪修了一座窝棚,准备长住一段日子,待自己出走的风声过去,再去他处。

    梁萧搭好窝棚,正想坐下歇息,忽听十丈外灌木丛中哗哗作响,情知野兽在旁,心头一喜:“妙得紧,晚饭有着落了。”当下屏住呼吸,纵身掠至,左手拨开草木,右手如风抓出。这一抓精妙绝伦,涵盖丈余,便是虎豹,也绝难幸免;哪知草木一分,却露出一张布满惊恐的小孩脸蛋。梁萧大惊失色,硬生生收回劲力,爪势凝在那小孩脸上,却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衣衫破碎,脸上沾满血泥,被这一吓,小嘴大张,哇哇哇哭将起来。

    他这一哭,梁萧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小孩身后又钻出个稍大的孩子,双手一分,颤声道:“别……别碰我弟弟……”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浙沥沥的声响,梁萧低头一看,敢情这大孩子嘴上虽硬,实则已然吓出尿来,心中又是吃惊,又觉好笑:“这荒山野岭,怎地冒出两个孩子?”举目一望,却见二人身后躺着一个男子,身着宋军衣甲,破碎染血,当下拨开二子,伸手探他鼻息。那大孩子叫道:“别……别碰……”见梁萧不理他,又惊又怕,也哭了起来。

    梁萧见那人气息断绝,死了多时,心头黯然,站起身来。此时阿雪听到哭声,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大觉惊奇,当下将二人搂将过来,温言宽慰。两个小家伙却似有满腹委屈,阿雪越是宽慰,两人越哭得厉害,那较小的孩子边哭边叫:“妈妈。”

    梁萧皱眉沉思片刻,抚着小孩头顶,软语道:“你们叫什么名字?”那两个小孩仍有些怕他,那较大孩子身子一缩,怯怯地道:“我……我叫星儿,他……他叫呙儿……”

    梁萧道:“你们来这里作甚?”是儿眼泪不绝涌出,哭道:“我……跟弟弟正在睡,姑爹突然闯进来,把我们抱上马,好多人在后面跑,好多人都死了……姑爹……就死了……呜呜呜……姑爹就死了……”说着又哭起来,呙儿也跟着哭。

    赵星说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梁萧的脸色随他诉说而忽明忽暗,过了半晌,苦笑道:“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你们。嗯,你们姓赵吧!”两人瞪大眼睛望着他,呙儿脆生生地道:“叔叔……你………你怎么知道呀?”梁萧一愣,忖道:“生平倒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叔叔!”当即和颜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姑爹叫杨镇,你妈妈姓全,奶奶姓谢!”二人更是惊讶,呙儿露出警惕之色,缩进阿雪怀里,声音打战:“你……你来捉我们的吗?”

    梁萧更无疑虑,寻思道:“昨日便听说附马杨镇挟持益王赵星、广王赵呙逃往南方,脱欢担负追踪之责。原来山外那些兵马竟是脱欢遣来捉拿这二王来的!”他盯着二小,眉头大皱,又忖道:“但这益王赵星、广王赵呙竟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当真叫人设想不到。”他一心脱出战争之外,不想方才弃官出走,便又陷人此等麻烦,一时浓眉紧蹙,大感棘手。

    阿雪给两人拭了泪,柔声问道:“你们饿不饿?”赵呙点头道:“呙儿好饿,有燕窝吃么?”阿雪愕然,摇头道:“没有啊!”赵星吞了口唾沫道:“五珍脍呢?”阿雪愣了愣,又摇了摇头。赵星小眉头一皱,道:“墉鸭羹有没有呢?”阿雪叹道:“都没有,只有牛肉饼呢!”说罢拿了干粮、泉水过来,二人虽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但此时一天没有进食,着实饿极,抓过面饼猛嚼,急得阿雪连声叫唤,只怕二人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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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0:13 | 只看该作者
梁萧默不作声,离开了一阵,回来时脸色铁青,将阿雪叫到一边,将两人来历说了,沉声道:“咱们一路上遇上的兵马,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刚才我已瞧见许多元人军士,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搜到这里。”阿雪惊道:“那我们找个隐蔽处藏起来。”梁萧摇头道:“脱欢领了将令,必会倾力搜捕。他手下兵马甚广,能人众多,仅是贺陀罗,便难应付。如今这片山峦已被重重围困,届时千军万马一齐搜山,无处能够藏身。”阿雪听到贺陀罗之名,不由打了个寒噤,颤声道:“那怎么好?难道将这两个孩子扔下不管?”

