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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昆仑》☆★§(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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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0:01 | 只看该作者
梁萧方才拨开那些女子纠缠,眼见棍棒挥来,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觉医死了人,于理有亏,正自踌躇,棍棒已到花晓霜头顶,梁萧蓦地一咬牙,拥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晓霜,这些

    人不可理喻,我们走。”花晓霜傻了一般,只是摇头。

    梁萧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间,棍棒如雨点般落向他头脸。梁萧内功在身,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来治病,却挨了这顿棒子,心中之怒无以复加:“他妈的,老子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若不看晓霜面子,老子将你拍成肉饼。”他心中虽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只是挡在晓霜身前,挨了无数棍棒,却没还上一拳一脚。

    花晓霜见他竟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萧哥哥,我们走吧!”梁萧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挟起晓霜,冲出大门。那主人平日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直冲过来。

    梁萧见他们穷追不舍,怒火更炽,眼角一瞥,见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约摸四百来斤,当下将晓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又再度跳起丈余,倏地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尚在两丈高处,劲风已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吓得失声尖呼。

    忽听梁萧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之上,那石狮坠势顿止,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石狮,只听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众人定睛看去,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已化为一地碎石。梁萧出了这口恶气,翻身落下,挽着晓霜,扬长去了。那主人呆望着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敢情已被吓出尿来。

    经此一事,两人再也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梁萧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晓霜忽地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梁萧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说,哼,既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咔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花晓霜奇道:“怎么样呢?”梁萧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花晓霜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好!”

    梁萧想着好心没好报,反挨一顿好打,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大树下,来回踱步。花晓霜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萧踱了半晌,气也消了,见晓霜模样,便道:“你想什么?”花晓霜叹道:“我在想,假若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

    梁萧一拧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晓霜,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该怎么做才对!”花晓霜摇头道:“师父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梁萧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超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当真一辈子都赶不上!”花晓霜越听越惊,她对吴常青的医术从来只有佩服之心,从没有超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说没法超过前人,何况是我呢?超越师父,那是万万不能的。”

    梁萧笑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却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晓霜掩口笑道:“萧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梁萧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花晓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这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接舆讥讽孔子的。”

    梁萧白她一眼,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死人终究是死人,不说也罢,活着的人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过古人;我学算术就是这般,假若我来出题,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常青,但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么?”

    这番话远远超乎花晓霜想像,她呆呆望着梁萧,一时忘了言语。梁萧说却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灵通之极,模仿之能远胜同类。梁萧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想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竟学会不少进退攻拒的灵巧法门,与梁萧之间怨隙全无,说不出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梁萧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梁萧见晓霜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么?”花晓霜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梁萧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枕着行李躺下来。

    花晓霜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但见日已人暮,将远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梁萧顺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晓霜面色羞红,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首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梁萧闲来无事,便看花晓霜带的诗词,月余下来,倒是记下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树上哎呀一声,扑通掉下个人来,连声嚷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梁萧、晓霜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个头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觑看,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圆圆的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 “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

    花晓霜不禁笑道:“小师父,对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头,憨憨道:“你叫我么?”花晓霜点头道:“是呀,我的猴儿扰着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儿?俺在睡觉,他却钻俺怀里来啦!”花晓霜更觉过意不去,还想再客套两句,那和尚两眼却骨碌碌一转,狠狠盯在白痴儿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这狗儿也是你的么?”花晓霜点头,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儿!”花晓霜道:“是啊,白痴儿很好。”那

    人点头道:“好肥呢,够俺吃一顿啦。”晓霜听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痴儿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掉头去了。

    花晓霜呆了呆,道:“萧哥哥你听到了么?他说话好奇怪!”梁萧笑道:“这个和尚怪有趣的。”晓霜不悦道:“但他说他要吃白痴儿啊!”梁萧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个。”晓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痴儿这么可爱,为啥还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阳下走了一程,忽听得远处传来叱骂之声,花晓霜举目望去,只见十多个行商围成一团,挥舞行脚杖,似在捶打什么,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花晓霜心惊,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却见人群里蜷着一人,双手抱头,任凭乱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晓霜急道:“别打了,别打了!”回头叫道,

    “萧哥哥!快救人!”

    梁萧看此情形,知道众人定是殴打窃贼,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过一顿棍棒,无端对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纵上,双臂一挥,将众人拨得踉跄四散,拱手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打死人可不太妙!”众行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着他三拨两扒,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领头老者恨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歇口气,吃口干粮,谁知这人跑来,盯着咱看,我看他可怜兮兮,便给他个肉馒头,哪知他吃过不算,趁我们不备,将剩下的馒头牛肉,一股脑儿抓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梁萧摸出七八个铜钱,递给老者,笑道:“这些够了么?”老者见他恭谦讲理,面子赚得十足,双手乱摆,哈哈笑道:“哪里话?我张驴儿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为讨个理儿,哪能要您这个钱?”一挥手,招呼伙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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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0:11 | 只看该作者
花晓霜见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伤势,不料尚未俯身,那人腾地跃起,晓霜惊得倒退三步,定睛细看,竟是先前所见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没受伤么?”小和尚摇头道:“俺没伤!”花晓霜怕他硬撑,抓过他手,拉到面前,仔细看看,奇道:“奇怪,他们那么打你,你也没受伤啊?”小和尚挠头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饿肚子!”

    花晓霜心想他定是饿坏了,才偷东西吃,大生怜悯,便从驴背上取下干粮递给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过,大嚼起来。花晓霜又道:“萧哥哥,你还有钱么?”梁萧取出十多枚铜钱,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怎么偷东西,该化缘才是!”小和尚拿着铜钱,眉眼倏地红了,嗫嚅道:“俺……俺不会说话,吃得又多,化缘……他们不给,俺……俺吃了,也不跑,让他们打一顿,好出气……”

    花晓霜诧道:“这么说,你故意让他们打么?”小和尚满脸通红,点了点头,梁萧笑道:“这位小师父本事可不小,恃强而不凌弱,却是好的,不过用这个法子,忒笨,也忒窝囊了!”小和尚摇头道:“师父说,不许俺跟人动手。”梁萧皱眉道:“不能与人动手,难道就不能跑么?”小和尚两眼放光,喜道:“对啊,俺怎么就没想到?”梁萧笑道:“下次偷了东西,跑得快些,别再被逮着。”小和尚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花晓霜哭笑不得,嗔道:“萧哥哥,你怎么这样教人?”梁萧双手一摊,道:“不这么办,那怎么办?”花晓霜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一时默然。梁萧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小师父,就此别过,多多保重!”牵着毛驴,与晓霜顺着官道前行。走了数里,回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闪人道旁。花晓霜也回头看看,并无所见,不由奇道:“萧哥哥,你看什么?”梁萧摇头笑笑,心道:“这小和尚跟着我们,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树上,我竟无所觉,跟了我两三里,我才发现!”

    他虽然知觉,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与晓霜觅了客栈,休息一晚。次日动身,那小和尚却始终不即不离,远远跟着。梁萧偶尔掉头,他便慌忙躲藏。梁萧见状,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频频回首,害那小和尚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花晓霜沉浸在医术之中,全不觉二人暗斗。

    次日,二人抵达黄河,其时河水暴涨,冲垮数处大堤,万顷良田,尽成泽国。花晓霜心中凄惶,与梁萧混在灾民之中,沿河西行,尽己所能,活人无数;但她医术虽高,却也是一人,难以处处兼顾,兼之疫病横行,望着无数灾民百姓倒毙路旁,却又无力相救,心中伤痛至极。梁萧心中暗叹,惟有温言细语,宽慰一番。

    如此走了数日,但见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驱赶近万民夫,扛石运土,加固堤防。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大堤已高及数丈,一条黄水,好似悬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导为务,而今治水,却是处处设防。长河万里,岂是堵得住的?唉,当权者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厮杀正烈,又哪里顾得上治水?”正自感叹,忽听呼声大起,举目望去,却见一块庞然巨石,挣断绳索,沿着堤岸斜坡呼啸而下,两个监工未及惨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饼,下方数十个送饭妇女眼睁睁看着石来,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萧不及转念,驰足狂奔,抢到巨石之前,双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梁萧虽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没入一尺来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梁萧压在石下,花晓霜见状,骇极而呼。

    只在此时,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挥手推出,那巨石落势顿止,更向上方移了数寸。梁萧压力骤消,侧目看去,来人竟是那个小和尚,二人不及说话,微一点头,齐心协力,逆势上推,方将大石推回堤上,梁萧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脸色苍白,大笑道:“好个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圆眼大睁,关切道:“你……你受伤啦?”梁萧摇头道:“小伤一桩,不碍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此时晓霜赶过来,取过丹药给梁萧服下,松了口气,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红,瞅瞅梁萧。梁萧笑道:“你帮我推石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小和尚大喜,连连点头。

    梁萧略事调息,与二人下了高堤,进人市镇,觅客栈坐下。梁萧叫了饭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见小和尚两眼直勾勾盯着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头猛点,梁萧又叫了一壶,小和尚劈手抢过,一口喝干,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萧酒杯上。梁萧自常州以来,借酒浇愁,日久成瘾,只是花晓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独酌,不免少了许多趣味,见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壶酒,笑道:“和尚,却不知你法号。”小和尚搂着酒壶,开心不已,咧嘴笑道:“师父叫俺花生!”

    梁萧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这名字古怪,你师父叫老酒么?”花晓霜失笑道:“萧哥哥你又损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们这些俗家姓氏,不过,为什么他师父要叫老酒?”梁萧道:“喝老酒,吃花生,岂不快哉?”晓霜听得不觉莞尔。

    花生摸摸光头,憨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俺师父法号中真有一个酒字。”花晓霜奇道:“那可真巧。不过依我看来,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该是佛门的道理!”梁萧笑道:“竟有这种道理?说来听听。”

    花晓霜微微一笑,道:“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传法解惑,开启禅宗一脉,他圆寂时说:‘吾本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预示禅门光大,将来会分作五大宗门。达摩祖师去后,心灯传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师留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能生。’再传至三祖僧璨,又说:‘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承其衣钵,也留偈言道:‘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晓霜目视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见,这里所谓花生,是花开见佛,光大禅门之意。花生啊,你师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

    花生闻如未闻,嗯嗯有声,只顾喝酒吃肉。梁萧听得这禅门典故,再见他吃喝神情,脑中灵光骤闪,双眉一扬,笑道:“难怪你小和尚这么大气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酿之酒,而是数字之九。花生,你师父叫九如对不?”花生闻声一震,抬起头来,瞪圆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梁萧听得猜中,寻思道:“敢情这小和尚是老相识,当年在棋坳中曾经会过,我还让他吃了一嘴荆棘。”他有此酒伴,终究欢喜,且将少时恩怨抛在一旁,酒到杯干,片刻工夫,便与花生对饮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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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0:17 | 只看该作者
花晓霜想到梁萧伤势,见他喝得猛烈,便道:“萧哥哥,酒多伤身。”梁萧笑了笑,停杯不饮,对花生道:“你师父呢?”花生听他一问,眼圈倏红,放下酒杯,撇撇嘴道:“师父……师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尽皆诧异,晓霜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花生垂头丧气,说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师父喝酒吃肉,逍遥快活。不想那天,师父将俺叫过去,突然问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纪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纪,就说:‘师父说多大,俺就多大!’师父叹口气,说道:‘粗粗算来,你也有十六岁了,该独自下山见见世面了!’俺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俺从小跟着师父,独自下山,岂不叫人害怕?当即便拉住师父,一百个不肯,师父说:‘好吧,今天我问你几句话儿,你答得上来便留下,答不上来就下山。’俺见他刚刚温好了酒,不觉心头发痒,就说:‘师父,话可以慢慢问,酒呢,就要趁热喝的。’不想师父甚是生气,给俺一巴掌,骂俺:‘馋嘴猢狲,就知道喝!哼,我来问你,你答不对,就不许喝酒!’说着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俺刚刚挨过一下,怎么不认得,就说:‘这是巴掌!’,话没说完,师父又给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给你说,这叫佛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终不明白,师父的巴掌与俺一个模样,干什么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晓霜蹙眉道:“这个我倒是在书上瞧过,禅门要旨,就是超佛越祖,唯我独尊。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之时,向东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后指天指地,说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所以禅宗大师,纷纷效法此举,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认识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这就叫做:‘见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摇头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这个石头加什么泥定是骗人的!”花晓霜吃惊道:“罪过罪过,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说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见她神色郑重,也只道自己说错了,心头惴惴不安,摸着光头,面有苦色。梁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笑:“这厮连释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晓霜的说法,岂不成了半个佛祖。”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别想这个,说说后来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后来师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脚丫子,问俺道:‘那好,你再说说,这是什么?’俺这回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道:‘这是师父的脚’,不想师父便给了俺一脚,怒道:‘这是驴脚。’

    你说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没见过,所以师父蒙俺,俺也认了,但驴脚俺却瞧过的!跟师父的脚大大不同。”

    梁萧暗暗好笑,晓霜却一心为花生排忧解难,蹙眉道:“释教有云:‘众生平等’,佛也好,人也好,畜生也罢,都是平等的生灵,彼此之间,都该相互敬重。你师父手是佛手,脚是驴脚,该是说,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花生听得张口结舌,脑子里一塌糊涂,这番话过于玄妙,超乎他的智力,再想十年,只怕也想不明白。梁萧见晓霜费尽心思,解释九如的胡扯言语,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花生呆想了半晌,迟疑道:“但……但为啥人没长猪尾巴呢?”晓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梁萧拍手笑道:“说得好,妙极!”花生听他夸赞自己,得意洋洋,傻笑两声,忽又苦了脸,叹了口气,道:“可惜,俺师父却不知道俺的好处,将俺骂了两句,又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生平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此事俺是想过多次的,也梦过多次,想也不想,脱口便说:‘俺想泡在美酒里洗澡睡觉,一觉睡醒,就看到满禅房里挂满狗肉’。”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晓霜听得发愣,梁萧也不禁动容,心想:“好个惫懒和尚,竟想过酒池肉林的日子!”忍不住问道,“这回说对了么?”花生叹了口气,摇头道:“俺本想这回也该说对了,却见师父愁眉苦脸,呆了半响,摸着俺的脑袋,叹气道:‘花生啊,你这个顽石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看来,你不是参禅悟道的材料,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你说,俺从小就跟着师父,怎能不做他的徒弟呢?离了师父,谁又给俺酒喝肉吃?所以听得这话,俺是又惊又怕,一百个,不,该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抹着眼泪鼻涕,就地打滚,跟他混赖。师父被俺搅得没法,也不再作声了。俺只当这事就算蒙混过去,哪知道……”他说到这里,瘪嘴搭眼,落下泪来,哽咽道:“第二天,俺一觉醒来,便不见师父的踪影,米面酒肉也都没了,俺饿了两天,也没见师父回来,没法子,只好下山来了……”说到此处,他悲从中来,蓦地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边哭边道:“师父啊,你在哪儿呢?花生好想你,呜呜呜,师父……呜呜呜……”

    花晓霜听他哭得悲切,也被勾起父母之思,神色黯然。梁萧笑道:“花生啊,别哭了,来来来,喝酒!”花生听到这个“酒”字,精神一振,收泪抬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两盅酒,眉间渐渐舒展开了。梁萧道:“你现今有什么打算么?”花生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梁萧皱眉道:“那我再问你,你干什么沿途跟着我们?”花晓霜听得这话,望着花生,目有诧异。花生也甚惊奇,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梁萧笑道:“你笨手笨脚,怎骗得过我?”花生心头发虚,面色通红,嗫嚅道:“你……你们人很好,俺下山来,从来……从来就没人对俺这么好过,俺跟着你们,心里就踏实!”

    花晓霜见这小和尚流落江湖,为人又呆滞,处处受欺,不觉生出同情之心,望着梁萧,欲言又止,梁萧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对花生道:“你气力很大,帮着我背行李好么?”花生喜道:“好!好,能跟着你们就很好。”他胸无所碍,说起话也无所遮拦,但觉有了依*,心中喜乐无限,抱住酒壶一饮而尽,把行李驮在背上,摸着光头,满脸堆笑。梁萧最喜质朴纯良之辈,见得花生这般模样,大感舒心,招手笑道:“不急,吃了饭再背不迟!”花生醒悟过来,甚觉尴尬,也不卸下行李,坐在凳上,抓起肉馒头,笑眯眯地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梁萧正要会钞,忽听有人咯咯大笑。梁萧听得耳熟,回头看去,却见当门处坐了个青衣男子,不由诧异:“既是男子,怎地发出女人笑声?”那人站起身来,转身一笑,梁萧见他面如白玉,俊秀异常,瞧来甚是眼熟,略一转念,冷笑道:“韩凝紫,你这身乔装,又想蒙谁?”

    来人正是韩凝紫,闻言笑道:“总之不是蒙你就成!”又望晓霜笑道,“梁萧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行家,嘿,先是莺莺,再是我家阿雪,如今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称呼?”

    花晓霜正要据实相告,梁萧却截口道:“韩凝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韩凝紫笑道:“我随口问个姓名,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萧哈哈笑道:“你连你姑***姓名也要问,数典忘祖,当然是你的不是了。”

    他恼恨韩凝紫打凌霜君一掌,累及晓霜,此时故意皮里阳秋,替花晓霜出气。

    韩凝紫听得这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就在转身之际,手掌疾拨,一只青花瓷碗腾空而起,向梁萧疾掠而来。梁萧一晒,右掌挥出,将一只酒碗,连碗带酒拂出。两只碗势若电闪,凌空撞击,哗啦声响,青花大碗碎成八片,酒碗则丝毫无损,仍向韩凝紫直直飞去。

    韩凝紫不料梁萧内劲如此雄浑,大惊失色,急要挥掌阻挡。但梁萧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酒碗被他掌风一激,去势倍增。韩凝紫心知这酒碗之上聚了梁萧两重掌力.不敢硬接,闪身一纵,酒碗掠身而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嘈的一声,直直陷入八寸厚的泥土墙中,碗中酒水,却未洒落半点。韩凝紫见此情形,不禁骇然。

    梁萧见她动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这个女魔头,为晓霜除掉后患。蓦然间,眼中煞气剧盛,方要起身,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敢情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好了一些,看来,莺莺也当有救了!”梁萧蓄势待发,忽听到这句,心中咯噔一下,气势微弱,冷笑道:“韩凝紫,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鬼话?”韩凝紫看了晓霜一眼,摇头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柳莺莺真瞎了眼,怎么会为一个负心薄幸之辈,陷身囹圄,受尽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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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0:5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旧爱南泯


    梁萧听得“陷身囹圄,受尽折磨”两句,不觉浑身一震,寒声道:“你又耍什么诡计?”韩凝紫退了半步,防他施袭,吃吃笑道:“你不信就罢,何必做出这等模样来唬人?想杀我?好啊,我大不了一死,你却休想得知莺莺的下落。”

    梁萧一时语塞,沉默一阵,冷冷道:“她的下落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些话,留着给云殊说得好。”韩凝紫失笑道:“你这小子,骨子里倒是小气得紧,可怜柳莺莺一颗痴心,却被狗吃了。”说罢拂袖便走。

    梁萧脸色微微一变,一拍桌案,扬声:“韩凝紫,你这话若不说明,便留下脑袋吧。”韩凝紫飘然回身,淡淡笑道:“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多管。不过,念着莺莺一片痴心,还是告知你一二。一年前,莺莺被楚仙流生擒,关在九华山中的天香山庄,至于其后如何,非我所知了,不过,这般娇美的人儿,落入那老色鬼的手里,只怕……”她见梁萧两眼精光进出,当即住口,咯咯咯一阵大笑,扬长去了。

    梁萧定定望着她背影消失,脸色渐渐苍白。不一会儿,额上涔涔落下汗来。花晓霜见他眼神恍惚,身子僵直如木石,不由暗暗担心,她虽不明韩凝紫言中之意,却也知那人对梁萧极为重要,便道:“萧哥哥,你没事吧?”梁萧唔了一声,掏出一串铜钱扔给伙计,也不待找钱,便匆匆出门。花晓霜见状,忙牵着白驴,招呼花生追赶。

    梁萧大步流星,沿河岸向西走了一段,忽而止步,在河堤边坐下,望着滔滔黄河,呆呆出神,花晓霜见他神色苦恼,不知发生何事,又不便惊扰他,便与花生远远观望。花生早将剩下的酒肉馒头兜在僧袍里,此时无话,便坐下来吃得高兴。

    梁萧对着河水,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站起身来,回望花晓霜,神色犹豫,半晌方道:“晓霜,只怕我要去南方一趟,你屈尊陪我走一遭,好不好?”花晓霜道:“萧哥哥你这话可见外了,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天下苍生,不分南北,医者医病,北方南方均是一般。”

