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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昆仑》☆★§(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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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0:48 | 只看该作者
伯颜马蹄所至,众军让出一条路来。伯颜在梁萧三丈外勒住马匹,额上青筋根根凸起,瞪着梁萧,一言不发。脱欢见手下三名高手无不重伤,自觉颜面尽失,挥手叫道:“射死他!”贺陀罗一摆手,朗笑道:“何必浪费箭只。”望了哈里斯一眼,翻身下马,一对蓝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梁萧,笑吟吟地道,“请教平章大人高招!”

    伯颜怒哼一声,冷声道:“他问蒙古有无好汉,与你色目人有什么相干?”贺陀罗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忽地打个哈哈,退到一旁。伯颜鞭指梁萧,高声道: “我与你单打独斗,叫你不得小觑我蒙古好汉!”众将大惊,正要说话,伯颜厉声道:“不必多说。”将披风一扯,丢于马下,喝道:“给他骏马长弓!”

    土土哈不待他人动手,翻身下马,将马牵到梁萧面前,大声道:“我的马给你!’,众人都惊。脱欢怒道:‘土土哈,你也反了吗?”土土哈也不作声,退到一旁。李庭上前一步,将手中长枪双手捧上,道:“我的枪给你!”囊古歹也上前,解下强弓,慨然道:“梁萧,我的弓箭!”脱欢惊怒无比,向伯颜嚷道:“反了,反了!”伯颜摇头叹道:“我蒙古人以信义治天下,我能叫他们不讲义气吗?”脱欢一呆,无言以对。

    梁萧见自己穷途末路,三人仍然不失义气,不由叹了口气,接过弓箭长枪,持枪划地,朗声道:“我与你三人划地绝交,从此之后,再无瓜葛!”土土哈三人知他如此说话,是怕牵连自己,想起往日情义,一个个难以自己,向梁萧拜倒,失声痛哭。

    梁萧再也不看三人一眼,转身跨上战马,蓦地举起长枪,仰天长啸,啸声中尽是悲壮之气。诸军热血尽沸,纷纷力挽缰绳,战马人立,无数马蹄瞬间落地,如千百面战鼓齐齐鸣响。此时间,空中雨声大作,一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梁萧吐出胸中郁愤,缰绳一振,冲向伯颜。伯颜纵马斜走,巨弓弦响,一支狼牙箭穿雨而来,梁萧举枪一磕,虎口生痛,长枪几欲脱手,须知伯颜号称蒙古第一神箭,二十年威名绝非幸致。伯颜嗖嗖两箭,霎息又至,梁萧身子一伏,长枪疾扫,一箭钉在长枪的白蜡杆上,一箭则掠顶而过,劲风所至,带得梁萧发髻乱飞。

    眨眼工夫,两马逼近,伯颜丢开弓箭,提起斩马刀。梁萧枪花一抖,迎面刺出,伯颜横刀格住,乍见梁萧伸手急拧,咔然声响,长枪自枪缨处断成两截。伯颜只防他枪法灵动,未料如此奇招,不由心头一凛。只见梁萧左手以断柄做棍,卸开斩马刀,右手枪尖当作匕首,璞地插人他座下马眼。那马剧痛入脑,纵蹄悲鸣,将伯颜颠了下来。伯颜身手奇快,落马之际,长刀如风扫出,梁萧三条马腿齐根而断,只看水花四溅,两人不分先后,坠人泥泞之中。

    伯颜翻身跃起,尚未举刀,梁萧着地一翻,双脚踏上刀身,双手左劈右刺,踩着刀身直逼过来。伯颜无奈放刀后退,梁萧纵身进逼,左手杆棒如腾蛟起凤,右手枪尖似怪蛇弄影,长短互应,虚实相生。伯颜情急之间,抓起那张五尺巨弓,当作单刀,呼呼呼抡将开来。这一轮变化突兀横生,只瞧得众人张口结舌,心中均想:“敢情花枪铁弓还有如许用法!”

    雷霆更响,白雨如长练泻地,越下越大。场中二人脚踏泥水,时相进退。激斗半晌,伯颜巨弓越使越顺,刀法之外,别生妙用,不时横批竖挂,以弓弦来夺梁萧兵刃。梁萧觑他弓来,身子忽矮,左腿着地扫出,一蓬雨水扑向伯颜。伯颜眼前一迷,梁萧杆棒疾吐,刺他印堂,伯颜弓弦反挂,将杆棒绞住,两人同时用劲,将那强弓拉得犹如满月。

    梁萧左臂急挥,掷出枪尖,伯颜侧身让过,哪知梁萧这一掷本是诈术,迫他将颈项送到杆棒端头,此时弓弦早巳引满,白蜡杆棒如劲矢射出。伯颜应变奇速,巨弓撒手,一低头,白蜡杆从额边擦过。如此一来,二人兵刃均失,双双掌落腿起,徒手相搏。

    贺陀罗瞧到此时,也不觉暗暗点头:“这两人武功虽非绝顶,但变化委实无穷!”正自思忖,场上二人身法陡变,伯颜身如鬼魅,似进似退,欲拒还迎,双掌走向奇特,上下难辨,左右不分;梁萧则东走西顾,掌势凝而不发,只是绕行。只见二人相距数尺,越行越快,便如两道疾风,转了二十多个圈子,却没交上一招。

    脱欢忍不住问道:“贺先生,你说胜负如何?”此时雨如瓢泼,四名亲兵用长矛在他头顶支起一副恺甲,仍不济事。贺陀罗摇头道:“‘大逆诛心掌’遇上了‘三才归元掌’,胜负之数难说得很。”

    脱欢不解道:“先生不妨说明一些!”贺陀罗道:“丞相所用掌法乃是萧千绝所创的‘大逆诛心掌’,你看他这掌铁定向左,他落掌之时,偏偏在右;你看他向右,他却给你左边一下;本来向上,偏又向下,明明后退,却能化为前进;总之大逆之意,就是进退攻守,处处违反常理。诛心么,则是让人捉摸不透、心神错乱之意。”

    脱欢失笑道:“这不就是骗人么?”贺陀罗笑道:“大王英明,这功夫的诀窍就在‘诛心’二字,若能骗得对手心慌意乱,哪有不胜的道理?所以说,这路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等的骗人功夫,本是萧千绝创来对付‘三才归元掌’的。”

    脱欢奇道:“‘三才归元掌’?”贺陀罗道:“‘三才归元掌’便是梁萧的掌法,要旨在审敌虚实,练到绝顶处,破敌犹如汉人所说的‘疱丁解牛’,以神御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邵导大宾,闭眼也能伤敌,堪称是天下一等一的对敌功夫。”

    脱欢似懂非懂,又问道:“但他二人始终不见交手,却是为何?”贺陀罗笑道:“骗人功夫遇上了审敌功夫,一个千方百计骗人人彀;另一个却处处审敌虚实,若五十足把握,断不轻发。”

    脱欢点头道:“本王知道了,只要伯颜骗过梁萧,他便胜了。”贺陀罗摇头道:“这小子哪有这么好欺?方才丞相设了无数套子,这小贼就是不上当,嘿,他二人不交手则已,一旦交手,立判生死!”

    他有心卖弄,一字一句穿透风雨,两人听在耳中,均是暗惊。又如旋风般再转三合,梁萧蓦地捕捉到一丝破绽,身子扑跌而出,一招“三才归元”射向伯颜胸口。伯颜破绽微露,便已自知,双掌陡合,横在胸前。“砰”的一声,二人全力对了一掌,激得雨水四射,状若无数细小飞箭。梁萧飞出两丈,重重跌下,溅起数尺泥水。伯颜晃了晃,拿桩站定,双掌颤抖,气血似欲破胸而出。

    此时雷声隆隆,自东滚来。梁萧奋力挣扎数下,竟难站起,鲜血混合雨水,顺着他的口角流出。要知论及武功,他本逊伯颜一筹,何况此前血战半日,早已神虚力竭,只仗一腔血勇、诸般巧变,方才挨到此时,对罢这掌,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贺陀罗见状,哈哈笑道:“梁萧。你认不认输?”梁萧怒哼一声,双手一撑,竟又踉跄站了起来。伯颜盯着他,张口说了几句话,但东方雷声更响,如山岳崩塌,震得人耳生痛,将他的说话声一时盖住。

    梁萧好容易挺直腰脊,望着滔滔江水,只觉浑身纵是疼痛欲裂,也不及心中之痛万一,一时间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伯颜神色阴鸷,忽地紧握双拳,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步子又慢又沉,仿佛踏在众人心上。此时间,军阵中忽地纷乱起来,许多军土手指东方,骇然大呼,伯颜忍不住转眼望去,却见一排江水银山雪壁般压来。刹那间,他的心中念头一闪而没:“钱塘江潮!”

    只见那潮头来得奇快,势若奔马,披扬流洒,遇着死,当着坏,元军士卒虽久经战争,却未见过此等怪事,一时惊骇失措,后退不及,纷纷被卷人泼天狂涛之中。就在伯颜愣神之时,梁萧聚起残存气力,疾扑过来,伯颜伸掌格住,未及发力,潮水汹涌扫过,将二人一时吞没。

    脱欢等人离岸较远,见势纵马狂奔,待得潮头西去,方才惊魂甫定,举目回望。却见扛边人影俱无,待要奔近察探,忽听一声长啸,伯颜翻身跃上江岸。脱欢一怔,眉宇间露出失望之色,哼声道:“梁萧呢?”伯颜摇头道:“我抱住江边一块石头,方才幸免,梁萧么……”他瞧了江水一眼,欲言又止。土土哈等三人胸中大恸,伏在江边,放声痛哭。脱欢冷笑道:“伯颜丞相,梁萧是你的部将,你御下不严,本王在圣上面前,难免要据实以告,到时候伤了和气,丞相莫怪。”

    伯颜目光扫过他脸上,冷冷道:“梁萧任性妄为,自取败亡,我用人不当,自当向圣上请罪,但西巡之事刻不容缓,土土哈,李庭!”土土哈二人应声上前,伯颜沉声道:“你二人代梁萧之职,率军北上!”土土哈浑身一震,与李庭同声应命。脱欢脸色陡变,重重哼了一声,率领一众属下,一阵风拍马去了。

    伯颜望着天,长长吐了口气,过得许久,方才转眼瞧了钱塘江一眼,然后回身上马,向北而去,众军随后跟上,一时间,只闻蹄声远去,潮声渐稀,钱塘江畔又重归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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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1:14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无法无相


    小雨淅淅沥沥,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渐落渐小。东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峦如洗,清新妩媚。三两农夫吃过早饭,牵牛出来,彼此说些笑话。来到田边,却见前方走来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裹满泥浆,褐乎乎的一片,还沾着几片草叶儿,乱发间一对眸子呆滞无神,定定望着众人。

    一名干瘦农夫吐了口痰,骂道:“又来一个臭要饭的。”旁边一个矮壮村汉接口道:“北边人成群过来,真是造孽。”身旁高个子恨声道:“昨天地保又来说,鞑子还要征粮。他妈的,老子就指望撑死这群狗娘养的!”

    众人七嘴八舌正说话,忽见邋遢汉子向前一扑,抱住那头枯牛的脖子,号陶大哭道:“不要死,不要死!”那枯牛受惊,伸角一顶,不料那人足下浑似生了根,纹丝不动,瞳目喝道:“好啊,你来,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此情形,大觉惊惧,矮壮汉子叫道:“哎呀,是个疯子!”

    那头牛被疯汉箍住脖子,哞哞大叫,伸角挣扎,口中吐出白沫。那人足下陷入泥中尺许,始终不挪一步,只是叫道:“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状,一齐来扳他手臂。他们未及奔近,那人突发一声大喝,双臂使力,将那头牛拧翻在地,拍手大笑。

    此时村中农夫纷纷出来,见此情形,大呼小叫,举起锄头围打。那人手臂乱扫,众人虎口流血、锄头乱飞,纷纷惊骇逃开。那人舞手叫道:“不要跑!”赶上众人,左一挥,右一拨,一众村汉尽成滚地葫芦。

    那人叉着腰,哈哈哈纵声长笑,忽见几个村妇闻声赶来,两眼一瞪,厉喝道:“你们都来,我也不怕!”

    身子一晃,便到人前。几个村妇见他恶形恶状,动若鬼魅,顿时失声惊叫。那人听到女子尖叫,身形一震,转身抱住个年轻村妇,悲声叫道:“阿雪,阿雪……”

    这疯汉正是梁萧。他此时心智失常,所闻所见无不异于常人。那村女被他当作阿雪,死死搂住,惊得浑身冰冷,几乎昏了过去,好容易缓过气来,听他哭得凄惨无比,惊惧之余,又生感动,一撇嘴,也哭了起来。

    忽地人群中灰影一闪,抢到梁萧身前,出手如风,拍在梁萧肩上。梁萧双臂剧震,把持不住,只得放开那女子,陡然眼透凶光,叫道:“你是谁?”那人笑道:“女娃儿也欺负?老子打你耳刮子!”他说打便打,左右开弓,打了梁萧两记耳光。

    梁萧心智虽失,武功尚余七成,哪知那人手来,竟然躲闪不开,脸上便似开了个酱油铺,转了两个整圆,“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紫黑血痰。不待他站稳,那人纵身再上,一掌打在他胸颈之间,将他打了个筋斗,掌力牵动“中府”、“云门”二穴。梁萧摔在地上,喉间“咯咯”连声,又吐出一大口血痰,胸间郁结之气陡地舒张,但脑里仍觉迷糊,方要翻身站起,那人已然抢到,一拳轰在他口鼻之间。这处乃“人中”所在,又称水沟,是沟通手阳明大肠经和督脉的大穴。

    梁萧只觉一阵剧痛自“人中”而起,如蛛网般在脸上蔓延开来,脑子倏忽一清,目光扫处,暗自惊诧:“这是哪里?”他不及细思,那人已手如鸟爪,拿向他心口。梁萧躲闪不及,顿被抓住“中极穴”,浑身软麻。

    那人笑道:“认不认输?”这时两人正面相对,粱萧讶道:“疯老头,是你?”敢情这人正是搅乱元军大营的古怪老者,他吃了贺陀罗一掌,受伤逃出元营,觅地修养,伤愈后跟着逃难宋人来到这座村子。

    疯老头脑筋不大清楚,凡事过后便忘,此时已记不得梁萧,听他一叫,诧道:“你认得我?”脸一沉,又道,“认不认输?”

    梁萧被他两眼瞪着,刹那间,前事历历闪过心头,直想到被江潮打落水中,似乎撞到某物,头脑一沉,后事如何,便无知觉了……想着想着,不觉满心酸楚,再无丝毫争雄斗胜之念,叹道:“老爷子,我认输了,你放手吧!”那怪老人心满意足,放了他,拍手大笑。

    梁萧回望远山旷野,寻思道:“为何阿雪死了,我却活着?莫非老天爷还没将人折磨够么?”他也非一意孤行之辈,历劫尚存,也就断了死念,长叹一口气,转身欲去,不料怪老头一伸手,又拿住他背心“灵台穴”。梁萧本就郁愤,忍不住怒道:“还要做什么?”怪老头笑道:“你天天陪我打架,才叫好玩!”似乎忽觉找到一个极好玩的物事,喜不自禁。

    梁萧意兴阑珊,无心陪他胡闹,便道:“既然如此,你不放手,我怎么跟你打?”怪老头一愣,笑道:“是极!是极!”依言放手。

    梁萧一得自由,便使出浑身气力,发足狂奔,奔出六七里路程,方才停下,只觉腹中空空,正想觅地吃喝,忽听身后有人嘻嘻笑道:“很好很好,跑得不慢!”梁萧骇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怪老头背负着手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梁萧本就气苦,又被这怪人痴缠,当下坐倒,怒道:“我累了,跑不动了!”怪老头笑道:“跑不动我帮你”一伸手拿向梁萧胳膊。梁萧小臂翻转,伸指点他“曲池”穴。怪老头笑着叫了声好,随手格住,一指吐出,点向梁萧心口。梁萧纵身跃起,踢他腰际。怪老头五指斜拂,劲风所至,梁萧左腿顿然软麻,仅剩一条右腿,奋力点地,向后跃出。

    怪老头笑道:“妙妙妙,你是独脚鬼,我是仙人跳!”也蜷起左足,单足跳到梁萧身旁,倏地扣住他手腕。梁萧急要拆解,不料那老头发足狂奔,竟将他如纸莺般拽了起来。

    梁萧一条手臂带着百数十斤的身子,被怪老头一扯,几乎折断,惟有使出吃奶的气力,随着此公狂奔。哪知这怪老头这一番奔跑,真如风驰电掣。

    梁萧只听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晃即过,骇想一生之中从没见过如此脚力。最初三十里,凭怪老头生拖死拽,还能勉力跟上,三十里之后,梁萧便觉两腿发软,但怪老头却势若奔马,其速不减。

    梁萧被双膝着地,生生拖出数里,裤子磨穿,皮破血流,心道:“如此下去,定被生生拖死,岂不滑稽!”情急叫道:“老爷子,我跑你不过……跑你不过。”

    怪老头虽在狂奔之际,耳力仍然聪灵,听得此言,心怀大畅,放开他的手,笑道:“很好很好,认输就好。”梁萧瘫软如泥,坐倒道:“我又累又饿,自然跑不过你。”

    怪老头搔搔头,道:“说得也是。”他忽将梁萧一把抓起,扛过肩头,奔出二里地,只见白花花一片营帐。梁萧识得是元军大营,不由大惊失色:“来到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但怪老头抓人之时,顺手封了他穴道,梁萧动弹不得,空白着急。

    怪老头步履如飞,直奔人营,守营军士见状惊呼,挺矛阻拦。怪老头笑嘻嘻地左一穿,右一钻,让过阻拦,奔过两座营帐,忽地嗅得肉香,快步上前。但见三个士兵有说有笑,正在烧烤一条长大牛腿,火候已足,皮肉焦枯,牛油嵫嵫乱冒。

    怪老头如风掠过,将那牛腿顺手抓起。那几名士兵一怔之间,哇哇大叫,各拿兵器扑上。怪老头抓那牛腿在手,但觉灼热异常,不由大叫道:“乖乖不得了,乖乖不得了!”眼看众军士扑到,便将那牛腿骨裹人袖间,呼地抡出。一个大胡子士兵首当其冲,被滚烫热油洒得满脸,顿然生出无数燎泡,不禁长声惨叫。

    怪老头大乐,将牛腿当作兵器挥舞,牛油飞溅,所向披靡。他从南门进,北门出,顷刻贯穿十里元营,众军士怒吼震天,纷纷上马追赶,但那老者轻功之强,天下间无双无对,一旦举步,逝如轻烟,矫似惊

    龙,约摸一柱香工夫,便将千军万马抛了个踪影全无。

    梁萧见他如此威风,心中佩服:“此人轻功超越人力之极,我所骑快马无数,但三十里之内,也没一匹及得上他,恐怕惟有柳莺莺的胭脂宝马,才堪一比!”

    他见怪老头东张西望,狂奔不辍,心觉不对,便道,“老爷子,那些人赶不上了,你且放我下来!”怪老头闻声止步,诧道:“咦!我正在找你!你怎么爬到我肩上来啦,不像话,不像话!”身子一抖,将他撂下,解了穴。

    梁萧怒道:“分明是你不由分说,扛我上肩,还有脸说我?”怪老头挠头诧道:“是吗?我却忘了!”梁萧冷道:“你爷爷是谁,你忘了没有?”怪老头奇道:“你说我爷爷是谁?”梁萧本想顺口答道:“你爷爷是我”但见老头神色迷惑,不似作伪,心中忽生不忍,撕了块熟牛肉,默默塞进嘴里。怪老头见状,也跟着吃肉。

    梁萧吃得半饱,走到一条溪边喝水,回头望去,却见怪老头也到溪边,逗弄一只花斑大蝶,捉住又放,才放又捉,难得蝶翅脆弱,被他反复折腾,也不曾伤了分毫。

    梁萧无计脱身,只得喝了两口水,抹了一把脸,凝望溪中倒影,心神一阵恍惚,隐约见得身侧立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巧笑盈盈,玉手纤纤,绾着如瀑秀发,对水梳妆。梁萧心头一抖,脱口念道:“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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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1:25 | 只看该作者
阿雪……”说着伸出手去,可手指一触水面,倏忽涟漪荡漾,幻影碎裂,泛成一片水光。

    梁萧怔怔望了水面半晌,蓦地伏倒溪边,失声痛哭起来。怪老头见他哭得凄惨,心中大为惊奇,过来抚着他头,哈哈笑道:“乖宝宝,睡觉觉,少哭闹,多睡觉……”

    依梁萧霹雳火性,换作平日,必然气恼,但此时心中悲如潮涌,一时间竟忍不住扑入老头怀中,如小孩般哀哀痛哭起来。那怪老头不知为何,竟也任他纵身入怀,毫无防备之心,兀自咕哝道:“……睡觉香,吃糖糖,糖糖甜,捡榆钱……”说话声中,脸上流露慈爱之色。

    这一抱一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心情渐复,忽觉自己在老头怀里,端的羞愧难当,忽生毒念:“我给他要害一指,便可脱身了。”但转念又想,“他一意劝我,我怎可如此对他!”想罢叹了口气,推开老头,低头不语。

    怪老头也不再说话,望着远方,似乎沉思什么,过了一阵,也叹了口气。梁萧奇道:“你叹气做什么?”怪老头皱眉道:“想老婆呢!”梁萧讶道:“你连自己都不记得,还记得老婆?”怪老头双手乱摆,道:“什么都可不记得,但老婆万不能忘,要天天记,时时记,否则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梁萧听得这话,叹道:“既然想她,干吗不回家去你?”怪老头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要跟人打架!回去了,老婆就不放我出来!”梁萧心想:“他那妻子必是个悍妇,老头儿八成是被她逼疯了。但他即便疯癫,仍顾念妻子,足见爱妻之心。只不过世事难料,男女间一朝别离,或许再无见期,便如我与阿雪,一时分别,再见时已是生死永诀……”他正自惨然,忽见那怪老头咕嘟嘟喝了几口凉水,伏在溪边岩石下,呼呼大睡起来。

    梁萧一怔,心道:“如此甚好,趁你睡觉,我这就走人。”他方要起身,又生犹豫,“我这一走不打紧,这老人却昏头昏脑,远离妻子,流浪江湖,忒也可怜了些……”他打量怪老头一阵,又想,“看他情形并非天生糊涂,却似犯了什么病。不如我骗他看完大夫,再走不迟。”想毕静坐调息。

    不料那怪老头鼾声越来越响,久而久之,恍若雷鸣,声调起伏,变化多端,竟有摇神动魄之能。梁萧屡被他带岔呼吸,随他鼾声吐纳,心中怪讶,起身细看,却见怪老头睡姿奇特,抱手在胸,身子曲软如蚯蚓,呼吸之间浑身毛发随之起伏,情形煞是诡异。

    梁萧不禁恍然:“敢情他睡觉之时也在行功。不得了,练功不分昼夜,岂不胜过他人一倍?”他左右难以定心,便踱步散心,无意间踱至离老头三尺处,忽见老头身子微震,两缕劲风破空袭至。梁萧匆忙闪避,仍被其中一道扫中小腿,一阵酥麻;举目看去,却见怪老头翻了个身,鼾声更响,顿时省悟:“无怪此老梦中练功,也不惧人打扰。但凡人畜逼近,他睡梦中也能出手。嘿,睡觉既能练功,出手打架又有何稀奇?”