    梁萧神色阴沉,缓缓道:“阿雪,伯颜已经颁了号令,擒住这两个孩子,就地处斩。军令如山,决五更改。你我要离开此山,或许不难,但这两个孩子要想活命,十分不易。”阿雪望着他,细眉紧蹙,发起愁来。

    此时间,忽听人声传来,梁萧一皱眉,转身抱起两个孩子,与阿雪行走一程,只待人声消失,方才钻人一片山谷,觅地歇息。赵星惊惧过度,很快沉沉睡去,赵呙却精神尚好的嘴蜜里调油,叫梁萧叔叔,又叫阿雪婶婶。阿雪脸上羞怯,私心里却颇欢喜。梁萧却淡淡一笑,自去一边喝酒。

    阿雪和赵呙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阵话,见他精乖可爱,又想到山外那么多人要取他性命,心中好不难过。想了一会儿,忽地手指梁萧,在赵呙耳边低声道: “呙儿,你给那个叔叔磕几个头,叫他两声叔叔!”赵呙瞪圆亮晶晶的双眼,茫然不解,阿雪轻轻推他一把,低声道:“快去呀!”赵呙不明就理,依言来到梁萧面前,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站着。梁萧正喝闷酒,见他畏畏缩缩,奇道:“你做什么?”赵呙被他吓了一次,始终有些怕他,梁萧一出声,顿时心惊胆战,两腿一软,扑地跪下,磕了个头。梁萧大为惊讶,看他还要再磕,急忙扶住,叫道:“小家伙,你这是为什么?”赵呙不知如何回答,嗫嚅道:“叔叔

    ……叔叔……”叫了两声,心头一阵害怕,禁不住哭了出来。

    梁萧好不惊讶,阿雪走上前来,抚着赵呙的头,笑道:“哥哥,他想认你做叔叔呢!”梁萧看她神情,顿知根底,心道:“笨丫头,你也太小觑人了。”看着赵呙红扑扑的小脸,又忖道:“不管他爹爹是皇帝也好,妈妈是皇后也罢,他终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怜意大起,拭去他的泪水,微笑道:“小家伙,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阿雪喜道:“呙儿,叔叔答应护你,还不磕头?”赵呙虽不大明白,但也依言磕头,梁萧慌忙托住,阿雪这才将赵呙抱回,照顾他睡去。

    梁萧心事重重,始终未曾合眼,到得半夜,忽听金铁交鸣声,暗暗吃惊,当下携起弓箭赶到北面。举目望去,只见远处山道上火光通明,数十个元军举火舞刀,正与四个宋人厮杀。忽听一声惨呼,宋人中倒下一个,再一霎的工夫,又倒两人,仅剩一名女子,披头散发,长剑狂舞,如中疯魔一般。

    元军有意生擒此女,一名百夫长大声吆喝,众军两面包抄,欲要断她退路。梁萧生出侧隐之心,纵身跃下,觑那百夫长一箭射出。那人闷哼一声,颈上血流如注,梁萧贴地飞奔,连连开弓,当真箭无虚发,元军不明虚实,纷纷叫喊退却。那女子趁机钻入林子,梁萧低喝道:“来!”当先疾走,那人紧随其后。

    二人七转八转,到了歇息之处,借着火光映照,梁萧认出那人,大吃一惊,敢情那女子竟是楚婉;楚婉更是骇异,举剑欲刺,却又知不是敌手,一时间进退不能,神色尴尬。

    梁萧皱眉道:“怎么是你?”楚婉怒道:“这话理当我来问才是!”这时候阿雪和两个小孩闻声醒来,楚婉转眼望去,忽地双目一亮,扑上前去,拉住赵星、赵呙,喜道:“你们……怎在这里?驸马爷呢?”赵星咕哝道:“姑爹死了。”