    梁萧神色黯然,喃喃道:“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反复念了数遍,露出一丝惨笑。花晓霜忍不住问道:“萧哥哥,你怎么啦?”梁萧叹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我也答应过她,可惜她做到了,我却没能做到。”

    花晓霜见他眼中尽是伤痛之色,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脱口问道:“她……她是谁?”梁萧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晓霜,我是一个百死余生的大坏人,跟我在一起,真辱没了你。”

    花晓霜一愣,继而眼圈泛红,颤声道:“萧哥哥,你怎么,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我不爱听。”说到这里,眉梢一颤,两点泪珠便滚出眼角。梁萧见她落泪,劝她回家的话再也出不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伸袖给她拭去泪痕,说道:“好好,我再不说这些话了。”转头望去,却见花生嘴里叼着半个肉馒头,瞪眼望着自己二人,神色惊疑。

    花晓霜觉出外人在侧,微觉羞赧,岔开话道:“萧哥哥,咱们去南方吧。”梁萧点点头,让她骑上白驴,一手牵着,走在前面,花生负着行李,步行在后,三人迄逦南行。

    梁萧一路上沉默寡言,闲下来只是修炼拳剑。花晓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深感纳闷,无奈钻研医书。他二人说话既少,花生腼腆,也只得做个闷嘴葫芦,好在他性子简单,只要有酒有肉,也就心满意足了。

    走得些许时日,三人渡过长江,进人皖境,这日午时,三人到了一处客栈,打尖用饭,方才就座,便听马蹄声响,停在客栈之外。那骑士尚未人内,声音当先冲入:“伙计,两斤米酒,十斤牛肉,快快上将来,爷儿们吃过还要赶路。”声若驴鸣,十分响亮,梁萧听得耳熟,又听另一人道:“雷震老弟,不要急,那女贼左右是瓮里的王八,万万逃不掉的。”梁萧不禁恍然,又想起后面说话者乃是“九头鳌”白三元。此人口中女贼,当是柳莺莺无疑了,一时忍不住侧耳聆听。

    雷震一屁股坐定,怒道:“此次大家齐心协力,非要楚老儿交出那小娘皮不可,他妈的,楚老儿人老心不老,老牛吃嫩草,抱着那小淫妇儿不放手,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白三元一拍大腿,恨声道:“对,那贱人杀害你我爱子,又作下那么多大案,轻易放过,天理不容。多亏雷老弟来知会白某,哼,无论如何,这回定要楚仙流交出人来!哼,不将她剖腹挖心,祭奠我儿,我就是狗娘养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不堪,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百般诋毁柳莺莺。骂了片刻,酒肉皆尽,便将剩下牛肉用油纸包了,再要了一葫芦烧酒,会钞出门。

    他们纵马疾驰,不一会工夫,花木渐繁。红花绿树间,隐隐露出数处飞檐,转过一个林子,但见前方百花散落,迷离人眼,花丛中矗着一所青瓦白墙、方圆数里的大庄子。雷震挥鞭遥指,道:“白兄,那处就是‘天香山庄’了!”白三元见庄子四周花团锦簇,楼舍格局恢宏,不禁冷笑道:“这姓楚的龟孙子倒会享福。”说话间,已到庄前,但见庄前广场上,两群人对峙而立,个个须发箕张,一触即发。南边那群人看见二人,有人叫唤道:“雷大郎来得正好!”雷震翻身下马,团团作了个揖,向雷行空道:“爹爹,我与白前辈路上耽搁,来得迟了!”

    雷行空一点头,挽住白三元手臂,意态亲密,笑道:“白兄弟,你肯赏脸前来,那是最好不过。楚老大说咱们兴的是不义之师,你来说说,咱们究竟是有义还是无义!”白三元双眉陡扬,慨声道:“有义无义,各人心中自有公道,当年,我奉靳大侠之命,与我孩儿在江上捉拿鞑子元帅伯颜,不想那女贼不但勾搭上那鞑子元帅,并且害死我儿,无论为公为私,我与女贼,都是不共戴天。”

    楚宫不待他说完,已冷笑道:“白三元,那日你当着众人唾了靳飞的面颊,今天却又大侠长,大侠短。嘿,楚某一辈子,没见过你这么两面三刀,不要脸的。”他存心贬低白三元,让他说话无人信服,故而搬出旧事损他。白三元却神色一黯,颓然道:“不错,当日小老儿确是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勾当。靳大侠肝胆照人,那是天上神佛一般的人物,白三元给他舔脚也不配。那日之后,小老儿日夜扪心自责,但又没脸再见靳大侠,与他并肩杀敌。数月前,听到他殉国消息,小老儿真恨不得一死了之,随他于九泉之下……”说到此处,他猛地掉转手臂,重重一拳打中口唇,三颗牙齿应手而落,嘴里鲜血长流。

    雷行空惊道:“白老弟,何以如此?”白三元流血沾衣,一膝跪倒,大哭道:“我这张嘴唾了靳大侠,罪该万死,便是割舌断喉,也难赎万一,只是我儿大仇未报,难以甘心。今日若能杀了柳莺莺那贱人,小老儿立时摘下这颗脑袋,祭奠靳大侠在天之灵!”在场南北武人,见他口血流得遍地,其状好不凄凉,再想起家国仇恨,纷纷动了义愤之心,喊骂呼喝,向庄门奔去。楚宫未料出言讥讽,反而弄巧成拙,眼见群情汹涌,不由脸色大变。

    雷行空见此情形,蓦地瞳目大喝,声若霹雳,将场中喝叫一时盖过,场中一寂,只听雷行空沉声道:“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女贼为非作歹,干尽无耻勾当。嘿,楚仙流铁木剑虽利,却也未必压得住一个理字。”雷震跳将出来,大声道:“不错,楚家不讲理,咱们也不必跟他讲理!”

    楚宫冷笑道:“雷老大,你如此说,摆明是要以多为胜,灭了我天香山庄么?”雷行空冷笑道:“楚老大,你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讲道理了?”楚宫自觉失言,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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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1:04 | 只看该作者
眼见双方一触即发,人群中忽地走出一人,叹道:“如今国家沦亡,山河破碎,众位何由斤斤计较于此等小事?不如齐心协力,加入义军,如靳大侠和云公子一般,报国杀敌!”众人举目望去,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何嵩阳,但见他鬓发苍苍,竟是衰老了许多。

    何嵩阳神色凛然,又目视楚宫道:“楚兄,那贱人不过一个江洋大盗,天香山庄世代清白,何必为这贱人与江湖为敌。不如将她交出,大家三人对六面,数出她的罪过,然后剖腹挖心。一则解了大家的冤仇,不伤和气;二则伸张了江湖正气;三么,这贱人与梁萧那魔头曾是一路,不妨拿她祭旗,大家结成一支义军,奔赴江西,与鞑子大战一场,也好过为这些小恩小怨,埋没了大丈夫的志气!”

    群豪听得这话,哄然叫好,有人大声道:“听说云殊云大侠尚在人间,可有此事?”云殊死守襄阳,屡摧强敌,堪负天下之望,江湖中人无不折服,听得这话,群豪个个屏息,望着何嵩阳,眼中满是期盼之意。

    何嵩阳见此情形,心中激动,慨声道:“何某当日相助官府,犯下许多错事,如今山河破碎,方悟向日之非,且有幸投人云大侠靡下,此次前来,正是奉云大侠之命,招集众位豪杰,以图义举。常州一战,云大侠得异人相救,死里逃生,如今率领舟师,正与鞑子在海上鏖战;文天祥文丞相也逃出鞑子魔爪,在江西聚集数十万大军,与鞑子一决雌雄,如今可说形势大好,相信不出两年时光,便可恢复大宋江山。”

    群豪听得云殊尚在人世,无不振奋,又听说兴复在望,更是欢欣鼓舞,纷纷嚷道:“有云大侠在一日,鞑子休想得逞!”“不错,云大侠武功盖世,韬略过人,有他领袖,鞑子兵都是草纸糊的,不堪一击!”众人越说越是气壮,人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上沙场,厮杀一番。

    雷行空此番前来为的只是纯阳铁盒,对这家国之事全无兴致,但他老奸巨猾,见此情形,大声道:“何老弟说得有理,咱们先拿女贼,再杀鞑子,扬我大宋威风。”众人此时个个头脑犯热,只想寻个地方出气,听他一说,齐声叫好。楚羽见状叹道:“大哥,公公说得是,那贱人作恶多端,要想保她,千难万难,三叔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么糊涂,难不成他真被那女贼迷惑了么?”她虽敬服楚仙流,但日日听雷震等人诽谤,加上始终以为儿子乃柳莺莺所杀,怀恨在心,久而久之,不禁动了疑念,只当楚仙流人老心热,贪恋柳莺莺的美色,不愿将她交出。

    楚宫微一迟疑,摇头叹道:“三叔一言九鼎,他说不交人,那就不交人,除非有人胜得过他的铁木剑!”众人面面相觑,场上为之一静,忽有人嚷道:“一个人不成,难道不能两个人么?”雷行空也道:“不错,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楚仙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能挡得住这许多好汉吗?”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楚氏众人无不变色,纷纷握紧剑柄。

    楚宫见事已至此,嘿道:“好,各位既有这份胆量,请。”左移两步,让开大门。他若执意阻挡,众人或许真来个横冲直闯,谁知他一反常态,竟让开大门,雷行空甚是惊疑:“楚仙流尚未露面,门中虚实难知,只怕设有恶毒陷阱,若是进去,难免上当……”一时踌躇不前。雷震却转过身来,大声道:“便是沙场杀敌,咱们也是不怕,哼,天香山庄也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咱们这就进去,别让人瞧小了!”众人听他这番话,大觉胆粗,纷纷鼓噪,便要杀上。

    楚宫瞧着雷震背影,双目忽地一亮,笑道:“雷兄厉害,哈哈,佩服佩服!”雷震转过身来,冷笑道:“不敢,雷某别的没有,就是有些胆子!”楚宫笑道:“不是这个,楚某佩服雷兄背脊上写字的功夫。”雷震面色一沉,道:“楚老大,你胡说些什么?”

    楚宫话一出口,众人目光尽皆投到雷震背上,只见他衣衫之上沾满油渍,初看只当是不留神泼上的脂油,细细一看,却是四个大字:“我乃蠢猪!”龙飞风舞,甚是潦草,仿佛某人吃过饭后,随手用残脂剩油抹上去的,先时没有浸透,不甚分明,此时经风一吹,油光明亮,凸现出来。众人看得清楚,惊诧之余,又觉好笑,一是议论纷纷,雷公堡一干人的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

    雷震听得众人议论,偏又不明所以,心头惶惑,左顾右盼,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楚宫笑道:“雷老大,既然你自认蠢猪,老夫生而为人,也不能与你一般见识……哈哈哈,请!请!”将手一伸,指着墙角一个狗洞。雷震怒道:“放你妈的屁,你才是蠢猪!”将拳一晃,便要扑上与他放对,却听楚羽叫道:“大郎,怪

    不得他,只……只怪你的衣服!”说罢面皮涨红。雷震瞪眼道:“怪衣服?衣服会骂人么?”楚羽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答他。白三元与雷震交情不浅,心一热,上前道:“雷兄,你脱了外衣瞧瞧!”雷震略一错愕,三两下扒掉外衣,定睛一看,顿时傻在当场。

    白三元此时背对群豪,众人目光又落到他背上,有人一字一句,念道:“我放狗屁!”话一出口,其他人哄然大笑,那人缓过神来,不禁窘道:“不是我放狗屁,是白三元放狗屁!”白三元怒火陡生,掉头认出那人,冷道:“鹿大樵,老子跟你无怨无仇,干什么出口伤人?”踏上一步,眼露凶光,鹿大樵脸色发白,抗声道:“你背上能写,就不许人念么?”白三元脸色一变,慌忙脱下衣衫,只见上面油渍淋漓,写着“我放狗屁”四字,观其字迹,与雷震背上所写,出自一人手笔。

    雷行空当着南北豪杰,大感脸上无光,向雷震劈头喝道:“怎么回事?”雷震拭去额上密密一层冷汗,颤声道:“孩儿全……全不知情。”众人听得这话,无不骇然:“白三元武功平平,倒也罢了,雷震却是响当当的角色,被人在背上写了字,竟不自知,那人武功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白三元气愤欲狂,两眼喷火,大声叫道:“究竟是谁?有种三刀六眼,跟老子拼个死活,藏头露尾,暗弄手脚,算什么好汉?”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白三元眼见无人出来,气势更足,一顿足,还要喝骂,

    听一个声音朗朗传来:“你背后骂女人,便算是好汉吗?”

    众人听得这话,回头望去,但见二男一女,牵着毛驴,逶迤而来,那两名男子一僧一俗,俗者年约二十,飘逸俊朗,白衣磊落,乌发疏挂,斜斜披在肩头,一把绿竹长剑斜插腰间,数十条细竹丝若有灵性,在他指间活泼泼乱跳,结成一只奇形竹环,他口中说话,手中结环,一路走来,也不看上众人一眼。

    白三元与雷震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落脚吃饭,见过这三个男女,心头一震,齐齐色变,白三元喝道:“编竹子的……”来人正是梁萧,闻言笑道:“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白三元一愣,怒道:“管你编什么?这衣上字迹,是你写的?”梁萧一晒,淡然道:“我写的什么字?”白三元脱口应道:“我放狗……”雷行空急喝道:“白老弟!”白三元一惊,硬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瞪着那人,心道:“妈拉个巴子,几乎又着他的道儿!”他丢尽脸面,越想越是不忿,操起铁桨,与雷震交换一个眼色,忽地齐身纵出,一左一右,猛扑上去。

    梁萧仍不抬眼,手中两根竹丝哧哧两声,激射而出,白雷二人但觉手腕刺痛,纤纤竹丝已自二人“列缺穴”钻人,又从“神门穴”透出,二人半边身子麻木,惊怒交集,方要挣扎,哪料梁萧内力附在竹丝之上,一人二人身体,立时顺着经脉游走,“列缺”属“手太阴肺经”,“神门”属“手少阴心经”,心肺二脉,牵一发动全身,二人直觉心悸气紧,浑身酸麻,白三元铁桨呛啷落地,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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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1:13 | 只看该作者
众人无不大惊,正要救援,梁萧十指颤动,将二人臂上两根竹丝结成细环,挂在手上大竹环上。群豪各挥兵器,四面呼喝涌上,梁萧沉哼一声,左右盘旋,手指用上“碧微箭”的功夫,将手中细长竹丝激得八方飞出,仿佛灵蛇游空,莫可闪避。一时间,四周人尽被刺穿列缺、神门二穴,惨叫声响起一片。梁萧指间变化奇快,一边发出竹丝,一边结成细环,扣入大竹环内。不到片刻工夫,竹环之上,便挂了十多名壮汉,一个个龇牙咧嘴,偏又身不由己,亦步亦趋,随梁萧步子转动。其他人等无不胆裂,四散奔逃,再也不敢*近半步。

    一别数载,梁萧满面风尘,容貌已变,众人虽然惊疑,仍未将他认出,雷行空喝道:“编竹子的,你到底所来何为?”梁萧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楚羽眼尖,猛可认出他来,惊道:“是你,你来救那贱人么?”梁萧笑道:“你骂得好,我记下了,这贱人二字,呆会儿定要一笔一画,刻在你脸上!”楚羽见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冷若寒冰,心头顿时打了个突。

    梁萧这一摆明车马,其他人也认出他来,何嵩阳睚眦欲裂,厉声喝道:“梁萧贼子,果真是你!”众人听得这话,无不大惊,要知伏牛山一战,梁萧杀伤甚多,南朝武人一旦提及,无不失色。孰料此时此地,竟遇上这个煞星,不觉人人心头打鼓,东张西望,看是否来了大队元军。

    楚羽夫妻连心,见丈夫落入人手,又疼又怒,蓦地娇叱一声,挥剑刺向梁萧。梁萧不待她近身,将竹环挂在左臂,右手抽出竹剑,拍中楚羽剑脊,楚羽虎口酸痛,长剑偏出,当即身随剑走,一招“寒鸦穿林”,长剑斜掠而出,梁萧竹剑随之递出,但却快了半分,堪堪点中楚羽曲池穴,楚羽手臂一软,长剑脱手,眼前忽地一花,竹剑如鬼如魅,已落到她鼻尖之上,楚羽血冷如冰,心中只有一念:“他怎么练成这等剑法?”

    雷震见妻子被制,偏又无力相助,惟有破口大骂。梁萧却笑视楚羽,道:“你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楚羽咬牙不语,梁萧道:“我说话算数,先在你左脸刻个‘贱’字,再在你右脸刻个‘人’字,包你左右对称,一辈子也抹杀不掉!”

    众人心头一寒,望着楚羽,均想:“楚三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若脸上多了这两个字,日后可休想见人了!”雷家众人惊怒交进,纷纷大骂,楚宫虽恼楚羽女生外向,但终是兄妹一场,见此情形,也不由心生恻隐,但终究人在敌手,一时主意也无!

    梁萧一意立威,正要动手,花晓霜忽道:“萧哥哥,不成!”梁萧皱眉道:“你又要拦我?”花晓霜脸色苍白,摇头道:“好,我……我不拦你,只是告诉你,倘若有人在我脸上刻这么辱人的字,我一定不想活了!你这么做,比杀了这位婶婶还难受,她的亲人天天看着,也必然十分痛苦,你是舒心快意了,却累了别人一家,如果这么做,你……你就不是好人!”梁萧心道:“我本就不是好人!”斜眼睨去,却见雷震虎目中泪光闪闪,不觉心头一软:“这人虽然鲁莽,倒也是条重情汉子。”竹剑一翻,左右开弓,打得楚羽双颊肿起,悻悻道:“滚吧!”

    楚羽逃脱一劫,默然后退,梁萧将长剑挑给楚羽,喝道:“拿去,分香剑术,也不过尔尔!”楚羽接下长剑,脸色惨白如纸。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均露出悲愤之色。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着他手中那串大汉,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若是伤得久了,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纤纤素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觉痛彻心肺,哎哟惨叫,花晓霜连晃三次,众大汉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甚感过意不去,歉然道:“哎哟,对不住啊!”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将竹环放开,竹环没了内劲支撑,众人当即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过这番折腾,个个气色委顿,再无打斗之能。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却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进出,凝在何嵩阳身上,缓缓道:“何嵩阳,你既是云殊部属,怎地还要和柳莺莺为难,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么?”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岂会和这种女人有交情?”

    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寒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有假?”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之色,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才胡说八道,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你若再辱云大侠的清名,何某虽然不敌,也要豁出这条命,和你见个死活。”

    梁萧瞧他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由微感疑惑,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道:“不错。”

    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寻思道:“云大侠虽然不知此事,但便是知道,也岂会与这女贼为伍?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云大侠的清誉,哼,老夫岂能叫他得逞。”当即朗声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这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

    梁萧脸色一变,寒声道:“他当真如此说?”何嵩阳扬声道:“千真万确。”话一出口,在场诸人,齐齐喝了声彩。梁萧脸色铁青,沉默半晌,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笑罢,目视何嵩阳,沉声道:“我今日且留你性命,去见云殊,知会他一声:‘我梁萧瞧不起他’。”何嵩阳却冷笑不答,心道:“云大侠如何,岂容你狗鞑子评判?”

    梁萧神色忽明忽暗,变幻数次,蓦地长吸一口气了,沉声道:“好,既然云殊不救,我梁萧来救。”顿了顿,声音陡地一扬:“楚仙流,晚辈梁萧求见。”声音悠长,响如惊雷,轰轰隆隆向庄内滚去,片刻之后,方才传来隐隐回声。众人听得这声,无不失色。

    梁萧一声叫罢,庄内却久无人答,不由眉头一皱,蓦地迈开大步,走向庄门。楚宫忽地跨上一步,森然道:“且慢。你方才口出不逊,瞧不起分香剑术,是不是?”梁萧冷道:“不错,分香剑术,不过尔尔!”楚宫双目怒睁,手挽剑花,直刺过来。梁萧竹剑挥出,轻描淡写,压在楚角剑脊之上。这一剑深得归藏剑中 “兑剑道”之法意,兑者沼泽,其要旨之一,便是由内力中生出无穷黏劲,封锁对方兵刃。一时间,楚宫手中钢剑仿佛陷人极黏稠的淤泥中,无从使力,不觉大吃一惊,收剑疾退。梁萧举步跨上,竹剑贴在他剑上,随他东西,倏忽之间,二人进退如风,飘出数丈之遥,楚宫始终无法摆脱分毫,顿时想起,当日云殊也曾用此奇法将自己长剑压住,心头不觉慌乱起来。

    楚羽终究出身楚家,见兄长当众受挫,娘家百年声威便要堕地,再想起方才受辱情形,大生同仇敌汽之心,飞身纵出,一剑飘飘,刺向梁萧胁下。梁萧足下一旋,竹剑横摆,将楚宫带了个踉跄,撞向楚羽的剑锋。楚羽心下大骇,半途中硬生生将长剑横移四寸,正好送到楚宫剑下,这一下早在梁萧算中,当即竹剑猝沉,只闻金铁交鸣,又将楚羽长剑粘住。

    “天香双剑”垂名武林三十余载,今日却被后生小辈用一把竹剑制得动弹不得,一时众皆愕然。便在此时,忽听庄门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爹爹‘云横秦岭’;姑姑‘香兰含笑’,‘春水盈盈’!”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楚氏兄妹听得这话,也不顾真假,楚宫使招“云横秦岭”,身形微转,长剑带着刚疾之劲,飘然一横;楚羽剑尖乱颤,仿佛兰花吐蕊一般,正是招“香兰含笑”。梁萧只觉这两把剑跃跃欲起,方要催劲压服,忽见楚羽腰肢婉转,以腰带肩,以肩带臂,以臂带剑,剑上劲力瞬间变化三次。

    梁萧虎口一热,竹剑微微弯曲,情知如此下去,竹剑势必折断,只得劲力内收。楚氏兄妹剑上一轻,两把精钢长剑倏然收回。场中顿时彩声雷动。

    梁萧目光一转,遥遥望去,却见一名蓝衫女子,婷婷立在庄门之前,梁萧见得此女,心神陡震,脱口叫道:“是你?”这女子不是别人,却是楚婉,她眉目姣好如故,只隐隐透出愁意,梁萧正要问她二王消息,楚婉却已娓娓道:“三叔公午睡已醒,特命我相邀各位,入庄一叙!”