    他想起元营中那件怪事,不由暗赞:“难怪那些士卒走近他身畔,便被点倒。这劲力来无影,去无踪,委实厉害。”当下远远避开,仰望半空中一轮皎月,心头又浮现出阿雪的影子。伊人一颦一笑,仍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梁萧心中之痛无以复加,两行泪水默默流下。

    正当伤感之际,他忽觉一股真气自体内升起,以前所未有的路子流转,梁萧一惊,心念方起,那道真气又立时消灭。他定神一想,明白过来,敢情他无意间,竟被老头儿的呼噜声带动呼吸。呼吸为内功之本,他二人呼吸之法相应,内力走势竟也渐趋一致。

    梁萧生性好奇,遇上如此怪事,忍不住盘膝而坐,摒除杂念,不一时,吐纳又与老头相合,真气像方才一般走了数匝,双腿间渐渐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跃跃欲起;再坐片刻,梁萧蓦地忍耐不住,一跃而起,身不由己地狂奔起来。他大惊,心中连叫:“奇怪,奇怪!”欲要止步,却也不能。

    一时间,梁萧越跑越快,只觉风声贯耳,呜呜厉响,眼前景物离散,漫天星斗也似当头压来,迫得他双眼胀痛。梁萧只觉丹田真气消耗奇快,奔走不足二十里,便有乏力之感,那双腿却似不在身上,只是交替飞奔,仿佛永无休止。他几度止步未果,不禁恐惧起来:“这般下去,岂不被活活累死么?”但转念又想:“我罪孽深重,万死犹轻。如此死法,却也是上天垂怜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凄然,再不着意收步,任其所之。

    又奔数十里,正觉疲乏难耐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梁萧听出是那怪老头的声音,心神微动,便听他道:“好家伙,又想逃么?”梁萧眼前一花,那怪老头已抢到身前,眼看二人便要撞上。怪老头嘻嘻一笑,忽地伸手在梁萧肩头一拨,梁萧身不由己,倏地变了方向,绕着怪老头打圈儿狂奔。怪老头见他怪模怪样,心中大乐,拍手狂笑。笑声中,梁萧也不知奔了几百十圈,渐渐地连那狂笑声也听不见了,两眼倏地一黑,昏了过去。

    蒙咙中,只觉一股热流在体内转来转去,梁萧精神略振,抬眼望去,只见怪老头瞪着双眼,神色关切,见他醒来,眼神一暗,又变迷茫。梁萧定了定神,但觉双腿酸痛无比,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苦笑。

    怪老头笑眯眯地道:“还跑不跑?”梁萧一惊,忙摆手道:“免了免了。”怪老头笑道:“好啊,既然不跑,咱们来比划比划。”说罢举拳便打,拳到梁萧面门,忽又停住,奇怪道:“你怎不还手。”梁萧没好气道:“我腿酸脚胀,站也站不稳,怎么还手。”

    怪老头露出失望之色,背起手,气哼哼走来走去。梁萧见此老片刻不得安静,当真哭笑不得,于是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怪老头又将他拍醒,笑嘻嘻地道: “既不打架,咱们来划拳玩儿。”梁萧被他扰得无法休息,心中气恼,冷然道:“划拳有什么好玩?’’怪老头笑道:“好玩得很呢,我出石头,你就出手帕,我出手帕,你就出剪刀……”边说着,双手各出拳掌,来回比划。

    梁萧无心与他胡闹,只道:“你年纪老大,还玩这些小孩儿的把戏做什么?”怪老头道:“也好,不玩小孩子的把戏,就陪我打架玩儿。”

    梁萧见他说到打架便是两眼放光,不由暗道晦气,两相权衡取其轻,便道:“罢了,还是划拳吧。”怪老头大喜,呼呼喝喝,撸起袖子。两人同时出拳,均是剪刀,再出一拳,均是手帕,第三次出拳,却又同为石头。顷刻间,两人连出十来拳,均是一般无二。梁萧大奇,抬眼偷瞧,却见怪老头一脸促狭,不由微微皱眉。

    又划数拳,两人出拳仍是相同,梁萧忍不住道:“慢来,这拳划得古怪,你我出拳始终一同,如何分得出胜负?”怪老头笑道:“我要胜你,容易容易,你要胜我,很难很难。既然胜负早分,大伙儿就随便玩玩。”梁萧狐疑难解,回想在元营中与他交手之时,自己每出一招,怪老头总能原招奉还,不由心头一动,凝视怪老头,慢慢道:“老爷子,莫非你看得透我的心思?”怪老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这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

    梁萧奇道:“什么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怪老头面露苦恼之色,连连挠头,道:“究竟如何,我也说不出来。”梁萧叹了口气,正自失望。那怪老头却又一整容色,笑道:“我说不出道理,却能打个比方。我就好比水,你就好比装水的瓶子,不管你方的也好,圆的也罢,我总能将你装满。”梁萧听得一愣,方欲细想,但听怪老头已在催他出拳,只得随手应付。

    两人折腾了半夜,眼看朝阳初露,梁萧连叫困倦,怪老头方才让他睡了。梁萧睡了一觉,恢复精神,寻了个酒店,张罗些酒肉与怪老头吃了。

    吃饱喝足,怪老头又嚷着划拳,梁萧心道:“他既然自比为水,流水随物赋形,变化不拘,我是水桶也好,水瓶也好,不论何种形状的器皿,总会被他充满,若要胜他,除非这器皿大如天地,他便有江海之水,也充之不满,但世上哪有如此广大的器皿。”思索间,两人又划数拳,梁萧心不在焉,忽地手一偏,碰倒身旁酒瓶,当下伸手扶住,刹那间他眼神一亮,忍不住笑起来。

    怪老头忙道:“有什么好笑的?”梁萧道:“老爷子,你说你是水,我是装水的瓶子,不管我是方的也好,圆的也罢,你总能将我装满,对不对?”怪老头抚须笑道:“没错没错。”

    梁萧拿起酒瓶,在石块上一磕,“当嘟”一声响,壶底破了个窟窿,瓶中残酒流出:“若然瓶底破了呢?”怪老头一呆,望着破酒瓶,连连挠头,蓦地两眼一瞪,哼哼道:“那又怎地,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酒瓶。”

    梁萧淡定道:“好,咱们再来划拳。”怪老头眉开眼笑,两人举起手来齐声道:“开。”怪老头右手出个剪刀,梁萧右手出了剪刀,左手却攥成拳头,慢悠悠伸了出来。

    怪老头皱眉道:“这是为何?”梁萧笑道:“出石头砸你剪刀啊?”怪老头怒道:“岂有此理?咱们单拳对只手,剪刀对剪刀,你怎能出两手?”梁萧道:“咱们说了划拳,可没说不能双手划拳。”怪老头反驳不得,顿时吹起胡子,怒目瞪圆,在梁萧身上骨碌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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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1:32 | 只看该作者
梁萧见势不妙,起身道:“若要打架,出去比划。”怪老头一听大喜,当先跳出酒店,招手道:“快来快来。”梁萧慢吞吞走出酒店,心道:“我这身武功多是学自他人,自身并无创见。现今若要破他: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惟有将当前武功破掉,另创新招。”

    怪老头见他磨磨蹭蹭,早已不耐,挥拳打来。梁萧尚未想出新招,情急间转身便走,怪老头见他不战而逃,心中大怒。他轻功天下无双,足下一紧,抢到梁萧身后,伸手便抓,梁萧忙展开“十方步”,闪到怪老头身侧,怪老头“咦”了一声,旋风般一转身,伸手再抓。梁萧见他竟不模仿自身步法,心中惊奇,一转念恍然明白一自己当前所有武功,惟有“十方步”全然出乎自创,无怪这怪老头难以模仿,当下只以“十方步”躲闪。怪老头仓促间无法得手,畦哇怒叫不绝。

    两人纠缠一时,梁萧越斗越觉吃力,只觉这怪老头出手之迅疾凌厉,生平罕见,避他一招半式,也得用上全力。时候一久,便觉浑身乏力,蓦地身法一滞,终被怪老头一指点倒。怪老头大为欢喜,迫得梁萧出口认输,始才罢手,扯着胡须哈哈大笑。

    虽只纠缠数十招,梁萧却似用尽浑身之力,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一般,当下手足并用,挪到一边,剧烈喘息,眼望怪老头手舞足蹈,不由眉头大皱:“人道是拳怕少壮。少壮之人出手又快又狠,为老人所不及。此老年事已高,怎还有这般身手?举手抬足,均令人不及转念。”他思索不透,闭目调息,不想歇了半日,怪老头兴致又起,再迫他动手。

    梁萧虽已想出几记新招,可一旦动手全不管用,三十招不到,又被制住,可喜的是此番纵然败北,但所创招数均未被怪老头模仿。

    是夜,两人各自就寝,梁萧辗转难眠,苦创新招,但他当前所学武功均为天下第一流的武学,于此之外另创高招,谈何容易,梁萧苦思一夜,也只想出三招掌法、两招腿法,并且均是散手,不成套路。想到五更天上,他方才蒙咙睡去,不料一个时辰不到,又被吵醒。

    怪老头睡眠已足,精神奕奕,三招两式便将梁萧逼得束手束脚,无奈之下,梁萧只得认输。怪老头虽然好斗,却有一桩好处,只须对手认输,便只顾欢喜,不再纠缠了。

    梁萧虽一时认输,却也被这老者激起好胜之心,一定神,心道:“我划拳能胜,全因破了规矩。当务之急,是破了这打架的规矩,赢得喘息之机。”他目光转处,看到一堆乱石,每块皆有数千斤之重。他灵机一动,起身推动石块。

    怪老头见梁萧将石块推得左一堆,右一堆,七零八落,心中奇怪,瞧了一阵,不禁手痒,奔上去问梁萧做什么,但见梁萧闷头不答,他索性撸起袖子,帮着推滚巨石。

    不一时,石块各各就位,怪老头抬头一瞧,却见梁萧双眼盯着自己,神色似笑非笑。还没问话,忽见他身形一闪,人影俱无,怪老头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小子,你怎么不见啦。”边叫边跑,须臾间在乱石间绕了十七八个圈子。

    他武功绝顶,灵觉惊人,直感到梁萧便在左近,可无论他轻功如何了得,偏偏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一时心中慌乱,只顾狂奔。

    奔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怪老头恼将起来,跺足怒道:“臭小子,不和你捉迷藏了,快滚出来!”他扯着嗓子叫骂一阵,不见人应,端的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胡须,拉得痛了,叫骂两声,复又再扯,大生闷气。

    原来梁萧推动巨石,实是结成一座石阵。怪老头懵懵懂懂,自然参不透其中奥妙,虽觉梁萧并未走远,却想不到梁萧正是借眼前这堆乱石藏身。此时梁萧藏在石后,瞧着怪老头发疯弄癫,不由暗暗好笑,暂且定下心来,凝神想像如何与怪老头动手,如何变招,思索一阵,忽地绕过巨石,笑着招呼道:“老爷子。”

    怪老头久不见他,正在发愣,忽见梁萧出现,又惊又喜,叫道:“好小子,看你往哪里逃。”他纵身逼近,伸手便抓。梁萧闪身卸开来爪,呼地还了一掌。怪老头没料短短工夫,梁萧竟有了反击之能,真是不胜之喜,哈哈大笑,变爪为掌,横扣梁萧手臂。顷刻间,两人一进一退,拆了二十来招,梁萧眼看技穷,忽又将身一闪,躲人石阵中苦思对策,直待另有高招,方又现身。

    两人断续斗了半日,怪老头想不通石阵古怪,反被梁萧把握主动,欲斗则斗,欲走则走,再不受他掌控。直到夜中,梁萧才出阵谋来饭食,悄悄递到怪老头身边。怪老头久而久之,心中生出执念,认定梁萧无论如何总在附近,绝没走远,加上梁萧来去小心,他又头脑不清,是以见了饭食,也不多想,只顾大吃,吃完便睡,待到梁萧出现,方又与之比斗。

    如此这般,两人日夜缠斗。梁萧专心破除旧学,另创新招,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初时,他尚须设想好诸般变化,才敢动手,到后来渐能随机应变,临阵创变新招。怪老头偶尔虽也能模仿一招两招,但苦于梁萧变招奇巧,两三招之后,便难为继,此老生平执著胜负,恨不能天下人人武功超凡人圣,好当对手,眼看梁萧每出现一次,武功便似有所精进,心中端的欢喜不尽,时间一长,对梁萧隐身石阵之事也不再计较,几次将他制住,也舍不得留在身边,重又将他放回阵中,眼巴巴盼望这年轻人再次出现时,又能厉害几分。梁萧若无进步,他反而百般不喜,大声喝骂,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三月时光晃眼即过,梁萧沉浸于武学,日夜拼斗,每至筋疲力尽,艰辛之处虽说生平未有,却也略可借此排解心中苦闷。偶尔,他出阵采买衣食,隐约得知,这些日子,阿术攻破扬州、泰州,宋将李庭芝以身殉国,宋军精锐至此覆没殆尽,但元廷西北军事也日益吃紧,蒙古诸王与忽必烈打得翻天覆地,元朝大军纷纷北还,宋军残部趁此机会,在各地重振声威,图谋复国,可说天下纷扰,五日无之。梁萧听在耳里,厌倦至极,只想与这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如此切磋武学,了却残生。

    这一日,两人拆到百招上下,梁萧到底输了一招,当日已斗三场,他精疲力竭,不及躲入石阵,便一头躺倒,呼呼喘气。怪老头与他相交日久,彼此亲近了许多,见状也不为难,自去一边呼喝挥拳,打熬功力。

    梁萧喘息半晌,始才回过气来,不想心神一懈,脑海中竟又掠过以前经历的那些惨烈战事。他不由得浑身发抖,闭上双目,竭力按捺心神,好容易将那些金戈铁马从心头抛开,不料脑海又露出那张白嫩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正脉脉望着自己,满是凄然不舍之意。

    刹那间,他只觉万念俱灰,转眼望去,怪老头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半点忧虑也无,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若我也能如他一般,将所有往事忘个干净,该有多好。”虽如此想,却自知要忘掉这些事有如登天,当下又叹一口气,寻思道:“这些天只顾和老头切磋武学,倒忘了他的健忘之疾。我与他相识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他老大年纪妻离子别,流落江湖。”

    他主意已定,便叫过怪老头,连哄带骗,将他骗到一处医家,请大夫诊断。那郎中见二人衣衫槛褛,心中先有八九分不喜,生恐两人白医,迟疑再三,把住怪老头脉搏,沉吟一阵,方道:“气血充盈,百脉俱和,并无任何病兆!”梁萧皱眉道:“您瞧仔细了,他或许患了健忘症”那大夫早巳不耐,一瞪眼道:“健忘也算症么?人老健忘,在所难免。想当年老夫读书,过目不忘,现今看书,一百个字记不得两三个,若这病也能治,我还想请人治呢!”

    梁萧心知此人以貌取人,甚是震怒,但他历经劫难,再非往日烈火之性,终究没有发作,只冷笑一声,转身出门,与怪老头又访了几处名医,均是一般口吻,好些的来个不睬不理,凉薄的甚至冷嘲热讽。

    怪老头大不耐烦,梁萧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寻思道:“看来这病非是寻常大夫能医!记得当年在天机宫时,晓霜曾说,恶华佗吴常青住在崂山。吴大先生脾气虽坏,但号称华佗,医术该是好的,俗语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拼着受他些闲气,去碰一碰运气也好!”

    梁萧当下哄骗怪老头道:“我认识一名绝顶高手,住在崂山,你想不想与他会会?”怪老头一听,精神大振,连声道:“妙极妙极。”也不问究竟,一把拽起梁萧,便往南走。梁萧忙道:“错了,当往北方才是。”

    拉过怪老头,向北步行。

    走了一里许,怪老头就嫌梁萧太慢。他轻功本高,兴之所至,只在梁萧肘间一托,又拽起他驰足狂奔。梁萧奔跑不过,惟有使出那夜从怪老头鼾声中悟出的吐纳之术。呼吸之间,两腿间顿时生出无穷气力,只想奔跑,再借怪老头拖拽之力,倒也勉强追赶得上。只是一旦如此行功,便非奔至累倒昏厥,不能停止。

    如此折腾几回,梁萧渐渐摸出门道,行进间留心怪老头举动,渐渐发觉此老奔跑之时,步法大有讲究,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身处不同地势,便有相应步法身法。梁萧依法而行,顿觉轻快许多,再揣测怪老头气血运行,呼吸吐纳,依法仿效,又多了几分回气还神的余地,久而久之,再无

    气竭之象,不禁暗喜道:“这种吐纳术一旦施展,体内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泄。但如何宣泄却大有门道,便如横财飞来,良贾自能量入为出,钱中生钱,败家子却只求一时痛快,花光了账;武学之理,大抵如此!”

    又想道:“我一旦如此吐纳,势必拔足飞奔,这老爷子梦中尚且如此呼吸,为何却能安睡如故?”他揣摩不透,心知怪老头定是另有秘法,不为外人所知。

    两人行色匆匆,这一日,遥见前方大江西去,甚是壮观。梁萧正想寻船渡江,突见怪老头找来根破竹篙儿,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萧惊道:“老爷子,快回来……”话音未落,却见怪老头手掌斜出,掌风如刀,折下一截竹篙,“噢”地掷出,只在那断竹落水之际,身子一晃,跃过三丈之遥,身子斜倾,几乎与江水持平,左脚点在竹上,断竹微沉,顺他去势,又滑出两丈,带起一溜儿白色水迹。

    怪老头不待断竹下沉,再折一截,如前法掷出,然后一个筋斗翻出,落江之际,又在三丈之外。如此反复再三,一支竹篙尚未用尽,他已飞渡大江,在对岸叉腰大笑。梁萧瞧得有趣,也寻来一支较长竹篙,学他模样,折竹掷出,飞身跃上,谁知一脚差了数寸,没能踩上竹节,脚下一滑一沉。只听“扑通”一声响,梁萧四脚朝天,早已跌人江中,方知这手脚上的本事,差了一分半分,结果便大不相同,一时间又羞又愧,惟有硬起头皮,老实游过江去。

    怪老头见他狼狈模样,早已笑得打跌,梁萧爬上堤岸,怒道:“都怪你肚皮里开花,想出这种馒主意!”怪老头哈哈笑道:“谁叫你自不量力,来学我乘风蹈海?”梁萧心念一动:“这老头怎会说这般雅词?莫不是他这绝世轻功本就叫做乘风蹈海,被他一时顺口,叫了出来?”想起那乘长风、蹈四海的风流气派,不觉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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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2: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杏林医隐


    渡过长江,休息一夜,二人足下如飞,经淮阳之地进入山东。

    这一日,两人终于抵达崂山脚下,天时尚早,进了山下镇子。梁萧沿途编了几样竹器,在镇上换了几十枚铜钱,寻一间酒肆打了两两酒,买了一点儿羊肉,与怪老头分吃。他正想跟店家打听吴常青的所在,忽听店外骡马叫唤,抬眼一看,却见十多个汉子,正吆喝着闯进来。

    梁萧看来人大都背刀挂剑,均是江湖人。其中两个小厮扶了个脸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小心坐下。那病少年走了两步路,似乎便觉劳累无比,伏在桌上呼呼喘气。一行人个个脸色铁青,眉间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轮。为首一个下巴有瘤、面盘宽宽的汉子忽地叫过伙计,道:“敢问,那山里菩萨什么时候能见到?”伙计一愣,赔笑道:“敢情您老也冲菩萨来的么?这个可难说得紧!”

    肉瘤汉子皱眉道:“此话怎讲?”伙计笑道:“上个月那菩萨每天出来;这个月却来得少了,半个月也没出来一回!”肉瘤汉子面色一沉,怒道:“那怎么成?咱少主的伤可等不得。”伙计赔笑道:“方圆百里的人都在这附近等呢!菩萨不出来,有什么法子?”肉瘤汉子怒哼一声,粗声道:“那主儿不出来,我‘肉须虬’常望海就放把火,烧了那鸟林子。”

    话刚说完,忽听一个嘶哑男声幽幽传人店里:“小青,你看到这条蚯蚓了么?”众人一愣,转眼望去。却见不知何时酒肆前立起个布袋戏台,一阵风拂来,卷起那黑油布的幌子,上书四个白漆大字:“袋里乾坤”。戏台上景致甚陋,三束花、两根草,稀稀拉拉,随意摆放,一男一女两个布人并肩而行。

    男子话音落地,一个尖细的女声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条蚯蚓么,有什么好看?”那男声嘻嘻笑道:“小青,这蚯蚓!可有些用。你听说没有,蚯蚓又名叫地龙,意思是泥巴里面的虬龙,能够用药!”那女声叹

    道:“这蚯蚓又小又细,就算是药王菩萨拿来做药,怕也济不得事的!”那男声笑道:“它细小是细小,却

    有一桩奇处。你看它下巴上有个肉瘤,故而叫做‘肉须蚯’,乃是蚯蚓中的极品。”

    “肉须虬”常望海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腾地站起,怒道:“操你龟儿子的祖宗!你是哪儿来的杂种,敢来消遣老子?’他满嘴粗言,玩布袋的人却不理会。那女声拿腔拿调地道:“那么,这肉须蚯与别的蚯蚓还有什么不同?”那男声“扑哧”笑道:“大有不同呢,别的蚯蚓都吃土长大,惟独这‘肉须虬’是吃屎长大的,所以口气格外臭些。”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骂道:“放你妈的屁!”那女声却笑嘻嘻道:“是啊是啊,你这么一说,果真有些臭气,就像是放他妈的屁呢……”

    常望海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跃将出去,一招“铁门槛”贴地扫出,戏台忽地向后一缩,轻轻巧巧让开这腿。那女声叹道:“原来蚯蚓如此心黑,还会咬人的?”常望海一腿落空,心头微凛,蓦地蹿起,三拳五腿一口气使将出来,随行众人看得目眩神驰,齐声叫好。

    戏台左右飘忽,将拳脚一一让过。那男声叹道:“小青,你多有不知,蚯蚓吃泥,故而心肠最黑,但因这‘肉须蚯’吃屎,所以他肚肠不但黑而且臭,世间少有!”常望海气得七窍生烟,右手虚晃,左脚突然踹人戏台之下,乍觉脚脖子一痛,似被什么套住,尚未缓过神来,戏台倏地逼上,撞中他胸口。

    常望海惨哼一声,倒退五步,口吐鲜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飞起,赫然露出一个猩红掌印。随行众人大惊,齐齐站起,一个黄衣汉子颤声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伙儿?”众人神色惊惶,纷纷拔出刀剑。

    那布袋戏台静悄悄立在街心,两个布偶情投意合,依偎一处,貌似天真温馨。那男声轻轻叹了口气,道:“小青,人家问咱哥哥呢!”那女声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什么来着?”那男声笑道:“让咱把东西带给他们!”

    那群汉子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大吼,挥刀扑上,那戏台略略一退,其中忽然飞出黑乎乎一桩物事,撞上黄衫汉子胸口。那黄衫汉子口吐鲜血,跌出老远,众人一看,却是一颗头颅。

    那病少年始终在桌边喘息,忽见头颅,神色大变,向前一扑,嘶声道:“爹,爹!”抱着头颅干号两声,忽地抬眼望着那布袋戏台,喘道,“你……你杀了我爹!”那男声嘻嘻笑道:“岂止你爹!”那女声接口道:“杀得人多啦,只待你们一死,江湖上从今往后,再没有怒龙帮这名字。”说着咯咯娇笑,颇为欢喜。

    那少年听得这番话,一口气回不上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众汉子悲愤异常,纷纷叫道:“跟他拼了!”挥刀舞剑,一拥而上。那戏台在人群中东飘西荡,形如幽灵。

    要知众人招式戏台中人看得分明,戏台中的虚实众人却全然不知。武功打斗讲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敌暗,众汉子顿时大败,片刻便倒了四个。

    梁萧本不想理会这些江湖仇杀,但看那戏台中人出手狠辣,大有斩尽杀绝之意,心生不忍,看了怪老头一眼,见他殊不在意,只顾吃肉,心知这等武功尚不被他放在心上,便自顾起身叹道:“你们不是对手.都退下吧!”

    他大步上前,随手抓起场中汉子,反手掷出,一句话说完,只听“扑通”连声,七个汉子尽被掷到身后。

    戏台中人想是看出厉害,蓦地停住。那男声森然道:“你是谁?要架梁子么?”梁萧长长吐了口气,苦笑道:“这位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伤人甚多,也当够了!”那女声冷笑道:“‘紫面龙’刘熙云杀害我爹爹,污辱我妈妈,难道我不该报仇吗?若不灭他满门,怎消我心头之恨?”

    梁萧心头一凛,望那些汉子一眼,寻思道:“倘若真如这女子所说,这些人倒也死有余辜。唉,但当初我何尝不是被冤仇蒙了心,犯下无边杀孽。”他沉默半晌,回手一指地上那花白头颅:“这便是刘熙云?”那男声道:“不错!”

    梁萧道:“首恶已诛,何必再造杀戮?”那男声哼了一声,道:“你定要多管闲事了?”女声接口叱道:“那便连你一块儿杀!”不待梁萧分说,那戏台中飞出六柄飞刀,分作六路向他掠来。

    梁萧一拧眉,大袖挥出,从上而下画了个弧,六道刀光倏然而没。梁萧再一振袖,六柄飞刀叮当落在地上。那戏台微微一震,女声喝了声:“好。”

    顷刻间,那戏台中飞蝗石、三棱镖、蜂尾针、铁菩提,二十余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飞出,三成打向梁萧,七成却向那些汉子打去。梁萧冷笑一声,左掌直拍,右掌横挥,两道掌风扫过,便如飓风卷过长街,只听“叮当”之声不绝,诸般暗器落得满地,无一中的。梁萧一招挡落暗器,大袖轻轻一卷,当街淡然挺立。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街上微微一静,戏台中那男声忽地厉叫道:“爷爷跟你拼了。”戏台挟着股劲风,向梁萧扑来。梁萧一动不动,淡然道:“缩头缩尾,算什么本事?” 双手成爪,如风掠出。

    只听裂帛声响,那布袋戏台被他撕成两片,一道人影疾冲而出,双掌正正印在梁萧胸口。那人一招得手,如飞退后,“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 ’,命不久矣,怪只怪你多管闲事!”她满头青丝,面若桃花,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妙龄少女。旁观众人啧喷称奇,本当这戏台中是男女两人,哪料只有一人,且还是个女子。

    那女子话一说完,却见梁萧含笑袖手,当风而立,全不似重伤欲死的模样,不由笑容渐敛,杏眼瞪圆,忽地娇叱一声,挥掌再扑。梁萧左手翻出将她手腕扣住。那女子惊骇欲绝,厉声叫道:“臭汉子,放开我”梁萧双眉一挑,却不理她,目视前方。那女子正觉奇怪,忽地数下木石交击之声传入耳里,心头一震,失声叫道:“哥哥!”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街头走来一彩衣男子,年约二十,长眉秀目,面皮却呈青灰之色,身旁立着个三尺来高的木哪吒,圆头大眼,身有六臂,分持刀枪剑戟等兵器,头身手足处皆有细线与彩衣人手指相连。

    彩衣人一路迈步,右手五指同时扯动,那木哪吒便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板,夺夺有声,远远望去便似拉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怒龙帮那一众汉子望着此人,均露出惊惧怨毒之色。

    彩衣人走到梁萧身前,眉头忽地一颤,一字一句道:“放了我妹子!”梁萧眉头一皱,道:“我若放她,你放得过这些人么?”他目光扫向怒龙帮众人,只见那病少年已然醒转,瞪着彩衣人,眼中喷火。彩衣人也打量众人一眼,面肌微一抽动,摇了摇头,道:“不成,一个也不能留!”