    楚婉面色一黯,蓦地心生警惕,挡在二人身前,瞪视梁萧。梁萧冷道:“我若有歹意,何必等到现在!”楚婉双颊一红,放下剑,将两个孩子搂在一旁,问东问西。原来她离开常州之后,到了临安,协助二王出逃,但元军势大,一队宋人被冲得七零八落,遁人深山,楚婉躲了半日,终被元军搜到。

    梁萧心知元军迟早搜来这里,当即熄了篝火,自去要隘处布设木石机关。楚婉防范梁萧,一夜中握剑守着二王,寸步不移。但她连场苦战,疲倦异常,到得卯时,竟打了个吨儿。迷糊睡了一阵,隐约听得笑声,睁眼一看,却见梁萧用草茎编了个玲珑剔透的金花雀儿,正逗二小玩耍。

    楚婉惊骇欲绝,一跃而起,举剑叱道:“滚开!”梁萧闻声退丁半步,赵呙最是胆小,见楚婉凶狠模样,顿时扑入梁萧怀里,哭道:“叔叔……”楚婉更惊,忙道:“千岁,你……你快让开,他不是好人!”赵呙瞪圆乌溜溜的大眼,望了望梁萧,说道:“叔叔……怎么……不是好人?”楚婉气得顿足,正要喝骂,梁萧摆手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我有事求你!”

    楚婉冷笑道:“你这么大本事,还用求人么?哼,你又有什么诡计?”她素知梁萧狡黠,认定他必有阴谋。梁萧也懒得分辩,道:“我查探了一下,不远处有个峡谷,你带这两个小孩,过去躲避!”

    楚婉惊疑不定,道:“干吗要我去?”梁萧道:“搜山兵马太多,无论怎么躲避,都难免被寻着。我惟有设法引开搜兵。我妹子阿雪生性糊涂,当不得大事!你带她和二王躲藏两日,待元军退去,立时赶往这个地方!”在地上画出地图,道,“这里叫做天机宫,你只需找到宫主花清渊,告诉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收留你们。”

    楚婉见他神色恳挚,不似作伪,不由支吾道:“你……你有什么诡计?”梁萧略一苦笑,找来阿雪,同样交代一遍。阿雪一听,急道:“哥哥,我与你一起!”梁萧笑道:“你放心,我晚上几天,自到天机宫与你会合!”说罢将铉元剑解给她,道:“这个给你。”阿雪接过,眉眼通红,低头不语。

    梁萧硬起心肠,指明峡谷方位,督促四人前往。阿雪落在最后,一步一挨,频频回头,眼中尽是不舍之意。楚婉望了梁萧一眼,神色迷惑,身边的赵呙奇道:“叔叔不来么?”楚婉叹口气,将他抱在怀里,转身去了。

    梁萧目送众人消失在峡谷深处,牵了马匹,奔上隘口旁的高冈,冈顶树木尽皆弯曲,上有大石尖木,下有粗韧藤蔓,一排一排,设成机关。梁萧取出一浑脱马奶酒,大口畅饮。极远处,草木瑟瑟,传来蒙古

    语的呼叫声。

    片刻工夫,浑脱见底,梁萧酒意也涌上来,平躺在地,蓄养精神,心忖道:“一日之前,我为大元平章,

    横扫三吴,谁想今日却要与同袍刀兵相向。”他抬眼仰望晴空,不觉一呆,只见朵朵白云聚集一处,依稀

    结成一张人脸。乍眼一瞧,竟似极了梁文靖的模样。梁萧只觉心头颤抖:“莫非爹爹天上有知,也在瞧着我么?”霎时间,他胸中热血滚烫如火,当下坐起身来,举目一瞧,只见一队元军手持枪矛,逼近山冈。