    梁萧只得将到嘴的话咽进肚里,将竹剑插回腰间,大步进门,楚氏兄妹自知阻挡不住,无奈左右让开。一群人各怀主意,鱼贯入庄,顺着青石小径前行,只见庄内百花盛放,左一簇蔷薇,右一丛蜀葵,东有剪春罗,西是满地娇,十样锦在前,美人樱落后;夜落金钱乱如斑斓豹纹、缠枝牡丹艳若倾城佳人,缤纷错落,争奇斗艳。众人娇色满目,芬芳沁脾,一时心旷神怡,争斗之心不觉大减。

    行出二里有余,前方路尽,只听水声叮咚,一道碧玉也似的清泉泻出石隙,白花间流过,独木小桥飞架其上,桥对岸花木摇曳,掩着一座粗粗搭就、拱梁曲柱的八角小亭,梁柱之上,尚有如鳞松皮,未曾剥落。

    梁萧尚未过桥,便听有人朗朗吟道:“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盼前庭,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尚未唱完,一个娇媚女声烦乱道:“酸里酸气,难听死了!”梁萧听得这声音,心神一震,定在当场。

    只听吟诗那人哈哈大笑,笑声如龙在天,清壮苍劲,说道:“楚某不论说什么都是酸的,但想必梁萧放个屁也是甜的。”那女声啐道:“你才吃屁!”梁萧心中扑扑乱跳,分花拂柳,缓步过桥,但见楚仙流抱膝坐在亭前石阶上,意态疏懒,揽杯远眺。离他不远处,一名绿衫女子背向俏立,一双素手捂着双耳,肩头起伏,似乎怒气未平。

    梁萧望着那女子背影,心中竟有隔世之感,方要举步,但步子僵硬,欲要叫喊,嗓子间又似哽着什么,出不得声。那女子听得脚步声起,转过身来,刹那间容光四射,身边百花都失了颜色,她目光转动,忽地落在梁萧身上,呆了一呆,而后娇躯一震,发出一声娇呼,好似乳燕归巢,一头撞向梁萧怀里。花晓霜站在梁萧身后,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双眼睁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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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1:4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佳人为注


    梁萧见那女子扑入怀中,方才清醒,情急间身子微侧,将手在她肘尖轻轻一托,扶住她道:“柳姑娘,你小心。”

    柳莺莺没料到他竟会让开,抬起娇靥,眉间愕然,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梁萧微一苦笑,缓缓道:“柳姑娘,多时不见,你却是清瘦了。”

    柳莺莺呆呆望了他半晌,忽地凄然笑道:“你叫我柳姑娘?”

    梁萧低头不语,忽听花晓霜轻声道:“萧哥哥,这是你朋友么?”梁萧“嗯”了一声,正要开口,柳莺莺一双秀目已凝在花晓霜脸上,转了一转,露出恍然之色,冷笑道:“萧哥哥,叫得好亲热。”说着目注梁萧,淡淡地道,“她是谁?不妨给我引介引介。”

    梁萧见她眼神冷厉,心头不禁打了个突,便道:“她是晓霜。”柳莺莺脸色蓦地失了血色,长长吸了口气,缓缓道:“好啊,你叫她晓霜,却叫我柳姑娘!好,哼,你好……”嗓子一哽,眼眶已被泪水充满。

    梁萧见她如此神色,甚是不解,转念之间,又有所领悟:“她定在云殊和楚仙流那儿受了无数委屈,想寻我倾诉,即便她曾负我,我今日待她也未免太生分了些。”张口便道:“莺莺……”柳莺莺蓦地涨红了脸,怒道:“闭嘴,莺莺是你叫的么?”梁萧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却没瞧出二人尴尬之处,听柳莺莺如此呵斥,忍不住道:“这位姊姊,萧哥哥是好心,你于吗这样凶……”话未说完,柳莺莺已冷笑道:“小贱人,我跟小色鬼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花晓霜被她一喝,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你骂……骂谁?”柳莺莺大声道:“你聋了吗?我就骂你。”花晓霜嘴唇哆嗦,半晌方道:“你……你不讲理。”

    柳莺莺冷笑道:“好呀,讲理便讲理,你道我和梁萧是什么关系?”花晓霜尚未接口,柳莺莺已道:“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是我将来的丈夫,我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勾引他,从今往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几句话不仅大胆,而且突兀,梁萧听在耳里,一时也未缓过神来,却见花晓霜望着自己,一脸震惊,欲要辩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忽见她身子微晃,便要软倒,梁萧心中一惊,抢上前去,将晓霜抱在怀里,掏出金风玉露丸,给她服下。

    柳莺莺见此情形,心尖颤抖,一时也不知该是伤心还是气恼,忽觉双颊一热,两行泪水已滑落下来。

    梁萧给花晓霜服了药,又瞧了瞧柳莺莺,心头便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滋味,举目四顾,不由心头一震。

    群豪瞧见三人一见便生别扭,均是幸灾乐祸,围着大瞧热闹,眉梢嘴角都有讥讽之色,独有楚仙流笑吟吟望着梁萧,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当下梁萧冷笑一声,将花晓霜交给花生照拂,正色道:“莺莺,天香山庄的人可曾欺负过你,你只管说来,我拼了性命,也要给你出气。”

    柳莺莺正自气恼伤心,忽然听得这话,心头没来由一甜,恼恨之情一缓,哼声道:“别的欺负没有,就是楚老儿不许我离开,说我伤一个天香山庄的弟子,便要关我一年,只因我打伤了天香山庄五个蠢材,所以要关我五年。”

    梁萧听得她并未受屈,不由松了口气,向楚仙流拱手道:“五年之期太长了些,还望楚前辈宽宥一二。”楚仙流淡淡一笑,道:“那可不成,她才呆一年,还得再呆四年,一年也不能少。”

    梁萧一征,瞧瞧柳莺莺,见她玉容憔悴,想这一年时光,她身陷囹圄,定然受了许多委屈,不知为何,心口一阵发烫:“我既然到此,岂可让她再呆四年?”一念及此,朗声说道:“楚前辈恕罪,今日无论如何,我非带她走不可。”

    楚仙流笑道:“这女子屡屡兴风作浪,我没伤她,全瞧九如和尚的面子,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若不给些处罚,我如何向后辈们交代?”梁萧脸色一沉,道:“如此说,只有动武一途了。”楚仙流似笑非笑,道:“你要与我动武?”梁萧道:“想也别无他法!”

    楚仙流笑了笑,又道:“听说你做过元人的大将?”梁萧不料他突发此言,一愣道:“不错!”楚仙流点头道:“但听婉儿所言,你反出元营,却是为何?”梁萧叹道:“不为其他,但求心之所安耳!”楚仙流击掌叹道:“人生在世,身如不系之舟,随波逐流,是非善恶,实难分得清楚,能求心之所安,已是莫大解脱。

    冲你这句言语,该当喝上三杯。”他斟上一盅酒递给梁萧,笑道:“请!”

    钱塘一战之后,梁萧头一遭听人说出自己心中想透、却说之不出的道理,热血一沸,接过酒盅,一口饮尽,但觉甘醇清冽,满口生香,不禁赞道:“好酒!”众人见他二人不仅不斗,反而一团和气,饮起酒来,心中一时好不讶异。

    三杯喝罢,楚仙流将杯一掷,笑道:“梁萧,你统率千军万马,权势煊赫,富贵骄人,一朝丢弃,却如敝屣。按理说,也是拿得起,丢得下的洒脱人物,为何在女色上却恁地想不开,明知不是老夫对手,也要来救这女子。”梁萧摇头叹道:“前辈有所不知,权势富贵算得了什么,就是大元皇帝的宝座,与我喜欢过的女子相比,也不过狗屁而已。”

    柳莺莺乍听他说出这句话,只觉浑身滚烫,双颊火红一片,心道:“算你小色鬼有些良心。”想到这些年所受的煎熬,恨不得立马扑入梁萧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楚仙流听得这话,怔忡半晌,眼角露出一丝苦涩,颔首道:“不错,好汉子生在世间,就当为心爱的女子出生入死,至于权势富贵、帝王将相,统统都是狗屁。来来来,冲你这句话,咱们再饮十杯。”

    梁萧也不推拒,酒到杯干,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坛“百花仙酿”顷刻见底。楚仙流一捋长须,笑道:“梁萧,我再问你一句,你若与我交手,有几分胜算?”梁萧想了想,摇头道:“晚辈说不上来。”

    楚仙流拿起身边铁木剑,随手拂过一朵牡丹,花瓣被剑风冲激,纷然四散,铁木剑轻轻一颤,破空有声,顷刻间将空中花瓣尽数串在剑上,落地的一片也无。群豪惊佩不已,彩声大作。

    梁萧目视剑尖花瓣,微微一笑,道:“剑法是好。但花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楚仙流笑道:“说得不错,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梁萧笑道:“即便晚辈今日无法取胜,但楚前辈年近花甲,晚辈却不过双十,楚前辈在世一日,或许我无可奈何!”他目中精光一闪,扫视天香山庄众人,缓缓道,“但若天不假年,楚前辈撒手仙逝,天香山庄后继乏人,试问谁能挡得住我梁萧?”楚仙流目光一动,笑而不语。

    何嵩阳听得大怒,厉声道:“楚前辈,此人暴戾狠毒,留下一日便祸害一日,你不要听他大吹法螺、虚张声势,一剑杀了,最为省事!”他话音方落,眼前人影乍晃,梁萧不知如何已到眼前,跟着胸口倏麻,被他扣住。梁萧大袖一拂,展开“乘风蹈海”之法,绕着人群发足飞奔,仿若流光魅影,倏忽间转了数圈,将何嵩阳一掷在地,长笑道:“楚前辈,我这算不算大吹法螺、虚张声势?”

    他这一轮变化,动如电光石火,以楚仙流之能也不由颔首道:“无怪你敢放此大言,原来练成了灵鳌岛的轻功。嗯,你虽未必能胜,但若一心要走,我倒阻你不住。”众人见梁萧使出此等轻功,已受震撼,再听楚仙流一说,无不气馁。柳莺莺却望着梁萧,心中怪讶:“这个惫懒小鬼,怎么练成这等武功!”

    楚仙流捋须笑道:“不过,动武终是下策,说起来,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梁萧道:“如有妙策,那是最好。”楚仙流看了看他,又看看柳莺莺,笑道:“若你留在天香山庄,柳莺莺便不用走了,你二人大可在此结为夫妇,五年时光,足够生出几对儿女……”他话没说完,柳莺莺又羞又急,面红如火,啐道: “楚仙流,你又嚼什么破舌根子?”

    梁萧目视柳莺莺,见她娇颜如花,不觉心神一迷:“若能与她住在这百花丛中,相亲相爱,五年时光当真只短不长。”但一念及此,忽地心头一震,暗自羞惭:“我怎地鬼迷心窍,生出如此唐突的心思。”目光一转,望着花晓霜,见她闻若未闻,只征征凝视花丛,眼中似有无穷茫然,不由胸口微窒,“我答应过她,陪她行医天下,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说话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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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1:57 | 只看该作者
想到此处,梁萧摇头叹道:“小可不才,岂敢辱没了柳姑娘?”柳莺莺听得这话,不禁芳心一沉,一股酸热之气涌上鼻端,恨不得揪过梁萧,狠狠打他两拳,继而又望向花晓霜,暗暗咬牙:“好啊,你这小色鬼,不敢辱没我,辱没这病丫头却就敢了!”

    楚仙流不料梁萧竟会一口回绝,饶是他冲淡之性,也不由长眉蹙起,心道:“此人才雄心忍,轻功又极高绝,若逞一时之快,惹下这等对头,天香山庄怕是永无宁日。”他虽不理世务,于天下兴衰看得淡泊,但事关家族存亡,以楚仙流之潇洒不拘,也不由生出仿徨之意。

    忽见雷行空越众而出,呵呵笑道:“仙流公,雷某倒有个主意!”楚仙流对他厌恶至极,懒声道:“说!”雷行空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有什么恩怨最好也依武林规矩,比较武技,愿赌服输。”梁萧长笑道:“妙极妙极!梁某早就想领教雷公堡的高招!”

    雷行空老脸一热,摆手道:“雷某不是这个意思。想来柳莺莺有什么不测,你也定然难过!”他指了指晓霜与花生,嘿笑道:“再说,你还有这两个同伴,若群斗起来,他们只怕也难避劫!”梁萧冷笑道:“你让我难过,我自有法子,让你双倍难过!”

    雷行空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以我想到一个双方都不难过的法子。咱们不妨赌斗三场,我们与天香山庄一方,梁萧你为一方,各出三人,单打独斗点到为止,旁人不许出手相帮。若你们胜了,这段梁子就此揭过,但若我们胜了,柳莺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也无须多讲。”此话一出,众人哄然叫好。

    梁萧嘴上虽硬,心中却极不愿意柳莺莺受害,更不想连累晓霜与花生,闻言心道:“如此倒不失公道,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行险一赌!”当下目视楚仙流道:“楚前辈意下如何!”楚仙流笑道:“悉听尊便!”

    梁萧转头对雷行空道:“就此说定,我们这边,我、柳莺莺以及小和尚三人出战!”雷行空摇头道:“不成,此事因柳莺莺而起,她是这场赌斗的彩头。嘿,自古以来,哪有彩头参与赌斗的道理?”众人心知肚明,柳莺莺的武功一瞧便较花晓霜为强,雷行空如此说,意在削弱梁萧,立时纷纷放大嗓门,出声附和。

    梁萧大怒,忖道:“如此一来,晓霜岂不也要上阵?”他嘴角冷笑,瞧明楚羽方位,心道:“她是楚仙流的侄女、雷行空的儿媳,若是将她拿住,可收一箭双雕之效。不过定要一击得手,要么楚仙流反击起来,势必凌厉。”正要出奇制胜,忽听花晓霜颤声道:“萧……萧哥哥,我……我也出战吧!”梁萧一惊,道: “别说孩子话,你怎能跟人打斗?”花晓霜看了看柳莺莺,凄然笑道:“这样若是胜了,既不用杀人,你和这位……这位柳姊姊也能和和美美,一起出庄。如此一举两得,实属难得的好事。”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已然难过,再听她这样说话,不觉胸中一酸,道:“你武功平平,若是输了,怎生.是好?此事决不可行。”花晓霜摇头道:“我拼了命也不会输的!”梁萧心头发堵,还要再说,花晓霜已道:“萧哥哥,我心意已决,你就别说啦!”

    柳莺莺见花晓霜竟肯为自己出力,甚是惊疑,转眼瞧见梁萧神色,又觉生气:“这臭丫头装模作样,难不成就是这样骗得小色鬼对她动心?”一时又气又急,高叫道:“我才不要这个小贱人救。”她忽见梁萧侧目望来,眉间隐有怒色,不由得心头一颤,轻轻哼了一声。

    雷行空见状,不容梁萧再变主意,呵呵笑道:“既然这位姑娘自愿出手,那就再好不过!”梁萧一转念,忽地冷笑道:“好,就此说定,你们出哪三个人?”雷行空向楚仙流拱手笑道:“仙流公自是要出头的!”楚仙流淡淡一笑。雷行空又道:“区区不才,也算一个!”他目光一扫,落到楚羽身上,笑道:“你们有一员女将,我们自也要出一个,羽娘,你也算上!”

    梁萧点头道:“如此甚好,既然主意是你方出的,布阵当由我来!头一阵么,我便与雷堡主套套近乎;第二阵,嘿,花生,便宜你啦,对阵雷大娘子,可别忘讨些便宜。至于晓霜,你就恭恭敬敬向楚前辈讨教两招剑术。”他深明韬略,算定自己对阵雷行空,有胜无败;花生与楚羽交手,也定不会输;而楚仙流一

    代高人,对付花晓霜这等弱女子,白也撕不开脸皮大打出手,花晓霜虽然必输,却也决不会有所损伤。

    雷行空虽然奸猾,但毕竟是草莽中人,说到用兵使诈,运筹帷幄,远不及梁萧一个零头,听得如此排阵,心头咯噔一下,叫苦不迭。

    花生不明所以,问道:“梁萧,你说俺别忘了讨便宜,怎么个讨法。是讨酒还是讨狗肉啊?”梁萧笑道:“你瞧见那个穿黄衫的婆娘么?呆会儿她要拿剑砍你,你只须让过宝剑,摸摸她的手儿脚儿、颈儿脸儿,摸到她低头认输,那就成了。”

    楚羽听得羞怒交加,俏目圆瞪,雷震暴跳如雷,大声怒骂,柳莺莺则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向梁萧啐道:“你可真坏,不怕教坏小和尚。”

    花生仍不开窍,望着楚羽,摸摸光头,憨道:“梁萧啊,只能摸摸,不能吃么?”梁萧有意扰敌心神,点头道:“你要吃便吃,谁来阻你?”花生瞅瞅楚羽,终觉不妥,忖道:“似乎吃不得,我便听梁萧话,摸摸就好。”楚羽被他一双圆眼看得面色发绿,心道:“莫说让这小贼秃在身上咬一口,便是摸上两摸,那我也不用做人了。”她想到此处,顿时堕人梁萧圈套,心中有了畏缩之意。

    雷行空正自束手无策,楚仙流却摇头道:“这个对阵不妥,老夫岂能与小姑娘动手!梁萧你若要耍这些把戏,那就不用赌了!”梁萧道:“你说如何?”楚仙流道:“既是公平相搏,自是兵对兵,将对将,男对男,女对女了。”雷行空随声附和:“不错,正该如此。”梁萧冷笑道:“楚前辈非要与我一斗了?”楚仙流笑笑不语。梁萧又道:“也罢,我再让一步,但有言在先,我们只有三人,无从换将,你们人多势众,若中途耍赖换人,如何是好?”楚仙流道:“岂有此理,人一定妥,决无反悔之理。”雷行空也道:“不错!”

    梁萧笑道:“二位都是一派宗师,言出必践,我便相信这回!”他话音方落,却听楚羽道:“公公、三叔,我不与这位小姑娘动手,就此退出。”雷行空皱眉道:“这是为何?”楚羽目视晓霜,叹道:“今日我几乎遭受生平未有的大辱,若非这位姑娘相救,只怕从此没脸见人,这个大恩无从报答也就罢了,但若恩将仇报,实在不妥!”众人都知她说的是梁萧要在她脸上刻字,被晓霜搭救之事。梁萧瞥了楚羽一眼,暗暗点头:“这个婆娘倒还有点儿良心。”

    雷行空皱眉道:“但你不出手,谁来替你?”楚羽道:“听说婉儿近日跟随三叔学剑,进步神速,方才指点我们那三招,巧妙异常,若我料得不差,婉儿的剑法该当在我之上了。”雷行空双目一亮,向楚婉笑道:“不错,还请婉姑娘显显本事。”楚婉摇头道:“楚婉随三叔祖练剑,不过怡养性情,对于打打杀杀,小女子毫无兴致。”她盘膝坐下,闭目不言。众人见状,大觉失望,花晓霜却对楚婉生出亲近之心:“这位姊姊不爱打杀,真真是好,若是有暇,定要与她交个朋友。”

    雷行空瞥着花晓霜,浓眉大皱:“看她娇弱模样,便再是厉害,也未必强到哪里去!不过,梁萧既放她出战,只怕她有些出奇本领,非得有厉害人物对付才可放心。女子之中,楚羽原也厉害,可惜受她恩惠,不好动手,楚婉这小娘皮又装模作样,若换了他人,岂非少了必胜的把握……”

    雷行空一时甚为踌躇,何嵩阳站在他身旁,猜透他心思,扬声道:“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雷夫人既不肯出战,我便替她一阵吧!”