    他右手倏动,木哪吒跳将起来,六臂齐飞,诸多兵刃罩向梁萧,灵动之处不下活人。梁萧手足不动,飘然退出一丈,避过他奇门兵器,心头微凛:“用木偶当兵刃,倒是天下奇闻。”

    彩衣人杀手落空,较之梁萧更为惊诧,“嗖”地蹿上丈余,一掌拍出,掌劲炽热如火。梁萧正要挥掌相迎,那彩衣人右臂一挥,木哪吒手舞足蹈,闪电又至,只看他双臂此起彼落,掌力与木偶齐飞,出其不意竟将梁萧逼出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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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2:19 | 只看该作者
梁萧失笑道:“有趣,看是你木偶厉害,还是我人偶厉害?”彩衣人心道:“什么人偶?这厮胡说什么?”他妹子落人人手,焦急万分,闪电般连发三招。梁萧侧身让过,右手忽松,少女只觉内力恢复,想也不想,右掌奋出,拍向梁萧胸口,就在她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梁萧袖劲疾挥。那少女打了个旋,掌力收敛不住,向那尊木哪吒落去。梁萧早已算计妥当,她这掌被带得不偏不倚,只听“咔嚓”一声,木偶两条木臂被她掌力扫落,成了四臂哪吒。少女心惊万分,正要掠开,哪知左腕一紧,又被梁萧扣住。

    彩衣人见梁萧如此手段,心往下沉,虚晃一掌又放出木偶。梁萧也放开那女子手腕,少女倔强至极,仍不死心,再挥一掌,拍往梁萧小腹,哪知身子陡失平衡,掌力再度被梁萧带偏,两声闷响,哪吒手臂再断两条。

    那女子惊惶叫道:“哥哥,这……这不能怪我。”手腕倏紧,又被梁萧扣住。怒龙帮众人见状,惊喜交集,彩声如雷。那少女接连两次弄巧成拙,气得几欲大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再不出掌。

    眼看“二臂哪吒”手足乱舞,再度罩来,梁萧果如所料,突然放手,女子当下纵身斜蹿。哪知眼前人影倏晃,梁萧不知如何到她前方,右掌疾出,劲风如山涌来。

    那少女气为之闭,不及多想,双掌奋力推出,乍觉手底一空,梁萧掌力倏又缩回。那少女顿时身随袖转,要知她此次一心自救,掌劲远胜以往,只听闷响连声,木哪吒剩余二臂尽被震断。彩衣人见此情形,只觉心冷如冰,怔在当场。那少女傻望木偶残躯,心中委屈,忽地泪涌双目,嘤嘤哭了起来。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心头没来由竟是一痛:“为何她也是这个样子?”当下轻轻叹了口气,方要躬身退开。忽见那彩衣人身子一晃,踉跄坐倒在地,面颊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少女大惊失色,抱住他道:“哥哥,怎么了,怎么了?”那病少年见此情形,忽地两眼放光,怪笑道:“好贼子,哈哈,原来你中了我爹的龙须针,报应,哈哈,真是报应!”

    彩衣人冷笑一声,忍痛挣了起来,寒声道:“刘梓,你别得意了,就算我再挨一针,杀光你们也是容易。”刘梓嘿笑道:“我一死百了。你死前却要痛足三天三夜,且是一天痛过一天,痛到最后,会将浑身肌肉撕烂,把手指都一根根咬来吃掉,哈哈哈,妙极,妙极……”

    那少女听得毛骨悚然,颤道:“你……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我饶你不死……”刘梓冷笑道:“这龙须针深人经脉,顺血循行,无药可救。哼,就算有解药,我又岂会给你?”

    彩衣人冷冷道:“你可知,我前日为何不一掌毙了你?”刘梓只是冷笑。那彩衣人森然道:“我用火焰掌伤了你三处要穴,四日之内,你必然受尽无穷痛苦,然后浑身肿胀,气血破体,肌肤寸寸裂开。哼,刘熙云那老鬼害我一家老少,我岂会容你便宜就死?”

    刘梓听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两眼一翻,叫道:“他妈的,左右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老子做个自了汉,在十八层地狱等你来……”他蓦地抓起同伴刀剑,便要自尽,不想身子太虚,手一哆嗦,刀剑“呛啷”落地,惟有“呼哧呼哧”捂着胸口喘息。那彩衣人也面容扭曲,甚是痛苦,但两人彼此瞪视,不让分毫,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梁萧暗暗摇头:“这世间总少不得怨恨厮杀,国也好,家也好,兵将也罢,百姓也罢,总是彼此残害,永无休止!”想到此处,他心灰意懈,再也无心插手,转身而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但觉酒碗在手,眼前便是骨积成山、血流成河,也与自己毫不相干了。

    这时间,忽听远处有人唤了声:“菩萨出来啦!”众人均是一怔,眉间露出几分喜色。那“肉须虬”常望海捂着胸,哑声道:“少帮主,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咳咳,先治好了掌伤,再与这两个兔崽子计较……咳咳……”

    刘梓想到彩衣人所述惨状,心头忐忑,点了点头,转身向梁萧拱手道:“大侠援手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梁萧一摆手,截口道:“‘大侠’二字你收好,再也休提。”刘梓一怔,但想江湖中尽多怪杰,也不敢多问,以免弄巧成拙,当下再施一礼,与手下相携而去。那少女也搀了彩衣人跟在后面。

    梁萧喝光一碗酒,忖道:“听这姓常的口气,那菩萨颇能治伤,莫非便是吴常青么?”他叫过伙计,道:“他们说的菩萨可是个肥胖老者?”伙计一呆,脱口笑道:“瞧您说的,您看观音庙里的菩萨是肥胖老者么?”

    梁萧一愣,道:“观音庙的菩萨难不成是个女子?”他甚是疑惑,微一沉吟,拉了怪老头跟在彩衣人兄妹之后。那彩衣人此时痛苦稍减,本想赶上刘梓一行,杀个干净,但一回眼瞧见梁萧,心生忌惮,只得将满腹凶念暂且按捺下去。

    众人迤逦北行,不出五里路程,遥见三峰对立,二水分流,流水纤尘也无,溪中圆石苍碧,错落有致,东岸树木葱郁,飞莺乱啼,西岸却是一片望之不尽的杏林,时值晚春,万花竞放,烂若云霞。

    此时,杏林前已围了约摸百十人。梁萧忖道:“围里该就是那女菩萨了吧!”当下他与怪老头纵过溪水,正欲挤入人群,忽听一声惨呼,人群哗然四散。

    梁萧举目看去,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矮胖子正怒冲冲揪打一个老人,一旁几个家人拉着他哭闹,却被他一人一脚尽数踢倒。

    梁萧暗暗叫苦:“什么女菩萨?分明就是那个脸臭心歪的吴胖子,那混账伙计倒会骗人!”只看吴常青左右开弓,拳打脚踢,尽往老人要穴上招呼。那老者则脸色青白,两眼紧闭,拳脚着体,浑然不觉。

    梁萧初时惊怒,但转眼看出门道,吴常青出拳看似凶猛,实则并不沉重,不同穴位,劲力所到,轻重缓急各有不同。某些穴位一掠而过,某些击中之后,尚要暗中揉捏。

    吴常青打过一通,随手将那老人重重丢在担架上,胸口起伏,气喘吁吁,恨恨坐在一张方桌旁。众家人只当老人被殴致死,抱着他号啕大哭。围观众人看此惨况,群情汹涌,纷纷嚷道:“将这老恶徒锁了见官去。”

    “不用见官,大家一人一拳,揍他个臭死!”

    “咱们来找菩萨看病,你这老肥猪怎么莫名其妙跑来行凶?”

    吴常青却把碗饮茶,嘿然不语。

    正叫唤之际,忽听那病老人长长吐出口气,叹道:“真舒服,好痛快,再挨一顿那才更好!”双手撑地,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场中一时寂然,一众家属更觉诧异。

    原来,这老人突得怪病,周身瘫痪,四处觅医不治,才来此处碰碰运气,不想遇上昊常青,只被瞟了一眼,便是一顿好打。众家人本以为雪上加霜,老人定然无幸,哪知老人不仅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立而起,大家只觉天下怪事,莫过于此。

    吴常青重重放下茶碗,茶水四溅,冷笑道:“还想挨?真是他***贱骨头!你给我听明白了,多走少睡,半年内不得行房,更莫吃他妈的大鱼大肉。哼,将你这臭身坯练得精实些,下回来时,老子打得也有滋味。”

    此时众家人早已明白过来,既然“此打非彼打”,“此骂也该非彼骂”,这凶恶大夫听似骂人,其实却在交代诸般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方才连声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那老人将家人甩开,几个大步,便去得远了,众家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众人见状惊喜,个个改口,这个叫:“神医妙术。”那个叫:“天下无双。”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又腰,一双小眼挨个瞪过去,冷笑道:“少拍马屁,方才是谁在骂老子?滚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忽听一个女子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工夫,您又在吓唬人啦!”吴常青双目一翻,哼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那女子道:“提来了。”说话间,便看林中走出一个纤弱女子,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着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顿时齐声欢呼:“菩萨来了。”

    那少女本就低着头,听得呼声,雪白的耳根子浸红如血,更是抬不起头来,迟疑一下,才来到吴常青身旁,将炉壶放下。吴常青大为欢喜,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准备停当,方才歪在竹*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口中哼哼道:“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六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吴常青嗜茶如命,茶尚未煮,便将一首《七碗茶》哼得不亦乐乎,越哼越是馋涎欲滴。众人见他模样,甚觉好笑,但听这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

    那白衣女子在桌旁坐下,仍是垂着头,娇怯不胜。众人正要一拥而上,忽地十多个粗豪大汉挡开人群,冲上前来,正是那伙怒龙帮众。众人见状,纷纷叫道:“先来后到也不讲么?”常望海冷笑一声,众大汉顿将刀剑抖得“哗哗”作响,场上为之一静。

    常望海扭头四顾,忽地打个哈哈,将刘梓扶到桌前,拱手笑道:“女菩萨,你给我们少帮主看看!”白衣女子“嗯”了一声,正要拿脉,忽听有人冷笑道: “老子数到三,桌边有一个人,我杀一个,有两个人,我杀一对!”常望海转眼望去,只见彩衣人脸色森冷,缓缓走来,怒龙帮众人均是心头一凛,握紧刀剑。彩衣人冷笑道:“一……”

    白衣女子却不抬头,仍伸出雪白纤手,搭上刘梓脉搏,忽听吴常青鼻间重重一哼道:“不许给他治!”白衣女子奇道:“为什么?”吴常青冷笑道:“你看见他衣袖上的龙么?’’白衣女子瞥眼看去,刘梓袖边果然绣了条小银龙。吴常青道:“这是怒龙帮的标记。哼,怒龙帮泰安一霸,没一个好角色,此等恶徒,不救也罢!”怒龙帮众又惊又怒,皆想若非强敌在侧,定要教训教训这个肥老头子。

    彩衣人哈哈笑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这就让区区出手,将他们都赶走吧!”吴常青看了他手中木偶一眼,冷道:“你讨什么好?我不救他,也不会治你的龙须针之伤。哼,傀儡双煞,你是木偶煞?”又瞅了彩衣人身旁那少女道:“你该是布袋煞吧。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仗着几下臭把式,不分好歹,杀人如麻,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滚,不要污了老子的地方。”

    木偶煞听他一口道出自己伤势,颇是吃惊,又听他如此羞辱,眉间不由闪过一抹怒色,嘿笑道:“好,不治就不治,我也不求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救了这姓刘的小畜生,休怪我不客气!”

    吴常青腾地站起,怒道:“好啊,你怎么不客气来着?”布袋煞眼看双方闹僵,急得流出泪来,但想求这恶老头多半无用,忽地快步赶上,“扑通”一声,跪在那白衣女子面前,硬咽道:“女菩萨,你行行好,千万救救我哥哥!”一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白衣女子慌忙站起,扶起她道:“快起来,快起来,我……我一定想法救他。”布袋煞大喜。吴常青张大小眼,瞪视白衣女子道:“浑丫头,你敢不听我话?他妈的,以后再也不准你出来!”白衣女子低着头,轻声道:“他俩的伤一旦发作,定然很惨的,我……我真瞧不得人受苦……”说着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匆匆探手人怀,取出个白玉瓶子,倾出两粒药丸子,塞进口里。

    吴常青呆呆望着她,忽地一顿足,怒道:“我给你说,这些人都是坏人,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拜师之时我说过什么?”那白衣女子身子一震,低声道:“记得,您说过做您的徒弟,就要有‘菩萨手段,阎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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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2:35 | 只看该作者
吴常青道:“不错,医术当然要妙如菩萨,有妙手回春之能;心肠却要硬如阎王,把善恶忠奸分得一清二楚。好人有病,自然千方百计给他医治,坏人有病,那是老天罚罪,上上大吉,决不要动半个手指头!要不救了那些恶徒,便会害死更多好人!”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孙思邈的《千金方》上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大夫而言,不论贵贱贫富,善恶忠奸,都是一条有贵千金的性命。”吴常青恼羞成怒,啐道:“放屁,放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哼,你不听我话,我赶你出门!”

    白衣女子肩头微微哆嗦,颤声道:“可……可我见不得人受苦……我……见不得人受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泪珠从雪白的下领滴落下来,在泥土上留下点点痕迹。昊常青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她一会儿,忽地一拂袖,怒道:“老子不管了,不管了!哼,他妈的不管了!”

    白衣女子默然一阵,忽地一伸袖,抹了泪,探手把住刘梓脉搏,沉吟片刻,叹道:“你地仓、秉风、环跳三穴被炎阳毒气侵人,这三个穴位连接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少阳三焦经。这四条经脉都属阳脉,渗入炎毒之气,好比火上泼油,会引得精血焦枯,肌肤破裂。唉,谁下的手?忒也歹毒了。”

    木偶煞是下手之人,知晓这法门,听她说得一分不差,惊骇欲绝,不由毒念大起:“宰了这小妞,看谁能治得了这姓刘的小子?”想着手指微微一动,尚未抬手,忽听一声冷哼,举目望去,却见梁萧站在三丈之外,目光如炬,投在自己脸上。他顿觉身子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刘梓气喘道:“那么,可有办法医治?”白衣女子道:“既知缘由,治来却也容易。”当下取出三支钢

    针,随手刺中三处伤穴,出手颇快,认穴极准,在场武学高手俱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钢针人体,三缕黑血顺着针尾射出,敢情三支钢针俱是空心。刘梓只觉浑身陡松,大为畅快。

    白衣女子看那黑血变红凝结,收针道:“泄去血气阳毒也跟着出来,我再开一张方子,你按此服用,十日内该当痊愈。”说罢写了一张药方,正要交给刘梓,忽地人影倏晃,药方被布袋煞一把夺了过去。

    白衣女子诧道:“这位姐姐,你干什么?”布袋煞笑道:“活菩萨,你救了我哥哥,我再给他!”刘梓怒极骂道:“臭娘皮、小淫妇,我把你……”忽听白衣女子低声道:“你……你可别骂人啊!”刘梓一愣,赔笑道:“是,是,那就麻烦女菩萨再写一张。”白衣女子道:“好!”

    布袋煞闻言眉眼一红,道:“活菩萨,你答应救我哥哥的。”白衣女子道:“我没说不救你哥哥的,相烦你先把药方还他!”布袋煞喜道:“好,只要你救我哥哥就好!”小嘴一撅,在药方上吐了口口水,方才掷在刘梓脸上。刘梓心中大恨,先将药方揣人袖间,然后向白衣女子拱手笑道:“多谢大夫……”谈笑间,手腕一翻,忽地多了把匕首,闪电般向白衣女子心口刺去。

    白衣女子全未料到此招,一时怔然受戮。布袋煞也措手不及,失声娇呼。忽听“哧”的一声,一枚细小石子从人群中激射而出,打在匕首上。刘梓虎口裂开,匕首飞出,心中惊惶,疾往后跃。布袋煞厉声喝此,正欲挥掌扑上,又听“哧”的一声,刘梓两眼圆瞪,仰面倒下,额上多了个小小的血孔,鲜血混着脑浆,汩汩流出。

    白衣女子大吃一惊,脱口尖叫起来。吴常青心急救援,此时正纵到半途,见状回头,看那石子来向,却是全无头绪,不由心头暗凛:“好家伙,竟来了这等高手?”独有木偶煞心知肚明,目视梁萧,眉头微蹙。

    梁萧微微苦笑,心中暗叹:“那性子又犯了,唉,打掉匕首就罢了,谁知头脑一热,第二枚石子还是跟了出去!”

    木偶煞见怒龙帮众面无人色,又看了看刘梓尸首,再想想梁萧那等武功,忽然间,二十年争强好胜之心、报仇雪恨之志一一烟消,叹了口气向怒龙帮众人道:“刘梓既死,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不是刘家的人,犯不着再为他父子卖命!”他伸手人怀,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肉须虬常望海,道:“此药外敷内

    服,能治火焰掌的掌毒。”常望海伸手接过,一言不发,俯身抱起刘梓的尸首,率众去了。

    木偶煞微微惨笑,转身便走,布袋煞忙拦他道:“哥哥,你还没治伤呢?”木偶煞摇头道:“哥哥报仇心切,这几日杀了甚多不相干的人,着实大违初衷。这龙须针也算是报应吧,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苦苦求人?”他举步欲走,布袋煞却眼泪汪汪,死拉着不放,木偶煞方要挣开,忽地面露痛苦之色,身子剧震,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婷婷起身,移步过来,叹道:“你别逞强了!”伸手把了把脉,默然半晌,起身道:“师父,这龙须针用什么法子才能取出?”吴常青冷哼一声,两眼望天道:“你处处违我,还有脸问?哼,有本事就自己治啊!”说罢只顾喝茶,再不言语。

    白衣女子呆了一会儿,默默坐回桌边,支着额头,似在苦思,布袋煞两眼死盯着她,一颗心儿悬得老高。

    忽听白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好行险一试了。”她从旁边医箱内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和一小块磁石,自语道:“龙须针被血脉带动,所行途径当合于经脉运行。嗯,这位姊姊,令兄中针是什么时候、什么部位?”布袋煞想了想,道:“该是昨日寅时左右,中针处只有哥哥知道。”木偶煞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喘道:“是内关穴附近。”

    白衣女子凝视地上日影,左手把住木偶煞脉搏,右手掐指……众人见她举止古怪,议论纷纷,颇为惊疑。昊常青盯着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捧着茶碗,却忘了喝茶,心知白衣女子正根据种种病症,结合脉理,推算龙须针所处方位。

    要知人体血气,无时无刻不在运行之中,勃兴衰弱均有一定时刻。那龙须针被血气冲激,循行快慢与气血盛衰大有关系,且各人体质不同,血气盛衰之时也各有不同。有人白日精神,有人却是夜猫子,故而龙须针所处方位极难把握。

    白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心中默默推算,过片刻念道:“戊癸巳午七相宜,丙辛亥子亦七数”两句,忽地探出左手,将磁石贴在木偶煞肩头“巨骨”穴上,右手拿起小刀,切人肌肤。只见一股血箭自创口中射出,溅人土中。

    这一番推算极耗心力,白衣女子伸袖拭去额上汗珠,轻喘道:“姊姊,你……你看那针儿可在血水中么?”布袋煞在血中摸索片刻,拈起一枚细比兔毫的小针,不知是何种物事所制,虽细小如此,却有手沉之感。她见兄长大患得除,眉开眼笑,真有不胜之喜。

    白衣女子歇息片刻,坐回桌边,写了张方子道:“针在经脉中存留已久,虽勉强拔出,经脉却已受损,按此服药调养,以免留下病根……”她说完这番话,气息更促,身子如晚秋之叶,瑟瑟发抖,忙掏出那个玉瓶,又倾了两粒药丸吞下。

    布袋煞见她模样,奇道:“活菩萨,您……您身子不舒服么?”白衣女子缓过一口气,道:“不……碍事,我这病拖得久了,从来都是这样的!”众人听说她也有病,无不骇异。

    布袋煞瞪大眼道:“菩萨您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治不好自己呢?”白衣女子还没答话,吴常青怒道:“屁话少说,既然好了就滚你妈的蛋。”布袋煞瞪他一眼,恨声道:“若不是看菩萨的脸子,我非把你……”吴常青冷笑道:“把我怎地?”

    布袋煞不好与他翻脸,忍住气,向白衣女子谢过,扶着木偶煞径自去了。此时,一个病者过来正要坐下,忽听吴常青冷道:“今天不看了,以后再来!”那人目瞪口呆,身子半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吴常青拂袖而起,对白衣女子道:“你今日身子不大好,不要劳累了。”白衣女子不敢再违拗,正要起身,众人已纷纷大嚷起来:“咱等了几天啦,行行好吧!”

    “是啊,菩萨一去,又不知几天才出来,咱这病不能拖啊!”

    一时间,众人乱哄哄闹成一片。吴常青顿时怒道:“他妈的,自私自利,莫过于此。都想着自己,怎就没人想她?她的病比你们这些狗杂种难治百倍,她的命也比你们金贵百倍!滚,都给我滚……”

    白衣女子叹道:“师父,我这会儿好多了,再说我这病发作越来越频,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在哪儿?看几个算几个。”吴常青愣了愣,肥脸一暗,狠狠顿足,歪在竹椅上,闷着头喝茶。

    白衣女子招呼病患坐下,把脉问诊,或用针灸,或用推拿,或开药方,若有不明之处便向吴常青询问。到得辛酉时分,众人陆续欢喜离开,梁萧见人群散尽,才与怪老头上前。

    白衣女子又服下一颗药丸。她面皮极薄,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不敢正眼瞧人。梁萧走到桌边,呆望着她。此时他身量长足,兼之满面风尘,吴常青一时没能认出,见他站着不动,甚不耐烦,哼道:“有病就看,没病就滚!”那白衣女子忙道:“你请坐!”梁萧依言坐下,白衣女子搭了搭他的脉,沉吟一阵,奇道:“这位先生,你没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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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2:44 | 只看该作者
梁萧道:“我有病的,你再仔细看!”白衣女子摇头道:“我看不出,嗯,你平日有什么不适?”梁萧凝视着她,忽地眼鼻一酸,缓缓道:“我平日总想着一个女孩儿,听人说,这病名叫相思病!”

    白衣女子一窒,匆匆缩手,摇头叹道:“这个病……我可不会治!”梁萧叹道:“那女孩儿人很好,身子却不大好,也不知这两三年,她那痼疾是否好些?”白衣女子身子一颤,浓浓的血色自耳边升起,雪白的脖子也浸红了。

    却听梁萧又道:“那日我被迫离开,她哭得那么厉害,也不知会不会伤身?也不知,她还犯冷么,头晕么;更不知,她还吃不吃那名叫金风玉露丸的小丸子……”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只看她面容瘦削,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内里泛着淡淡青气,眉如笼烟,眼窝微陷,愈显得双眼极大。她目光却凝注在梁萧面上,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蓦地颤声道:“萧哥哥,你……你……,,

    梁萧的眼眸也是微润,想伸袖给她拭泪,又嫌衣袖太脏,只得用手给她抹去眼泪,却觉人手嶙峋,忍不住道:“晓霜,你愈发瘦啦!”花晓霜神色似哭似笑,忽地身子一晃,昏了过去。梁萧慌忙绕过木桌,将她楼住。

    吴常青茶兴正浓,没留意二人动静,忽见花晓霜昏倒,急忙飞步抢来,眼看梁萧挡到前面,想也不想,伸手便抓。梁萧肩头一沉,卸开他爪势,急道:“吴先生,我是梁萧!”