    梁萧蓦地拍地跃起,纵声长笑。那些元人听得笑声,还未抬头,嗖嗖两支羽箭飞来,当头两人踉跄惨叫,扑倒在地。

    众人措手不及,被梁萧引弓发矢,又杀七人,剩下士卒向后退却。梁萧也不追赶,任其逃遁。不到一柱香工夫,只见四面林中人头乱动,千百士卒大喊大叫,持着盾牌向山冈涌来。

    梁萧隐忍不发,待其攀登至半,挥刀斩断藤蔓,只听轰隆声响,大石尖木势若雷霆,滚滚落下。元军措手不及,一时间鲜血四进,惨呼大作。机关放完后,元军土卒死伤百计,剩下人退到山下,乱糟糟挤成一团。

    梁萧不待对方重振旗鼓,翻身上马,飞驰而出。他算好路径,东南面树木稀少,山路子坦,正是用武之地,当下驰马弯弓,势若山洪泻下。

    众军抵敌不住,眼睁睁看他冲透重围,穿过一座山谷,沿着山道,驰往山外。众军怒不可遏,各自拉来马匹,围追堵截。梁萧奋起神威,箭不虚发,所到之处,死尸遍地。脱欢闻报大怒,召集部众,上马弯弓,亡命追逼。

    梁萧杀至山外,所携十袋箭耗尽,三张强弓弦断身折,不堪再使,当下掉马杀回,长矛摇动,刺死五名追兵,夺下弓箭,驰人众军之间,弯弓如月,左右连发,一直冲至领头将官面前。那人惊骇欲绝,举枪欲迎,梁萧伸手攥住,迎面一矛,将他刺于马下。梁萧顺手扔掉长矛,舞开花枪,一朵枪花满阵飞舞,所到之处,或兵或将,纷纷落马。

    双方时分时合,杀出五十余里。元军士卒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涌来。梁萧故伎重施,抢过两匹战马,反身蹈阵,直逼一名千夫长,欲先杀大将,再冲乱其军,正抖枪欲刺,却听那人脱口惊叫道:“平章大人!”梁萧花枪一凝,认出此人是自己一名部下。那人张口结舌,眼中惊骇欲绝,梁萧见他神情,心头一软,笑道:“去吧!告诉脱欢,我梁萧反啦。”反手一枪,将他扫落在地,左冲右突,再度驰出阵外,且战且走。

    战不多时,遥见脱欢帅旗徐徐而来,众军齐声喝道:“活捉反贼梁萧!”梁萧心知那千夫长话已传到,不由哈哈笑道:“活的没有,死的要么?”倏地调转马头,破阵而人,劈波斩浪般直逼帅旗。众军见他骁勇至斯,齐声呼叫,纷纷后撤,拱卫脱欢。岂料梁萧本是虚张声势,趁其溃乱后退,夺下一匹骏马,望东南斜驰。

    杀到午时,梁萧忽觉马匹一顿,中箭软倒。他弃了马,奔上一座小丘,但见元骑四来,喝叫声此起彼伏,他举起强弓,竟是拉之不开,不觉苦笑,举首四顾,但见峰峦挺秀,林蔼苍茫,忖道:“此处风光秀冶,景致佳妙,老子今日埋骨于此,却是不枉了!”想着放声大笑,众军闻声,四面拥至,但见梁萧矗立山头,神威凛凛,一时竟是无人敢上。

    正当此时,数声长啸传来,与梁萧笑声呼应,远远望去,忽忽五骑自北面驰来,元军阵势未定,顿被冲散。

    梁萧心头诧异,举目看去,心头大惊,敢情来得竟是中条五宝。只看五人抛开马匹,左一穿,右一纵,让过箭枝,一溜烟蹿上丘顶。胡老一老远嚷道:“老大,你要当反贼么?这么好玩的事,怎也不让老子晓得?”其他四人点头笑道:“胡老一说得极是!”

    梁萧怒道:“好玩个屁!谁让你们来凑趣?”胡老万笑道:“李庭不让老子说!”梁萧听得这话,便知必是李庭得知消息,自己不敢出头,便怂恿五人前来相助,一时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破口骂道:“要你五个混蛋多事!”他本想战死此地,一了百了,但知五宝虽是乱七八糟,却极有情义,既然来了,绝无抛下自己之理,只得打消念头,枪指南方,喝道:“好,冲他妈的!”振奋精神,冲杀在前。

    中条五宝从来无事还要生非,既有如此热闹,岂有不喜之理,闻言大笑,纷纷嚷道:“对,冲他妈的!”