    梁萧冷声道:“姓何的,你要脸不要?”何嵩阳冷笑道:“你统军伐宋,血债累累,还配与我谈脸面么?”群豪听得顺耳,齐声赞同。

    这句话正点中梁萧痛处,他一皱眉,道:“也罢。”掉头向雷行空道,“你方的人就算是定了。”雷行空没料他如此慷慨,心中暗喜,接口便道:“不错!”楚仙流也自点头。

    梁萧微微冷笑,转过身子,迈开大步,似欲走开,忽然间,他前进化为后退,闪电般越过一丈有余,千钧掌力,落向何嵩阳胸口。

    他这一招正是“大逆诛心掌”,原本黑水武功均有脉络相通,梁萧虽没学过这套掌法,但经钱塘一战,见伯颜反复施展,事后细加揣摩,猜到其中若干奥妙。是以这一掌趋退若电,颇为出人意料。

    只见何嵩阳连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雷行空惊怒交进,喝道:“姓梁的,你为何出尔反尔,违反约定?”梁萧淡淡地道:“约定中说过,比武之前不许斗殴么?只要比斗尚未开始,你也大可在我这边找回场子!”雷行空怒道:“你此番得手,全赖偷袭,如今你方严阵以待,自可说这些便宜话。”楚仙流也道:“梁萧,这话确是强词夺理了!”梁萧笑道:“算我强词夺理。那么前辈早先言之凿凿,说什么‘男对男,女对女’,如今却弄出个‘男对女 ’,这算不算出尔反尔?”

    听他如此一说,楚仙流一时默然。雷行空却不甘道:“不成,怎可如此赖账,我们要换人!”梁萧笑道:“早先说过,人一定好,不得更换!你说我赖账,我看真正赖账的却是雷堡主吧。”他口中与雷行空说话,目光却凝在楚仙流身上。

    楚仙流摇头叹道:“梁萧,跟你打交道,真叫人头痛。”梁萧苦笑道:“你们摆明车马,非赢不可,我要自保,只有用些非常手段。”楚仙流道:“也罢,我们不换人。可一旦比斗开始,你再不得乱来。”梁萧笑道:“我不违约定就是。’‘楚仙流眉头微皱道:“若违约定呢?”梁萧截口道:“便算我输。”

    雷行空见楚仙流认栽,也无话可说,但何嵩阳伤得如此之重,只怕花晓霜伸个指头也能将他点倒。

    他心中暗叫窝囊,忽见何嵩阳挣起身子,瞧着花晓霜,涩声道:“何某请教高明。”花晓霜叹了口气,也道:“晚辈花晓霜,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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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2:06 | 只看该作者
她话音未落,忽听一名女子“咯咯”笑道:“且慢。”众人举目看去,却见一名绝色丽人身着紫衣,穿花拂柳,迄逦而来。柳莺莺见得此人,蛾眉倒竖,怒道:“韩凝紫,你……你骗得我好苦。”韩凝紫笑道:“乖莺莺,我怎么骗你啦?”柳莺莺咬牙道:“你说楚仙流火烧残红堂,将梁萧一并烧死,骗得我来寻天香山庄的晦气!”韩凝紫笑道:“这叫因祸得福,若非如此,梁萧怎会冒险来救你,你又怎能试出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柳莺莺听得满面绯红,觑了梁萧一眼,心道:“她这话说得不错,患难见真情,他不顾生死前来救我,足见对我的心意。”她心中欢喜,对韩凝紫的怨恨之心,无形中也消减了一牛。

    梁萧听她二人对答,心头恼怒:“敢情莺莺被擒被困,都是韩凝紫从中挑拨。”他寒声道:“韩凝紫,你来送死么?”韩凝紫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奴家只是觉得,这比斗对你而言委实有些不公。”梁萧没料到她竟给自己叫屈,大觉意外,皱眉道:“你打什么主意?”

    雷行空与韩凝紫有焚庄之仇,只当她趁机报复,怒道:“什么不公?他使奸弄鬼,便宜占尽。”韩凝紫笑道:“这么说可不对,你没听说么,他不满你们‘男对女’呢!”她瞥了花晓霜一眼,笑道:“依仙流公之言,该是女对女才对!”

    梁萧陡然明白她来意,蓦地气贯全身,勃然欲发。韩凝紫早有防备,快步走到楚仙流身旁,笑道:“仙流公,他想杀我呢!”楚仙流也看出梁萧眼中杀机,不由眉头微皱。却听韩凝紫道:“若是他肆无忌惮,当着您老杀人,不仅不将您老放在眼里,天香山庄的面子怕也荡然无存了。”

    楚仙流看她一眼,淡然道:“你作恶多端,本也该死。”韩凝紫强笑道:“仙流公,你忍心么?”楚仙流长叹道:“但杀人终究不好,梁萧,此地只说柳莺莺之事。你二人的恩怨,出了天香山庄,另行了断吧。”

    梁萧心头一凉,情知此话出口,要杀韩凝紫再不容易。花晓霜却点头道:“前辈说得极对,杀人终究不好!”梁萧气苦难言,狠狠瞪她一眼。

    韩凝紫得楚仙流一句话,心神大定,瞧了瞧花晓霜,笑道:“你叫花晓霜?”花晓霜正要答话,却听梁萧高叫道:“别理会她!”花晓霜一愣,只得住口。韩凝紫又笑道:“你爹爹名叫花清渊,你妈妈该就是凌霜君那个贱人吧!”花晓霜脱口道:“你干吗骂我妈妈?”梁萧心中叫苦。

    却见韩凝紫眉眼含笑,缓缓道:“好啊,总算是皇天有眼,让我遇上了你这孽种啦!”她语声听来轻柔,但一字一句似乎都蕴藏着无穷怨毒。

    梁萧冷笑道:“韩凝紫,你要动歪脑筋,可得先过我这关。”韩凝紫笑道:“我怎会动歪脑筋,就算要做,也是光明正大地做!”她掉头向楚仙流道:“仙流公,你说过,这三阵要男对男,女对女,对也不对。”

    楚仙流点头道:“不错!”韩凝紫又向梁萧笑道:“这话你也答应么?”

    梁萧明知她心意,但却无从反驳,黑着脸闷哼一声,道:“我与他们动手,与你何干?”韩凝紫笑道:“这个容易。”她转身向雷行空道:“雷堡主,今日同仇敌忾,咱们不妨化敌为友?”雷行空一怔,未及说话,韩凝紫忽向楚羽拜倒,笑道:“楚姊姊,以往多有得罪,全是奸人挑拨,今日我拜你为义姊,咱们就算自家人了!我代你出手,抵挡第一阵如何?”梁萧闻言,掌中竹剑握紧。忽见楚仙流目光投来,微有笑意。梁萧知他有了防备,击杀韩凝紫必已不能,只得罢手。

    楚羽也没料到韩凝紫出此一招,大感错愕,望向雷行空。雷行空有如此便宜,岂有不占之理,便向她微微点头。楚羽看了晓霜一眼,叹道:“妹子不必多礼,请起请起。”韩凝紫笑道:“多谢姊姊!”

    她缓缓站起,向梁萧笑道:“如此才算公平!”柳莺莺忍无可忍,叫道:“韩凝紫,你……你也太不要脸了吧。”韩凝紫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梁萧素知韩凝紫为人骄傲,此时一心报仇,竟用上这般下作法子,可见她对凌霜君的一腔怨毒尽已落到晓霜身上,一旦动手,绝对没有点到即止之理,心念一转,忽道:“韩凝紫,算你厉害,头一阵算我输了!”

    众人均是一呆,继而欢声四起,花晓霜急道:“萧哥哥,这怎么成呢?若是后面再输一场,可就不妙了!”梁萧只是摇头。

    韩凝紫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好个细心体贴的俏郎君。莺莺,这下子你该是看清了吧。唉,我也只当他是一心向着你,但如此看来,大谬不然!他宁愿你任人宰割,也不愿这位花小姐少上一根寒毛!”柳莺莺秀目圆瞪,啤道:“你少来挑拨离间,我才不会上当……”她嘴上如此说,胸中却是悲苦酸楚,眉眼通红一片。

    花晓霜见她伤心,暗叹一口气,道:“姊姊……”柳莺莺心里醋意横生,秀眉一挑,喝道:“谁是你姊姊!”梁萧蹙眉道:“莺莺,你不该冲她发气。”柳莺莺冷笑道:“是啊,我不该冲她发气,我该冲自己发气,你既然喜欢她,干吗还要来惹我,我被人困住,受人欺辱,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我被人一刀杀了,最是干净!”

    梁萧没料她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作声不得。群豪见打斗未起,对方先乱阵脚,不觉心头大乐。雷行空胜券在握,更觉欢喜,笑道:“梁萧,第一阵你既然认输,第二阵也不必耽搁,早早打完那是最好!”

    梁萧双眉一扬,正要说话,却听花晓霜急道:“第一阵还没打,哪里输了?”雷行空皱眉道:“梁萧认输还不算?”花晓霜咬了咬牙,道:“出战的是我,我说没输就是没输。”梁萧怒道:“胡闹,我说输了就是输了。”花晓霜转过目光,对柳莺莺道:“姊姊……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取胜的。”柳莺莺哼了一声,不理不睬。

    梁萧忍不住道:“武功一道又不比看书写字,就算你拼了性命,也未必能胜。”花晓霜瞧着他凄楚一笑,心道:“我患了九阴毒脉,早该死了,多亏师父才能活到今天。如今奶奶不要我,有家难回,师父死了,你又有了心仪的女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若死了,柳姊姊就不会怨怪你,你们就能好好地呆在一起,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对男女情愫虽蒙蒙咙咙,但也难免妒忌之念,只是生性柔顺,较之常人淡薄一些;今日听到柳莺莺那番话,芳心既似刀割,又如针刺,难受到了极点。可她天生医者襟怀,为人慈善,见梁萧为难,柳莺莺动辄流泪,又不由生出几分同情。这般乍哀乍怜,忽忧忽悲,种种情愫在她心头纷乱纠缠,煎熬之苦自她出生以来,当真从未有过,不禁动了轻生的念头。

    她心念已决,踏上一步,向韩凝紫道:“这位婶婶,我跟你打。”韩凝紫冷笑道:“你叫我婶婶,我很老么?”花晓霜不会撒谎,如实道:“你看上去不老,比我妈妈要年轻些。”韩凝紫大怒,啤道:“放屁,你竟拿我与那贱人相比?”她猛地踏上一步,咬牙瞪眼,忽变狰狞。

    花晓霜心头一怯,退后半步道:“我妈妈又没招惹你,你干吗骂她?”韩凝紫神色惨变,哈哈笑道:“她没惹我,哈哈,她没惹我……”她笑着笑着,突地双袖掩面,“呜呜”大哭了起来。

    晓霜听她哭得心酸,不觉大生同情,正要上前安慰,忽地胳膊一紧,已被梁萧抓住。梁萧冷声道:“不要理这疯婆子!”花晓霜叹道:“但她哭得很可怜。”转眼看去,却见柳莺莺站在一旁,杏眼圆瞪,看着这边,她胸口急剧起伏,推开梁萧道:“萧哥哥,你放心,我定会胜的。”

    梁萧眼眶一湿,仍抓着她手臂不放。花晓霜用力扳开他手,笑道:“你信不过我么,你知道啊,我……我会武功的!”花生听到,凑上前来,呵呵笑道:“原来晓霜会武功啊,好极,俺也想瞧……”梁萧怒目相向,花生一惊,缩回头去。

    雷行空大不耐烦,怒道:“梁萧,你磨蹭什么,到底认输不认?”梁萧见花晓霜神色决绝中带着几分哀求,不由双眉紧锁,沉思片刻,忽地点头,向韩凝紫道:“好!要打便打,但你若不讲规矩,出手伤人,我叫你血溅五步。”他大袖一挥,走到旁边。

    韩凝紫“呜呜”哭了两声,忽地抬起头来,“咯咯”笑道:“好,好,这么说,我也不哭了,小孽种,你知我为什么不哭吗?”晓霜一呆,道:“你……你跟我说话?”韩凝紫笑道:“不跟你说跟谁说?”晓霜茫然摇头道:“不知道。”韩凝紫笑道:“只因见你流血,我便痛快!”花晓霜打了个激灵,双掌一分,道: “不与你说了,我……我要动手了。”

    韩凝紫见她左掌斜引,右掌平放,裙摆迎风飞扬,飘逸若仙,不觉微微有些出神:“假使我与他生下女儿,想也与她一般大了,但定比她可爱十倍,美貌十倍,温婉十倍……”想到此处,她望着晓霜,一时呆了。晓霜见她神情恍惚,甚是奇怪,便道:“婶婶,我过来了。”她双掌乍分乍合,恍若流云飘风,挥将出去,花生见状,眉开眼笑,大声叫好。

    梁萧见晓霜出手之前,还先打招呼,气得心口隐隐作痛。韩凝紫望着天上云彩,轻轻叹道:“白衣苍狗变浮云么?”花晓霜听她说破自己掌上招数,心中大惊,忽见韩凝紫双袖一振,翩若浮云,轻轻拂出,袖至半途,一双纤掌飞旋而出,仿佛青云乍破,偷出一弯白森森的冷月。花晓霜不敢硬接,收掌疾退,只见韩凝紫莲步轻移,十指状若兰花,轻摇轻晃,拂向她胸前大穴。晓霜再退六步,张大双眼,诧然道:“云破月来花弄影,你……你也会‘云掌风袖’?”

    韩凝紫见她惊诧神情,大觉快意,笑道:“是你爹爹亲手教我的。”晓霜奇道:“你认识我爹爹,你是他朋友么?”韩凝紫道:“我与他可不是寻常朋友,他不仅教我功夫,还与我亲嘴睡觉。”

    众人听到这句,不禁哄然大笑。花晓霜满面通红,心神大乱,梁萧急道:“晓霜,抱元守一,不要听她胡言乱语。”韩凝紫向花晓霜笑道:“你不信去问问你爹,立知真假。”她说话声中,双掌若天女散花,翩翩拍出。

    花晓霜一意取胜,强自屏除杂念,凝定心胸,退出丈余,掌势一变,纤掌环抱,若即若离,若烟若雾,缥缥缈缈,难以捉摸。倏然间,她双掌陡疾,好似一化二,二化四,千变万化,仿佛夜空中云开雾散,繁星烂斗一时吐出,看得人跟花缭乱,堪堪抵住韩凝紫百花吐蕊般的招数。韩凝紫见得这招,心头一迷,禁不住脱口吟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风袖云掌”每招每式都暗合一个词曲中的句子,花晓霜听她说破掌招,不由想到自己身世,心头一酸,接口念道:“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韩凝紫见她转腰移步,举手抬足,宛然便是自己年方豆蔻、天真未凿之时,与花清渊临水照影,拆招练掌的模样,但觉心神恍惚,仿若梦寐,再听得这句怨词,更是痴心惶惶,忘了身在斗场。她正自征忡,忽觉额际微痛,被一道掌风拂中,旋身闪避,才觉分神之际已被困在花晓霜星河舞千帆一般的掌影之中,不由轻声冷哼,身子一屈一伸,纵起丈余,脱出晓霜双掌之外,半空中身形疾旋,左袖如水如云,挡住晓霜的掌力,右掌若百蝶纷飞,居高临下,翩然拍落。

    花晓霜倒退三步,由衷赞道:“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这招使得真好。”她从小多病,没能多练功夫,只跟姑姑学会这路“云掌风袖”,平日没事便与花慕容拆解,诸般变化熟极而流,即使闭着双眼也能应付,见得这招,当下以“高情已逐晓云空”抵挡。

    韩凝紫跟着花清渊时日也不甚长,只学会这路掌法,“风袖云掌”招式潇洒飘逸,二人情浓遣绻,常常彼此拆解,哪知后来一别无期,她前情难忘,时时独自习练,聊以自慰,原本想的是,使出这路掌法,再说些风言风语,若让花晓霜受些惊惶,在她心中,也无异于让凌霜君受苦。哪知拆得数招,十余年前诸般思绪忽地涌上心头,仿佛与花清渊拆招一般,一时竟不忍遽下辣手,反倒盼着多拆两招,重温旧梦。

    忽见晓霜使出“高情已逐晓云空”,便还一招“断雨残云无意趣”,见晓霜以“碧云冉冉自东来”抵挡,就出一招“扫尽浮云风不定”相迎。

    二人你来我往,拆了三十余招,挥掌若轻云蔽月,举袖如流风回雪,浑不似生死相搏,倒像与极亲密之人相互切磋。众人看在眼里,都觉诧异,梁萧更是疑云满腹:“这姓韩的婆娘出手温柔,倒像是搔首弄姿,若说示敌以弱,以她的能耐何须如此费事。唔,这厮卖得什么膏药?”雷行空也瞧得好生不耐,蓦地重重哼了一声。

    韩凝紫听得怒哼之声,猝然一惊:“我这是做什么?”当下她柔情顿收,呼呼两掌拍出,变为“飘雪神掌”。梁萧看得分明,脱口叫道:“晓霜当心。”

    花晓霜只觉四周寒风乍起,不禁打了个哆嗦,体内寒毒受“冰河玄功”牵引,蠢蠢欲动,一阵头晕目眩,踉跄后退。韩凝紫一步赶上,又拍一掌,花晓霜勉力避开,头脑更觉昏沉,若非她一心要救出柳莺莺,咬牙苦撑,早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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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2:4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花中圣哲


    梁萧看得心惊胆战,手握剑柄,盯视韩凝紫掌法,只要晓霜势危,便要立时出手,但看了三招,他心头灵光乍闪,忽地叫道:“晓霜,暗香拳法,暗香拳法!”花晓霜正自头昏脑胀,浑身发冷,闻声不及多想,眼见韩凝紫双掌自左拍到,随手便使出了情所传的“暗香拳”左五路:“凌霜傲雪”,招式古朴清绝,意境高妙。

    “暗香拳”既是散手,也是内功,诸般招式全凭气机牵引。这些日子,花晓霜时常习练,用以抵御寒毒,此时架势吐开,全身气脉如流,阳和通泰,韩凝紫的掌劲也不似那么凛冽了。当下花晓霜养足自身之气,以有余之气带动拳招,连绵六拳,化去韩凝紫的三记掌力,余劲不止,扫中她额头。韩凝紫只觉头脑一热,微感晕眩,心头一惊,当下收起猫玩耗子之念,轻啸一声,一招“雪浴飞龙”,自上下击,一时间寒劲飞空,如冰川下泻,猛恶异常。

    花晓霜见势,忙使出暗香拳前五路的“小萼点珠”,劲力凝而不散,平平击出,看似漫不经心,拳劲却点破韩凝紫掌风,打在她肩头。韩凝紫只觉“肩井穴”一麻,心头发紧:“这拳劲好不古怪,竟能破我掌风?”倏地收劲,足下微旋,绕到晓霜身后,花晓霜不待她出手,一招后五路的“疏枝横玉”,先发制人。

    “飘雪神掌”灵动飘忽,有若飞雪,韩凝紫尚未出手,身形又转,落到晓霜右方,一招“冰花六出”,连环拍出六掌,花晓霜施展右五路的“梅花三弄”,轻轻三拳,飘然化解。

    韩凝紫连出绝招,却处处受制,心头骇异不已,清啸一声,一招“千雪盖顶”双掌漫天落下。花晓霜便使招中五路的“遗世独立”,身形微转,双拳上掠, “扑哧”一声,两人硬碰一招,花晓霜倒退五步,只觉寒劲人体,忙使招“香魂渺渺”,以劲带招,凭空挥洒数拳,将寒劲化去。韩凝紫却觉一股暖劲若有若无地渗入经脉,当下运气驱散,娇叱一声,合身扑上。经此数招,花晓霜信心大增,见她扑来,屏息凝神,将二十五路“暗香拳”反复施展,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出拳似暗香浮动若有若无,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叫人防不胜防。

    又拆十招,韩凝紫久战不下,越发惊怒,连声长啸,忽左忽右,蹿高伏低,端的起若惊鸿,落如电闪,令旁观众人目不暇接,三丈之外,也能感到丝丝寒气,只觉花晓霜便如一树孤梅,立于狂风暴雪之中,随时都有凋落的危险。

    柳莺莺心中暗凛:“死狐狸竟将掌法练到这个地步,若我与她动手,怕是挡不过百招!”梁萧更是心惊:“也不知了情道长有意还是无心,幸得她创出这路‘暗香拳’,恰是‘飘雪神掌’的克星,不过晓霜功力尚浅,又有病在身,这般下去,虽能支撑数招,但终是必输无疑。”