    吴常青一愣,忽地认出他来,脱口惊道:“你没死?”梁萧诧道:“我当然没死!”吴常青不及多说,摆了摆手,接过花晓霜给她服下药丸,又以金针刺入 ‘人中’、“维会”等穴。过得半晌,花晓霜胸口渐有起伏,双眼才睁,便脱口叫道:“萧哥哥!”梁萧闻声上前,花晓霜紧紧握住他手,颤声道:“我……我不是在做梦么?”言毕眼泪又落了下来。

    梁萧道:“当然不是,不信你拧手,看痛也不痛?”晓霜依言拧了下手,方才吁了口气道:“真的不是做梦呢!”梁萧不禁哑然失笑,花晓霜也觉羞惭,面红过耳,轻笑起来。她笑容极美,如此绽颜一笑,满林杏花也似失了颜色。

    吴常青冷眼旁观,忽地怒哼道:“又哭又笑,什么玩意儿?”瞪了梁萧一眼,道:“臭小子,你没死么?很好!省得小丫头闷闷不乐,哭……”晓霜大窘,叫道:“师父……”

    吴常青哼了声,将“哭哭啼啼”四个字收了回去,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梁萧指着那蹲在远处,拿树枝逗弄蚂蚁的怪老头道:“我带他来看病。”吴常青皱眉道:“是个疯子?”梁萧道:“我也说不明白!”

    他望着晓霜笑道,“有活菩萨在此,哪有我这等凡夫俗子说话的余地。”

    花晓霜又羞又窘,道:“萧哥哥……你……你怎么也来挤兑我?”她望着那怪老头痴傻模样,心生怜意:“萧哥哥,你领他过来吧!”

    梁萧点头,过去哄骗一番,将怪老头带过来。哪知此老方才坐下,又生别扭,不肯伸手让人把脉。

    梁萧只得骗他道:“这位姑娘最会摸骨,让她摸摸,看你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骨相。”

    怪老头皱眉道:“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是老子了,那还用摸么?”梁萧道:“你说是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要人家说了才算!”怪老头大怒,一把锁住他脖子,骂道:“谁说我不是天下第一,叫出来比划比划!”花晓籍见梁萧被掐住,又惊又怕,几乎晕了过去。

    梁萧却神色自若,朗声道:“我就说你不是。”怪老头两眼怒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听梁萧又道:“但若你让这位姑娘摸骨,从今往后,我都认你为天下第一。”

    怪老头神色一弛,放手笑道:“好说,好说。”撸起袖子,将脏兮兮、油晃晃的胳膊伸到晓霜面前,忽又掉头问道:“什么叫摸骨?”梁萧笑道:“就是摸你骨头的形状,天下第一高手的骨头与天下第二高手大大不同,这位姑娘一摸就知。”

    怪老头“哦”了一声,瞪着晓霜道:“小娃儿你好好摸,只准摸成天下第一,不许摸成天下第二!”花晓霜面红耳赤,心想:“萧哥哥又在骗人了。”

    她与梁萧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尽,想起往事脸上露出笑意。怪老头不耐道:“笑个屁,快摸快摸。”

    花晓箱羞得双颊通红,搭上怪老头的脉搏,凝神思索片刻,按住怪老头尺骨处的“后溪穴”道:“老先生,此处可有微麻之感?”怪老头摇了摇头。花晓霜心道:“以脉理说来,癫狂之症后溪处必有感应。这老先生脉象通畅,决无迟滞之象,该是无病才是!”她掉头对吴常青说道,“师父,我看不出病征,你来看看吴常青冷眼望着怪老头,闻言“唔”了一声,点头道:“果然是,他妈的,果然是!”花晓霜心中大喜:“还是师父厉害,用眼就能看出毛病!”

    吴常青目不转睛,盯着那怪老头,忽道:“释天风,你在弄什么鬼?”怪老头诧道:“你叫我什么?”吴常青瞪眼道:“我叫你释天风啊。你认得老子不?”梁萧心中一动:“释天风这名字似在哪里听过。是了,那日在古庙中,九如和尚说过,我的功夫便如东海释天风一般,难以臻至绝顶境界。不过,这老头武功之高,只怕便算九如亲临,也未必能胜!”

    怪老头听得这话,茫然搔头道:“你叫我释天风?释天风又是谁!”吴常青“哼”了一声,沉着脸道:“释天风是谁?哼,也不晓得哪个王八羔子自称‘东海一尊,灵鳌武库’?”他一瞠目,叱道,“姓释的,少跟我装蒜,你根本没病!”他手一伸,抓向怪老头手臂。

    梁萧不及阻止:心头大惊,只看怪老头手臂翻转,吴常青圆滚滚的身子便如皮球一般滚了出去。怪老头大笑道:“矮胖子,滚气球。”吴常青惊怒交进,好容易停住,双手一撑,欲要翻身,不想怪老头如风赶上,伸足一勾,吴常青又贴地滚出三丈,还没停住,怪老头再度赶上,举足横挑。昊常青身不由己,滚将出去。他生平第一遭被人当球踢,直气得哇哇怒叫。

    怪老头有了这个“人球”,心中大乐,飞身赶上,想要再踢两脚。梁萧见势不妙,如箭纵出,呼呼两掌,向他当头拍落。怪老头笑道:“来得好!”

    他挥掌迎上,两人高起低伏,顷刻间斗了六七十招。梁萧抵敌不住,且战且退,退入杏林之中,借着树木百般闪避。怪老头紧迫不舍,掌力所至,碗口粗的杏树根根摧断,劲风所及,落英缤纷,在地上积成一张粉红毛毡。

    吴常青挣起身子,被踢处隐隐作痛,本是恼羞成怒,但见二人斗了数招,一腔羞怒尽化作骇异:“释天风天纵奇才,不愧为武库之称。但梁萧年纪小小,怎也练出这等可惊可畏的武功?”又见他二人只顾打斗,将大好杏林弄得一片狼藉,不觉怒道:“两个王八羔子要打在林子外面打,怎么尽糟蹋老子的树林……”他横眉怒目,大声叫骂,但也只能动动口,动手却是万万不敢。花晓霜立在他身旁,眼看梁萧落了下风,好生为他焦急。

    忽听一个恬静柔和的声音远远传来:“想来就是这儿了!”花晓霜回眸望去,却见远处走来二人,一个是白发红颜、眉目清秀的老抠,一个却是身形瘦削,唇薄眼大的中年男子。

    二人走近,那老妪笑道:“吴大夫,总算是寻着你啦……”她声音一顿,目光落到杏林之中,那中年男子也望了过去,面露惊喜之色。

    吴常青打量那老抠一番,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海底捞月’释夫人到了。哈哈,想必是这股乱七八糟的释天风把你吹来的吧!”他手一抬,指向那正在打斗的怪老头。

    那老妪喜不自胜,欢然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敢情死老头竟跑到这儿来了!”此时梁萧技穷,眼看释天风一掌拍来,急道:“算你胜了!”释天风虽然胡闹,但只须梁萧认输,便掌势一凝,停在梁萧鼻尖处,笑道:“好,认输就好!”

    那老妪走上前,扬声叫道:“老头子,看我是谁?”释天风掉头望来,目中诧异,正想答话,脸色倏变,迅疾退出一丈。老妪走上数步,急道:“不许走,跟我回去!”释天风看她上前,也随之后退,始终与她相隔一丈之距。

    老妪大急,飞身纵上,释天风顿时发足狂奔,用的正是“乘风蹈海”轻功。老妪惊怒交集,连声喝道:“老头子,回来……”也如法追赶,但武功虽同,功力却异,一晃眼工夫,二人之间拉开三丈之距。

    那中年人疾奔而出,横身阻拦,口中叫道:“爹!”释天风纵身斜出,自他身边晃过,足不沾尘,亡命飞奔。中年男子与老妪呼叫不已,并肩追赶,转眼间,三道人影去若闪电,消失在蒙蒙暮色之中。

    异变忽生,梁萧只觉莫名其妙。那中年瘦汉他倒认得,乃是当日土地庙前斗过一场的释海雨,只不知他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追赶怪老头。

    他看见吴常青走来,奇道:“吴先生,怎么回事?”吴常青哼了一声,道:“人家老婆追老公,你管那么多。”他转头看到地上满地落花,又觉生气,怒道,“这么多树都被你打坏了,怎么赔我?”

    梁萧一愣,道:“什么大不了,重新种过便是。”花晓霜忽地低声道:“我帮你种。”吴常青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女生外向!”

    花晓霜脸儿一红,与梁萧并肩进了林子,走了一程,突然笑道:“萧哥哥,我给你看两样物事!”梁萧点头道:“好啊!”花晓霜呼哨两声,只听树梢簌簌作响,一抹金影从树梢掠下,哧溜钻入她怀里,却是只小猴儿。

    梁萧笑道:“是金灵儿么?”晓霜点头微笑。金灵儿一双火眼溜溜直转,瞪着梁萧,梁萧伸手摸去,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一缩,钻进晓霜怀里。

    梁萧露出惆怅之色,道:“这小猴头认不得我了。”花晓霜笑道:“不碍事,过得三天,也就与你熟悉啦……”话未说完,忽听犬吠之声,一头白毛犬自林中蹿出,梁萧愣神之际,那狗儿纵身一跃,欢然扑到他怀里,汪汪汪狂吠不已。梁萧抱住狗儿,连声道:“好白痴儿,好白痴儿……”说没说完,双眼已然湿润了。

    这白毛犬正是梁萧少时收留的小野犬,如今体长腰细,成年已久。它与梁萧分别甚久,却始终记得主人气味。梁萧容貌虽变,体气却无变化,故而一嗅便知,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

    梁萧抚着它头顶软毛,叹道:“晓霜,真难为你还带着它。”花晓霜微微笑道:“怎么能不带着?它是你的狗儿,我看到它,便与看到萧哥哥一样!”梁萧含笑道:“好啊,你变着法儿骂我像狗么?”花晓霜一惊道:“哪……哪里是?我……我才没这意思……”她心中一急,眼圈儿顿然红了。梁萧忙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花晓霜这才放下心来,低眉不语。

    梁萧想起离天机宫之后,剧变无数,不由叹道:“说起来,若能做白痴儿却好,永远呆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花晓霜不知他另有所指,不觉心儿狂跳,双颊涨红,幽幽叹道:“我……我也这样想,天可怜见,总算又见着你,我真的……真的好欢喜。”梁萧本想说:“你也想我做狗儿么?”但怕她有些呆气,一时会错了意,便微微一笑,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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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4:17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群魔乱舞


    三人边说边走,穿过杏林,前方出现个小谷,谷中矗立着几进瓦房,中有两个仆妇,正在备饭。

    大家方才就座,便听有人朗声道:“吴大夫在么?”吴常青皱了皱眉,道:“释夫人么?”话音方落,便见那白发老抠穿林而入,云袖一拂,便至堂中。吴常青笑道:“没赶上么?”老妪叹道:“他脚程太快,我让海雨远远随着,以免失了踪迹。”

    她转头目视花晓霜与梁萧,笑道:“老身凌水月,敢问二位如何称呼?”晓霜报上名。凌水月面露喜色:“可巧了,你是霜君的女儿么?”晓霜奇道:“您认得我妈?”凌水月笑道:“我姓凌,你妈妈也姓凌,你说我认不认得?”

    晓霜愣了愣,忽地想起一事,喜道:“您……您是妈妈的姑姑,姑婆婆!”凌水月心中欢喜,应了声,将她揽人怀里,两手一比,笑道:“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晃十多年,小娃娃都成大姑娘啦!”晓霜抿嘴笑道:“妈妈常念着您呢!”凌水月略一默然,叹道:“这些年只顾照顾子孙,唉,都与亲戚们生分了!”

    她又问起晓霜父母近况,晓霜略一迟疑,说道:“都还好了!”凌水月又问:“你奶奶还好么,爷爷回来没有?”

    花晓霜诧道:“我爷爷……不早就仙逝了?”凌水月一愣,点头道:“不错,他死得好!”花晓霜心道:“姑婆婆怎么这样说话?”但她脾性温婉宽和,虽有不悦,却不放在心上。

    梁萧却知凌水月的意思,忖道:“花无媸必是恨公羊羽人骨,故而说他死了,可见亲密如夫妻,也免不得仇怨,倒是爹爹妈妈甚为要好。可想起来,都是爹肚量大,百般容让,妈的脾气虽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每闹过别扭,反而更为要好些。”他想起父母,不胜惆怅。

    凌水月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一时问之不尽,便暂且搁下,向梁萧作揖道:“这位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梁萧还礼说了。凌水月见他衣衫虽陋,但气度潇洒,生平罕见,不由忖道:“这人年纪轻轻,却能与天风斗个难解难分,令人难以置信。不料我久在海外,中原竟有如许人物!”当下笑问道:“敢问梁小哥为何与外子动手?”

    梁萧道:“你是他的夫人?他真是释天风么?”凌水月道:“不错,外子正是释天风,我与我儿释海雨此来中原,正为寻他回去。”

    梁萧点了点头,将如何遇上释天风,如何引他来此治病的经过说了,但有关自己大战钱塘,颠沛流离之事,都略过不提。

    凌水月听得这番话,想像丈夫失魂落魄,流落江湖,一定吃苦不少。她夫妻情重,一时越想越悲,落下泪来。花晓霜取出手绢,为她拭泪道:“姑婆婆,您别担心,我给释公公探过脉,脉象如常。师父也说了,释公公并无疾病。”凌水月心头稍安,望着吴常青,目有征询之意。

    吴常青捻着短须,沉吟道:“我看过他眼神,心智失常者,眼神与常人决然不同,他却并无异样。”梁萧道:“或许是健忘之症。”吴常青摇头道:“所谓健忘症,指的是劳心太甚,昼夜忘寝,以致心气不足,精神枯败,血行难以人脑,故而举止痴呆,丢三忘四。释老头满脸红光,血气充盈,再说他粗头粗脑,哪会有这种高雅毛病,他***……”他想起被释天风当球踢了一回,不由横眉竖眼,怒火陡生。

    凌水月心想:“连恶华佗也看不出病因,这可如何是好?”正自黯然,却听梁萧道:“如此说,我却有个想法。”吴常青斜眼睨他,满脸不屑。梁萧被他一睨,但觉在这医国圣手面前班门弄斧,大为不妥,正踌躇难言。花晓霜却笑道:“萧哥哥有甚想法,说来听听!”

    梁萧心头方定,道:“依我看来,释前辈是故意将往事忘了!”众人一愣,吴常青怒道:“哪有这种道理,放屁,放狗屁!”

    梁萧道:“虽听来荒诞,但以前我算题之时,除了算术心中别无其他,解到精妙处,便是吃喝拉撒也忘了,后来练武练到入神,同样将算术忘了,若一人过于专注某事,往往会将其他事情丢在脑后。”吴常青一愣,忖道:“这话也非全无道理,以前我学习医术,也有如此经历。”

    凌水月眉头一蹙,道:“听梁小哥这么一说,我却想起来了。老头子确是说过,要将以前所学的武功统统忘掉,难不成,他将武功忘了,也将其他的事忘了么?”梁萧摇头笑道:“我却也听他说:‘什么都可能忘,独独老婆不能忘的。’他见你便逃,可见他还记得你。”凌水月一愣,眉间喜色透出,暗忖道:“不枉我寻他一场,这死老头还算有点良心。”

    梁萧又道:“他还说,你见了他,定要捉他回去,一旦回去,便不能与人打架了。”凌水月听得梁萧之言,怔怔半晌,叹道:“我有些明白了。”向梁萧拱手道,“小哥善待外子,又送他前来就医,大恩大德,灵鳌岛上下没齿不忘。”梁萧摆手道:“哪里话?他武功太高,我被他缠得脱不了身,我带他来,算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凌水月见他不肯居功,更生好感,心道:“这人年纪小,气派却大!”

    忽听吴常青道:“你究竟明白什么,别跟我卖关子。”凌水月叹道:“这该从三十七年前说起。”吴常青道:“三十七年前?他该是初来中原,你俩还没成双入对吧。”凌水月面皮微红,白了他一眼,道:“你说他就说他,不要拉扯我进来。”吴常青嘿笑不语。

    凌水月叹道:“灵鳌岛历代岛主俱都嗜武,千方百计搜罗天下武功,绘成图谱,藏于岛内,传至外子,已是第十二代。非我夸奖自家人,外子天生聪颖,堪称灵鳌岛不出世的奇才,无论何种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他十七岁之时,已成前代不及之功,将岛内所藏武功尽数学会,自号‘东海一尊,灵鳌武库’,将东海四十九岛高手奇土一一压倒,犹不知足,扬帆过海,踏入中土,欲凭一己之力,压服天下英雄。”

    梁萧赞道:“好大气魄。”凌水月摇头道:“气魄虽大,却是自不量力。最初,他一路西进,未逢敌手,更兼结交宵小,被从旁鼓噪。外子年少识浅,自然越发骄横。这一月,他击败少林高僧,辗转到了西安府,听说当地有个中州大侠,一口剑使得出神人化,号称中州无敌。外子正值不可一世的时候,听得这‘无敌’ 二字,顿时大动意气,找上门去。谁知那位大侠年事已高,深悔往日任侠横行,杀孽深重,潜心礼佛,一切俗事均由两个儿子打理。那二人早听得外子名声,见他上门便以礼相待,声称其父封刀洗手,不再与人打斗。外子哪里听得入耳,便道:‘他不动手,你们动手。’也不容人多说,当即便将两人双手折断,道:‘你老子再不出来,我便折你们两条腿。’他那时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见中州大侠仍不出手,便将二人双腿也折了……”

    梁萧听到这里,不由面皮一热,心道:“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却不也是在说我么?”他想着叹了口气,凌水月听他叹气,只当他感叹丈夫不该如此,也叹息一声,方道:“再说外子见那中州大侠仍不露面,不由毒念大起,扬言要放火烧屋,此言出口,到底将那老人逼了出来。外子见猎心喜,方要动手,忽听身后有人道;‘本来无一物,化尽天下缘’,声若洪钟,震得屋瓦皆响。外子听得心惊,回头看去,却是个高大异常的年轻和尚,拿着一个葫芦,撑了一根黑黝黝的棒子。”

    梁萧听得此处,不禁笑道:“可巧,九如到了么?”凌水月讶然道:“不错,来的正是九如禅师,足下如何知道?”

    吴常青睨着梁萧道:“你见过老秃驴么?”梁萧笑道:“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酒,吃过狗肉。”吴常青怒道:“这秃驴就会教坏小孩子。”晓霜笑道: “萧哥哥可不是小孩子。”吴常青冷笑道:“你自然想他快快长大,好……”晓霜急忙捂住他肥嘟嘟的嘴巴,面红耳赤,嗔道:“师父!”吴常青哼了一声,住口不言。

    凌水月望了望梁萧,又望望晓霜,心中恍然,抿嘴微笑,续道:“那九如露了神通,镇住众人,便走进堂中,向中州大侠化缘。老人一心向佛从善,虽是这等时候,也不肯推辞,叫人拿来素食米面。谁想九如却道:‘和尚生来不大吃素,施主若有酒肉,施舍一些却是好的。”’梁萧心道:“若是吃素,就不是九如了。”

    却听凌水月续道:“中州大侠听得这荒诞言语,好不吃惊,外子被他打岔,甚不耐烦,伸手扳他肩膀,想叫他让开。却不料九如头也不回,左肩一沉一抬,竟将外子带了个趔趄。外子横行中土,几无敌手,哪知此时此刻,竟挡不住和尚铁肩一抬,惊骇之情,那是可想而知,正欲大打出手,忽听那九如和尚道:‘不忙,待我喝了酒再来!’外子不肯,立马要称他斤两,九如笑道:‘我一分酒一分气力,如今身上气力不足半分,你既然叫什么‘就地一蹲,脱掉内裤’,该也不会占和尚便宜!”’凌水月说到这里,不禁失笑。

    晓霜奇道:“什么叫‘就地一蹲,脱掉内裤’?”梁萧忍住笑道:“释岛主不是号称‘东海一尊,灵鳌武库’么?”晓霜仍是不解,梁萧正要说透。却听凌水月道:“这是和尚骂人的话,晓霜你女孩儿家,就不要多问啦!唉,当时外子听了这话,不免心中惊疑,但他素来自负,也不再多说,放和尚喝酒。那中州大侠久经世面,看出和尚意在架梁。他见外子显露功夫,已知不敌,有此帮手,大为心喜,立即招呼家人拿来牛肉美酒。九如也不客气,当着众人吃喝,喝了约摸三十斤酒,才打个饱嗝,叹息道:‘和尚喝酒吃肉,亵渎佛祖,大大不该。’众人见他吃饱喝足,方才发此议论,都觉哭笑不得。却见九如愁眉苦脸,又对中州大侠道: ‘我心中有愧,惟有一死了之,要在你这里就地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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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4:35 | 只看该作者
“要知佛教中,往生便是死亡圆寂之意。众人闻言大惊,外子更是不信,嘲讽道:‘既要往生,我用肉掌送你一程最好。’九如笑了笑,说道:‘往生须得自我解脱,不比道士兵解,岂可假手于人?久闻灵鳌岛历代岛主崇信佛法,首代岛主更是落发为僧,入我释门,故而抛弃本姓,以释为号,施主为何不顾先祖遗意,阻拦和尚成佛大业?’外子听得心惊,灵鳌岛渊源知之者甚少,九如和尚却道得分毫不差。外子虽有不甘,但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但听九如又问中州大侠道:‘你潜心向佛,定知许多佛门中事,敢问有坐着往生的和尚么?’中州大侠道:‘有许多!’九如又问:‘站着的呢?’中州大侠道:‘也有不少!’九如又道:‘倒立的有么?’中州大侠想了半天,道:‘小老儿没听说过!’九如道:‘那好,我便倒立着往生!’说罢双手着地,拿了个大顶,浑身僵直,不动弹了。”

    花晓霜听到此处,吃惊道:“性命可贵,和尚如此年轻,为何这样想不开呢?”梁萧摇头道:“他哪儿会真死,装神弄鬼罢了。”花晓霜面露喜色,点头道:“那便好了,姑婆婆,后来怎么样了?”言下仍是担心九如的生死。

    凌水月心想:“这女娃儿心肠倒好。”便道:“他这般模样,众人只当他往生去了,俱是惊诧。中州大侠更是叹息苦笑,命人将他搬起。不料家人们动手,九如却纹丝不动。中州大侠惊讶万分,亲手猛推,却如蜻蜓撼石柱,哪里动得了分毫。众人又惊又怕,只当是佛祖显灵,个个口宣佛号,纷纷跪下。

    外子见九如双手入地半尺,好似铸在地上一般,心中犯疑,走上前去,以浑身功力连推三掌。这三掌之功,足可将大树连根拔起,哪知仍然撼不动他。外子惊骇无及,愣在当场。只在这时,九如哈哈大笑,翻身站起。众人大惊,外子却只有更惊,叫道:‘秃驴弄假?’但他三掌无功,心头已自怯了。中州大侠也埋怨道:‘大师假死,惊煞老夫了。’九如笑道:‘岂止死是假的,这房屋栋梁,你我他们,天地日月,芸芸众生,哪样不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真也假,假也真,何必放在心上。’那中州大侠听得这话,猛然醒悟,合十作礼道:‘善哉,善哉’,双掌在头顶一抹,满头白发尽落,与九如相对大笑,携手并肩,出门去了。”

    吴常青听到这里,哼声道:“此事江湖上多有流传,众说纷纭,敢情真相却是这般。老秃驴装神弄鬼,却也真有些神通。”凌水月颔首道:“他那神通,便是威震天下的‘大金刚神力’了。外子经此一事,自然锐气大挫,当日动身返回灵鳌岛潜修。他自知输在根基不足,故而勤练内功,一练便是八年。此间我入了他家,诞下海雨。这一年,外子武功又有成就,自负能与九如一搏,便背着我离岛西行,再入中土,寻九如和尚的晦气。但那九如和尚本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和尚,外子一寻数年,好容易在天柱峰和他遇上。不料外子诚然有所精进,但九如的大金刚神力却精进更快,一比之下,外子又败了。

    外子自然不服,又返回岛内苦修,然后再寻九如挑战,如此屡败屡战,前后便输了四次。”

    凌水月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外子心高气傲,天下少有,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辱,第四次败后,他憋着一腔怒气,回到灵鳌岛,在历代先祖前立下重誓,此次若不练成‘无相神针’,决不离岛半步。”

    梁萧奇道:“什么叫‘无相神针’?”凌水月道:“这是灵鳌岛世代相传的一门武功,据说是一位前辈从刺猥身上想出,也名‘仙猬功’,练成之后,能将内力逼出周身百穴之外,化作无形气针伤人。”

    梁萧动容道:“如此奇功,岂非天下无敌。”凌水月道:“说来也该当如此,但世上越厉害的功夫便越难修炼,除了创制武功的那位前辈,几百年来,灵鳌岛历代高手无人练成,更有几人练得气泄功消,成了废人。”花晓霜吃惊道:“哎呀,那还是不练得好!”