    各持兵刃,跟在梁萧身后,杀人敌阵,齐心协力,抢下数匹战马,再度杀出重围。

    转战半个时辰,六人暂且抛下追兵,奔入一个林子。梁萧侧耳聆听马蹄声响,觉出身后人马又多了一倍,心道:“这回惊动三军,只怕伯颜也来了,嘿,比起老子,那姓赵的小娃儿算什么?”想着计谋得逞,忍不住放声大笑。

    胡老十诧道:“老大,你高兴个啥……”话未说完,咳嗽不已,梁萧目光扫去,只见中条五宝无不挂彩,他们武功虽高,却终究未经战阵,难以应付硬弓劲箭,当下笑道:“老子厮杀半天,突然有些尿急,想要嘘嘘一回!”胡老百悻悻道:“嘘嘘也值得高兴?”梁萧笑道:“老子嘘得又高又远,天下第一,想到你们拍马都及不上,老子自然高兴至极!”中条五宝齐声怒喝:“放屁放屁!前来比过!”

    五人不知轻重,又极好胜,不顾追兵在后,纷纷跳下马来,拉掉裤子,站成一排。梁萧佯装解带,慢腾腾转到五人身后。五人兴致盎然,比斗正欢。胡老千看着尿迹远近,喜道:“说到嘘尿,谁能及得上老子……”话未说完,倏地背心一麻,顿时软倒,目光所及,其他四个兄弟也尽倒地,猛然醒悟过来,骂道:“老大,你暗算伤人,不算数,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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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0:32 | 只看该作者
梁萧不待他们骂完,拍中五人哑穴,扔到树上浓阴处,翻身上马,放出五匹战马开路,提枪杀出树林,大喝道:“梁萧在此!”声如雷霆。元军正在林外,不敢轻入,见状纷纷迎上围堵。梁萧挽弓长呼,单骑陷阵,向西突出数里,只觉气促神虚,不禁伏在马上,连连喘息。正当此时,忽听前方马蹄声响,百余骑飞奔而至,梁萧哈哈大笑,正要举枪迎上,那支人马突生纷乱,举目望去,只见一骑人马挥舞长剑,冲人阵中,与众骑兵杀作一团。

    梁萧惊讶至极,心道:“除了中条五宝,还有谁来?”定睛一看,惊得几乎掉下马来,那人绣衣倭髻,不是阿雪是谁。想是苦斗已久,她浑身是血,殷透绣衣,只一霎,又中两箭,坐在马上摇摇欲坠。梁萧心胆俱裂,长枪乱抖,冲人阵中,抢到阿雪马前,将她揽人怀中,然后反手一枪,刺死领头大将,透阵而出。一时间,身后箭出如雨,不出十丈路程,梁萧马匹中箭,将他颠了下来。

    梁萧本已疲惫万分,此时不知为何又生出无穷气力,翻身落地,驰足狂奔。众军死伤惨重,眼红如血,眼见对头失了马,嗷嗷如群狼乱嚎,不防梁萧突地转身,遁人道旁树林,众军战马跑发了性,勒控不住,被树枝挂着,前推后拥,跌作一团。

    天光透梢而过,稀微暗淡,前方哗哗有声,似有流水。梁萧狂奔不休,脸上被荆棘树枝挂出道道伤痕,也是浑然不觉。奔出一程,倏尔眼前一亮,敢情林子到了尽头。放眼望处,一条江水襟山连海,甚是阔远,原来追逐半日,竟已到了钱塘江畔。

    梁萧浑身虚脱,跪倒地上,方要挣起,忽听阿雪道:“哥哥……”气息微弱至极。梁萧低头看去,只见她俏脸煞白,血迹斑斑,眼中却满是笑意,颈项中箭处鲜血长流,堵之不住,一时间心痛已极,骂道:“笨