    他目光一转,忽见金灵儿正从行李架中探出脑袋,一双火眼盯着斗场,骨碌碌乱转,不由得心头一动,忽地发声呼哨,金灵儿顿时尖嘶一声,化作一团金光,向韩凝紫扑去。韩凝紫见状,挥掌拍出,却听梁萧又发两声呼哨,金灵儿应声斜纵,飞蹿三尺,兜头一爪,向她面门抓到,其进退若电,竟是一招绝妙武功。韩凝紫措手不及,忙向后仰,此时花晓霜恰好一招“踏雪寻梅”使出,足尖微跷,几乎将她踢中。

    雷行空怒道:“梁萧,你这算不算违约?”梁萧笑道:“小猴头情急护主,与人无关,你说过单打独斗,旁人不许相帮,但可没说畜生不能相帮!”雷行空横眉怒目,正要跟他辩驳。楚仙流见韩凝紫招式狠毒,早已不悦,闻言笑道:“不错,这个不算违约!”雷行空听他也如此说,顿然哑口无言。

    花晓霜见金灵儿来援,颇为怔忡,竟忘了追击,韩凝紫缓过一口气来,挥掌拍向金灵儿,金灵儿终究只是畜类,一不留神被她寒劲拂中,顿时蜷成一团,东蹿西跳,吱吱乱叫。

    梁萧急道:“晓霜!”花晓霜陡然惊觉,眼见金灵儿危急,立时施展“暗香拳”,奋力扑救。梁萧呼哨连连,金灵儿应声而动。它天生异种,灵通迅捷超乎同类,依照梁萧传授的招式,上纵下跃,左右穿梭,声东击西,进退无常,好似一道金色电光,在韩凝紫四周盘旋流动,与花晓霜奇正相生,彼此呼应,斗得韩凝紫手忙脚乱,晕头转向,心中叫苦不迭。

    雷行空怒道:“梁萧,你发出口哨,教唆这小猴头,算不算出手相帮?”梁萧作出惊奇之状,笑道:“雷堡主真是异想天开,谁说我在教唆猴儿?老子看得高兴,吹吹口哨也不成么?”当下他继续呼哨,指引金灵儿八方游击,雷行空明知他使诈,偏偏奈何不得,恨得头发上指,牛眼圆瞪。

    韩凝紫武功虽强,但如此一来,等若独自应付二人一兽,压力倍增。梁萧武功已远在她之上,此刻旁观者清,呼哨指引,无不切中她的破绽。三十合不到,只听“哧”的一声,韩凝紫腰带被金灵儿一爪扯脱。

    梁萧轻笑道:“韩凝紫,这猴儿最是急色下流,你再不投降,它可连你裤带也扯断了。”群豪听到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韩凝紫虽知他恐吓居多,但仍被扰得心烦意乱,一不留神,衣角又被金灵儿撕下一片。她左掌疾扫,右掌挥出,防备晓霜的拳招,忽听梁萧一声呼哨,金光骤闪,直奔腰间,韩凝紫生怕被这猴头弄得当众出丑,匆忙回手格挡。花晓霜看出破绽,使招“梅雪争春”,右拳飞出,打中韩凝紫胸口,韩凝紫倒退三步,惊怒交进,纵身再上。

    却见人影一闪,梁萧挡在晓霜身前,长笑道:“晓霜,所谓点到即止,你既然胜了,便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位婶婶好了。”韩凝紫怒道:“放屁,我哪里输了?”梁萧笑道:“晓霜已拳下留情,你还不认输?”韩凝紫心道:“她拳劲不足伤我,但方才一拳,确是打在我身上……”正想措词狡辩,忽听楚仙流道:“不错,小姑娘力挫强敌,令人佩服。”韩凝紫一听,不觉哑口,暗忖此地仇敌甚多,不堪久留,当下咬牙冷笑,挥袖去了。

    花晓霜见她背影消失,方才确信自己胜了,一时心神恍惚,如在梦里。梁萧笑道:“晓霜,你挫了这女魔头的嚣张气焰,真叫人解气。”花晓霜缓过神来,双眼含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多亏你百般设法,我才能胜的!”再看柳莺莺,见她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不觉神色一黯,忖道:“不论我胜了败了,柳姊姊都只会厌我恨我。唉,过了今日,再也没法与萧哥哥行医啦。”想到此处,获胜喜悦无影无踪,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雷行空冷声道:“好,第一场算你蒙混过去,现在是第二场!”他将手一拍,喝道:“拿鼓来!”

    话音方落,只见两名大汉抬着一只硕大的战鼓,越众而出。那战鼓三尺见方,式样奇古,四周为青铜所铸,遍布狰狞兽纹,上下绷着两张乌黑鼓皮,不知是何物所制。雷行空左手攥住青铜所铸的龙形扣环,举鼓过顶,右手接过一支两尺来长、非金非木、状若兽骨的鼓褪。他执鼓挥捶,这么当场一立,真有渊淳岳峙,莫可撼动之势。

    楚仙流不悦道:“雷行空,你要在这里施展‘雷鼓九伐’吗?”雷行空道:“损伤花木,雷某自会如数赔偿!”楚仙流哼了一声,看了花生一眼,目中透出几丝忧色。

    花生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梁萧见雷行空拿出这个奇门兵刃,皱眉道:“花生,你平日里用什么兵器?”花生摇头道:“俺不会用兵刃,师父只教俺打拳。”梁萧想起九如拿铜钟做兵器,威震群雄,不由问道:“你不会玩铜钟么?”花生摇头。梁萧忖道:“看来小和尚还没学全九如的本事。”便道:“你上场去,像晓霜一般与老头儿切磋一下,若是胜了,我请你喝酒,若打不过,你便认输好啦。”

    花生听得酒字,不觉喜道:“好啊。”他将背上行李放下,走到场上,向雷行空唱了个喏道:“老先生,你好!”雷行空一愣,心道:“这小秃驴倒还懂礼。”鼻间哼了一声。

    只听花生又道:“老先生,俺打不过向你认输,你打不过,就向俺认输。你若认输,俺就有酒喝,俺有了酒喝,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他本想说:“点到即止!”但不记得这个词,就化简为繁,拖泥带水说了一通,雷行空听得大不顺耳,心中愠怒:“放屁!老夫岂会输给你这个小秃驴?”

    他大喝一声,铜鼓飞旋,带起无匹罡风,向花生横扫过来。花生见来势猛恶,向旁跳开,雷行空鼓褪一挥,当头打来。花生正要伸手格挡,雷行空鼓槌一缩,敲在铜鼓之上,花生只觉头顶上好似响了个炸雷,震耳欲聋,头脑一阵晕眩。雷行空铜鼓趁势砸来,花生疾退两步,方才让开,雷行空鼓槌又至,花生伸臂一格,只觉触手之处好似千百根小针刺扎一般,半个身子顿时酥麻,失声叫道:“古怪!古怪!”雷行空被他随手一挡,鼓槌几乎脱手,也觉大骇:“小秃驴蛮力好大。”

    当下雷行空振奋精神,鼓槌挥舞,战鼓雷震,横劈竖砸,将“雷鼓九伐”一一施展开来。

    梁萧定睛细看,没看出那鼓槌上有什么门道,便问道:“花生,有什么古怪?”花生东躲西藏,让开鼓槌,口中叫道:“上面有刺,扎俺手啦。”众人见他在打斗之时还能开口说话,均是骇然。

    梁萧听花生说得含糊不清,甚是疑惑:“莫非那鼓褪上有暗器。”他目力极强,若雷行空发出暗器,定然瞒不过他这双眼睛,一时捉摸不透,皱起眉头。

    雷行空一招得手,铜鼓挥舞得更疾,鼓声起伏有致,若合符节,众人但觉头晕眼花,心跳气喘,纷纷捂耳,向远处退却。四周百花被鼓声冲激,缤纷凋落。花生却如一条鱼儿,在雷行空如潮攻势中,左一扭,右一晃,总不与他鼓槌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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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3:04 | 只看该作者
楚仙流瞧着花生身法,失笑道:“好个三十二身相,闹了半天,却是老和尚的弟子到了!”他说来浑不费力,但声声穿透鼓声,落人众人耳里,清楚明白。梁萧奇道:“三十二身相?”楚仙流捋须笑道:“三十二身相是‘大金刚神力’中的变化!据闻如来有三十二化身,《金刚经》有言:‘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意思是说,三十二相虽并非如来法相。但练到三十二相也已是‘大金刚神力’中极高境界,变化倏忽,攻守难测,只不知小和尚为何只是躲来躲去,却不使出一招半式?”

    花生身在斗场,被鼓声韵律牵动气血,只觉头昏脑胀,一颗心似乎要跳将出来,对那支鼓褪更是畏之如虎,只想躲避,全无还手的念头,乍听楚仙流言语,他心眼一活:“是啊,师父说过,这个三十二身相可以打人。唉,可师父还说俺手重,不许俺打……”

    雷行空见花生忽而皱眉,忽而微笑,忽而眉飞色舞,忽而状似沉思,不觉心中大恼:“他妈的小秃驴,这个当口还在胡思乱想么?”他叱咤连声,挥鼓举捶,气势越壮。

    花生让过数招,灵机一动:“方才梁萧让俺摸那婆娘,说是摸到她就会认输。是了,俺只须摸摸这老头儿,他也会认输啦。”他想着两眼放光,纵身斜跃,逼近雷行空,使招三十二身相中的“举手伏象”,探手在他右手背摸了一把。

    雷行空大惊,铜鼓横扫。花生形同鬼魅,又在他左手背上摸了一把。雷行空惊怒交进,鼓褪一挥,向花生砸去,不想花生一转身,来个“割肉喂鹰”再在他左颊上摸了一把。

    众人只瞧花生在雷行空身上摸来摸去,无不惊奇。梁萧又是惊讶,又觉可惜:“小和尚若手重一些,雷老儿岂不输了三回了?”雷行空连着三次道儿,愤怒异常,连声大吼,全力施展“雷鼓九伐”,鼓槌频频击鼓,鼓皮反震鼓槌,落向花生,力道倍增。花生若一味闪避,雷行空拿他无法,但此时他摸过雷行空左脸,又想摸他右脸,雷行空看得分明,狠狠一槌砸在他手上。花生半身麻痹,大叫一声,仰天栽倒,忙使一个‘脱胎雀母’,连打两个滚儿,狼狈逃窜。

    雷行空扳回劣势,气焰陡盛,大声呼喝,双手狂舞,鼓声震天动地,鼓槌鼓皮之间,进出缕缕火光,射落在地,地上残花败叶顿时化为灰烬。

    花生无法近身,惶急道:“梁萧,不成啦,不成啦,俺摸不到他,他也不会认输啦!”梁萧听得这话,恍然大悟,苦笑道:“花生啊,我让你摸雷大娘子,又没叫你摸雷老头子。雷大娘子细皮嫩肉,被你摸到铁定认输,雷老头子皮粗肉厚,你摸他百十下,他也不当一回事!”

    楚羽听到这里,不禁满脸羞红,忖道:“小秃驴方才那几下进退如风,换了是我,定然没法躲开。”想着又是后怕,又觉庆幸。

    花生让过一轮抢攻,叫道:“不能用摸的,怎么办好?”梁萧笑道:“不能用摸,用打就好。”花生摇头道:“不成,师父说了,不许俺动手打人。”

    梁萧双眉蹙起,凝视鼓槌击鼓进出的白光,心头一动,想起《天机随笔·格致篇》中的几句话来:“琉璃交于毛发,生蓝白之火,触手微麻,其性类于九天之电,若聚少成多,未始不能断巨木、焚人畜他不由脱口叫道:“花生,那不是针刺,是电,九天之电。”花生闻言大奇,应声道:“酒店自然是好的,但这个酒什么店大大不好!”

    梁萧不禁哑然。雷行空却惊骇莫名,他手中青铜鼓为上古神物,据说是黄帝征嗤尤时,聚昆山之铜,取雷兽之皮,制成的一面雷鼓,那只鼓槌则名“七阳棰”,为雷兽腿骨所化。雷兽为上古奇兽,生于雷泽之中,早巳灭绝,传言用其皮制鼓,震惊百里,其骨制成“七阳棰”,击鼓之时能生出九天雷火,藏于“七阳棰”中,寻常人一触即死。这一棰一鼓是雷公堡镇山之宝,重达八十余斤,携带不便,此次为对付楚仙流,雷行空特意携来,不想竟被梁萧一眼瞧破奥妙。

    梁萧既知其理,心下便已拟出破解之法,正要说话,却听雷震怒道:“梁萧,你也是天下有名的人物,怎么尽做这些违约勾当!”梁萧道:“我又怎么违约?”雷震道:“你明目张胆指点这小和尚,岂不是你两人对付我爹一个么?”楚羽相帮丈夫,也道:“是啊,大家各凭本事堂堂一战,才算本事!”楚仙流也点头道:“不错,梁萧,头一阵情有可原,这一阵么,小和尚未必会输,你就不要从旁指点了。”梁萧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如何应付这面破鼓。楚前辈武功绝伦,定有破解之法吧?”

    他既然不便指点,便来个请教,声音甚大,众人无不听得清楚,纷纷张大耳朵,听楚仙流说话。楚羽大急,心道:“若三叔说出破解之法,与梁萧说出又有何分别?”她忙急道:“三叔,别上他当!”楚仙流自也明白梁萧的把戏,微笑不语。

    梁萧叹了口气,道:“楚前辈也不知道么?唉,难怪只好任凭雷行空撒野,弄得枝残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爱花成痴,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内花木尽摧,令他颇为不悦,此刻梁萧这么一说,他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不由冷笑道:“‘雷鼓九伐’何足道哉!‘擢乱六律。铄绝竿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萧一愣:“这老头儿掉什么文?”他转向花晓霜问道:“你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花晓霜随口道:“这是《庄子》中的话,全句是说:‘擢乱六律,铄绝竿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竿和瑟为乐器,‘擢乱六律,铄绝竿瑟’,也就是扰乱音乐节奏,销毁演奏乐器的意思!”

    楚仙流瞥了晓霜一眼,暗暗点头:“这女娃儿记性了得!”柳莺莺心中却想:“她知书达理,咬文嚼字的本事胜我百倍,莫非梁萧就是看中她这个么?”想到这里,胸中妒意越浓。

    梁萧得此解释,心头暗喜,放声笑道:“听晓霜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我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没辄了!”雷震大怒,厉喝道:“他妈的,梁萧,你这算不算违约?”梁萧笑道:“我跟人讨论学问,也算违约么?‘铄绝竿瑟’可是楚前辈说得,我打个比方解释解释,也算违约么?”他长于诡辩,雷震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怎生驳他。

    花生得了梁萧言语,瞅了瞅铜鼓,忖道:“是呀,他没了鼓就没法敲鼓。俺不能打人但可以打鼓。”他被雷行空逼得东躲西藏,心里憋得慌,想到此处,身形一敛双拳陡合,由“三十二身相”化为“一合相”。

    花生进人这一境界,好似天地万物尽皆被纳入体内,心中生出无坚不摧、无惧无畏之念。他环眼圆瞪,再不是那个憨头憨脑的小和尚,而现出金刚之相。

    雷行空见他神色有异,气势大变,不觉心头惊诧,未及转念,花生身形一晃,双拳陡出,不偏不倚,击在雷鼓之上。只听一声巨响,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去似脱弦之箭,飞出十丈之遥,重重砸在地上。

    众豪杰大惊,好事者抢上一看,却见一个大洞贯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见脚掌,再摸那破碎鼓皮,但觉坚韧异常,当真为生平仅见。

    雷鼓被毁,“七阳棰”没有鼓皮,不能蓄积雷火,便与寻常棍棒无异。雷行空重宝被毁,惊怒难当,丢开鼓槌,展开“奔雷拳法”,呼呼两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时兴起,打破雷鼓,心中大感歉疚:“他这么生气,俺便让他打两拳,出气好了!”想着他双手护住双目与下阴要害,任凭雷行空“噗噗”两拳,打在身上。

    雷行空一招得手,大为惊喜,但见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竟无丝毫伤损,心中好不骇然,咬咬牙,扑上前去,又是两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寿者之相”,以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刚神力遍身流动,将拳脚劲力一时化解。雷行空但觉触手之处如中败革,拳上劲力无影无踪,好似落人汪洋大海,更觉骇异,但此时骑虎难下,绝无就此认输之理,大喝一声,合身又上,拳脚若连珠炮一般发出。

    梁萧见花生只挨打,不还手,大为吃惊,叫道:“花生,你给人做沙袋,练拳脚么?”花晓霜也焦急道:“花生,你打不过就认输吧!”

    二人说话之际,雷行空连出十拳,拳拳着肉,打得噗噗作响,花生一边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劲,一边苦着脸道:“俺打破他的鼓,难怪他这么生气,让他打两拳解气也好。”

    梁萧听他语气从容,情知无碍,但听他说完,不由啐道:“放屁!那有这种道理,快快还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

    话音方落,只听砰砰两声,花生臀上多了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他匆忙使个‘马王飞蹄’,伸腰展足,将来劲化解,口中叹道:“不成的,师父不许俺打人。”雷行空听出便宜,心中大喜,当下放开手脚,拳脚掌指好似狂风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倾落。

    群豪见雷行空不顾身份,如此对付一个小和尚,大为不齿,议论纷纷,梁萧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于约定,早已冲上。花晓霜只怕花生抵挡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于言表。柳莺莺也不由凝视斗场,露出关切之色。众人虽神色种种,想法各异,但都有一个念头:“这和尚是人不是?被这般拳打脚踢,便是一块精铁也打坏了,他怎还能若无其事。”

    雷行空斗到此时,已是横下心肠,情知今日若打不倒这个和尚,从今往后只怕雷公堡声名坠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一念及此,他奋起精神,又打了十来拳,但他终究年纪不轻,气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觉有些气喘心跳,拳脚也隐隐作痛。

    花生见状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气再打不迟!”众人一听,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脸殷红如血,怒道:“去你妈的小秃驴,给老子闭嘴。”花生听得这话,“嗯”了一声,果然把嘴闭上,众人又是大笑,赌斗俨然成了儿戏,雷公堡一众人都觉颜面无光,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雷行空下台不得,吸一口气,正想再度扑上,却听楚仙流道:“梁萧,你说如何?”梁萧道:“花生既不肯出手,这般拖下去,无休无止。大家就此作罢,算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场中一胜一平,若第三阵你方输了,这胜负怎么计算?”梁萧笑道:“尚未斗过,你怎知我定然会输?”楚仙流抚掌笑道:“凭你这句,就当先喝一坛,再行打过。”梁萧笑道:“要喝便喝,何须这么多由头?”

    楚仙流哈哈大笑,将手一挥,楚婉捧出两大坛“百花仙酿”,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随手拍开泥封,道:“请!”梁萧一笑,二人捧坛畅饮,顷刻见底,各自抛开,摔得一团粉碎。

    楚仙流目视梁萧,笑道:“还能斗么?”梁萧笑道:“怎么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过这坛酒,你不许再叫我前辈!”梁萧奇道:“那叫什么?”楚仙流笑道:“叫我一声老哥如何?”

    梁萧闻言,心头乍惊乍热,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楚仙流笑道:“一言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萧笑道:“老哥说得极是。”

    这几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辈分之高,声望之隆,当世少有;而梁萧统兵伐宋,声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人骨的奸贼。这二人此时一坛烈酒下肚,竟然称兄道弟起来,当真出人意料。于是众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脸色,却跟往日一般,心头又是一惊:“这坛酒少说也有十来斤,若无绝顶内功压制,只怕饮者当场便会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动手,先已斗起内力来了?”

    梁萧、楚仙流一旦对上,雷行空与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晓霜将花生拉过把脉,但觉血行旺盛,并无受伤之状,但仍不放心,问道:“花生,你有什么不适?”花生摇头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嗫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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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3:20 | 只看该作者
雷行空隐隐听见,心头一惊,忽觉腿脚手掌又痛又痒,低头看去,双手红肿异常,竟然胀大一倍有余,略略一碰,便钻心痛楚,再看双腿双脚,也是如此。原来,“三十二身相”不仅能卸去对方的拳劲,还能将劲力转回,反伤敌身,花生虽非故意伤人,但为求自保,有意无意仍将少许劲力还了回去。雷行空激斗之时,血行正盛,心忧胜负,尚自不觉,此时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四肢痛痒难忍,竟然呻吟起来。雷震闻声诧异,上前一步,拉开他袖子一看,却见雷行空一双膀子,好似见风便长,肿得如冬瓜一般,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花晓霜看得分明,扬声道:“快到泉水边去,将他四肢沉进水里,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移动。”她话音未落,雷行空的呻吟之声已然化作撕肝裂肺的哀号,双手互挠,抓得皮破血流,雷震无法可施,只得依晓霜之言,将雷行空抱到泉水旁,沉了下去,雷行空着冷水一浸,痒痛之感顿时舒解许多,不再号叫,只是不绝呻吟。

    楚仙流见状摇头道:“梁兄弟,第二阵该是我们输了才是!”梁萧心中也生出一丝悔意,但转瞬即逝,长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他拔出竹剑,道,“楚老哥请了!”