    凌水月摇头道:“别的事他都顺着我的意思,惟独这件事上,他就是不肯听从,废寝忘食,日夜修炼。要知这武功须以独特法门,将周身穴道逐一贯通,有的容易,如手臂腿脚上的穴道,有的却分外艰难,如膻中,丹田,百汇,花费数年时光,也无半点动静。眼看他今生今世再也练不成这门武功,我便想:随他去吧,大不了我在岛上陪他一辈子……”说着,眼眶不禁红了,晓霜心有所感,不由得轻轻握着她的手。

    凌水月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感激之色,按捺心绪,叹道:“不料三年之前,他忽然出得关来,欢天喜地如小孩儿一般。告诉我说,他明白了‘无相神针’的真意,又说,要将以前的功夫全都忘了,只要心中什么都不留下,就能练成这门武功。”她说到这里,自伤自悔,落泪道:“我那时只当他随口说笑,哪知他说的都是真话……”

    众人一时默然,梁萧蹙眉凝思,却想不出这‘无相神针’的道理,他与公羊羽、萧千绝、九如和尚都曾动过手,只觉释天风武功决不在三人之下,若他当真练成这‘无相神针’,只怕这三人也未必能敌。

    昊常青拈须沉吟道:“若释老头习武成痴,倒也并非无法可解。其一,让他将九如打败了,夙愿得偿,兴许就不药而愈了。但别说他未必稳胜老和尚,就是要寻老和尚行踪,也不容易。其二,将他拿住,押回岛去,他隐约记得释夫人,也就没有将往事忘净,只要他有此残念,你二人朝夕相对,他想要忘事也就难了!”

    凌水月沉默一阵,起身施礼道:“多谢吴先生指点。”她一拂袖,已在两丈之外。花晓霜诧道:“姑婆婆,你去哪里?”凌水月道:“趁着外子尚未走远,我这就抓他回去。”话未说完,她便已人影俱无了。

    凌水月既去,那仆妇也备好晚饭。三人用过饭,梁萧心中存疑,正想询问,吴常青却对花晓霜道:“你今日也累了,早早歇了。”花晓霜不敢违抗,看了梁萧一眼,低头转入房中。

    吴常青瞅了瞅梁萧,冷笑道:“小子过来,我有些话问你。”梁萧心道:“我干吗要看你脸色?”他嘿然一笑,伸个懒腰,道:“我赶了几天路,也累坏了,想早些歇息。”吴常青瞠目怒视,哼道:“也罢,来龙去脉我懒得问了,左右是你小子祸害活千年,既然没死,就好生对待晓霜。”梁萧心道:“这个还用你说?”吴常青招呼仆妇,将梁萧带入客房歇息。

    花晓霜上了床,却是如饮醇酒,晕乎乎的,兴奋莫名,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梁萧的影子,只想着明日见了他,说什么话才好,做什么事才妥当。如此辗转反侧,到了三更才迷糊人睡,睡了一阵,她忽觉眼前微微发光,似乎到了天明,睁眼看去,却见屋内灯火亮堂,梁萧坐在床沿,眼中含笑。

    晓霜芳心大乱,想要坐起,梁萧按住她,笑道:“别起来,小心着凉了。”花晓霜只好依言躺着,但觉被子里便似燃了一炉火,浑身奇热难当,不觉香汗淋漓,一张芙蓉脸烧得红火也似,颤声道:“萧哥哥,你……你怎么来啦!”梁萧道:“我有许多话想问你,所以睡不着。”

    花晓霜微笑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萧失笑道:“你又拽文了!嗯,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在天机宫,答应过你一件事。”晓霜微怔,脑中灵光一闪,笑道:“去看日出么?”梁萧惊喜道:“你还记得?”

    花晓霜微微一笑,默然不答,心中却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片刻都没忘的。”却听梁萧道:“既然如此,趁如今天尚未亮,我们这就出发上山。”花晓霜满心欢喜,说道:“好,我这就着衣。”

    梁萧闻言背过身子。花晓霜换好衣衫,道:“好啦!”正要起身。梁萧却笑道:“不用啦,天寒露重的,我用被子裹着你上去。”花晓霜吃了一惊,忙道: “那……我岂不是成了个大粽子。”梁萧点头道:“对啊,还是个美人馅的大粽子。”花晓霜垂下头,低声道:“我可不美!”梁萧摇头道:“我看着美就美。”花晓霜顿时耳根红透,心中却甚欢喜。

    梁萧用被子将花晓霜裹好,抱着出门,展开“乘风蹈海”,向山顶奔去。晓霜耳边风响,好似腾云驾

    雾,飞在天上,只觉得心中喜乐,浑忘一切,不知不觉间,竟打了个盹。

    她忽听梁萧道:“这里想必就是观日峰吧!”张眼看去,只见前方暗沉沉的,似乎涌动不已,该当就是东海了。

    梁萧将她放下,两个人并肩坐在一块大石旁,四面寂寥,只有又轻又细的风声,时来时去。梁萧想要开口说话,又不忍打断这难得一有的宁静,但他不说话,花晓霜也不好开口。

    两人这么静静坐了一阵,梁萧生出疲倦之意,要知他内功精湛,治军之时数昼夜不休不眠,也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此时并未如何劳累,眼皮却越来越沉,勉力苦撑,也睁之不开,此等情形,真是前所未有。他迷糊渐生,不待日出,竟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山风打来,梁萧悚然一惊,急声叫道:“晓霜、晓霜……”叫声中满是惊惶之意。花晓霜心头诧异,应道:“萧哥哥,你叫我干吗,我在这里啊?”梁萧看到她,方嘘了口气,一摸额头,竟满是冷汗,不由忖道:“我素来惊觉,今日怎如此大意?一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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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4:48 | 只看该作者
他举目看去,太阳已升起大半,黑云将收未散,便似浓浓的墨鱼汁里煮着个蛋黄。梁萧大觉无趣,侧目望去,只见花晓霜凝目遥望,神色专注,瘦削的脸儿被朝阳映着,发出柔和的光。梁萧望了两眼,但觉睡意又生,情急之间,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晓霜听到响声,转过眸子,诧道:“萧哥哥,你在做什么?”梁萧双颊一红,好在被旭日红光照着,看不出来,汕道:“我打蚊子呢!”花晓霜奇道:“这么冷也有蚊子么?”梁萧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笑笑。

    花晓霜被他这一岔,也没了观日的心情,斜目望去,却见一株华通花,孤零零长在山崖上,随着晨风摇晃,不由心中一动,低声吟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梁萧皱眉道:“你在说啥,什么反儿反爹的?”花晓霜笑道:“这是孔子的话,意思说:‘华通花开,翩翩摇摆,难道我不思念你么?想是家离太远……”话未说完,她神色一暗,垂下头去。

    梁萧望着她,问道:“晓霜,你想家了么?”花晓霜眉眼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梁萧道:“我正想问你,为什么你会做吴常青的弟子,离开天机宫到崂山来呢?”

    花晓霜默然片刻,仿佛鼓足勇气,望着梁萧,认真地道:“萧哥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梁萧一怔,点了点头。

    花晓霜叹了口气,道:“那天,你被明归爷爷抓走……”梁萧不悦道:“你怎还叫他爷爷?”花晓霜面色微红,低声道:“我叫顺口啦。总之,那天许多人都去救你,爸爸、姑姑,还有秦伯伯都去了,却让我一个留在宫里。我难过得要命,又焦急得要命,天天盼他们救你回来。可过了一个多月,爹爹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我问他你怎么了,他只是摇头叹气,却不说话。后来,过了许久,我才听梅影姐姐说,说你……你已经死了。”晓霜说着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梁萧苦笑道:“都是明归那厮骗人的,我哪里死了!你摸摸看,我是人还是鬼?”花晓霜破涕为笑,脸红道:“我念起那时的心情,就想大哭一场,从小到大,从没那么难过的,几乎……几乎就不愿活了……”

    梁萧听得心生感动,两眼一潮,只怕被她看见,匆匆别过头去。却听花晓霜又叹了口气,道:“当天夜里我就病倒啦,天幸师父留在宫里,要么我就再也见不着萧哥哥你啦。但谁知,那段日子爹娘又闹起别扭,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问他们也不说。我假装睡着,才听得缘由。敢情,奶奶要他们给我添个弟弟,以后好做天机宫的宫主。”

    梁萧道:“这也是好事啊,他们干吗还要争吵?”花晓霜摇头道:“我也不十分明白。只听妈妈说,爹爹对她不好,当年她被一个女人打伤了,爹爹明明制住那人,却又将她放了。唉,我从没见妈妈那么生气,她说恨死爹爹了,要让花家断子绝孙。奶奶见妈妈不肯生弟弟,就说花家人丁单薄,才引起明归爷爷的反叛,如果妈妈不从,她就要爹爹休妻再娶。妈妈气得大哭起来,爹爹也说,他已害了妈妈,再不能害第二个女子,宁可一死,也不再娶。”

    梁萧早先听明归说过花清渊与韩凝紫的情事,听花晓霜一提,他心中便已了然,听到这里,不觉暗暗点头:“就此事而言,我很是瞧花大叔不起,但他不肯休妻再娶,却也有些血气。”

    花晓霜叹道:“总之,奶奶使尽各种软硬法子,都不能逼爹爹妈妈就范,终于生起气来,指着我说:‘霜君,你听好,既然你不肯听我的话,我就将她关起来,你一天不生孩子,一天见不着她……”,梁萧只觉心口一窒,张口欲骂,但看了花晓霜一眼,终究忍住,只暗恨道:“若她不是你奶奶,我立时便去天机宫,闹她个天翻地覆。”

    只听花晓霜续道:“奶奶说到做到,就要动手抓我,妈妈想护着我,却又打不过。这时,师父来了,大骂奶奶。奶奶却说,这是花家的家务事,不要你恶华佗管,师父说:‘那可不行,她是老……不,是我的病人,谁动老……嗯,我的病人,我就跟谁拼命……”,梁萧拍手道:“说得痛快!”心中对吴常青好感平添十分,但觉冲着这几句话,便看他些脸色,却也无所谓了。

    花晓霜仍是闷闷不乐,说道:“我见他们闹翻,心里难过,便对奶奶说,我不呆在天机宫也好,我拜吴爷爷做师父,到崂山去,妈妈不生弟弟,我也就不回来。唉……其实,我一直想跟师父学医的,我从小生病,十分难受,吴爷爷每给我看病,痛苦就要轻些,所以我就想,天下有许多人害病,也就与我一般难受,若我有吴爷爷的本事,就能让他们痛苦轻些。从那以后,我看了许多医书,并向师父请教,他也随意指点。可我每次说要给他做徒弟,他总不作声。”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不过,那天他和奶奶赌气,当即一口答应,收我为徒,将我带出天机宫,到了崂山。”

    她说得轻描淡写,梁萧却知道这其间她定然受了无穷委屈,心中怜悯大生,叹道:“晓霜,你受苦啦!”花晓霜摇头道:“这也算不得受苦。那时,听到你的死讯,我都不想活了,若非……学医救人,忘了苦恼,我……我或许早就难过死了。唉,若真的死了,那可糟啦。今生今世岂非再也见不着萧哥哥。”她一双大眼蓦然含满泪水,凝注在梁萧脸上。

    梁萧见她眼神,胸口竟似被重重打了一拳,不自禁转过头去,一颗心兀自狂跳:“为何她这眼神,竟与阿雪恁地相似,难道我看错了?”他又偷偷瞧了花晓霜一眼。但见她一张瓜子脸与阿雪的圆脸决不相似,但那一双眸子中的凄然之意,却是一般无二,刺得他心头隐隐作痛。梁萧一时心潮起伏,望着东方一轮朝阳,默然不语。

    待到天已大亮,两人方才相携下山,梁萧沿道采撷野花,扎了个精致斑斓的花冠儿,给晓霜带在头上,晓霜临水照影,好不欢喜。

    到了山下,将近杏林,忽见远处有人跌跌撞撞,仓皇而来。走近一看,却是傀儡双煞。只见木偶煞半身浴血,布袋煞也脸色惨白,似乎都受了极重的伤。

    布袋煞遥遥看见二人,便叫道:“活菩萨,活菩萨……”身子倏地一软,昏倒在地,木偶煞被她一带,也仆地不起。

    晓霜大惊,急忙抢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给二人扎了数针。木偶煞背上伤口血流顿止,布袋煞也悠悠醒转,喘着气道:“活菩萨,你……你快走,有人要对你师父不利!”花晓霜吃了一惊,脸上顿无血色。

    梁萧却一皱眉,淡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用着急,慢慢说来!木偶煞摇了摇头,叹道:“你武功虽高,但对方人多,你……你也未必能胜的!”梁萧道:“到底是什么人?”

    木偶煞道:“说来话长,昨日得菩萨救了性命,我兄妹恩怨也已了结,便向南行,打算从此浪迹江湖,*玩傀儡戏度日。人夜时分,我们投宿在路边客栈。无意间,听得隔壁有人谈论活菩萨治病之事,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说道,活菩萨定是恶华佗吴常青的弟子,又说恶华佗违背门规,收了女弟子,定然……唉,总之都是些不堪人耳的下流话。我兄妹受菩萨大恩,粉身难报,岂容他人如此亵渎,正要闯将过去,却又听一个怪声怪气的人说,那《青杏卷》是否真有养生驻颜的无上法门。先前那人回答说,确然无疑,只要明日抓住恶华佗,逼他交出就是。我们听到这里,也没再听,便扬声挑衅。不想话音方落,就听隔壁一声冷哼,一股怪异内劲透过土墙直逼过来。我妹子站在墙边,被那内劲一冲,口吐鲜血,撞到我身上,那内劲也跟着传来,激得我五内翻腾。我顿知遇上无法抵敌的大高手,当即扶着妹子,抢出门外。这时,只看隔壁跳出一个道士、一个喇嘛,拆了两招,我便吃了道士一剑,木偶也被喇嘛的金环打坏。幸好老天庇佑,让我逃出客栈,仗着地势熟悉,趁夜遁来这里,……菩萨,那些人实在厉害,你和尊师快快离开,一避风头。”

    梁萧听他说完,眉头微皱,转眼瞧了瞧花晓霜,见她脸色苍白,便笑道:“有我在此,你怕什么?”花晓霜发愁道:“是谁要对付师父呢?”

    梁萧隐约猜到对方身份。寻思道:“此事蹊跷,只怕得暂避锋芒才好。”当下对傀儡双煞道:“信已带到,你们去吧。”二人对视一眼,木偶煞道:“对头爪子挺硬,不若我们也留下帮手。”梁萧道:“你们有伤,留下也是无用,有我在此护持,只管放心。”木偶煞叹道:“足下武功虽然胜我十倍,但若遇上那隔墙传劲的高手,仍须小心”梁萧淡淡一笑,道:“我理会得。”

    花晓霜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瓶,倒出三粒药丸,给布袋煞道:“你为阴劲所伤,这三粒‘玉髓丹’且拿去,一日一粒,合水服用。令兄剑伤不深,只是失血太多,休养月余便好!”布袋煞谢过,与木偶煞相携去了。

    梁萧略一沉吟,忽向林中道:“吴先生,还请出来商议。”花晓霜惊道:“师父已到了么?”只听林中一声怒哼,吴常青大声骂道:“你们两个小杂种,半夜三更跑哪里去了?哼,他妈的,小丫头不守妇道,小小年纪就跟人鬼混。哼,老子今天就扫你出门,省得你坏老子门风,给老子滚,跟这臭小子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老子再看到,老子一看你,就大大地生气。”

    花晓霜听得目瞪口呆,脸色越来越白,忽地咬牙闭目,软软倒地。梁萧大惊扶住。忽见林中人影倏晃,吴常青急步赶上前来,一脸懊恼,边给晓霜扎针服药,一边咕哝道:“臭丫头,怎么恁地经不得气。”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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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4:58 | 只看该作者
萧没好气道:“谁叫你骂得这么狠?就算对手再厉害,你也不该用这个法子赶她!”

    吴常青被他看透心思,脸色涨红,坐在一棵杏树下,抱头不语。梁萧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心头微沉,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一眼望去,却见远处走来六人。吴常青神色微变,一跃而起,梁萧目光一闪,也哈哈大笑。那六人顿时止步,均有震骇之色。

    梁萧扫视众人,大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聚头都是老朋友。哈哈,火真人、哈里斯、阿滩,你们三个贱骨头,都还没死么?”又望着为首的青衫老者,道:“想必多亏这位‘笑阎王’常宁的妙手吧?”

    阿滩等人此番有恃无恐,一惊之后胆气又粗,露出怨毒之色。哈里斯嘿笑道:“平章大人死里逃生,可喜可贺!不知今日是否还有这个运气。”

    梁萧微笑不答,目光一转,凝注在他身旁,淡然道:“贺陀罗,你我两次相见,均未尽兴,今日须得好好会会!”贺陀罗银眉一轩,笑道:“平章有令,洒家哪敢不从?”梁萧笑道:“好说,老子叫你吃屎,你吃不吃?”贺陀罗城府虽深,也不禁脸色陡变,沉声怒哼。

    梁萧一晒,目视贺陀罗身旁的黄衣老者,笑道:“明老大,听说你假传老子死讯,惹晓霜伤心。也好,新仇旧怨,今日一并了断。”明归目光闪烁,望了望梁萧,又望了望晓霜,一丝笑意挂在嘴角。

    梁萧口风虽硬,心里却很发愁:“今日太岁出土,大不吉利。一个贺陀罗已然棘手,添上这五个家伙不啻于雪上加霜。”心思转得风车一般,急想对策。

    吴常青见梁萧以寡敌众,气势依然迫人,压得对方个个失色,心中好不惊讶:“真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只当这小子还是那个愣头青,不料今日一个人说话,却比千军万马还要气壮。”此时,花晓霜悠悠醒转,看见对方六人,猜到来路,顿时面露惊惶。

    吴常青一咬牙,忽道:“姓梁的小子,谁要你狗咬耗子?哼,你带臭丫头滚开些,老子一个足以应付。”梁萧还没答话,常宁已嘻嘻笑道:“好师兄,几十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的臭脾气。”吴常青怒道:“去你妈的,谁是你师兄?”梁萧心头恍然:“原来他俩竟是师兄弟,难怪医术俱都了得。”

    常宁却不着恼,仍嘻笑道:“师兄不认我这个师弟,但师弟我最念旧情,哈哈。想当年,你我同门学艺,何等亲密。”吴常青张嘴要骂,但想起当时情义,终究没能出口。

    却见常宁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笑道:“咱兄弟的交情原是好的,可恨那老家伙偏心。论天资,分明小弟更胜一筹,哪知他有眼无珠,偏要将衣钵传给你这又凶又恶的臭胖子。”昊常青“呸”了一声,怒道:“放屁,你心术不正,仗着医术骗财劫色,师父若是传了你,那才真是瞎了眼。”

    常宁笑道:“师兄你何必如此看病收钱,天经地义,行医辛苦,顺道找两个女人玩玩,消乏解闷,也是应当。哈,不若小弟引荐两个粉头,保管师兄你心火顿消,恶华佗变成笑华佗呢。”吴常青口齿之利远不及他,一时想不出驳斥之词,直气得暴跳如雷,祖宗爷娘乱骂一气。

    常宁却不以为意,嘻嘻一笑,又道:“这些年师兄你有天机宫撑腰,趾高气扬,屡屡托人寻小弟的晦气。小弟得蒙关照,那是铭记在心,不敢或忘。哈哈,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大宋已亡,小弟投了当朝脱欢大王,天机宫那些幺麽小丑,小弟自也不放在心上了。本想与师兄算算这几十年的旧账,但小弟宅心仁厚,顾念旧情,只要师兄将《青杏卷》交给小弟,大伙儿往日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吴常青脸色一沉,道:“要《青杏卷》么?哼,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常宁脸色微变,继而眼珠一转,望了晓霜一眼,笑眯眯地道:“这位便是师侄女吧?嗯,虽然瘦弱些,但也算温婉可人。嘿,放心,师叔我最是爱惜晚辈,呆会儿定要好好疼你……”昊常青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闭上你妈的臭狗嘴。”

    常宁哈哈大笑,正想再讨便宜,忽听梁萧冷然道:“姓常的,你只管笑,呆会儿老子包管痛得你喊爹叫娘,痛哭流涕。”常宁笑脸一僵,回望贺陀罗。

    陀罗微微一笑,踏上一步,扬声道:“平章大人嘴上功夫了得,不知手脚功夫如何?”梁萧冷哼一声,正要举步,却听吴常青怒道:“臭小子,老子叫你带晓霜滚。”常宁哈哈笑道:“师兄你少安毋躁,你我师兄弟重逢,也当亲近亲近。”

    他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向吴常青与花晓霜*了过去。梁萧见此情形,暗暗着急,方才他想了百十条计谋,但因对手太强,诸般巧计都如纸上谈兵。贺陀罗见他目光游移,心神倏分,忽地双拳齐挥,似要击出,拳到中途,腰身不动,左腿忽起,一个侧踢,如旋风般向梁萧扫至。

    梁萧日与释天风这等高手拆解,反应奇速,不待贺陀罗踢至,向右闪过,直奔哈里斯。贺陀罗见他身法,微觉吃惊:“数月不见,此人又有精进?”

    贺陀罗猜他想制住哈里斯胁迫自己,当下一晃身凭空消失,出现时已到梁萧身前,霎时间连出三拳三腿。

    梁萧虽知此人厉害,但如此诡异身法却生平未见,步法疾转,让开三拳两腿,第三腿终究难避,右掌一沉与来腿撞在一处,顿觉一股内劲毒蛇般钻人手臂,顺着经脉游走。梁萧闷哼一声,贴地飞蹿丈余,连催三道内力,方才化解那股怪劲。不容他喘息。贺陀罗身形骤晃,又凭空消失,出现时已在他身后,仿佛一条飞蛇,左右飞旋,连出三拳。

    梁萧闪身避过来拳,还了一掌,劲力方交,那内劲又如毒蛇般钻入经脉。梁萧急催内功化解,仓促间眼前一花,贺陀罗已到身后,一腿踢来。

    梁萧险被踢中,心中骇异:“向日公羊先生与我说过他这内劲,‘破坏神之蛇’固然名下无虚,但这身法神出鬼没,却是什么来历!”