    丫头……”手忙脚乱,给她裹伤。阿雪眼神迷蒙,轻轻叹道:“阿雪是笨……本事又小……帮不了哥哥……但今生遇上哥哥……阿雪好……好欢喜……”鲜血如泉水般涌出,目中神光淡了下去,梁萧聚起内力,透人她“命门”穴,含泪道:“我骂错你啦,阿雪,笨的是我,我早该知道你会来……”

    阿雪苍白纤细的手指掠过梁萧眼角,为他拭去泪水,轻轻笑道:“其实……阿雪……也不想死的……”梁萧心如刀绞,紧紧搂住她,摇头道:“胡说八道,你怎么会死……我不许你死……”他面对千军万马,也能谈笑自若,但此时此刻,眼泪却如决堤一般,沾湿衣裳。

    此时天空越发黯然,层云叠起,如苍色大纸上泼了一团浓墨。狂风疏一阵、紧一阵地吹着,拂过江边野草,簌簌有声,蓦然间,一个炸雷在二人头顶响起,苍莽大地为之动摇。

    阿雪听得雷声,灵台倏清,只觉三魂七魄正被狂风一丝丝带走,眼眶一湿,竭力举手抚着梁萧鬓角,叹道:“阿雪死了本也不打紧的,可……却放不下心。你……你总不知怜惜自己,阿雪不在啦,谁会担心你呢,一”她喃喃说着,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行行落下来,“人都说哥哥厉害,其实……只有阿雪明白,哥哥就像一团火,会烧着别人……也……也会烧着自己……”不知为何,她脑子此时竟清楚无比,平日里决然想不到、说不出的话全都涌了上来,“哥哥像一团火…… 而……阿雪么……就像一只扑火的小

    蛾子……”她美目中忽地闪过一丝异彩,用尽气力,抱住梁萧的胳膊,喃喃道:“喜欢……哥哥……好……喜……欢……”语声低沉了下去,化作一缕游丝。

    钱塘江水呜呜咽咽,向东流去,一只水鸟哀声呜叫着,掠过江面,向西方飞去;梁萧的心也似随着怀中的身子一般渐渐冷了下去。天空中,一道道闪电在浓云中撕裂翻滚,欲出不能,巨雷一个接着一个响起,盖住成百上千的蹄声。人马在梁萧身后聚集,也如半空云层,越积越厚,越来越沉。忽然间,一道电光曲曲折折,如火蛇般蹿过天穹,映出箭链的精芒,照出梁萧如斧劈般的黑影。

    一名百夫长大着胆子,钢刀抡出,劈向梁萧背脊。数百军土齐声助威,咆哮嘶吼,哄然作响。忽然间,电光闪过,那百夫长厉声惨叫,跌出五丈之遥,扭了数下,再不动弹。吼声戛然而止,偌大江岸,倏地

    静了下来。

    雷声越发紧了,黄豆大小的雨珠裹着狂风,迎面扑来,凉浸浸透入骨髓。梁萧打了个寒战,抬头望天,脸上冷冰冰的,也不知是泪是雨,这时间,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无数脚步声杂沓而来,梁萧低眉垂目,凝视阿雪,眼中满是悲痛之色,伸手拂起她的鬓发,柔声道:“好妹子,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双臂一振,阿雪顿时落人江中,浪涛卷起,瞬息间将她吞没。

    电光一闪,一支长矛如风刺来。梁萧身形微侧,握住矛柄,反肘疾送,那人口吐鲜血,飞落两丈。梁萧身子一转,剑光进出,一时间,黑影憧憧,鲜血飞溅,梁萧左冲右突,状若疯虎。众军士见此威势,心惊万分,正要放箭,忽听数声长啸,遥遥传来,一个悠悠忽忽的声音叫道:“大王有令,活捉此人!”