    楚仙流目放异彩,拍手笑道:“好,说实在的,为兄倒真不想那小和尚胜了,误了这难得的好兴致。”

    他摘下铁木剑,以手轻拂,叹道:“蒙尘三十载,今日重生辉。梁兄弟,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配我拔剑之人。”梁萧笑道:“荣幸之至。”楚仙流正色道:“不过这铁木剑为降龙木所制,入水即沉,尖利之处不下神兵利器,兄弟你那柄竹剑,只怕抵挡不住!”梁萧剑锋斜指,洒然道:“请!”

    楚仙流双目一亮,朗声笑道:“好!你未必有草木为剑的本事,却已有草木为剑的气量,公羊羽得此佳弟子,令人羡慕。”梁萧摇头道:“楚老哥误会了.我并非公羊先生的徒弟。”楚仙流笑道:“是谁的弟子,有何关系?”他大袖轻拂,却不挥剑,忽地朗声吟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春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梁兄弟,看我‘小桃剑’。”吟诵间,铁木剑挽出三个剑花,飘飘刺来,招数清隽华美,看不出半分杀气。

    梁萧看出此招华丽在外,杀机暗藏,不敢丝毫大意,离剑道应手而出,剑势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火球,烈焰所至,万物焦枯。楚仙流脱口叫道: “以火为剑,伤我花蕊,摧我花叶,厉害厉害,可惜我既然种花,岂会只有一株?”他哈哈大笑,歌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剑法忽转浓丽,朵朵剑花漫天挥舞,看得众人神驰目眩。

    梁萧看得舒畅,拆解数招,屈指弹剑,喝彩道:“诗中藏剑,剑中有诗,老哥独自行吟,未免寂寞,小弟不才,愿附骥尾!”他随晓霜行医之时,闲来无事读了几本诗集,记得些许词句,当下脱口吟道:“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归藏剑”一剑在手,万物归藏,这一句中有火,有风、有水,梁萧剑中自然带上“离”、“翼”、“坎”三大剑道的功夫,忽而温润,忽而暴烈,忽而肃杀,忽而幽旷,忽而又似上有烈日,下有浓霜,任你千枝万朵,一并打杀。

    楚仙流笑骂道:“好你个惫懒的家伙,我才说桃花,你就跳到秋天去了,不要忙,慢慢来,慢慢来!”他木剑圈转,将梁萧剑招一一化开,歌道:“不是看花且索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剑招倏变舒缓,以慢打快,若合符节,无论梁萧剑法如何变化,总被他轻描淡写,一一破解了。

    梁萧叹道:“春光苦短,百花易凋,桃花虽好,但只怕‘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总是开不长的。”

    剑成风雨之象,越发迅疾飘忽。

    楚仙流摇头道:“你风雨虽狂,也只扫得人间之花,没听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剑势渐趋清高俊爽,飘飘然有神仙之姿,登高壮怀。梁萧笑道:“老哥可知,山势太高,开不得花么?”他悠悠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是寒。”剑走“艮”剑道,虽仗三尺竹剑,却是锋芒拔出,气势雄奇,若高峰万丈,直欲刺破苍穹。

    楚仙流见他将“艮剑道”使到如此地步,既惊且喜,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说你不过,老哥我只有‘桃花流水宛然去,别有天地在人间’。”剑法更为清绝,有出尘归真,超凡入圣之态。

    梁萧看得佩服,高叫道:“桃花流水,难免小家子气,且看我‘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他倏忽之间,将“坎剑道”之威发挥人神,剑势若黄河奔腾,触山决堤,不可遏止。楚仙流见他一剑气势若斯,禁不住叫道:“好剑法。”随手化解。

    梁萧见他逢招破招,举重若轻,浑不费力,心头佩服,笑道:“楚老哥,敢问小桃剑后,还有什么招数?”楚仙流笑道:“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了。”剑势一变,化繁为简,疏疏落落,但流转自如,好似簇簇青莲,迎风摇曳,每出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梁萧竹剑脆弱,不敢硬接,连退七步,但不肯就此输了气势,叱道:“‘莲花剑’何足道哉,看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瞬息间,下法大地江河之象,上效皓月星斗之行,守若大地磐石,难以动摇,攻若星月运行,大江激荡,端端无法阻挡。至此,“归藏剑”与“天行剑法”融合如一,难分彼此。

    楚仙流长剑久旷,遇上如此对手,喜不自胜,纵声长啸道:“莲花剑既不足道,看看这个。”剑招再走清逸,吟道:“愁眼看霜露,寒城菊白花。”自然是 “菊花剑”了。菊有傲霜之姿,清美之余又带有一股刚烈之气,楚仙流随手融人剑中,大有绵里藏针之妙。一时间二人各逞绝学,攻守无方,忽进忽退,斗得难解难分。

    花生从旁看得奇怪,问花晓霜道:“晓霜啊,他们打架就打架,干吗还说些俺听不懂的话?”晓霜道:“他们不是说话,是在念诗。”花生挠头道:“念诗?难道只要念得好,对方就会认输么?”晓霜点头道:“眼下情形似乎就是如此。”花生叹道:“早知这样,俺也该跟梁萧学念诗,念上两句,那个老先生说不准就认输了,俺也有酒喝!”花晓霜微笑道:“只怕不成,萧哥哥不光会念,还明白诗中的意思”花生讶道:“怎么才能知道意思?”花晓霜道:“那就要多看诗书了。”

    花生大吃一惊,倒退两步,双手乱摆,急声道:“别提这个书字,俺最怕看书啦。”花晓霜叹道:“不读诗书,怎能明白诗中的意思。”

    柳莺莺突然掉过头来,冷笑道:“看了几本臭书,有什么了不起吗?诗书诗书,哼,我看见臭书就想撕,见到会看书的臭女人就想杀!”花晓霜见她目射寒光,心头打了个突,垂下头去,但又担心梁萧安危,虽低着头,也偷眼觑看。

    场上二人来来去去,起起落落,激斗约摸四十来招。梁萧笑道:“常言道:‘有花无酒不成欢’,老哥菊花虽好,但少了个酒字,终是不美。”花生听到这个酒字,心头大乐,笑道:“还是这个酒字听来可爱。”

    他瞅着地上摔破的酒坛,两眼放光,直吞口水。柳莺莺本自生气,但见他滑稽的模样,又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笑声出口,方觉不妥,复又板起俏脸,但经此一笑,心中怨气终究是少了许多。

    梁萧先时喝酒不少,激斗已久,血行加速,酒劲渐渐涌上,步履开始踉跄,如癫如狂,剑招之中当真多了几分“酒意”,招招出人意表,似非人使,而自天来。楚仙流见状,也觉酒意入脑,晕晕陶陶,长笑道:“好啊,咱俩就来个‘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

    梁萧摇头道:“非也非也。”楚仙流道:“那便是‘山花对我笑,正好衔杯时!”梁萧大笑道:“不对不对!”楚仙流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嫌两人不够好!哈哈,那么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快哉快哉,你我一人一影,算上明空朗月就是五个人,何等热闹!”梁萧笑道:“老哥你句句不离花,我却偏不说花。”楚仙流奇道:“怎么说?”梁萧大笑道:“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话才出口,梁萧一把竹剑变化出奇,好似汪洋惊涛,莫可捉摸,一时之间,竟将楚仙流的剑招压住。楚仙流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把秋都醉了,让我这菊花儿怎么开去?”梁萧剑气若虹,笑道:“我管你,自个儿想法去!”楚仙流垂名江湖数十载,此时陡落下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皆想:“岂有此理,这奸贼的剑法怎会高到这个地步!”

    楚仙流随手化解梁萧剑招,笑道:“梁萧,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可知是何缘故?”梁萧道:“我怎知道你的花花肠子?”楚仙流一指花晓霜等人,笑道:“提点一下,缘由就在三人之间。”梁萧觑眼看去,笑道:“是美人还是和尚,若是和尚,那就只会喝酒,还是不会醉的。”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放声歌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吟唱之间,剑挥目送,神态痴绝,好似眼中除却美人如花,再无别物,剑势极尽婉曲之妙,将梁萧啸傲江湖的冲天豪气一时压住。到此之时,楚仙流终于使出他独步武林的绝学,“名花美人剑”。

    二人各逞奇能,顷刻间交锋二十余合,楚仙流身形一转,又唱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他吟唱未绝,突地泪涌双目,潸然滴落。一时之间,剑走空奇,仿若巫山云雨,灵幻无常,似飞燕妙舞,掌上犹轻。其中绝妙处,难以用言语形容。

    原来,楚仙流年少之时,曾与一位王妃有过一段刻骨之情。那时他买醉京都,倚马斜桥,惊才绝艳,旷代风流,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却只是逢场做戏,没一个当真瞧在眼里。谁料那日与王妃相逢一面,竟鬼使神差,倾心不已,由此创出“名花美人剑”。

    要知楚仙流至情至性,不动情则已,动情则一发不可收拾。那王妃长他两岁,已有一个儿子,初时一心相夫教子,但终究年少情热,敌不住楚仙流的引诱,终于抛弃一切,与他私奔。但心中却始终觉得愧对丈夫儿子,隐居两年,便染上痼疾,郁郁而终。楚仙流伤心欲绝,抱剑返回天香山庄,以花为伴,终日长醉,再也不涉红尘。武林中只道他斗剑败北,故而退隐,却无人知晓真实缘由。楚仙流三十年不动剑,此时蓦然被梁萧逼出这路剑法,念及往事,心与剑和,威力增长何止数倍,不出十招,便将梁萧杀得左支右细,遮拦不及。

    楚仙流使出这路剑法,虽占上风,却是越使越悲,越使越愁,叹息一声,哀声歌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此处,他情难自禁,不觉泪水纵横,号啕大哭,手中木剑却神出鬼没,越发犀利,众人虽觉他时哭时笑,说不出的古怪,但见此神妙剑法,也不觉彩声雷震,佩服无比。

    归藏剑是遇强越强,无有涯际的剑法,梁萧此时造诣远胜石公山之时,遇上这“名花美人剑”,处处受制之余,却也被激出了无穷潜力,八方遮挡,勉力苦撑,此时听得楚仙流哭声凄凉,大有伤心欲绝之意,不由也为之心酸,长声叹道:“君不见‘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剑法越发张扬,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法天象地,充塞十方之概。

    楚仙流听其吟诵,观其剑法,心头倏然通亮,飘退八尺,抛开铁木剑,拍手大笑道:“快哉,快哉,好个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只此一言,三十年心结一时解脱,挥手道:“意尽于此,无须再斗,这一阵算平手了吧!”他蓦地大袖一拂,仰天长笑,且歌且行,没人万花丛中,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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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3:49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卷 劫波卷 第一章 左右为难


    梁萧目送楚仙流消失,心意难平,继而对众人道:“一胜两平,还有何话说么?”此时雷行空、何嵩阳均已受伤,众人群龙无首,面面相对,尽失主意,雷震虽有不甘,但知就算一拥而上,也难得胜算,一时唯有气闷而已。

    梁萧慑服众人,转向柳莺莺道:“走罢!”柳莺莺冷哼道:“我才不走!”梁萧知她心思百变,深感头疼,无奈软语哄道:“别闹了,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你的。”柳莺莺闻言,心儿顿时软了,别过头,再无言语。

    花生见梁萧携柳莺莺动身,忙道:“晓霜,俺们也走!”花晓霜心头茫然无措,只得点了点头,与花生遥遥跟在梁、柳二人身后。

    行了一程,但闻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见楚婉乘着一匹极神骏的白马赶来。柳莺莺双目一亮,喜唤道:“胭脂!”楚婉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冷冷道: “这匹马太难侍候,三叔公让我还你。”柳莺莺抱住胭脂马颈,喜之不尽,胭脂见了主人,也自雀跃。楚婉又道:“梁萧,你先时问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梁萧道:“不错。”楚婉叹道:“他们被云公子带走了。”梁萧吃惊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带着那些妇孺去了天机宫,谁知云公子也在,听说他常州突围之后,为天机宫主兄妹所救,至宫中养伤。他既知二王身份,便将他们带走,听说是去温州,但现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梁萧心道:“孩子们,终究是逃不过这场劫数。”想着神为之伤,许久方道:“楚姑娘,你没与云殊同行么?”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复国,那还容得了其他。再说了,天机宫财雄势大,愿意助他兴复大宋,是故他便与那位花慕容小姐定了亲啦。”花晓霜惊道:“你说姑姑与人定了亲?”楚婉看她一眼,怪道:“花慕容是你姑姑?”继而眉一皱,又叹道:“梁萧,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问你。”说着略略迟疑,问道:“你身边怎么不见阿雪姑娘?”梁萧顿觉胸中剧痛,仰天长叹,将经过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半晌,方低声道:“对不住,我……我只顾照看千岁,没有拦她。”梁萧摆手道:“那是现世的报应,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将来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着三叔公练剑度日,了却余生。”梁萧道:“云殊英雄了得,却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将来……”话未说完,楚婉已眉眼一红,忽地轻摇玉手,转身去了,茕茕倩影,透着不尽凄凉。

    别过楚羽,梁萧闷闷不乐,走了几步,忽听柳莺莺冷笑道:“梁萧,这两年,你认识的人可不少。”梁萧道:“是有几个。”柳莺莺道:“怕不只几个,什么花姑娘,草姑娘,雪姑娘,霜姑娘,还有什么碗呀瓶的,真是艳福齐天呢!”梁萧步子一顿,皱眉道:“你又吃什么飞醋?”柳莺莺双目一红,咬了咬嘴唇;哽声道:“是啊,我日夜想着你,你却背着我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还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蕴泪光,逼视梁萧,花晓霜欲要避开,却听柳莺莺娇叱道:“你也不许走。”花晓霜心怯,只得站住。

    梁萧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烦乱,柳莺莺偏又无理取闹,一时气恼,叫道:“来龙去脉,你一概不知,听了只言片语,就来撒野么?”柳莺莺见他震怒非常,口气略软:“那好,你亲口说一遍:心里只有我一个。”梁萧一愣。柳莺莺见他面露犹豫,心中恼极,叫道:“你说是不说!”梁萧道:“原本……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柳莺莺不待他说完,已啐道:“现在有几个了,是不是?”梁萧哑口无言。但他越是犹豫,柳莺莺越是伤心,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落得如此下场,颤声道:“韩凝紫说得对,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罢,你心有他属,我也不必留着,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跃上胭脂,梁萧一把攥住马缰,柳莺莺翻掌便打,梁萧将她手掌抓住,拽下马来,柳莺莺撞入他怀,一时委屈难言,拳打脚踢,大放悲声。

    花晓霜瞧得心中苦涩万分,呆了一阵,叹道:“柳姊姊,你别为难萧哥哥,我……我走便是……”跨上快雪,抖缰欲走,梁萧慌忙撇开柳莺莺,抢上拦住,脱口道:“你怎么能走?我答应过你,要去行医的。”花晓霜见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颤,早先所积的伤心委屈陡然进发,伏在驴背上眼中落下泪来。

    柳莺莺见花晓霜要走,本自窃喜,谁料梁萧又将她截了下来,再见花晓籍落泪不止,顿时脸色渐渐苍白,眼神忽明忽暗,变化数次,叹道:“也罢,小色鬼,我暂且不为难你,花家妹子,你也留下来吧!”花晓霜不禁转悲为喜,拭泪道:“谢谢姊姊,若……若没了萧哥哥,我真不知怎样好!’’柳莺莺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着作甚?还不给我牵马?”梁萧心觉诧异,但此女不发性子,已是天大好事,当下接过马缰,走在前面。柳莺莺走到晓霜面前,抚着快雪道: “这驴是你的?”花晓霜道:“是哑儿姊姊送我的。”柳莺莺道:“你姊姊倒是挺多?”花晓霜笑道:“是呀,我年纪小!”柳莺莺冷冷道:“是啊,你年纪小,我却有些老了!”花晓霜一呆,低头无话。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马后,与梁萧拉开三丈;倏忽间,柳莺莺眼内寒光进出,左手扣住晓霜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头顶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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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4:05 | 只看该作者
这两下变起仓促,花晓霜惊骇莫名,一时忘了动弹。花生走在后面,遥遥瞧见,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见晓霜危急,顿将不能打人的规矩抛到脑后,陡然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拳劲如山,越过一丈之遥,打中柳莺莺背脊。柳莺莺掌势未落,便觉巨力压来,顿时喉头一甜,拽着晓霜,抛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抢上,将晓霜托住。梁萧闻声一瞥,不由惊骇欲绝,旋风般回掠,也将柳莺莺凌空抱住,见她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狂喷,不由得惊怒交进,喝道:“小和尚,是你干的吗?”花生甚是茫然,点了点头,便见梁萧面色泛青,双目逼视过来。花生只觉如芒在背,不自禁后退半步,却听梁萧长声厉啸,竹剑一晃,向他咽喉刺来。花生忙使个“无人相”,抱着晓霜一个转身,避过剑锋。梁萧竹剑抖出,倏忽变化九个方位,花生武功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怎及梁萧身经百战,看那剑尖虚虚实实,不觉眼花,蓦地喉头一痛,已被竹剑抵住。花生不及转念,大金刚神力自发自动,喉间顿时坚若钢铁,刀剑莫人。谁知竹剑却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听梁萧喝道: “你干么伤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后也觉惊惶,口唇哆嗦,说话不得。这时花晓霜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右边手腕剧痛难当,腕骨已被柳莺莺急切间拧断。她听梁萧说话,睁眼望去,但见他剑指花生,情急叫道:“萧哥哥……”梁萧听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却听花晓霜促声道:“花生,放我下来。”花生将她放下,梁萧略一犹豫,也将竹剑收起。

    花晓霜忍着断骨之痛,取出针盒,在柳莺莺胸口刺了几针,但觉一阵乏力,*着驴背,喘道:“萧哥哥……你将‘活参露’拿来……给……给她服五滴。” 梁萧依法施为。花晓霜却握着断骨,痛得面色惨白,趁机背过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这一受伤,体内寒毒发作,浑身发软,骨未接好,却牵动伤处,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花生听见,探头一看,叫道:“晓霜,你手断啦!”梁萧一惊,扶过花晓霜,却见她手腕紫中透黑,不由眉头大皱,伸手便将断骨接好。花晓霜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却更甚十倍,泪水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花生大为不忿,指着柳莺莺道:“梁萧,她扭断晓霜的手,还用掌打……”花晓霜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么?”花晓霜叹道:“别说啦!”梁萧瞧他二人神气,心中已是通亮,再看了柳莺莺,只见她俏脸雪白,气息微弱,一时又是伤心,又是苦恼。

    花晓霜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针’护住她一口气,又给她服了‘活参露’,该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劲太猛,若没两三个月的调养,无法起床的。”梁萧微微苦笑,道:“晓霜,她那么对你,你……你却这般对她,唉,我,我就算为你死一百次,也是心甘。”花晓霜听得这话,胸中一股热流涌过,所有委屈尽皆烟消,笑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柳莺莺躺在梁萧怀里,她内力不弱,服过“活参露”后渐渐醒转,正巧听到梁萧下面半句,一时心如刀绞,几乎又昏过去,觑见花晓霜方位,偷偷从袖里退出匕首,怎料伤后无力,把捏不住,叮当一声,堕在地上。花生眼尖,抢上拾起,道:“梁萧,你的匕首掉啦!”梁萧见了匕首,低头一看,却见柳莺莺蛾眉急颤,眼角泪水蜿蜒滑落,顿时心知肚明。不禁叹了口气,让花生收拾树枝,给晓霜绑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担架,担起柳莺莺,与花生抬到前面村镇,寻民舍住下。