    他有所不知,贺陀罗这身法名为“虚空动”,创白天竺术士。据说密宗祖师龙树上人未人佛门之时,曾为邪门术士,与同伴修成此法,混人王宫,秽乱宫廷。只因这门奇功能将浑身精气化人身法,故而来无影,去无踪,奔走之疾非常人目力所能及。但也因此缘故,奔走之时,六识关闭,身子软弱,无有丝毫余裕应付外力,后来王宫卫士得高人指点,闭了眼听风辨位,举矛刺杀,竟将几个大高手一一刺死。龙树见机得快,避过一劫,险死还生之余,顿悟人生梦幻,弹指即灭,遂遁人空门,参修佛法,竟成一派宗师。

    贺陀罗祖上世代行商,其先祖早年在天竺采买香料,无意中得到一尊湿婆的檀木造像,内有“古瑜伽”秘本一部。该先祖依法习练,竟成武功高手,于是明里行商,暗里仗着武功劫掠。后传至贺陀罗,习练“古瑜伽”有成,前来中原为非作歹。哪知他先遇萧千绝,后遇九如和尚,连吃大亏,愤而返回西域,苦修武功。

    贺陀罗卧薪尝胆,勤修数十年,终于练成祖上无人练就的“虚空动”。他自知“虚空动”神速有余,机变不足,由动到静之时须得数息工夫回气,若遇高手,必为所乘,故而加以变化,将长途行走转为咫尺奔袭,减少回气时间,再与“破坏神之蛇”合施,对手中了蛇劲,定要运功化解,趁此间隙,便可以“虚空动” 施袭。

    梁萧既对这身法捉摸不透,惟有以步法应付,他的“十方步”纳天地之大于方寸之间,穷极想像,往往于转折之处见功;“虚空动”快是快极,但直来直去,变化不足,遇上这中土第一等聪明的步法,急切间倒也难分高下。

    明归从旁看得,心中暗惊:“这小子何时练到如此地步,日后怎么还制得住他?”目光一闪,凝注在花晓霜身上。

    常宁见梁萧被贺陀罗缠住,招呼众人散成半圆,向吴常青与花晓霜逼来。吴常青见状,叫道:“晓霜,到我身后来。”花晓霜依言而行。忽听明归大笑一声,倏地纵起,好似苍鹰下搏,迎面抓来。吴常青双手一扬,掷出十枚金针,明归变爪为掌,将金针扫飞,火真人与哈里斯同时扑上,一个拍向吴常青,一个抓向花晓霜。

    昊常青医术虽高,但武功平平,眼见火真人掌来,双掌接住,忽觉浑身一热,踉跄间一跤坐倒。火真人哈哈大笑,右爪扣向他“天突”穴。此时哈里斯也扑到晓霜身前,双手齐出,点她穴道,他自负了得,见这少女娇弱,也没使几分气力。

    不料花晓霜双掌挥出,若云似雾,缥缈不定,两道劲风扫中他双臂。哈里斯只觉手腕酸麻,自知轻敌,羞惭间正要变招,忽觉背后疾风陡起,顿觉背脊疼痛欲断,跌出五步,斜眼望去,只见一道青影晃过,不由心头一凛,情知梁萧到了。

    梁萧一掌伤了哈里斯,左脚飞起,正中火真人左胯。火真人惨哼一声,捂腿后退。忽听明归大喝,飞掌拍落,梁萧沉喝一声,抬臂一格,明归但觉大力涌来,一股酥麻之感从手臂直透全身,不由得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胸口窒闷,如压巨石。梁萧却借明归掌力,滴溜溜当地一转,翻手接住阿滩尊者的“大日如来印”。这一掌合上他与明归两人之力,阿滩眼前金星乱溅,倒跌出一丈有余,脸色倏地惨白。

    梁萧呼吸间连败四大高手,端的倾尽全力,一阵气促神虚,忽见贺陀罗一晃身,到他身后,双掌如蛇般绞来。

    花晓霜惊呼道:“小L。”梁萧头也不回,忽地抓住吴常青,反手挡出。此招大出贺陀罗意料,他慌忙收势,瞪视梁萧,一脸惊诧之色。

    常宁也不禁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怎么?平章大人不顾自己人死活了?”花晓霜则定定瞧着梁萧,檀口微张,忘了言语。梁萧冷笑一声,道:“老子生平杀人无数,管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你们要劳什子《青杏卷》吗?好啊!”他左掌一扬,停在吴常青顶上三寸处。

    众人无不变色,均知他为将之时纵横南北,杀戮千万。以他驰骋沙场的手段,既能拿吴常青挡贺陀罗掌力,说要杀他,只怕也非诳语。这群人本都是见利忘义之辈,此时以己度人,俱都失了主意。

    花晓霜望着梁萧,心头也是空落落的,浑想不透其中缘故,但她脸皮极薄,又不忍开口斥问。刹那间,她眼眶一热,眼前已然模糊。正慌乱中,她忽觉手臂一紧,已被梁萧攥住。

    只听梁萧冷冷道:“老子但求活命,从来不择手段。谁敢拦我,我就先拿这死胖子开刀,拼个鱼死网破,老子活不了,你们也休想拿到《青杏卷》!”花晓霜听得这话,吓得浑身发抖,两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也不知该悲伤还是愤怒,欲要挣扎,却被梁萧死死攥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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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5:51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暗香浮动


    吴常青初时不明梁萧之意,惊疑不定,忽听这话,怒火升腾,大骂道:“小畜生,你敢骂老子死胖子,老子剥你的皮……”,梁萧微微冷笑,只是向前,众人怕他杀了吴常青,失了那《青杏卷》的下落,纷纷散开。

    梁萧兵行险着,反客为主,略略松了一口气,忖道:“倘若让我走出十里,再施展‘乘风蹈海’的轻功,或能脱身。”沉吟间,忽见明归上前一步,气派潇洒,拦住去路,笑道:“小子,有种的,你杀了吴胖子瞧瞧!”常宁惊道:“明先生,这……”明归摆手笑道:“你放心,我保管给你个活蹦乱跳的恶华佗便是。” 忽地呼呼两掌,向吴常青拍到。梁萧见他出掌不留半分余地,心知被他看破,暗暗叹了口气,推开吴常青,翻掌迎上。

    明归却一缩手,倒退两步,哈哈笑道:“怎么着,手软了么?嘿,老夫当年便瞧出来了,你胆子是大,机心也深,但终究免不了妇人之仁。你这点苦肉计,骗得了老夫么?”其他人见状,均是大悟。花晓霜听得这话,更是不忧反喜:“萧哥哥用的原来是苦肉计,我可真傻,以为他真要对师父不利。”想着忍不住破颜微笑。

    明归话未说完,忽又纵身而上,连出十掌,其中倒有七掌落向晓霜,梁萧又气又急,护着晓霜左右闪避,心头大骂明归十八代祖宗。吴常青明白梁萧计谋,心头懊恼,挺身欲上,忽觉背心一麻,已被贺陀罗提在手里。贺陀罗嘿笑道:“多亏明先生,不然岂不被他蒙混了!”说着目中凶光进出,投注在梁萧身上。

    梁萧眼看大势已去,心念电转:“我战死不打紧,晓霜决不能跟着送命!”他决断极快,一瞥吴常青,蓦地咬牙,抱起晓霜,不待贺陀罗动手,长啸一声,展开“乘风蹈海”,晃过明归,纵足狂奔。

    贺陀罗见他去势惊人,微感诧异,将吴常青推给常宁,展开“虚空动”猛追。“虚空动”甚耗精力,只能在十丈之内施为,超过十丈,非得现身回气不可。贺陀罗将此奇功连催两次,赶上梁萧,挥拳阻挡。

    梁萧却不迎战,以十方步盘旋绕过,继续狂奔。短途之中,“乘风蹈海”或许不如“虚空动”迅疾,但论及长力,却是天下无双。贺陀罗变到第四次,落后一丈,变到第五次,已是落后三丈有余,无奈之余,只得以寻常轻功追赶。

    二人前后奔出百里,贺陀罗竟被落下一箭之地,想到梁萧尚且抱了一人,惊怒之情,当真无以复加。又奔数里,梁萧遁人崂山深处,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山谷,回头一望,不见贺陀罗人影,心头一懈,不由得坐倒,急剧喘息。

    花晓霜得了自由,急道:“萧哥哥,我要去救师父……”举步要走。梁萧伸手欲拽,却觉百脉俱空,手腕发软,不由慌道:“晓霜!那些恶人凶得很……”

    花晓霜闻声一怔,回望梁萧虚弱模样,禁不住落下泪来。梁萧也是心头一黯,忽听远处贺陀罗嘿然笑道:“平章大人……脚程了得啊……佩服啊佩服……”他笑语悠长刺耳,如钢针般扎人二人耳内,花晓霜一阵烦恶,禁不住捂住胸口。

    梁萧猛可间想起一事,脸色大变,也不知从哪儿来了气力,奋力拽住花晓霜,四面一望,只见远处崖脚下有个小洞,大小可容两三人。梁萧奔到洞前,将晓霜推人,转身抱起一块大石,退入洞时,以大石封住洞口。

    花晓霜怔怔瞧他施为,直到洞穴被封,方道:“萧哥哥,这是为何?”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便听见鸟翅扑棱之声,似有无数鸟雀向这边飞来。花晓霜惊疑不定,正想开口,却觉小口一堵,已被梁萧捂住。她心头一跳,但觉梁萧的身子又热又湿,汗气袭人,更有一股浓浓的男子气息,将自己包围起来,顿觉慌乱无比,头晕目眩,心儿突突乱跳。

    她这般云里雾里,也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噼里啪啦,似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向山崖,声音急促,便似落了一阵急雨。花晓霜一惊,欲要询问,却被梁萧捂了嘴,出不得声。

    那雨点般的声音响了片刻,忽一歇,只听贺陀罗哼了一声,道:“平章大人躲得倒严实,好,再听听洒家这个。”忽然之间,便听得一阵鸟语啁啾,柔媚婉转,花晓霜心头一动,只觉一股热气从小腹升到心口,禁不住向梁萧怀里*去。梁萧觉出她举动有异,心头微微一荡,但他功力深湛,念头一闪即没,忙用手捂住晓霜双耳。但那鸟啼声越发柔媚,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如无数根又细又韧的钢丝蜿蜒透来,钻岩绕石,透过梁萧双手,钻人花晓霜耳内。花晓霜只觉那鸟鸣中满含春意,仿佛清溪碧水,春风送暖,对对鸳鸯,水上相戏,不自禁心神荡漾,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梁萧腰肢。

    梁萧曾在黄山见识过贺陀罗的神通,一听鸟语,便知其中有催情之功,急施“洗心入定”之法,祛除杂念。正运功之际,忽觉花晓霜身子滚烫起来,呼吸渐沉,口中吐出热气,轻轻喷在自己脸上。梁萧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贺陀罗先以鸟笛引来无数雀鸟,搜索二人,却不料梁萧早已有备,贺陀罗搜寻不到,心想梁萧身边既有女子,不妨先乱了那女子神志,再让这女子引诱梁萧,一旦两人神志昏乱,必为鸟笛所趁,乖乖出来。于是便奏出雎鸠之声,他曾以这手段迫得公羊羽衷情大发,几欲疯狂,花晓霜又如何抵受得住。

    梁萧但觉花晓霜浑身发抖,轻轻呻吟,不由心中暗叹,在她耳边低声道:“晓霜,我说一门心法,你好好听了,照着修炼,便不会难受……”花晓霜心神迷乱,浑身炽热难忍,她不明男女之事,不知如何宣泄,只想抱紧梁萧,方能舒服一些,听得这话,摇头道:“萧哥哥……我……我不要听……你抱住我……我便好……”

    梁萧皱了皱眉,将一道内力度人她玉枕穴。花晓霜神志一清,耳边传来梁萧的声音:“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他一边念诵口诀,一边将含义说出,晓霜为人虽然天真,但聪明过人,梁萧一遍说完,她已大致领悟,依法习炼,心神收敛,炽热之感也渐渐消退。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诡异鸟鸣终于止歇,想是贺陀罗久不见二人出来,另往别处搜寻去了。二人舒了口气,对视一眼,花晓霜想起自己方才言行,端的面红耳赤,羞惭不胜。梁萧却寻思道:“贺陀罗武功太强,眼下不是他的敌手,却不知如何才救得出吴先生。”

    花晓霜心中惨然,道:“萧哥哥,都怪我,敌人那么厉害,我……我不该逼着你去救师父的。”想着昊常青生死未卜,眼一红,泪水如珠滴落。梁萧摇头道:“晓霜,我这条命本是捡回来的,丢了也不算什么,可是我若死了,吴先生又没救出,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叫人如何放心?”

    花晓霜听他如此关心自己,已觉感动,又见他眼中愁意甚浓,心中悲喜交集,脱口便道:“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梁萧心道:“一死倒也干净,怕只怕落人那些奸贼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怕晓霜挂心,没有说出,只是勉强笑笑。

    花晓霜不忍再说救人之事,岔开话题,道:“萧哥哥,你方才教我的是什么功夫?”梁萧随口道:“那是《紫府元宗》的‘洗心篇’与‘人定篇’。”

    花晓霜奇道:“《紫府元宗》是什么?”梁萧取出怀中木盒,展开油纸,取出素笺道:“就是这个。”晓霜接过,展开阅览。

    梁萧道:“‘人定篇’之后,古怪字句甚多,我也看不明白,后来找过两个道士,但那些牛鼻子不学无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来非得寻个积年的道士,方能问个明白。”花晓霜就着缝隙余光,粗粗看了一篇,忽道:“萧哥哥,我虽不是积年的道士,却也能看懂的!”

    梁萧叹道:“晓霜,我知你想引我开心……”花晓霜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虽不懂什么修真成仙之法,但这里面有许多医理,我细细琢磨,都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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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6:50 | 只看该作者
梁萧将信将疑,却听花晓霜道:“我们医者为治病救人,须得钻研脉理,探究人体奥妙;看了这《紫府元宗》,我才知道,这些修真羽士,为了驻颜长生,成就仙道,也在探究经脉气血的奥妙;世人虽有千千万万,但身子都是一般,不离血肉毛发,五脏六腑和二十经脉;治病的大夫与修真的羽士,虽然各行其是,其实殊途同归,都在探究人体奥妙,我能看懂他们的道书,想必高明的羽士,也能看懂我们的医书。”

    梁萧肃然道:“如此说来,医道仙道本是一家了!”晓霜点头道:“说来说去,我们两家,都不离阴阳五行之理。”她用雪白纤细的手指点着(紫府元宗),说道,“医书有云:‘青属木入肝,赤属火入心,黄属土入脾,白属金入肺,黑属水入肾。’这句‘九九桃花生洞阙’,桃花为三春之阳,古人有诗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为红,红乃赤也,赤者心也,故而此处当是指手少阴心经,九九为阳数之极,这句话就是说:‘以至阳之气,游走手少阴心经八十一转’。”

    梁萧茅塞顿开,喜不自胜,接口道:“如此说来,‘八八青龙总一斤,七七白虎双双养’之中,青龙当指足厥阴肝经,七七为大衍数,缺一为五十,为玄阴之数,这句是指‘以纯阴之气,在肝经中游走四十九转’;白虎则指手太阴肺经,八八为易数中的老阳之数,故而指‘以纯阳之气,行六十四转于肺经,’后来四句:‘木母金公性本温,十二宫中蟾魄现,时时地魄降天魂,拔取天根并地髓,白雪黄芽自长成’,木为肝,木母当是指肝经,金为肺,金公自然是肺经,唔,白雪当指肺经之气,黄芽自是指足太阴脾经之气,嗯,只是地魄天魂又是什么?天根地髓又是什么?十二宫却是何物?”

    花晓霜微笑道:“十二宫在医书之中,也指肝经,而魂魄之说,道家有之,医家也有之。魂者为木,藏于肝;魄者为金,藏于肺;精者为水,藏于肾;神者为火,藏于心;意者为土,藏于脾。其中,魂者为阳,魄者为阴,蟾魄,地魄,天魂,都逃不出这个藩篱。天根地髓虽不是医道术语,但我读过《道德经》,里面说了这么几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注释中说,谷神指丹田,玄牝则指内息,而天根指口鼻,地髓指肚脐以下,即丹田;至于姹女婴儿,各指阴阳之气;抽铅添汞之说,铅为黑色,当指肾中之精,汞为白色,当指肝中之魂;这句‘转运河车上昆仑’么,河车为药物,性阳,比拟阳气,昆仑则是穴道名,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花晓霜记性过人,兼之家学渊源,举世无匹,学医之后,她以广博的学问推演医理,颇得举重若轻之妙;如今又以医道解仙道,更是旁征博引,如数家珍。梁萧则天生聪明,数术过人,精于推演五行,二人联手解读(紫府元宗》,不到两个时辰,便将这些古怪诗歌一一破解。

    解完字句,花晓霜秀眉微蹙,沉吟道:“没想到这些修真羽士,竟将人体经脉气血钻研到这个地步,许多道理都是医书上没有的。萧哥哥,你看这句,‘乌帽先生入火池’,说的是,引肾水济心火,将足少阴肾经之气导入手少阴心经,二者皆是阴脉之气,彼此相通,倒也罢了。而这两句‘白虎误闯青龙窟,跳进风池走下关’,说的是,将纯阴之气,由手太阴肺经导引入足少阴肾经,然后经风池穴,走下关穴。可是,风池穴是足少阳与阳蹯脉汇合之处,下关穴则是足少阳与足阳明之汇合,都是阳脉的要穴,如此一来,岂非要在诸大阳脉之中,习练诸大阴脉的功夫么?除了这个,‘玄用篇’到‘灿烂篇’,许多诗句,都在说阳脉中炼阴气,阴脉中炼阳气,颠三倒四,全然违背医理!”

    梁萧沉思片刻,作跏趺坐法,敛神静气。他经历阴阳球之劫后,体内自有纯阴至阳之气,根基充足,不假他求,依照《紫府元宗》所言,依次修炼玄用篇、神微篇、鼎瑞篇、活得篇;果在阳明、太阳、少阳,阳崔,阳维九大阳脉之中,生出纯阴之气,转而又在厥阴、太阴、少阴、阴崔,阴维九大阴脉之中,生出纯阳之气,习到“灿烂篇”时,阴阳二气以任督二脉为中继,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阴阳变幻,以至无穷。

    梁萧习完“灿烂篇”,双目陡睁,忽地推开洞前大石,纵声长笑。花晓霜诧道:“萧哥哥,你欢喜什么?”梁萧笑道:“晓霜,有了《紫府元宗》这转阴易阳之法,或许能与那些奸贼斗一斗!”晓霜茫然不解,梁萧道:“以前我只能在阳脉炼阳气,阴脉里炼阴气,现如今,我却能于阳脉中生出阴气,于阴脉之中生出阳气。若是与人交手……”说到此处,他笑视晓霜道:“晓霜,你说会当如何?”

    花晓霜想了想,忽地哎哟一声,喜道:“那岂非能在倏忽之间,变阴劲为阳劲,变阳劲为阴劲,忽阴忽阳,谁也防备不了。”梁萧大拇指一跷,笑道:“晓霜,你果然聪明了得!”花晓霜被他一赞,面红过耳,心中却极欢喜。

    梁萧抖擞精神,一跃而起,道:“好,我这就去救昊先生出来。”花晓霜也兴奋莫名,起身道:“我陪你去。”梁萧本想让她在此等候,但想起阿雪,心中一黯:“我当日将阿雪留下,以致抱憾终身,今日再留下晓霜,万一有所闪失,岂不又重蹈覆辙?”便问道:“你会武功么?”

    花晓霜用力点头道:“会的!师父说,练些武功,活动筋骨,对我的病大有好处。所以姑姑从小便教我拳脚。”说着双颊含笑,将雪白的手掌比划两下。梁萧莞尔道:“那好,你便与我掠阵,看我如何破敌!”心中却想:“我自当拼尽全力,与她并肩而战,倘若仍是不敌,我亲手杀她,然后自杀,同生共死,决不受辱于奸人!”

    他心性果决,想通此节,顿然生出无边豪气,挽着晓霜之手,走到洞外,两人游目四顾,均是一惊,敢情地上满是鸟雀尸体,皆是脑颅破裂而死,再回头望时,只见崖壁上血迹斑斑。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皱眉不语,心知必是贺陀罗为探明自己二人方位,故命鸟雀在附近乱撞,好逼自己现身,许多鸟雀不择路径,当即撞死壁上。转眼间看到一株松树,当即到树前摇下若干松针,藏在袖间。晓霜见他神色,也不便多问。

    两人心情沉重,寂行半晌,到了杏子林前,却不见人,梁萧心道:“莫非吴先生被带去别处去了……”

    一念未绝,忽听见杏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晓霜惊道:“是师父!”急往林中奔去,梁萧紧随其后,将近谷中瓦房,又听吴常青凄厉惨呼,喊声中满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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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7:08 | 只看该作者
梁萧心一沉,拉住晓霜,低声道:“不要硬闯!”晓霜方寸大乱,闻言只得依他。只听常宁哈哈笑道:“师兄,所谓‘望闻问切’。如今你两只手没了,切脉是万万不成啦!一双眼也瞎了,所以望气也决然不能;两只耳朵也剩得一只,嘿,你再不说出《青杏卷》的所在,只怕闻声也闻不了啦!哈哈,恶华佗啊恶华佗,天下有无手无眼无耳的华佗么?就算没得《青杏卷》,从今往后,论医术我也是天下第一!你这残废,岂能与我相比?”

    吴常青喘声道:“去你妈的……死王八……臭狗屎……”他饱受折辱,中气虚弱,但嘴上仍然倔强。

    常宁笑道:“你只管骂。呆会儿,我便割了你这条臭舌头,让你‘问’也问不了。你不说是么?嘿,老子只须将这几间瓦房翻过来,不愁找不到!吴胖子,你死到临头,老子再告诉你一件妙事,你留神听好了,保你喜欢!哈哈,你知道么,你为什么又矮又肥?哦,你也知道是三焦失调吧!但你知道为什么会三焦失调么?嘿嘿,老子告诉你吧,五十年前,趁你睡熟,我在你手少阳三焦经上弄了点手脚,让你长得又肥又丑,好让那老东西讨厌,将衣钵传给老子!怎么样,师弟我手段如何?老东西也没看出半点儿破绽,哈哈……”他说到得意处,纵声狂笑,吴常青愤怒到无以复加,叫骂不止。

    他说话之时,梁萧挟着晓霜,蹑足绕行,到了瓦房右侧,只见一间瓦房已被拆毁,阿滩、火真人正在废墟中搜寻,除此之外,不见别人,想必都在房里。

    梁萧觑得真切,对花晓霜低声道:“你藏在树后,不要乱动,若我输了,再来帮我。”言罢闪电纵出,呼呼两掌,几乎不分先后,落向阿滩与哈里斯。他武功原本高出二人,此刻又用偷袭,阿滩猝不及防,背心中掌,顿时嗷嗷大吼,口中鲜血长流。火真人站得远些,觉出风声,回掌抵挡,忽觉梁萧掌力阴柔,正要以阳劲抵御,不料梁萧掌劲忽变阳刚,火真人双臂陡热,一股刚劲直冲肺腑,不由失声惨哼。

    梁萧不容他喘息,一伸手,便拿向他“俞府”穴,正想将其擒住,不防头顶劲风进发,贺陀罗人影陡现,双掌拍落。梁萧身子急蹲,一招“三才归元”,双掌上推,贺陀罗见他硬撼,心下大喜,但觉梁萧掌中暗蕴阳刚劲力,当即以柔克刚,将“破坏神之蛇”提至八成,掌劲阴柔无匹。

    谁知四掌相交,梁萧掌劲忽变,由阳刚猝变阴柔。贺陀罗只觉蛇劲犹如撞上一堆棉花,浑不着力,暗道不好。但觉梁萧掌力又变阳刚,反逼过来,贺陀罗心中大凛,他生平谨慎,当即身子后仰,缩手避让。

    梁萧不待他缩手,手腕陡翻,“三才归元掌”倏而化为“如意幻魔手”,五指轻挥,拿住贺陀罗外关、会宗两要穴。要知他悟透《紫府元宗》,内劲变化,与往日大不相同。内功为武功根基,根基一变,招式也自然生出变化,不但能以“玄阴离合神功”使出公羊羽的掌法;还能以“浩然正气”之类纯阳内功施展萧千绝的武功,看似“如意幻魔手”的势子,挥出之时,却带上了阳刚之劲。至此,他一身武学,才算是真正浑融如一了。

    这轮变化太奇,贺陀罗只觉梁萧招式阴柔,内劲却呈阳刚之象,不及转念,手腕已是一阵剧痛;但他久习“古瑜伽”,周身关节滑若联珠,转折如意,一觉不妙;手臂忽振,瞬息脱出梁萧十指,若毒蛇反噬,扣他手腕。梁萧双手缩回,转到贺陀罗身侧,一掌推出,出掌之时,为阳刚之劲,掌到半途,又化阴劲。贺陀罗已知他有化阳为阴之能,早有防范,挥拳迎出,却不料拳掌相接,梁萧转阴易阳,陡变阳刚。贺陀罗浑身剧震,连退三步,脸色时红时白,连变两次。

    梁萧阴阳掌力连变三次,内力间生出偌大缝隙,但觉蛇劲攒动,狂透人体,不由失声惨哼,跌出两丈之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花晓霜看得清楚,脱口惊呼,奔出杏林,搂住梁萧,但见他咬牙闭目,脸色惨白,再一触摸,身体冷若寒冰,不由凄声叫道:“萧哥哥……”一时哀恸欲绝,两行泪水滑落双颊。

    泪眼模糊间,黄影一闪,明归已掩到六尺之外。花晓霜银牙猛咬,站起身来,双掌一比,竟是“云掌风袖”的势子。明归从小见她长大,知她不会作伪,既得知她是吴常青之徒,眼下如此悲哀,定是梁萧重伤不治。他所忌不过梁萧一人,从未将晓霜放在眼里,当即笑道:“霜丫头,你要和明爷爷动手么?”说着大步走近,晓霜一心护卫梁萧,猛然扑上,左掌拍他手腕,右肘撞他心口。

    明归笑道:“这招不错!”左掌荡开她的肘击,右手“飞鸿爪”探出,拿向她手腕,便在此时,忽觉下方劲风陡起,直向小腹撞来。明归悚然而惊,躬身疾退。但他退势虽快,那一掌却来得更疾,正正击中他小腹要害。明归失声惨哼,踉跄退出八步,喉头发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抬眼望去,却见梁萧翻身纵起,朗朗笑道:“明老大,这一招却又如何?”

    明归瞳目结舌,贺陀罗也露出骇然之色。花晓霜却是惊喜道:“萧哥哥,你没事么?你……你吐了那么多血……”梁萧伸出舌头,上有一道伤口,尚在流血,花晓霜恍然大悟,娇靥生晕,嗔道:“萧哥哥,你……你可真会骗人!”梁萧摇了摇头,苦笑道:“对不住!我若不先骗过你,怎骗得过那只老狐狸?”