    众人觑眼望去,只见一彪人马飞驰而来,马未驰近,三道人影离鞍纵出,足不点地般飞奔过来,当先一人尖声喝道:“让开!”双手此起彼落,抓住众军士两边掷出。梁萧双眉一挑,冷笑道:“火真人,既来送死,何必着急?”火真人怒哼一声,若灵揉纵出,运剑飞刺。梁萧身形拔起,反手出剑,刺向他肩膊。火

    真人竖剑挡住,两剑相交,火花四溅。火真人剑锋一圈,斜刺梁萧手腕。梁萧斜纵而起,长剑横削。一时只看二人辗转腾挪,剑锋吞吐,三个回合不到,忽地血花四溅,火真人身形微挫,蹭蹭蹭连退三步,一股血线顺臂淌下,他双眼大张,满是不信之色。

    梁萧喝道:“下一个!”长剑一圈,刺向哈里斯。哈里斯方才赶到,看得剑来,舞起弯刀转身斜劈。梁萧招式未足,身形横移,剑锋自下撩起。哈里斯匆忙后退,梁萧形如鬼魅,转到他身侧,连出三剑,哈里斯只得再退,梁萧抢得先手,招招抢攻,刺出十余剑,哈里斯竟未还得一招,惟有左跳右蹿,哇哇怒叫。

    火真人不料梁萧武功精进如斯,轻敌惨败,好生懊恼。初见哈里斯势迫,甚是幸灾乐祸,但瞧到后来,也不觉心头发毛,起了同仇敌汽之心,剑交左手,刺向梁萧肩臂,梁萧回剑格挡。哈里斯缓过气来,与火真人蹿高伏低,左右夹击。

    众军士本当二人与梁萧单打独斗,哪知一眨眼工夫,竟成以二敌一之势,一时嘘声大作。那二人面皮发烫,但想胜负第一,其他俱是末节,只要生擒住此人,自是无人再有闲话,当下各自老着脸皮,奋力抢攻。

    梁萧全神施展“归藏剑”,一把剑鬼神莫测,哈里斯、火真人渐觉不支。阿滩本是冷眼旁观,见此情形,暗忖二人若输,自己一人,绝非其敌,当即撤掉袈装,掣出金刚圈,疾纵而上。梁萧叫道:“来得好!”

    长剑一圈,将他也接下,一时间,只看四条人影在风雨之中如飞蓬相逐,乍起乍落,金光银芒明灭不定,与天上电光交相辉映。

    火真人早已受伤,激斗已久,气血流失,出招渐渐缓慢。梁萧觑得真切,忽地刺他面门。火真人匆忙低头,紫金冠滚落在地,心头一慌。忽听梁萧喝道:“去吧。”一脚飞出,弹在他小腹之上,火真人鲜血狂喷,身子腾起一丈多高,头下脚上,重重栽落。

    又斗数合,人影闪动中,忽见电光一现,哈里斯一声怒吼,腰腿间多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白肉翻卷,惨不忍睹。哈里斯痛得暴跃三尺,腾地坐下,捂着伤口,面肌抽搐不已。阿滩心惊胆寒,金刚圈当空舞起,硕大的身躯疾扑梁萧身侧。梁萧身子一矮,回剑疾刺,阿滩看得分明,金刚圈倏地套住剑身,反手猛绞,梁萧长剑顿然脱手,阿滩心中大喜:“你没了宝剑还能怎样?”他一心只放在梁萧剑上,却不防梁萧左掌飞出,正中他胸口。

    阿滩如遭千斤重锤,跌出两丈之遥,跌倒在地,只觉五内如焚,却又心中不甘,双手一撑,颤巍巍又站了起来。就当此时,一声炸雷当空响起,阿滩身子剧震,突地一口血箭夺口而出,牛眼圆瞪,砰然倒地。

    梁萧连败三名高手,只觉眼目晕眩,但阿雪一去,他生念全无,只求堂堂一死,当下双手按腰,目光扫过众人,扬声喝道:“蒙古人就没有好汉了吗?”喝叫和着雷声滚滚传出,数千兵马一时寂然。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沉声叫道:“谁道蒙古人没得好汉?”这声音来得极远,却丝毫不被雷声盖住,叫声落地,方才听得马蹄声响,只见北面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伯颜一马当先,威风凛凛,身后依次是脱欢、贺陀罗、土土哈、李庭、囊古歹,敢情元军诸将大都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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