    安定已毕,花晓霜写下两张方子。梁萧让花生看顾二人,自乘胭脂马四处筹措药材,傍晚始回,先给晓霜敷上伤药,而后升起炉火,熬了浓浓一碗药,捧到柳莺莺房里,但见柳莺莺侧身躺着,泪水涟涟,落在枕上。梁萧心潮起伏,也不知该当责怪还是安慰,一时立在门前,进退不得。柳莺莺觑见他,怒从心起,想要别过头去,却又牵动伤势,呻吟起来。梁萧忙放下药碗,上前将她扶起,柳莺莺无力挣扎,便闭眼不理。梁萧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柳莺莺只咬紧牙关。梁萧叹道:“莺莺,你这样子,只叫人心里难过。”柳莺莺心中一酸,道:“我怎么样,与你什么相干,你尽管去为别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梁萧道:“我若为你而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柳莺莺闻言,蓦地想起往事,失声哭道:“你就会花言巧语哄人,每次说过,却不算数。”梁萧不禁默然,心道:“你当日对我说的话也没有算数,若非云殊和你闹翻,只怕你也不会再来理会我。”想着心神激荡,半晌方道:“罢了,别闹意气,喝药要紧。”柳莺莺睁眼,道:“喝药也成,你先将那个臭和尚杀了,再把臭丫头赶走。”梁萧当即道:“这可不成。”柳莺莺泪水又涌出来,咬牙道:“瞧吧,你还是只会哄人,你到底怎么想?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梁萧道:“晓霜是极好的人,你与她相处多了,自会明白。”说着端起药碗道,“凡事以后再说,先把药喝了。”柳莺莺还要再使性子,忽见晓霜站在门外,似要进来,便心念一动,将脸偎进梁萧怀里,低声道:“这药苦得紧,我不爱喝。”梁萧道:“尽说孩子话,乖一些,趁热喝了。”柳莺莺瞥了一眼晓霜,淡然道:“总之我不要一个人喝,须得你陪我才好。”梁萧无奈,只得举碗先饮,柳莺莺却挡住,道:“不是这样喝。”她咬了咬嘴唇,蓦地涨红了脸,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里,再一口口喂我。”梁萧愕然道:“这可不成话!”柳莺莺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宁可死了。”梁萧初时当她玩笑,但听她语气决绝,方知她较了真,心知这女子万分好强,说到做到,无奈之下,只得将药含进嘴里,一口口度进她口里。花晓霜本欲察看柳莺莺伤势,见此情形,但觉一股酸意亘在胸口,挥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阵,默默转身去了。

    梁萧耳力聪灵,听得明白,度完汤药,忽将碗重重一搁,怒道:“莺莺,你不要老是寻故气她?她……她身子不好………”柳莺莺被他抱着喂药,原已身软心热,大为动情,谁知梁萧突然翻脸,一时间惊怒交进,失声叫道:“她不好,我就好么?”怒急攻心,一口鲜血混着药水呕了出来。梁萧大惊,急忙拍她后心。

    忽见花生将圆脑袋探进来,憨道:“梁萧,晓霜在哭!”柳莺莺一见他便说不出的有气,叫道:“死秃驴,臭鸭蛋,滚……滚远些。”却见梁萧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齿道:“你若去了,我……我死给你看。”梁萧眉头一皱,终究扳开她手,掉头出去,柳莺莺气苦难当,伏枕大哭。

    梁萧硬着心肠,步人晓霜房里,却见她坐在床边,见梁萧进来,匆匆转身拭泪。梁萧傍她坐下,一时却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方道:“她就是这样,生一会儿气,很快就过去了,晓霜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花晓霜低头道:“我……我才不是什么宰相。”梁萧笑道:“你是医国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么大元大宋的宰相,我才懒得理你。”花晓霜被他说得心中一乐,说道:“你啊,就会取笑人。”这一笑,幽怨之情,却是烟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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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4:14 | 只看该作者
梁萧见她手臂包裹严实,便捧过来,问道:“还痛么?”花晓霜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忽听脚步声响,转眼望去,只见柳莺莺摇摇晃晃,倚在门边,嘴角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如死,秀眼中透着怨毒。梁萧吃了一惊,放开晓霜,将她扶住,促声道:“你怎能下床呢?还不回去。”柳莺莺伸手想打他耳光,但伤后无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你却这样对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觉内腑翻腾,口中又涌出血来,花晓霜忙递过“活参露”,着梁萧给她服下。

    柳莺莺缓过一口气来,兀自骂不绝口,抑且骂得刁钻刻毒。梁萧无法可施,强行将她抱回房里,说了许多好话,她才平静了些,又低泣一阵,才沉沉睡去,双手将梁萧衣衫拽着,梦里也不放开。

    梁萧无法,坐在床边,待她睡熟,才起身张罗饭食,饭菜摆好,尚未落座,便听柳莺莺叫道:“梁萧,梁萧。”声音惶急,竟带了几分哭腔。

    梁萧微微皱眉,起身人内,却见柳莺莺一脸是泪,见他进来,一头扑入他怀里,哭道:“你……你去哪里了,我……我以为你走了!”梁萧知她从来倔强,今日竟屡屡露出软弱之态,心中蓦地升起无边怜意,叹了口气,道:“哪里会呢?你定是做噩梦了!”柳莺莺呜咽道:“我困在天香山庄,夜夜都梦着你。”梁萧胸口发烫,忖道:“这一年功夫,她定然过得很苦。”不由问道:“莺莺啊,你为何会听韩凝紫挑拨,去寻楚仙流的麻烦?”柳莺莺啜泣半晌,才拭了泪说道:“那天我取溪水回来,见不着你,心急得要命,到处寻你,结果遇上雷、楚两家还有神鹰门的人,我以为他们捉了你,便向他们讨人,却被雷行空打伤,正没奈何,云殊出手相救,谁知他心怀不良,事后对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受了伤,怕他动了邪念,便随口跟他敷衍,本想骗他帮我寻你,不料你竟落到韩凝紫手里,那个臭狐狸拿你威胁我,抢走纯阳铁盒。

    我一灰心,就将云殊大骂一顿,谁知他竟也没跟我为难,一言不发,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就骑了胭脂在旷野中乱跑,哭了好几场,后来总算觅地养好了伤,几经周折,找到残红小筑,却只见一片焦炭瓦砾。后来听说是雷公堡和天香山庄联手烧的,我便偷偷抓了雷公堡一个弟子拷问,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担惊受怕,四处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没寻着你,却遇上韩凝紫那个臭狐狸,她骗我说你被天香山庄放火烧死了。我当时听了,伤心欲绝,也没细想,便找上楚家,为你报仇。初时倒占了些上风,后来激出楚仙流,我打不过他,就被楚老儿捉住了。”

    她断续说完,只觉一阵乏力,微微喘息。梁萧却已呆了,心道:“原来如此,我当真鬼迷心窍,竟疑她移情云殊……”一时悔恨不及,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双颊顿时高高肿起,柳莺莺惊道:“你……你这是作什么?”梁萧定了定神,叹道:“莺莺,我是一个大糊涂人,万分对你不起。”柳莺莺不知他另有所指,只当他因为花晓霜之事心中愧疚,又见他双颊红肿,不由心头一软,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抚着他红肿双颊,哼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个病丫头亲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满心的恶毒话来威胁他,但到了嘴边,却变做一句:“你……你脸上痛么?以后没我准许,可不许自己打自己。”梁萧此时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好半晌才寻着话道:“后来你落到楚仙流手里,又怎么样?为何他并未给你披枷带锁。”柳莺莺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儿的女祖宗,什么枷锁困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着一身臭本事,既不关我,也不锁我,容我使尽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来的时候,我刚被他抓回来呢。”梁萧笑道: “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静极思动,才来玩这等猫拿耗子的勾当。”柳莺莺听得有气,纤指点了点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梁萧注视她半晌,忽道:“莺莺。”

    柳莺莺道:“什么?”梁萧郑而重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柳莺莺叹了口气,黯然道:“别人欺负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负。”抬眼看着梁萧,咬牙道:“总之花晓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萧苦笑无语。柳莺莺忽喜忽悲,说了这许多话,倦怠又生,偎在梁萧怀里,睡了过去。

    过得数日,花晓霜伤势好转,便给村人们治疗伤病,接生引产。柳莺莺执意不受花晓霜疗治,梁萧无法,只得先问过晓霜,再自己动手,给她扎针服药;谁知柳莺莺伤势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处处设谋算计晓霜。但梁萧心思缜密,多有防范,她无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怼,哭闹寻死,无所不为。梁萧既要防她,又要宽慰晓霜,还要图谋生计,填饱花生那张不见底的肚皮,任是他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

    二月光阴转瞬即过,柳莺莺伤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来软招,当着众人与梁萧耳鬓厮磨,想气走晓霜,梁萧自是尴尬。花晓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愿梁萧为难,实在无法忍受,便转入屋内,读医书解闷。

    这一日,她看书倦了,伏案睡了一阵,忽被一阵喧哗吵醒,揉眼出门,却见远处打谷场上,或站或坐,来了许多陌生之人,口音不类土著,衣衫槛褛,闹成一团。花晓霜心生诧异,走近一看,却见人群中许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疮,伤口皮肉翻卷,化脓生蛆,躺在地上呻吟。她见此情形,忙转回拿了药物,任是梁萧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来到场边,却见柳莺莺拉着梁萧从远处过来,见她在此,立时做出亲热模样。花晓霜心头一酸,转过头,招呼众人到房前,挨个儿诊治。柳莺莺见状冷笑道:“又假装好人!”梁萧道:“她本来就是好人。”柳莺莺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坏人了!”

    梁萧点头道:“你自然是坏人了。”柳莺莺秀眉倒立,正要发作,却听梁萧笑道:“好在我也是坏人,咱俩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柳莺莺转嗔为喜,笑道:“是呀,咱们都做坏人,让她一个人充好人去。”梁萧见晓霜忙得厉害,便甩开柳莺莺手臂,上前相帮。柳莺莺气急败坏,顿足道:“什么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梁萧笑道:“别拧淘气,去打两桶水来热过!”柳莺莺怒道:“我才不去。”鼓涨桃腮,站了半晌,但见难民哭哭啼啼,又觉有些可怜,气咻咻转过身,打来井水。

    梁萧生于江西,听众难民谈吐,正是乡音,详加询问,方知宋军与元军交战,败于兴国。江西屡经战乱,民不聊生,是以纷纷逃难,来到此处,沿途又遇匪患兵灾,伤亡甚众。

    治疗已毕,月已中天,众难民纷纷告辞散去。四人饥肠辘辘,转入房里,就着清水吃了几个馒头。

    花晓霜心不在焉,沉吟道:“萧哥哥,柳姊姊伤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医。”梁萧道:“好啊,我陪你。”柳莺莺又气又急,狠拧了他一下,慎道:“梁萧,方才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梁萧道:“我说的是,晓霜愿去,我才愿去。”柳莺莺一怔,大声道:“她有什么好?你只听她的,就不肯听我……”

    眼中泪花一转,伏案便哭。梁萧道:“我答应过陪她行医,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柳莺莺肩头微颤,倏地抬起头来,拭去眼泪,狠狠瞪着晓霜,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必践,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几句话说得决绝异常,花晓霜听得心头一阵迷糊,她也不知如何转回房里。还醒时,发觉自己正*在床边。

    梁萧与柳莺莺的争吵声从房外传来,明明很近,听来却又很远,很熟悉的声音,听来却又那么陌生。蓦然间,一阵难言的悲伤绝望从心中涌起来,泪水不知不觉,浸入粗布的棉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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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5: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雾林奇妪


    次日,四人启程南行。梁萧与柳莺莺大吵了一回,负着行礼,闷头走在前面。柳莺莺见梁萧不理,伤心难过,气无处发,便寻花生的不是,动辄拳打足踢,哪知小和尚身似铜浇铁铸,挨上三拳两腿,他只是呵呵傻笑;柳莺莺却觉手脚疼痛难禁,一时无法可想,满腹怨气又落到花晓霜身上,仇恨更深一层:“即便梁萧恨我一辈子,我也非弄死你不可。”

    走走停停,行二十余日,进入江西境内,果然是千村荒芜,鸡鸣不起,荆棘丛生,中有白骨;元军固然如狼似虎,四方横行,大宋败兵也化为流寇,白昼蜂起,到处劫掠,梁萧纵有冠军之勇,但杀退一批,又来一拨,也觉不胜其烦。有时行走数十里,不见人烟,一入夜里,则四面寂寥,只闻啾啾悲风,仿若万千鬼哭。

    这一日,四人经梅岭进人两广境内,又遇上大群难民,伤病甚众,待得救治完毕,携带药材便已耗尽。花晓霜挎上药篮药锄,道:“萧哥哥,我去山里瞧瞧,看有什么草药?”梁萧道:“我陪你去吧。”花晓霜点点头,还未动身,便听柳莺莺冷笑道:“就这么去了?”梁萧知她心意,只得道:“你也来吧!”柳莺莺轻哼一声,背着双手,跟在二人身后;花生独自留下,照看行礼。

    三人在山间行走一阵,花晓霜举目四顾,忽见前方山崖之上,生着一丛一株草药,喜道:“先采这个,只要叶子和果实。”梁萧当即爬上,以镰刀割下,柳莺莺瞧着眼生,问道:“这是什么?”梁萧摇头道:“我也不认得,晓霜,你来说。”柳莺莺只是撇嘴冷笑,花晓霜迟疑道:“这草叫做‘王不留行’。”梁萧奇道:“好怪的名字?”花晓霜道:“这种草药有行血之功,配药服下,能使血流畅行,就算皇帝下令,也阻止不了,故而得了这个美名。”梁萧听得这话,不由忖道:“做人何尝不英如此?认定的好事,就当尽力而为,以帝王之尊也不能阻拦;若遇上可恶之事,就算刀斧相加,也当全力制止。”他边想边走,山路渐狭,草药越发多起来,形形色色,错杂共生,花晓霜惊喜不胜,边走边采,循着药草行出一里,药草不减反增,更为茂盛。

    花晓霜不由止步道:“萧哥哥,当真蹊跷,这么多草药怎会长在一起?一季中的草药,除了寥寥几样,几乎全都有了,难不成这些药是人家养的?”梁萧道:“不过凑巧罢了。”花晓霜道:“不对,有些药不该产在此地,川贝这种东西,就该是人为移植来的。”梁萧知她医者之性,言不轻发,也不由心下生疑。柳莺莺冷笑道:“说不管用,再往前走,一切自然分明。”当先便走,梁萧紧随其后,渐入深山,前方雾气也浓重起来。梁萧害怕彼此相失,与二人手挽着手,左手拉柳莺莺柔荑,入手温软如绵,不觉心怀怡荡,右手则挽住晓霜小手,纤柔微凉,宛若春水,又不由想人非非:“若能一生一世,执着二人之手,并肩而行,真是莫大福分。”

    转念间,忽又气馁,“她们都是当世奇女子,方才的念头,当真辱没了佳人。”真不知这段纠葛,如何才能了结。

    柳莺莺走在最前,她虽胆大,但终是女孩儿家,当此虫偃鸟息,万籁俱寂,也不由心生冷意,只觉雾气越发浓重,好似从天而落的一团团牛乳,渐已不能视物。道路由狭而宽,空中飘浮着丝丝甜香。柳莺莺摸索着走了数步,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这……这雾气有些古怪,咱们还是转回得好!”梁萧道:“说得是,莺莺,你说如何?”柳莺莺心念微动:“而今雾气甚浓,正是杀那小贱人的绝好机会,任你梁萧如何机警,两眼不能视物,也休想拦得住我。”心中杀机一起,再难遏止,轻轻嗯了一声,道:“胡说八道,山中惯常有雾,又是什么古怪的?”一边说,一边将袖间短匕退到掌心。花晓霜听她动问,不好不答,便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这雾气粘丝丝的,叫人心头不舒服……”此时柳莺莺听声辨位,悄然挪动,不待花晓霜说完,匕首猛然刺出,正中晓霜胳膊,花晓霜猝不及防,失声痛呼。梁萧惊道:“晓霜,怎么?”柳莺莺一不做二不休,银牙紧咬,抢到花晓霜近前,只一把,便已揪住她的衣袖,手腕一拧,正要刺她心口,谁料足下一软,踩到个腻乎乎的物事,未及还过神来,足胫乍紧,一股钻心剧痛闪电般从足踝蹿将上来,顿时惨哼一声,屈膝跪倒,仓猝间也将晓霜拽到。梁萧大惊,抢到二人身前,只听柳莺莺呻吟道:“脚,脚……”梁萧伸手探出,摸她纤足,忽觉一阵风声掠来。梁萧出手奇快,那东西未及张口,便被他将头捏住。梁萧只觉手中滑腻,端地把捏不住,不由脱口骇呼:“蛇!”手中一紧,那条蛇头开脑裂,当即毙命。

    花晓霜听到叫声,忍着手臂剧痛,急声道:“萧哥哥,封血脉。”梁萧应声出手,连点柳莺莺大腿至腰胁处十余要穴,将她腿上血脉尽皆封住,惶声道: “再怎么办?”花晓霜一呆,道:“是什么蛇?”梁萧取出火折,哪知雾气极浓,才一打燃,又被雾水浸熄。柳莺莺只觉腿脚痛痒难当,呻吟道:“梁萧……我…… 我要死了……我死啦,你就能跟与病丫头相好,是不是?你说……”梁萧力持镇定,搂紧她道:“别说傻话!晓霜,再怎么办?”却听花晓霜道:“毒蛇林林总总,毒性也各有不同,非得对症下药才能奏效,但我这里也没蛇药……怎么办?怎么办呢?”说话声中,已带上哭音。柳莺莺蛇毒人体,神智已有几分混乱,隐约听到这话,大骂道:“你就盼我死了,好与梁萧相好?小贱人……你……你的心比毒蛇还毒……我……我就算作鬼,也不放过你……”骂得虽狠,声气却越发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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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5:16 | 只看该作者
柳莺莺出手暗算,花晓霜心里再也明白不过,只是她天性善良软弱,见不得他人受苦,是以百般苦思,欲救这情敌性命,只苦于雾气笼罩,身无解药,难以施为。谁料柳莺莺濒死之际,怨毒更甚,辱骂不绝,花晓霜委屈已极,不由得双手捂面,嘤嘤哭了起来。梁萧怔了一怔,猛地撕开柳莺莺裤管,对着伤口吮吸起来。花晓霜听到裂帛之声,顿知梁萧心意,惊叫道:“萧哥哥,你……你会送命的……”梁萧默然不答,只不断吸出毒血,吐到地上,柳莺莺毒血泻出,神智稍清,乍觉梁萧在给自己吸毒,心中一惊,失声叫道:“不……不要……”想要挣扎,但梁萧手臂如铁,哪能动弹,心中一急,又昏过去。

    雾中那股子甜香越发浓郁,梁萧吸了片刻,但觉血中腥臭渐褪,气味趋于冲淡,方才住口,正要坐下,忽觉身子一阵麻痹,头脑生出晕眩之感,心头暗惊: “这毒来得好快!”翻身坐倒,正要运功抵御,谁料伸手触地,忽地碰到一团滑腻之物,心中一惊:“还有蛇?”不待那蛇掉头而噬,一掌拍出,将其震得稀烂。

    只在此时,四周咝咝声仿若潮水起伏,向这方汹涌而来。忽听花晓霜一声惊呼,梁萧心念电转,叫道:“快过来!”却不见晓霜动弹,梁萧一手抱住柳莺莺,伸手探出,忽觉一条大蛇从天而降,缠住他手臂。梁萧袖手摔脱,竹剑掠出,将大蛇凌空截成三段,反手间,恰好抓住晓霜,但觉她浑身僵直,不由诧道:“怎么?”花晓霜颤声道:“蛇……在……在我……我身上……”战战兢兢,口不成言。

    此时雾气浓重,梁萧不能视物,凭着触觉,竹剑颤动,顺她身子滑落,剑上带上“转阴易阳术”,只听啪嗒之声不绝,四条蛇断成十截,自晓霜身上落下。梁萧将她拉过,忽听足下悉嗦作响,群蛇八方掠来,梁萧左掌抡了个圈儿,掌风激荡,将足下毒蛇扫开。

    如此听风辨位,梁萧连连挥掌出剑,逼开蛇群,但分心旁顾,体内蛇毒渐渐压制不住,攻心而来,不一时,便觉惬恹欲睡,又挥数掌,渐自站立不定,盘膝坐下,便将二女放在膝边,一边运功逼毒,一边挥剑驱蛇。忽然间,头顶又落下两条毒蛇,梁萧竹剑盘空一转,将其截成四段,蓦地心头一动:“我糊涂了,天上哪会有蛇?近旁当有树木!”掌挥剑舞,扫开十数条毒蛇,高叫道:“晓霜,伏我背上来。”

    花晓霜听得千百毒蛇吐信之声,早巳吓得呆了,闻声战战兢兢伏到梁萧背上。梁萧待她搂紧,左手抱住柳莺莺,奋起神威,忽地双足陡撑,纵起一丈有余,伸手勾拿,挂住一条树枝,但那树枝纤弱,吃不住三人重量,喀然折断。

    梁萧手抓枝桠之时,便已审其粗细,粗者在左,心知左边定是树干,是以树枝才断,他左腿凌空一旋,果然勾住树干。右手伸出,又搭上一段小枝,借力猛挣,又翻起丈余,落在树桠之间。他中毒不轻,这几下纵跃虽无花巧,却似耗尽他浑身气力。蛇毒趁势流遍全身,梁萧周身发麻,胸闷欲呕,身子一偏,几乎栽落,匆匆出剑刺人树干,勉力撑住,默运玄功,与蛇毒相抗,但如此一来,欲要再动半个指头,也无可能了。