    原来,他被蛇劲侵人经脉,觉出其中含四分阳劲,六分阴劲,当下以《紫府元宗》之法,阴阳忽易,以阳克阴,以阴克阳,瞬间将蛇劲威力化去六成,但剩下四成难以化解,经脉大受创伤,眼看明归窥视在旁,跃跃欲试,情知他此刻出手,自己万难抵敌,当下咬破舌尖,吐出鲜血,继而转阴易阳,在阴脉阳脉中均生出阴气,使得浑身冰冷,花晓霜一摸,便觉无救,伤心欲绝,这才引得明归人彀,伤了这个劲敌。

    明归明白缘由,懊悔不及:“这小子自来多诈,我怎地如此大意?”再瞧贺陀罗,见他面色白里泛青,显然也受伤损,当下急转念头,寻思对策。

    忽见常宁将吴常青提了出来,吴常青双手被生生斩断,两眼流血不止,一股血线从右耳流出,身上更是皮肉翻卷,惨不忍睹。花晓霜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只惊得浑身发抖,叫了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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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7:53 | 只看该作者
眼泪便流了下来。梁萧微一咬牙,目视贺陀罗,嘿笑道:“贺臭蛇,你我还未打完呢!”贺陀罗见他气势如虹,心中惊疑不定。向哈里斯使个眼色,着他上前试探。哈里斯早先挨了梁萧一掌,内腑兀自疼痛,但父亲有命,不敢不从,纵身而上,尚未出手,忽见梁萧左掌外吐,右掌内缩,却不推出,哈里斯心头怪讶: “这是什么姿势?”一念未绝,忽地眼前绿芒闪动,继而前胸刺痛,禁不住“哎哟”一声,栽倒在地,耳边传来贺陀罗一声断喝:“碧微箭!”

    梁萧携带松针,本为克制贺陀罗的鸟笛,此时发出,实属无奈,由此牵动内伤,一口血涌到喉间,忽觉背后风起,敢情是火真人趁哈里斯出手,倏向晓霜扑到。此时梁萧变势转身已然不及,索性势子不变,内力却用上“转阴易阳”之术,原本“碧微箭”以阳劲为弓背,阴劲为弓弦,向前直射,但梁萧将阴劲变为阳劲,阳劲变为阴劲,弓弦弓背凌空互易,松针倏地向后射出,只见一蓬绿光从他腋下掠过,扑向火真人。火真人正攥住花晓霜手腕,心中得意无比,方要开口,忽觉身侧风声飒然,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根松针一齐钻人了身子,火真人半身痛痒酸软,诸味杂陈,两眼上翻,咕咚一声,萎靡在地。

    梁萧足下未动分毫,连伤二人,不觉豪兴大发,风眼生威,大喝一声:“还有谁来?”声若沉雷滚滚,显出暗呜叱咤、挥斥千军的气势。众人只觉心头发虚,无形中矮了一头,目光纷纷投向贺陀罗。

    贺陀罗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极为骇异:“他与我硬撼一招,本该重伤才对,怎的还有如此气势?并且他头也不回,还能发箭伤了火真人,显然大有余力,奇怪,奇怪;”他生平最精算计,从来惟利是图,遇害则避。拔一毛而利天下,也是决计不为;生平虽少逢敌手,但均是凌弱而不欺强,发觉不对,立时逃之夭夭,故而当年屡屡遇上萧千绝与九如那等高手,也能及时抽身,逃得性命。他此来崂山,只因常宁吹嘘《青杏卷》中有驻颜长生的妙方。贺陀罗生平有二怕,第一怕死,第二怕老,听此妙方,如何不喜,当即纠集众人,前来抢夺。此时见梁萧气若虹霓,不由得心旌动摇,生出怯意。梁萧看穿他心思,目中精光暴涨,忽地射向明归,明归见状不禁连退两步。梁萧哈哈大笑,明归则老脸一热,羞惭无地。

    贺陀罗见梁萧自信满满,心头一面鼓更是擂个不停:“我经脉已然受损,暂且走避,才是上策,待我养好内伤,再做计较……”他怯意一生,但觉相较之下,一部《青杏卷》远不及这条性命要紧。当下目光一闪,忽地抓住哈里斯臂膊,又防梁萧施袭,疾退两步,长笑道:“今日就此揭过,平章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众人听他说出这等话来,无不失色,明归方要出声招呼,但贺陀罗去意已决,迈开大步,穿林而去。

    殊不知,梁萧的武功比之贺陀罗颇有不如,能够伤他,全凭出奇制胜,此法可再一再二,决难再三再四,贺陀罗只消略加揣摩,便可破解,况且梁萧伤势较他只重不轻,贺陀罗带伤出手,也能轻易将他拿下。不料梁萧深谙兵不厌诈之道,弱而示之强,伤势虽重,却仗着一腔刚勇桀骜,虚虚实实,故布疑阵,竟将贺陀罗一举惊走。

    贺陀罗一走,群龙无首,众心大乱。梁萧趁机目光微斜,看向阿滩,足下却向右转动,大有声东击西,扑击明归之势。明归奸猾有余,但论及沉毅勇略,却有不及,虽疑对手使诈,但因负伤不轻,贺陀罗又去,也不禁大乱阵脚。梁萧势子甫动,他已掉转身形,拔腿便跑;眼角余光到处,只见阿滩随在左侧,发足狂奔。

    一时间,只看豕突狼奔,堂堂一群高手,尽作鸟兽散去,站立的只剩常宁一人,左顾右盼,神色惊惶,瞪着梁萧道:“你别过来……你……你别……过来。”一手比在吴常青脖子上,声音微微发抖。

    梁萧冷笑道:“你真敢杀他?”常宁怒道:“如何不敢!”梁萧道:“他手断眼瞎,生不如死,你动手杀他,正合他意。但此后么?嘿,老子自有一百零八道酷刑,叫你一道一道尝过!”他日如冷电,看得常宁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

    吴常青虽不能视物,听得对话,也知梁萧占了上风,当即吼道:“臭小子……不要管我,杀了这个狗杂种……”常宁听得这话,脸色数变,一咬牙,嘿笑道:“既然如此,平章大人,咱们就做个买卖,一命换一命,我将他放了,你也放我。”吴常青厉叫道:“臭小子,不要管我,杀了这狗……”常宁只怕梁萧被他说动,急急掐住他脖子,吴常青气不能出,嘴里呜呜作响。

    梁萧仰首望天,沉默片刻,忽道:“好,一命换一命,你放过吴常青,我今日暂且饶过你,过得今日么,哼,你自求多福”常宁道:“口说无凭……”梁萧道:“废话少说,换是不换?”常宁被他眼神一逼,顿时一怯,干笑道:“好,好,平章大人威震天下,自然一言九鼎,常某今日就信你一回!”当下放开吴常青,转身便走,吴常青软倒在地,花晓霜急忙抢上,将他扶住,但见他惨状,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常宁见梁萧依诺不来追杀,心下稍安,但生恐有变,步子一疾,转眼间没人杏林。梁萧目视他背影消失,身子忽地一晃,一道鲜血夺口而出,刹那间,已是面如金纸。

    花晓霜见梁萧口喷鲜血,不禁骇然,颤声道:“你受伤了?”梁萧喉间血气涌动,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见花晓霜要来,忙一摆手,指着吴常青。花晓霜明白他让自己先行照拂吴常青,此时她已主意全无,只得扶起吴常青,转人房内。只见两名仆妇倒在地上,早已毙命,顿觉心如刀割,忍泪含悲,给吴常青包好伤口。吴常青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待得晓霜忙过,才道:“我床下有个玉匣子,里面有瓶‘活参露’,你拿出去,给臭小子服下!”

    花晓霜知这“活参露”乃是千年人参混合其他药材炼出的珍物,为疗伤圣品;当下依言进了卧房,从床下取出“活参露”,正要出房,突听外堂砰的一声大响,间有骨骼碎裂之声。晓霜大惊,抢出屋外,却见一面白壁上溅满鲜血,吴常青头骨碎裂,当场气绝了。晓霜呆了一呆,痼疾突然发作,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软倒在地。梁萧听到动静,踉跄人内,见状忙将她扶起,目视屋内惨景,甚觉凄然,心知吴常青性子刚烈,今日所受屈辱大到无法忍受,与其残废偷生,还不如一了百了。花晓霜缓过气来,抱住吴常青尸首痛哭。梁萧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温言宽慰。晓霜哀哀切切哭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梁萧伤势稍缓,便着手收拾厅中狼藉。他抱开吴常青尸体,忽见墙上两块染血青砖松动残破,露出黑黝黝的铁皮;心下奇怪,扳开残砖,从中抽出一只方形铁匣。打开一看,却见中有十本厚厚书卷,每卷皆有“青杏卷”三字,书名之下,依次标着甲乙丙丁等天干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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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8:11 | 只看该作者
梁萧翻看一遍,将铁匣递给晓霜,道:“常宁就是为这个害死你师父!”晓霜随手翻了一页,便即合上,迟疑道:“这是历代祖师留下的医学笔记,写了古今医案药方,师父说过,这是我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宝典,传男不传女。还说,他原不愿收女弟子,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赌气。所以,这《青杏卷》是不能传我的。”

    梁萧眉头一皱,道:“如今你师父去世,你没有师兄弟,若要传给男人,岂不要给常宁那狗贼?你师父寻死之时,为何不撞东墙,偏要撞西墙,不撞上面,非要撞下方!我看他是有意为之,大约因为祖上规矩不好违背,故而临死之前,透露这本书的方位,让你自观自看,大不了你看完了,再给它塞回去!”晓霜将信将疑,心想:“萧哥哥比我聪明十倍,他这么说,定然没错的。”她性子宽和,不善争执,当即不再多说,将铁匣收下,并把“活参露”给梁萧吃了,再给他针灸一番。

    梁萧运功调息片刻,去到杏林边挖了三个土坑,准备掩埋仆妇与吴常青,但想起所见惨状,越挖越恼,蓦地扔开锄头,瞪视地上的火真人,火真人见他神色不善,心惊胆战,但苦于动弹不得,急道:“平章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梁萧将他提了起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起手落,火真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右臂已被他生生拧断,绞成一团。梁萧手腕再翻,火真人又是一声惨叫,左臂再断。梁萧充耳不闻,抓住他左腿,他心狠手辣,存心断他四肢,真力进发,火真人这下连叫都没叫出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梁萧正想将他右腿一并拧断,忽听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住手!”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急颤,眼中满是惊色。梁萧道:“他是害你师父的凶手,罪有应得……”一手抓上火真人右腿,尚未用力,晓霜蓦地上前一步,抓住梁萧手臂,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梁萧一怔,只好放手。花晓霜俯身察看,见火真人不仅骨头断成数截,而且肌肉经脉相互纠结,要想恢复如初,已无可能。火真人剧痛难忍,阵阵呻吟,晓霜听在耳里,心中难过,泪水不由夺眶而出,默默给他接好骨骼,理顺经脉,再用夹板绑好,方对梁萧道:“你……你把他弄到房里去。”

    梁萧哼了声,踢开火真人穴道,冷道:“不要装死,起来。”花晓霜道:“他这个样子,怎能起来。”梁萧脸色一寒,厉声道:“我数到三,牛鼻子你再不起来,便让你好看。”火真人听到,强忍痛楚,一脚支撑,力图爬起,晓霜急忙搀扶,梁萧见她对敌人也这般心慈,心头暗恼,折断一条杏枝,扔给火真人,叱道: “滚得越远越好。”花晓霜急道:“他的伤……”梁萧拨开她,道:“你不用管。”

    火真人不敢怠慢,接过树枝,一跳一瘸,出林去了。晓霜脸色苍白,看他背影,忽地咬了咬牙,猛然掉头进屋。梁萧也不理会,将吴常青葬好,方才盘膝坐下,默然半晌,心终究软了,自语道:“我做得未必对,她做得也未必错了,她一个病弱女子,我何苦惹她生气!”当下步人房内,却见花晓霜躺在床上,瞧他进来,便背过身去,削肩微微颤动。

    梁萧在床前呆立一阵,苦笑道:“你当真生我气了么?这道士奸恶异常,我想到吴先生的死状,便,唉……你打我骂我都好,可别闷在心里。”花晓霜止住颤抖,忽地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千,哽咽道:“我……我怎会打骂你呢?我知道那人不好,但,但我看不得人受苦的……”双目一红,泪水又落了下来。

    梁萧微微苦笑,给她拭?目道:“好好,你久病成良医,见不得人受苦,算我怕了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这样折磨人了。”花晓霜破涕为笑,想起方才还跟他呕气,不由霞生双颊,分外羞惭。

    梁萧担心贺陀罗去而复返,便伐木垒石,在山中另筑了一间小屋,与晓霜搬过去。他深知贺陀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日夜勤修武功,对《紫府元宗》的转阴易阳之术领悟更多。练功间歇,还照拂晓霜起居,更有闲暇,便逗弄白痴儿与金灵儿,故而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晓霜心中快活,寒病也极少发了。

    这一日,梁萧正在劈柴,忽听林中鸟雀一阵聒噪,纷纷冲天而起,向某一方向奔去,他心头一动,握紧斧头,纵上树梢,跟着那群鸟儿奔去,不一时,忽听有人声传来,当即藏身树间,只听一个声音咝咝地道:“洒家与老先生无怨无仇,何必死缠烂打,你追了我四天四夜,也该够了。”梁萧听出是贺陀罗的声音,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心道:“谁有这般能耐,竟能追他四天四夜?”忽听有人嘿嘿道:“不够不够,你只顾逃,老子还没打够呢。”梁萧听出来人正是释天风,不由大喜。又听贺陀罗哼了一声,怒道:“打就打,洒家怕你么?”梁萧拨开树枝,探头望去,却见两道人影在山边忽上忽下,拳来脚往,斗得正疾。

    原来,贺陀罗退走之后,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中了梁萧之计,大为懊悔,他内伤本轻,稍愈之后,便来寻梁萧晦气,不料路上遇上释天风。释天风与梁萧相处已久,对他心存依赖,逃过灵鳌岛诸人追踪,便回崂山寻他,不料他患有心疾,走了一半,竟将此行目的忘了,只在崂山附近逛来逛去,却不知该做什么。忽见贺陀罗行色匆匆,大步赶路,他一瞧对方身法,便知遇上高手,当下心怀大乐,上前相见。贺陀罗当日在临安曾与他交手,深知此老厉害,未及开口询问,释天风已然动手。贺陀罗无奈应战,两人斗了一日一夜,贺陀罗渐觉不支,拔腿便逃,释天风紧追不放。两人打打走走,偌大崂山,一峰一谷,一石一木,均成战场。转眼竟花去四日。贺陀罗被阻了正事,不胜其烦,释天风则好容易遇上对手,心头甜滋滋的,真如涂了蜜糖一般。

    只看二人电光石火般斗了一阵,贺陀罗忽地跃上一块山石,掣出鸟笛,吹奏起来。梁萧心头一跳,游目四顾,正想找一棵松树,取些松针相助。却早见一群麻雀从天而落,扑棱棱将释天风围住。梁萧正要纵下,忽见释天风只一弓身,周身便有一种无形之力进将出来,身边的麻雀如中箭镞,纷纷落地,竟无一只能够近身。

    梁萧暗暗称奇,恍然想起凌水月的话,心道:“莫非这便是‘无相神针’?”再见释天风弓身模样,又不觉哑然失笑,心道:“这‘无相神针’又称‘仙猬功’,看来果然像只大刺猬。”释天风虽不惧雀阵,但终被阻了一阻,眼见贺陀罗一晃身,消失在大石之后。释天风哇哇怒叫,双手乱挥,空中哧哧有声,瞬间雀尸遍地。他破了雀阵,身如飞箭,跳到大石之后,隐没不见,只闻阵阵叫骂之声,在空山中回荡不已。

    梁萧见二人去远,跳下树来,捡起一只死雀,却见雀儿体外并无伤痕,当是伤在内腑。他沉吟一阵,返回住处,将所见所闻与花晓霜说了,又道:“贺陀罗既被释岛主缠住,难以分身作恶,此间清苦,还是回杳林为好。”当下二人收拾行李,重返杏林。尚未走近,忽见林外站着两名女道土,正在说话。年长者气度恬淡,少者容貌清秀,身旁停着一头白驴。梁萧瞧得分明,不由喜上眉梢,扬声叫道:“是了情道长么?”

    那二人闻声回头,正是了情与哑儿,乍见梁萧,均是惊喜。花晓霜奇道:“萧哥哥,你认识他们么?”

    梁萧点头而笑,拉着晓霜上前稽首笑道:“了情道长怎么到崂山来了?”了情面带微笑,打量他一阵,方道:“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呢,唉,我听说这附近有位神医,特来拜会,可惜却不得门径,故而在此盘桓。”

    梁萧笑道:“原来如此。”转身为花晓霜引介道,“这位是了情道长。”又瞧了哑儿一眼,却见她撅着嘴,冷冷瞥着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笑道:“这位是哑儿道长,你可小心些,否则挨了她的剑,别怪我没有提醒!”花晓霜脸色微变,哑儿却面有恼色,瞪了梁萧一眼。

    了情莞尔道:“梁萧,这是你朋友么?”梁萧笑笑,将晓霜引见与二人,了情听她姓名,哦了一声,道:“你姓花?”梁萧不欲隐瞒,便道:“她是花无媸的孙女。”了情眼神微变,点点头,笑容却收敛了。

    四人一边说话,到了杏林之中。梁萧问起,方知了情路过此处,听说活菩萨之事,便想瞧哑儿的哑疾有治无治,不由笑道:“可巧,这位神医与我再熟不过了。”了情讶道:“竟有此事,还烦你与贫道引介。”

    梁萧笑而不语,了情顿然有悟,目视花晓霜,含笑道:“难不成是这位女神医?”梁萧笑道:“正是。”

    忽觉有人拉扯衣袖,回头一瞧,却见花晓霜面涨通红,十分窘迫,便笑道:“了情道长,日后别说什么菩萨神医的话,她脸嫩得紧,叫她晓霜便好。”了情点点头,仍是不住对花晓霜打量。哑儿也目不转睛望着花晓霜,分外诧异。

    四人到了房中,花晓霜看过哑儿的嗓子,又翻过《青杏卷》,想了想,道:“哑儿道长嗓子有异常人,非剖开施术不可。”哑儿听说此等骇人之法,大惊失色。了情也觉惊讶,看着梁萧,见他微微点头,略一沉吟,叹道:“那么全凭姑娘作主。”

    花晓霜奇道:“道长答应得忒快了,别说身体发肤,父母所赐,不容侵犯,而且这开喉之术风险不小,动辄有性命之优,多数人都不肯的。”了情莞尔道:“我信得过梁萧,他待你这么好,我自也信得过你。”

    花晓霜喜笑颜开,对了情大生好感,说道:“是呀,我也信得过萧哥哥的。”又向梁萧道,“我配麻沸散去,你手巧,做好桑皮纸线,呆会儿给哑儿姊姊缝创口。”梁萧应了,花晓霜嫣然一笑,转人药房,配药去了。

    了情见她人内,向梁萧笑道:“敢情好,你这匹野马算是有了辔头”梁萧摇头道:“道长别想岔了,我哪里配得上她?”了情皱皱眉,欲言又止,哑儿却拉住梁萧,指手画脚。梁萧知她询问阿雪,不禁叹了口气,惨然道:“她去世啦……”哑儿如遭雷殛,张口结舌,了情也露出震惊之色。梁萧泪涌双目,但怕被二人瞧见,匆匆掉头道:“我去准备纸线。”步履如风,径自去了。

    辰巳时分,花晓霜给哑儿服下麻沸散,令其昏睡,继而涂抹药酒,割开咽喉,矫正声带,最后涂抹止血药物缝合。忙至酉时,梁萧留下善后,让花晓霜自去休息。了情甚是关切,始终守在门外,见花晓霜含笑而出,情知大功告成,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花晓霜拿出素笺,写了两张方子,道:“道长放心,我再开两剂活血生肌的药物,内服外敷,不出三五天,哑儿姊姊便能开口说话了。”了情大喜,稽首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贫道还是要多谢姑娘。”花晓霜双手连摆,道:“这是应当做的,道长可别这么说!”了情见她没有半点示惠之意,深感契合本心,对这女孩儿生出莫大好感来。

    花晓霜施术之时,心弦绷紧,此刻松弛下来,忽觉头晕目眩,忙取金风玉露丸吃了两粒,坐在门槛边,微微喘气。了情见她脸色透青,关切道:“不舒服么?”花晓霜强笑道:“一个老病根儿,不碍事。”

    了情讶道:“你精通医术,为何不治好自己呢?”花晓霜见她眉目慈和,气度温润,心中无由生出依恋之意,一五一十将身患“九阴毒脉”之事说了。了情听得心中凄然:“这女孩儿行医济世,自己却犯下不治之症。唉,造化弄人,莫过于此!”想着生出无边怜意,傍着晓霜坐下,将她拉人怀里。花晓霜心生感动,蓦然想起母亲,自伤自怜,泪如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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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8:34 | 只看该作者
了情默然半晌,说道:“晓霜,你给贫道的弟子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要传你一门功夫,不知你愿学不愿?”双目凝注,大有期冀之意。花晓霜治病从来不求回报,闻言颇是怔忡,忽听梁萧笑道:“既然道长有心,晓霜你还不拜师?”花晓霜闻言,福至心灵,乖乖巧巧拜了下去。了情慌忙扶住,瞪视梁萧道: “你这惫懒小子,尽出些古怪主意”心中却是讶异:“他到了身后,我竟不知。一别两载,这孩子的武功精进得好快!”

    梁萧笑道:“依我看,道长与晓霜,乃是天生地造的师徒。我为道长寻了这么个好徒弟,道长该如何赏我?”了情又好气又好笑,脱口便道:“赏你一顿板子。”

    花晓霜只觉与了情说话,颇是投缘,听得梁萧之言,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了情不便与她执拗,只得容她一拜,才将她扶起,叹道:“如此一来,倒似贫道硬来占了个便宜。不过如此一来,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教授……”转眼瞧了晓霜一眼,但觉她神气之间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心中欢喜,当下举袖挥拳,使出一路拳法,但见招式飘逸,意态雍容,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八分处守,两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防不胜防。使到得意处,飘飘然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态。

    梁萧瞧得舒服,待得了情收势,击掌赞道:“好拳法!”又笑道,“道长忒也偏心了,既有如此拳法,为何早不传我?”了情白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创的功夫,比之归藏剑颇有不如,何况你飞扬跋扈的性子,怎耐烦学这抱朴致远、以静制动的拳法。”梁萧微笑不语,心道:“道长说得是!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无不合于人之本性。晓霜恬淡无争,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让我八分守,两分攻,岂不是折磨人么?”

    了情道:“霜儿,我这路拳法名为‘暗香拳’,法于五五梅花之象,分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后五路,中五路。讲求抱元守一,心意空灵,出拳若有若无,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动。寻常武功,总要因时应势,变化制敌,这路拳法却是凭借气机牵引,自发自动,不为外物所惑。”说着一招一式,予以指点。

    晓霜学着将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觉遍体阳和,极是舒服。转眼一望,却见了情凝视自己,笑问道:“怎么样?”花晓霜道:“方才骨子里有些发冷,跟师父打了这通,顿时暖和多了。”了情喜道:“正是,这‘暗香拳’看似拳法,实为内功,便如寒梅独放,凌霜傲雪,于行动中涵养体内纯阳之气,克制诸般阴邪,你时常习练,或许有些好处。”

    花晓霜这才明白,了情传功,原是想为自己减轻寒毒之苦,心口一热,叫了声:“师父……”便泪光盈盈,吐不出半个字来!忽听梁萧笑道:“我明白了,这‘暗香拳’守多攻少,该是养足自身之气,以我之有余,攻敌之不足。”了情见他顷刻悟出这路拳法的破敌要诀,不由暗暗吃惊,但她创出“暗香拳”,本意并非斗殴,闻言笑笑,不置可否,继续指点晓霜。

    如此过得七日,了情将“暗香拳”倾囊相授。哑儿伤口也自痊愈,但因生平从未说过话,故而唇舌口齿还须从头练起,练了一日,能说出“师父”二字,虽嫌嘶哑,却让了情好不惊喜,连赞晓霜医术了得。

    梁萧将晓霜托给了情看顾,自己每日编好竹器,挑到城镇中贩卖。这日生意极好,一早卖完,换了些米粮菜蔬,正午时分,返回竹林,但见花晓霜正和哑儿依着说话,了情坐在树下,引宫按商,吹弄洞箫,神色甚是孤寂。梁萧打过招呼,卸下米面,生火做饭。过得一阵,花晓霜跑过来道:“萧哥哥,哑儿要把快雪送给我,我怎么推辞她也不肯。”梁萧知道哑儿为人固执,一旦动念,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既受晓霜之恩,过意不去,必要回报,便道:“她既然给你,你受了便是。” 花晓霜喜道:“好啊,我也爱极了快雪,你说受我便受啦”说罢转身去了。

    当晚用过晚饭,了情叹了口气,搂过晓霜,抚着她的秀发,软语道:“霜儿,师父今天要走啦!”花晓霜吃惊道:“这么快就走?住个一年半载,岂不更好?”

    了情摇头道:“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七天的,这次因为哑儿伤口未愈,一拖再拖,已过时限,再住下去,未免不妥!”花晓霜极为不舍,拉着了情的手,含泪不放。梁萧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晓霜,道长有苦衷,你别难为她了。”花晓霜只得放了手。

    了情劝慰了几句后,便与哑儿收拾出行。梁萧与晓霜送到林外,花晓霜又难免伤怀落泪。了情又细声细气,安慰一番,对梁萧道:“梁萧,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啦,你若欺负她,我可不依!”梁萧苦笑道:“她有道长这等大*山,梁萧有几个脑袋,胆敢欺负她?”了情白他一眼,道:“又耍贫嘴。”心中却想:“这孩子聪明机警,如今锋芒内敛,沉稳许多,霜儿得他看顾,定然无虞。”心情一松,冲二人微笑稽首,与哑儿并肩去了。

    梁萧望着二人背影消失,想起当日华山相别的情形,情形依稀,阿雪却已不在,一时没精打采,转回屋内。花晓霜挑亮油灯,重又研读《青杏卷》,梁萧坐在一旁,编制一把竹扇。他心神不定,编了会儿,忽见一只小蛾子向灯火飞来,不由心头一酸,伸指轻弹,指风将飞蛾激开,但过不多时,那只蛾子又扑过来,梁萧又屈指弹开。

    这般反复多次,那蛾子锲而不舍,一意扑火,梁萧终究无奈袖手,只听刺的一声,蛾翅焦枯,蛾子堕在地上,他呆呆瞧着,两行泪水却已无声滴落,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梁萧忙拭了泪,道:“什么?”花晓霜定定看着书,并未留意梁萧神情,只喃喃道:“我……我突然有个想法!”梁萧道:“你说!”花晓霜欲言又止,终于摇头道:“罢了,这事太难啦,就当我胡思乱想好啦!”梁萧道:“你不说,我怎知难不难?”花晓霜赧然道:“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梁萧点头道:“我不笑就是了。”

    花晓霜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我都没亲眼见过,但书上既然写了,就该有的。现在想来,我以往行医,治的都是方圆两百里内的人家,两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这两条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该多好……”说到这里,凝视烛火,脸上露出神往之色,烛影摇红,将她的双颊映得红扑扑的,仿佛有什么光辉透出来,映得梁萧双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个圆脸少女也坐在烛下,为自己缝补衣衫。那两个少女的影子在烛光中渐渐融合,合二为一,最终变成花晓霜的影子。

    花晓霜听梁萧久不答话,不由转过头来,却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角隐有泪光,不由问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惊然一惊,伸袖抹去泪花,笑道:“没什么。”

    花晓霜双颊泛红,柔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傻得紧!天下这么大,怎么走得遍呢?再说,我有病在身,唉,说不准什么时候发作,就不成了……”忽觉小口一堵,已被梁萧捂上,梁萧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念头若也算傻,那世人的念头无一不傻了。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杀人本事,却个个名垂青史,其实全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这世上总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但因为稀少,才算难得。行医天下又有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花晓霜听得又惊又喜,她对梁萧信任之至,听他说得轻易,也觉得无甚难处,随口道:“好啊,你陪着我就是了!”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相对而笑。正商量出行之事,忽听屋外有人朗声大笑,笑声清劲,悠悠不绝,梁萧心头一惊,知道来了高手,当下出门望去,却见林外走来一人,烂袍敝履,儒巾歪戴,竟是穷儒公羊羽。

    二人一经照面,均是吃惊。公羊羽剑眉一扬,举步之间,已到梁萧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么?”

    手掌一挥,便向他头顶拍落。梁萧武功大进,避过这掌本也不难,但他一见公羊羽,便想起诸般前事,心怀愧疚,但觉劲风及体,一时竟无避让之意,两眼一合,心道:“罢了,终是死在他手里。”

    公羊羽掌到半途,见梁萧竟不抗拒,心头诧异,一翻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冷笑道:“怎不还手?”梁萧脸颊高高肿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辈,要杀便杀,何必辱人?”

    公羊羽出手如电,揪住梁萧衣襟,又给他一记耳光,冷笑道:“我偏要辱你。”梁萧目中涌出怒意,但一现即逝,颓然道:“随你罢了!”

    原来,前番公羊羽与萧千绝均想将对方引离战场,故而从南方斗到北地,始终胜负未分。此时京口兵败之讯传来,叫公羊羽好生无趣,此时忽得了情消息,不由欣喜若狂,什么国家社稷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丢开萧千绝,停停找找,追踪月余时光,终于寻到杏林之中,不料竟遇上梁萧。公羊羽见他意态萧索,了无往日骄悍之气,心头大异,继而又生恼怒:“不还手么?老子再给你小畜生两个大耳刮子!”正要动手,花晓霜听到说话声,出得门来,见公羊羽举手要打梁萧,忙上前来,伸手便格,但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捆,忽又右晃,在梁萧左颊上抽了一记。

    花晓霜脸色发白,横身挡在梁萧身前,急道:“你……你是谁?干什么打人?”梁萧推开她,道:“你别管……”又目视公羊羽,缓缓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应得,但求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公羊羽冷笑道:“她是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花晓霜心中惶急,又伸手拦住公羊羽,道:“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道:“小畜生不是个东西,这女娃儿跟他沆瀣一气,也非善类,哼,既然小畜生对她有意,好,老子便瞧你还不还手……”手掌忽起,拍向晓霜。花晓霜不防他突然动手,一时惊得呆了。

    梁萧见状大惊,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动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抡起半个圆弧,闪电般击出,这一下用上“转阴易阳术”,忽阴忽阳,连环五变。公羊羽挡了他三重劲力,便觉不妙,掌力内缩,催动内力,化去梁萧阴阳奇功,施展“三才归元掌”,一招“天旋地转”,身形滴溜溜乱旋,掌若飘絮,向梁萧拍出七记。

    梁萧势成骑虎,只得挥掌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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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8:53 | 只看该作者
“三才归元掌”是公羊羽首创,体悟之深,自是远胜旁人。当年他夜读《留侯论》,读到“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忽生妙悟:“项羽百战百胜,但穷兵黩武,以致师老兵疲,外强中千。汉高祖数战皆北,但精其兵,锐其卒,委曲求全,然后趁项羽疏忽,全力东向,垓下一战,令其自刎乌江,成就四百年之基业。萧千绝武功凌厉,百战百胜,仿佛项籍轻用其锋,我何不创出一门功夫,养其全锋而待其毙,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创出“三才归元掌”,一度将萧千绝压住,这些年反复揣摩,更抵随心所欲之境,较之“归藏剑”不遑多让,只是他后来惯于用剑,掌法却用得少了。

    换了数月之前,梁萧遇上公羊羽施展此路掌法,定非其敌,但如今却非昔日可比。二人拆了十数招,未分胜负,公羊羽见梁萧妙招迭出,不由暗暗讶异: “小畜生又有长进了。”想着杀机更盛,足下时而归元步,时而伏羲步,时而大衍步,将多种步法交错使来,却不着痕迹。双掌也生出奇妙变化,三才归元掌原只三招,但此时一生三,二生三,三生无穷,刷刷刷疾若飘风,利如斧钺。

    斗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忽地掌随身转,咔嚓一声,竟将梁萧右臂打折。公羊羽哈哈大笑,正要再施辣手,忽听花晓霜急声道:“萧哥哥,攻他缺盆。”梁萧不及转念,左手两指一并,点向公羊羽肩头“缺盆”穴。公羊羽对这一指竟颇为忌惮,飘然避开,右掌虚晃,左掌正要穿出,晓霜又道:“乳根。”梁萧一招得手,知道花晓霜所言定有道理,当下应声而动,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声,收回掌力,护住“乳根”穴,身法陡疾,只见一团青影飘忽,闪烁不定,花晓霜瞧得眼花缭乱,急道:“糟了,他出手太快,我看不大清,但他足阳明胃经受损,除缺盆与乳根二穴,你还可攻他头维、太乙、气冲,无论如何,他都要闪避的。”梁萧虽不愿捡这个便宜,但右臂已断,公羊羽又武功太高,无奈之下,尽拣五处穴道招呼。

    公羊羽又惊又怒,回掌护住五穴,梁萧心道:“敢情他真受了伤?”原来公羊羽和萧千绝连场恶斗,各有伤损。其后公羊羽忽得了情消息,顾不得觅地养伤,昼夜不停,四处打探,好在伤势不重,他内力雄浑,尚自压服得住,只想时日一长,浩然正气反复滋润,气血通畅,自然不药而愈。哪知尚未尽好,便遇上花晓霜这神医之徒,晓霜熟读(青杏卷》,医术精进,见他容色举止,猜出他足阳明胃经受创,再予推演,便将他受伤穴道一一说出。

    公羊羽分心二用,掌法稍缓,梁萧得了喘息之机,虽只一臂,竟也勉强抵敌得住。花晓霜见状,叹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要与萧哥哥为难呢?不如大家罢手,我给你治伤……”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站在她身前三尺处,两眼圆瞪,怒道:“谁要你治伤?哼,懂点儿狗屎医术,就了不起么?”他这一下去得突兀,梁萧应对不及,眼见他与晓霜相距咫尺,倘若含怒而发,自己武功再高十倍,也难救援,当下急声叫道:“公羊羽,你若动她半根毫毛,定要后悔一辈子!”

    公羊羽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又耍什么花招?”梁萧道:“你可记得我在华山说过,你有一个孙女!”公羊羽一皱眉,瞧了梁萧一眼,又侧目望着晓霜,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问道:“你爹姓甚名谁?”花晓霜听他突然发问,不明其意,脱口便答:“他姓花,讳名上清下渊!”

    公羊羽浓眉一扬,打量她半晌,忽一点头,斜指梁萧道:“女娃娃,你好端端的人家,为何要与这畜生为伍?”花晓霜皱眉道:“你不要乱骂人,萧哥哥待我很好,师父死了,他始终伴着我!”公羊羽眉头大皱,两眼望天,半晌方道:“此话当真?”花晓霜道:“我又不认得你,骗你做什么?”

    公羊羽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似在思考一件大事。花晓霜瞧他久不说话,忍不住道:“先生,伤你的人似乎用的是极阴柔的内劲。”公羊羽冷笑道:“好啊,那你说是什么内功?”花晓霜想了想,忽地脸一红,低声道:“书上说过,我都忘啦,你等等,我……我去翻书!”公羊羽嘿道:“翻书的大夫?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晓霜被他刺得满面通红,匆匆走进房里。

    公羊羽目送她背影消失,神色忽而凄惶,忽而欢喜,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垂头丧气,三十年来,他与家人音讯断绝,此时此地,忽见亲人,心中波澜滔天,端的无法遏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瞪视梁萧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梁萧沉默不语。公羊羽又哼了一声,道:“元军打到什么地方?”梁萧如实道: “我离开时,临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呆了呆,蓦地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宋,哈哈,好个降城……”狂笑一阵,笑声渐渐变得凄厉,忽地凄声念道:“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梗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他越念越悲,渐至悲不可抑,仰天伏地,号啕大哭,吟到后来,竟是哭倒在地,不能成声,十指深入泥土,浑身发抖。梁萧虽也屡次见过他发狂的情形,但此次之悲却又似乎不同往日为情所苦,不仅有伤痛故国之心,更有悲悯苍生之意。

    此时,花晓霜也步出门外,见状莫名惊诧,再听他哭得悲苦,不自禁秀目涌泪,顿生凄惶之感,接着公羊羽的话,喃喃念道:“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

    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枪伤心者矣!况复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公羊羽听见,更生悲戚,哭得天昏地惨,以头抢地,皮破血流,泅透泥土。

    梁萧向来不通文赋之道,不由问道:“你们念的是什么?”花晓霜幽幽叹道:“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说得是:孙策项籍,用数千人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万之兵,看到敌人,却只知卷着衣甲逃命,好像无知草木一样,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险,城堡之固,也挡不住敌人,江南三百年帝王之气,就此烟消云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孙子也有败降的一天;一统三国的太武帝,子孙也会被杀于平阳。改朝换代,胜者走向危亡之途,败者更免不了亡国灭种的悲哀,天意人事,只会让我哀苦。舟揖划到无水处,却没有通向银河的路径,风吹浪打,总不让我去往蓬莱仙山!”她说到这里,叹道:“这《哀江南赋》苦闷难言,让人无法可想,只不知这位先生为何要念呢?”

    她掉头望去,却见梁萧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只喃喃道:“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蓦地泪水滂沱,沾湿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阵,心中悲愤稍减,忽地跃起,揪住梁萧衣襟,手掌倏抬,便要拍落。他举手投足,如风似电,晓霜呼叫不及,却见公羊羽掌势一凝,忽地停住,眼神时而凌厉,时而犹豫,终于发出一声狂啸,将梁萧远远掷出,厉声喝道:“滚吧,这次且罢,下次遇上,老子将你大卸八块!”

    梁萧翻身站定,望了晓霜一眼,忖道:“如今有她爷爷照看,也不用我挂心了。”想着惨然一笑,振衣拂袖,出林去了。这一轮变故委实突然,花晓霜眼看梁萧去远,方才回过神来,急叫道:“萧哥哥,萧哥哥……”心慌意乱,向梁萧追去。公羊羽一步纵上,将她手腕攥住,厉喝道:“不许去!”花晓霜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忽地身上一冷,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度入内力,他一身浩然正气,阳和充沛,当世无匹,虽不能正本,却能治标。晓霜但觉暖流人体,寒意稍减,迷迷糊糊又醒过来,但见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关切之意,再侧目望去,梁萧早已踪影全无,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绝望,悲苦凄惶,怔怔落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醒转,心中稍安,又见她流泪,皱眉道:“哭什么?不许为那种小畜生流半滴眼泪!”花晓霜气道:“你干什么要欺负萧哥哥,我……我……”她不善骂人,虽然愤怒至极,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发泄。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后再不许喜欢那个小畜生了!”花晓霜听他一口一个小畜生,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道:“你再骂萧哥哥小畜生,我就骂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说,我是你爷爷。但他抛妻弃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认,气呼呼瞪了晓霜片刻,勉强压住怒意,放软口气道:“我跟你说,那小畜……哼,那小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恶人,他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花晓霜从小生长天机宫中,少见外界苦难,对国家社稷之事,也多是得自书本,没有切身体会,对公羊羽所说似懂非懂,茫然片刻,缓缓道:“我不知萧哥哥对旁人怎样,但他对我总是很好。明归爷爷挟持我,他拼死救我,那时我就想,今生今世,我也报答不了;后来,师父死了,萧哥哥始终陪着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逗我开心。若是没他,我一定活不了的。刚才他又答应我,陪我走遍天下,行医救人!

    我……我只想活着一天,便陪他一天,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说到此处,眼中透出倔强神情。

    公羊羽呆呆望她半晌,忽地皱眉道:“天下人都与他为敌,你也喜欢么?”花晓霜用力点点头,公羊羽道:“若你爹娘也要杀他呢?”晓霜一呆,咬牙道:“我还是喜欢!”公羊羽默然片刻,叹道:“你当真不后悔么?”花晓霜摇头道:“死也不后悔。”

    公羊羽愣了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拍手道:“他妈的,好,没想到,天机宫死水一般的地方,竟出了你这等女孩儿,哈哈,痛快,痛快,做人就该无遮无掩,敢做敢为,但求自己所爱,管他别人如何看待!哼,就算他妈的做错了,也比那些满嘴仁义的伪君子好得多!”

    公羊羽冒天下道义之讥,抛妻弃子,追逐了情半生,也无结果,心中之苦闷压抑可想而知,孙女儿这几句话,直说到他心坎上,让他欣喜欲狂,只差翻个筋斗,引吭高歌了。当下把对梁萧的憎恶抛到一旁,对花晓霜道:“你想不想见他?”晓霜点头道:“想啊,可他被你赶走了!”公羊羽微微一笑,将她挟在胁下,足下风生,向林外飞奔。

    晓霜见他举止古怪,心头忐忑,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公羊羽奔出一程,却见梁萧站在远处溪边,望着溪水发愣,心头没由来一喜,放下晓霜,挥手道: “你去吧!”花晓霜看见梁萧,又惊又喜,听得这破衣儒生肯放过自己,更是欣喜欲狂,笑道:“先生你真好,对了,我看过书,你的伤是被‘太阴真精’所伤,这种功夫化自玄阴离合神功,我给你说个方子……”

    公羊羽摆手冷笑道:“这点儿狗屁伤势难不倒我,哼,我受了伤,老怪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望着梁萧,眸子倏地一寒,怒哼道:“你与他走得远远的,若再与我遇上,只怕我按捺不住,又要取那小畜……哼,那臭小子的性命。”大袖疾挥,好似一只大鹰,身法飘摇,转眼间去得远了。

    花晓霜见他如此轻功,心中骇然,匆匆奔上,叫道:“萧哥哥!”梁萧离开晓霜,不知何去何从,正自仿徨,闻声一看,不觉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花晓霜笑道:“那位先生放了我啦!”梁萧奇道:“他人呢?”花晓霜道:“方才走啦!”想起公羊羽临走时放下的言语,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他心性多变,只怕过一阵后悔,又转回来为难你,我们还是快快走吧!”

    梁萧没料公羊羽如此罢手,深感难以置信。过了一阵,才还过神来,拉住晓霜的手,叹道:“看起来,老天爷也不让我离开你呢!”花晓霜微微一笑,心道:“是我不想你离开才是!”

    二人离而复合,别有一番欣喜,返回住处,花晓霜给梁萧续好断臂,匆忙收拾行装,连夜启程。花晓霜出生天机宫,最爱书籍,装了一包医书不说,还将诗书词曲也装了一袋。梁萧看得皱眉,道:“这些书带着做什么?”晓霜笑道:“平日看着解闷也好。”梁萧心道:“却真是小书呆子。”却不明说,只将书籍器物默默负上双肩;晓霜也跨上快雪,抱起白痴儿与金灵儿,二人素衣竹笠,一前一后行出杏林,向着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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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19:4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见花生佛


    走到东方发白,忽见前方道路布满雀尸,花晓霜惊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沉吟道:“无须大惊小怪,我猜是贺陀罗和释岛主做的好事。”花晓霜望着遍地雀尸,露出悲悯之色,叹道:“他们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却可怜这些鸟儿。”梁萧道:“累及鸟雀算什么?若打起仗来,死的人可比这些鸟儿多千万倍。”

    花晓霜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公羊羽所说的话来,忖道:“他说萧哥哥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疯疯癫癫的,定是说谎骗我。”瞥了梁萧一眼,但见他眉间暗蕴愁意,又想道:“他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怎生想个法子,叫他欢喜才好。”但她并非诙谐之人,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什么笑话趣事,哄梁萧开心。

    正沉思间,忽听有人叫道:“白头发,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接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花晓霜听得奇怪,忽见梁萧纵身掠人道边树林,当下催驴跟上,不一阵,但见释天风蓬头垢面坐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着一串麻雀。嘴里叫道:“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刚说一句,洞里便应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梁萧不由皱眉道:“老爷子,你做什么?”释天风瞅他一眼,但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当即答道:“白头发躲在洞里,说我进去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当然不会进去。他既然窝在洞里,王八蛋却是当定了。哈哈,终归还是老子赢了。”说着扯着胡须,欢喜不已。

    梁萧见此老在这等事上也要与人争胜,端的哭笑不得。释天风吃了一口雀肉,又骂一句,那洞里也应一声。梁萧听那声音尖细,不同贺陀罗的咝咝怪声,心中暗奇:“莫非贺陀罗受了伤?连声音也变了?”再听数声,脸色微变,忽道:“不对。”释天风瞪眼望他,梁萧忽一纵身了,钻人洞中,片刻叫道:“老爷子,你进来瞧瞧。”释夭风呸道:“你想赚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那是休谈。”只听梁萧笑道:“那好,老爷子你再叫一声:‘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便叫了一句,半晌不见人答,不由一怔,又叫两声,仍不见人回答,顿时焦躁起来,将烤雀一扔,钻人洞里,却见梁萧站在一块大石旁,石下压着一条细绳,绳索上拴了一只八哥鸟,正被他捉在手里。

    释天风不明所以,梁萧却放开八哥,说道:“老爷子,你再说一句‘你不出来,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依言说了,谁知那八哥开口便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听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吃吃地道:“白头发呢?”梁萧垂手指着洞壁上一个小洞口道:“看那里。”释天风探头一望,却见小洞宽约三尺,深达二十余丈,与外部连通,可见对面天光。释天风转头望着梁萧,茫然道:“逃了。”梁萧忍住笑道:“不错,老爷子你上当了。”

    原来贺陀罗被释天风追逼不过,逃人山洞之中,据洞固守,哪知天无绝人之路,竟被他用鸟笛引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贺陀罗心生一计,教八哥学会“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句话,释天风一听,自然不肯进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贺陀罗乘机用般若锋生生掘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但他经此一役,心力交瘁,一经脱困,便即远走,再也无暇他顾了。

    释天风发觉上当,气得捶胸顿足,哇哇怒叫,当即钻入通道,追了出去。梁萧瞧他去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对花晓霜道:“就怕这老爷子逮不着贺陀罗,回来缠我,那才糟糕之至。咱们还是快走为妙。”花晓霜见释天风神神道道,动辄大打出手,心里颇有些害怕,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昼夜兼程,连走了两日,方在一处城镇歇下。花晓霜在阵内集市中摆开摊子行医,哪知众人见她一介女流,形容娇怯,面上更有病色,哪信她会治病,嘻笑围观一阵,便各自散去。花晓霜悬壶一日,无有一人求医,她胆小面嫩,也不腆颜招揽,一时无计可施,竟流下泪来。

    梁萧见众人以貌取人,心中暗恼,便让晓霜瞅着,看哪个路人有病在身。花晓霜一说出,他便老鹰拎小鸡般将那人提将过来,逼他就医,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这等强医强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医白治的好处,个个莫名其妙,但迫于梁萧的威势,噤若寒蝉,乖乖让花晓霜把脉医治。花晓霜虽觉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浑然忘我,至于梁萧用强之事,却也不大在意了。

    花晓霜医术高超,来一个治好一个,治得数人,声名大噪,当地患者蜂拥而来。摊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却围得铁桶一般。梁萧心中大乐,在她身旁摆了个地摊,编些精致竹器,制些玩物,如会走路的木偶人畜,会飞的竹鸟,能自转的小风车,能呜叫的水钟。他机关术之精,当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绝,兼之价钱公道,许多殷实人家看得稀奇,都来购买,梁萧也借此换些银钱,有时生意实在不济,便唤金灵儿与白痴儿演一回猴戏,聊以度日。

    如此走乡串镇,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盗贼,更有无德庸医,恨晓霜坏了生意,设计雇人,勾结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梁萧这等大煞星,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幸有花晓霜这等好好先生在侧,梁萧不便放手施为,故而那些恶徒大吃苦头之余,也终究留了性命。

    这一日,二人到了一个镇子,行医半日,患者渐多,忽闻人群之外,传来喧哗之声。晓霜举目看去,却见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心急火燎地推开人群,急声道:“大夫,我家小少爷犯病,老爷请你上门诊治。”花晓霜见他们这般焦急,心知病来如山倒,不敢耽搁,火速收拾前往。梁萧起身相随。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曲曲经过几进门,到了厢房之外,还未人内,便听得啼哭之声。

    二人人内一看,只见几个妇女围着一张绣榻,哭得伤心,一个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见人入内,站起身来,听得家丁述说,大有喜气,对花晓霜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来,便不安泰,这回病得尤其沉重,还请女大夫大施圣手,救救他!”

    花晓霜无心与他客套,分开一众妇女,却见榻上躺着个未足月的婴儿,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紊乱,心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一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

    运针片刻,那小儿脸上紫气渐渐褪去,花晓霜舒了口气,反身欲开药方。不料那小儿脸色反黑,身子猛然抽搐,晓霜大惊,伸手把脉,却见脉象若有若无,行将断绝,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捺,但片刻工夫过去,仍无好转,那小孩竟冷了下去。花晓霜只觉心如刀绞,双目一眩,几乎栽倒,梁萧急忙伸手扶住,却听她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那主人看出不妙,扑上前来,伸手一探婴儿鼻息,竟无丝毫呼吸,再摸肌肤,但觉人手冰冷。不由瞪视晓霜,两眼喷火,欲要噬人,厉声道:“小贱人,你……你干得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花晓霜医死了人,却不明所以,一时神志恍惚,只道:“我……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梁萧却火冒三丈,锁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骂谁?”他双手能断百炼精钢,那主人顿是脸红气促,两眼翻白,花晓霜还过神来,急道:“萧哥哥,是我不好……”梁萧一怔,将人放开,这时那些妇女也发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扑上来揪打。

    梁萧恍然明白,拽住晓霜,叹道:“走吧!”花晓霜望着那婴儿,愧疚至极,恨不能也随他一起死了。

    那主人缓过气来,一阵大呼小叫,顿见众家丁拿起棍棒,冲了进来,那主人咆哮道:“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将这两个混账统统打死,给我孩儿偿命。”那些家丁得了他的言语,个个横冲直撞,扑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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