    花晓霜一手搂住梁萧,一手扶着树干,心儿砰砰乱跳,但听蛇啸之声越近,蛇群分明向树上涌来,惶急无奈,不由连声叫道:“萧哥哥!萧哥哥!”叫了两声,却不闻动静,心头大惊,伸手摸上他脸,只觉奇热如火,再探他脉门,不由骇极而呼,敢情蛇毒霸烈,已然渗入梁萧五脏。其时蛇啸更响,好似万蛇狂动,集于树下。花晓霜欲哭无泪,主意尽失,忽听柳莺莺低声娇吟,不由放声哭道:“柳姊姊,萧哥哥……不成了,不成了……”柳莺莺得梁萧吮出大部毒血,残存蛇毒微乎其微,已不足为患;经此一阵,渐渐醒转,听得蛇啸激响,再摸四周都是树干,她心思灵动,远胜晓霜,瞬息明白梁萧意图,欲要站起,又觉浑身乏力。听晓霜叫喊,只得喘气道:“你……你拿竹剑守住这里,别让毒蛇……上……上来,蛇不上来,就奈何不了咱们。”花晓霜无法可想,应声摸到竹剑,方要拔起,忽觉手背一凉,一条蛇蜿蜒攀上,缠住她手臂,不由失声尖叫,正想袖手摔开,忽觉手腕剧痛,已被毒蛇咬中,顿时痛哼一声,心中惨然:“糟糕啦。”哪知手臂上那条毒蛇一阵痉挛,忽地松开,嗖地向树下落去。

    花晓霜不及多想,她没有梁萧那等指力,唯有取出银针,匆匆封住血脉,正想割脉放出毒血,乍觉膝上冰凉,咝咝之声大响,也不知多少毒蛇涌上来。花晓霜想到梁萧,热血一沸,生出拼死之念,银牙紧咬,举剑将一条毒蛇挥作两段。谁知就在此时,身边毒蛇发出阵阵异响,挣扎辗转,痉挛堕下。树下蛇啸也调子大变,充满狂躁惊惶之意,由近而远,四面散去。

    花晓霜大为诧异,略一沉吟,恍然明白:“我身患‘九阴毒脉’,本身就是个大毒物,血中的九阴之毒远较蛇毒猛烈,毒蛇咬我,当即死了,而我的血洒出来,毒蛇沾上嗅到,都会没命。”一念及此,抚着柳莺莺用短匕刺出的伤口,庆幸之余,又生凄凉,当下伸手压迫创口,顿时血流如注,洒在梁萧与柳莺莺身上,花晓霜又将血在身侧洒了一周,群蛇避之不及,哧哧散开。花晓霜一阵忙乱,失血甚多,只觉心悸神虚。坐了片刻,心念忽动:“我被蛇咬伤,却浑然没事,想必九阴毒脉以毒攻毒,对蛇毒有克制之功,萧哥哥毒人五脏,若再不挽救,定然不治,以毒攻毒纵然凶险,但比之坐以待毙强了许多。”伸手一摸,但觉梁萧火热已退,身冷若冰,情知他命在须臾,便将手臂伤口放在他嘴边,道:“萧哥哥,你把嘴张开。”梁萧虽痛苦难当,内心却始终存有一分清明,闻言口齿倏分,花晓霜将鲜血滴人他口。不一阵功夫,梁萧身子由冷变热,晓霜摸他脉门,情知蛇毒被克,不由欣喜欲狂,哪知失血太过,心情一松,寒毒猝发,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昏沉之间,忽听得一片‘咕咕’怪响,四下响起,又觉一只手掌抵在背上,热流源源不绝涌人体内,不由神智一清,喜道:“萧哥哥,你好啦?”梁萧嗯了一声,道:“多亏有你!”花晓霜睁开双目,四周雾气依旧,那咕咕声越发响亮,不由问道:“哪来的青蛙?”梁萧道:“蛙鸣声可响亮多了,这是癞蛤蟆在叫。” 花晓霜侧耳细听,发觉蛇啸声如故,不由惊道:“不好,蛇要吃蛤蟆了。”梁萧道:“那可未必,听起来双方似在争斗,蛇没赢,蛤蟆也没输。”花晓霜耳力远不及他,听到这话,心中惊疑,却听梁萧道:“你没事了吗?”花晓霜点了点头,忽想起梁萧没法看见,便笑道:“我没事啦。”却听柳莺莺冷笑一声,道:“你若死了,那才好呢!”梁萧心中有气,沉哼一声,柳莺莺也气道:“怎么?她望我死,我就不能望她死么?”花晓霜一惊,吃吃地道:“我……我怎会望你死呢?”柳莺莺道:“你还想狡辩?我被蛇咬了,你假作不知。梁萧中毒,你却救之不及。哼,这些天我见你治病救人,还当你真是个难得好人。敢情好,你以前都是装模作样,骨子里与我柳莺莺也没什么两样,阴险之处,犹有过之。”她暗算晓霜未成,终究心虚,故意拿话堵她的口,若能将花晓霜说成一个阴险小人,待会儿L即便她说出自己暗算之事,梁萧也未必肯信了。

    花晓霜听得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辩驳。忽听梁萧说道:“晓霜,你那时给我吃的什么?”花晓霜听他口气,不禁流下泪来,凄然想道:“敢情你也怀疑我么?”但她生来面嫩,要她说出“是我的血”这四个字,那是难之又难。柳莺莺见她无话,自以为得了理,心中暗喜。

    梁萧虽觉此事不合晓霜性子,但事实俱在,花晓霜又不辩驳,也不由将信将疑,想到二人明争暗斗,竟至于此,不由心如刀割:“早知如此,我死在钱塘江边,岂不干净。”一念及此,长长叹了口气。晓霜听他叹息,实在按捺不住,*着树干哭出声来。梁萧一惊,抚着她背,道:“晓霜,这不怪你,都是我的不对!” 他越是这般说,花晓霜越觉委屈,哭得更甚。柳莺莺冷道:“做了便做了,后悔也没用。”梁萧喝道:“你还说,你前些日子的那些手段,也未见得光彩!”柳莺莺一怔,大声道:“是啊,我是不光彩,我……我那样做,是为谁呢?”越说越难过,也嘤嘤地哭起来。梁萧左右为难,好生无趣。

    说话间,蛇与蟾蜍叫声更烈,间杂无数异响,喀嚓喀嚓,似若铁甲振动,抑且悉悉嗦嗦,如小兽在草间来回爬行,虽无叫声,听来却更为诡异。丝丝腥臭,居空游移。三人汗毛直耸,花晓霜与柳莺莺不约而同止住哭泣,梁萧但觉二人身子瑟瑟,伸出双臂,将二人搂在怀里。忽然间,嗡嗡之声大起,似有无数物事向此间飞来,似一阵狂风,从三人身侧掠过,四周腥臭越发浓重,中人欲呕。花晓霜心头一动,颤声道:“方才过去的,大约是毒虫!”梁萧一惊,只觉柳莺莺双臂紧收,身子抖得更急,又听晓霜道:“萧哥哥,这雾太怪。”梁萧道:“怎么?”花晓霜道:“我探过脉,从脉象看来,气弱血缓,该当正午,这里怎么还有浓雾?”梁萧道:“深山大谷,云雾终年不散,也是有的。”花晓霜道:“但日出雾散,却是必然之理,萧哥哥,你……你看头顶。”梁萧抬起头来,隐见日光闪烁,却始终无法穿透雾气,不由惊道:“这却奇了!莫非有什么怪物喷云吐雾,才会始终不被阳光驱散。”柳莺莺打了个寒噤,嗔怪道:“这当儿你还吓人!”梁萧道:“若非如此,那是为何?”花晓霜想了想,道:“听说南方多瘴疠之气,为毒物残骸所化,触者定生疫病,难不成就是这个?”

    三人一时疑神疑鬼,却忘了适才龌龊。忽然间,一股异香袭来,三人头脑倏地一清,遥见雾中现出个黄澄澄的光团,闪烁不定,分外诡奇。柳莺莺猛然想起怪物之说,不觉头皮发麻,惨声道:“完啦,怪物来了……”梁萧皱眉道:“什么怪物?”柳莺莺道:“那……那团光不就是怪物的眼睛么?”晓霜听得这话,浑身一震,牙关不觉得得作响。

    梁萧觉出二人恐惧之意,豪气陡生,笑道:“原来是个独眼怪物?不知这眼珠长在什么地方?是头顶上,还是屁股上?”花晓霜闻言,心头一松,失声轻笑,柳莺莺见他还有兴致玩笑,当真哭笑不得,骂道:“大蠢材,你还说,怪物听到了,如何了得?”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咦了声,道:“有人么?”声音如弦锯木,甚是低沉嘶哑。三人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梁萧叹道:“世上无鬼神,都是人在闹。”柳莺莺舒了口气,也觉好笑,将脸紧紧贴在梁萧怀里。

    那团黄光越来越大,也越发明亮。梁萧目力最强,看出是个燃着黄火的白皮灯笼。却听那人冷道:“你们能在万毒相争中存活下来,还算有点本事,哼,报上万儿来吧!”说话声中,浓雾渐渐淡去,放眼望去,该处是一片丛林,乔木参天,形状奇特,高者数丈,矮者也有七尺,叶如鹅卵,枝上结满碗口大小的白花,紫蕊中吐出丝丝露气。再瞧树下,以梁萧识泼天胆量,也不由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女更是惊得叫出声来。

    只见树下空地之中,群蛇昂首,红信纷吐,蛇群间褐浪翻滚,定睛细看,却是一大群蟾蜍,彼此间挤的密不透风,咕咕叫嚷不已;奇花异草中,花斑壁虎成群结队,东窜西逃,或处草间,或附枝上,五色蝎子满地飞奔,舞螯摆尾,戛然有声,与无数蜈蚣绞杀正烈。五毒之外,尚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毒虫,同类间扭头展足,不时交尾,异类间则彼此残杀,互相吞噬。除却三人所处的大树,其他地方,无论树上树下,俱是血肉狼藉,毒液横流,惨烈之处,令人不忍目睹。柳莺莺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捂着胸口呕起来,晓霜浑身犹如筛糠,小手扣着梁萧手臂,指甲几乎陷人肉里。

    此时间,树上白花若有灵性,渐渐合上花瓣,从新结成花蕾。四下浓雾仿佛逃命一般,散得极快。一会工夫,空中清朗无碍,各类毒虫也失了争斗之意,飞天遁地,八方游走。便在这万毒之中,立着一个老妪,白发萧萧,容貌奇丑,暴齿鹰鼻,眉毛一根也无,一双眸子深陷颧上,精光灼灼,令人生畏。她身周十丈似有无形壁障,毒虫纷纷走避,如江河分流。那老岖身处万毒之中,左顾右盼,神气威严,仿佛赫赫帝王,检阅军旅,只不过,帝王统帅的是千万兵马,她统帅的却是无数毒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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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5:50 | 只看该作者
梁萧素来胆大包天,但此刻诡异百出,委实出人意表,一时间也是魂魄俱失,忘了身在何处。却见那老妪转过头来,审视三人道:“你们是活人么?”梁萧闻声惊悟,但觉遍体冷汗淋漓,身旁二女*着自己,早已浑身虚软,心知二人吓得不轻,若非把自己当作依*,百般信任,只怕早已昏了过去,不由忖道:“这老太婆是山魈也好,厉鬼也罢,我先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当下压住心头震骇,笑道:“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么?”老妪打量他一番,道:“寻常人进这林子,从来有死无活!哼!滚下来!”梁萧忖道:“看她言行举止,似乎不是什么怪物,但她说进这林子有死无活,难不成我们躲过这些毒虫,她便要取我三人性命?”迟疑问,老岖不耐道:“你聋了不成?老身叫你下来。”梁萧心道:“我纵横天下,岂能在一个老婆子面前畏畏缩缩?”当即抱着二女,飘身落下,但怕老抠趁机偷袭,落地之际,心中拟好七八个后着,只待老妪稍有异动,便以电光霹雳之势,将她毙于当场。

    谁料老岖一动不动,只冷眼瞧着三人,又道:“你们怎么避过万毒之争?”梁萧听她反复询问此事,也不觉奇怪:“方才毒虫乱舞,天上地下无所不至,为何我们身处树上,却能安然无恙……”当真思索不透,老妪却当他心中有鬼,不敢明言,怒哼一声,眼中凶光更甚,忽而停在晓霜脸上,双目陡张,露出讶色。

    梁萧见她盯着晓霜,心生警惕,想起她驱逐万毒之能,不敢久待,拱手笑道:“晚辈三个,采药之时不慎误入贵境,得瞩前辈神通,眼界大开。如今雾散事了,就此告辞!”老妪目光仍然落在晓霜脸上,唔了一声,颔首道:“原来如此!”口气较之先时,软缓许多,手指花晓霜,道:“你们要走可以。这女娃儿却得留下!”三人齐齐一怔,梁萧道:“前辈说笑吧!”老岖冷哼一声,道:“谁跟你说笑?这女娃儿九阴之体,千载难逢,便是出现,也万难活到这个年纪。哼,若非是她,你们还能站在此地,与老身说话么?”花晓霜被她一语道破自身隐疾,甚为诧异,忽见老妪把手一招,沉声道:“女娃儿,还不过来?”花晓霜大为忐忑,望着梁萧,不知如何是好,梁萧一哂,忽一拂袖,大笑一声,只待众人闻声惊疑,忽地拔起,掠过四丈之距,向老妪凌空扑下。

    这一扑宛若电光石火,探手之间,已抓到老岖面门。柳莺莺识得厉害,脱口叫道:“好……”话未说完,忽见梁萧爪势一凝,停在老抠喉前寸许,便似触着铜墙铁壁,难进分毫。老妪冷眼看着梁萧,沉哼一声,梁萧应声一震,忽似失了支撑,软在地上,面肌抽搐不已。柳莺莺大惊,使招“雪满燕山”,双掌凝着重重寒劲,向老妪涌去。就当此时,鼻间嗅到一丝淡淡香气,若有若无,柳莺莺便觉周身气力一泻,顿时软倒,一股剧痛从肺部涌起,初时只是针尖大一点,倏忽间,就变成杯口大小,好似火烧火燎一般;她刚想运气抵御,心口又生剧痛,慌忙凝神心脉;不料念头方动,左腰处又生痛楚,剧痛未绝,刀割之感忽地侵袭右腰,柳莺莺方欲苦忍,那奇痛之感却似有性灵,转到后腰肾门,这一下,奇痛之中又掺人奇痒,一时间,她哭笑不能,端地难受之极。

    花晓霜见二人相继倒地,心下骇然,抢上试探柳莺莺脉象,不由面色大变,回视那老妪,吃惊道:“你……你用毒?”话音未落,柳莺莺已痛楚难忍,呻吟起来。花晓霜拔出银针,一连三针,刺中她三处大穴,柳莺莺痛苦稍减,复又止住呻吟,咬牙苦忍。老妪见晓霜出手运针手法,眼神微变,皱眉道:“三元舒脉针!女娃儿,你师父是谁?”花晓霜按着柳莺莺的脉息,但觉毒性奇特,侵蚀极快,不觉心中焦急,苦思解法,老妪说话,她也闻若未闻。想了想,忽地解下手腕布带,露出伤口,欲要以九阴毒血,以毒攻毒。老抠冷笑道:“你想要她速死,只管用这个法子!”花晓霜一愣,却听老妪道:“九阴之毒与‘五行散’毒性相类,互有催化之功,她服下你一滴血,‘五行散’的毒性便强了一倍……”柳莺莺大怒,不待老妪说完,叫道:“好啊,你又想阴谋害我?我动弹不了,你……你干么不一掌拍下了事……”她骂人分神,体内剧毒

    发作,又呻吟起来。花晓霜本就仿徨无计,听得这话,更添无穷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忽地一膝跪倒,向老妪连连磕头。

    老妪见她磕头,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得意道:“女娃儿,服气了么?”花晓霜颤声道:“婆婆本事大,还请大人大量,放过萧哥哥与柳姊姊。”老抠道: “放人可以,但你须得答我几个问题。”花晓霜道:“婆婆请问!”老妪点头道:“你这娃儿倒是有些礼貌,嗯,你学医的师父是谁?”花晓霜道:“家师名讳吴常青。”

    老妪眯起双眼,冷笑道:“是他?那胖小子脾气倔强,头脑古板,怎会违背师训,收录个女弟子?若是常宁那小滑头,倒能说得过去。”花晓霜听她称呼师父胖小子,大觉奇怪,问道:“婆婆认得我师父?”老妪两眼一翻,冷哼道:“怎么不认得?当年我没少揍这他的屁股,但他就是不认错,不认错我就再揍。哼,倒是常宁那小子奸猾,看我一瞪眼珠子,就一个劲地求饶。但这小子从来只会哄人,他的话当不得真,胖小子脾气虽倔些,为人却实在!”说到此处,她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说道:“娃儿,我问你,那胖小子……咳,该还好么?”花晓霜神色一黯,道:“师父他过世啦!”老妪神色微变,默然良久,摇头道:“树无常青,人无常宁。罢了,他苦学医术,到头来还不是与他那老鬼师父一般,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忽又瞪着花晓霜道:“胖小子收个女弟子,叫人难以置信。嗯,我且问你几句话儿,你是他嫡传弟子,必然答得上来,若答不上来,咱们再来计较。”花晓霜只得道:“婆婆请说。”老妪道:“我出个联子,你来对对,上联叫做‘当归方寸地’!”花晓霜不假思索,随口应道:“独活世上人。”老妪面色稍缓,点头道:“好。再说一联:携老,喜箱子背母过连桥。”花晓霜道:“扶幼,白头翁拾子到常山。”老妪神色更缓,眼中微露喜色,温言道:“那么,‘熟地迎白头,益母红娘一见喜’呢!”花晓霜脱口便道:“淮山送牵牛,国老使君千年健。”

    这三付对联,都是药名构成,当归、独活、喜箱子、白头翁、常山、熟地、益母、红娘子、一见喜、淮山、牵牛子、国老、使君子、千年健等都是直取药名,背母、连桥、拾子则是贝母、连翘、时子三味药物的谐音。

    这三联是吴常青师门切口,若三联均能应答无误,必是本门中人。老妪听晓霜说完,丑脸上第一遭露出笑意,颔首道:“你果然是胖小于的传人!”花晓霜却奇道:“婆婆,你……你怎么知道这三个联子?”老妪怒道:“怎么?难不成吴常青便没提过我这个师叔?”花晓霜听得此言,猛然想起一人,后退两步,失声叫道:“你……你是‘毒罗刹’?”老妪森然笑道:“没错,我便是‘毒罗刹’骆明绮!”她见晓霜神色惊惶,不悦道,“你害怕什么?”花晓霜身子一颤,低声道: “师父……他……他总是说你不好!”骆明绮道:“我怎么不好?”花晓霜道:“他说,你……你违背祖训,时常用毒?”骆明绮蓦地双目陡张,厉声道:“用毒,用毒不好么?”梁萧忍受五行散之苦,始终不吭一声,此时见状叫道:“当心……”花晓霜见他说话之时浑身颤抖,面肌抽搐,双目中却满是关切之意,顿觉眼中酸热,恨不得扑入他怀,大哭一场,却听骆明绮又怒声喝道:“用毒不好么?”五指陡出,趁花晓霜分心之际,一把扣住她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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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6:01 | 只看该作者
花晓霜一时浑身酸软,但她不善作伪,虽身处险境,也如实答道:“毒药用的恰当,本也是好的;天南星有大毒,却能治小儿惊风,痰迷心窍之疾;乌头有毒,但医治中风瘫痪却有奇效;曼陀罗花是有剧毒,却能治小儿慢惊,还可用做开胸破脑的麻药;砒霜能治疟疾,狼毒能愈虫患,鬼臼能堕死胎,斑蟊能拔脓肿,其他诸般毒药,辅以臣佐之药,适量用之,都可以毒攻毒,治病救人。”骆明绮凝神听着,面上渐有笑意,放开晓霜手腕,道:“小丫头这话还不错,婆婆我听得人耳。不错,毒药用得好,也是活人的灵丹;那些灵丹妙药落人庸医之手,也往往成了夺命的毒药!”花晓霜道:“可……可师叔祖你……”骆明绮摆手道:“别叫我师叔祖,叫我婆婆,我就欢喜;你说,我怎么着?”花晓霜道:“婆婆你用毒杀人,却是不对。师父再三说,以毒杀人,是天底下最无耻下贱的勾当!”骆明绮顿足怒道:“放他妈的屁,哼,不对,是放他师父的屁。老身是用毒杀人,但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哼,读书的用笔杀人,行侠的用刀杀人,老身用毒杀人,一般的都是杀人,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了?”

    花晓霜摇头道:“婆婆,我们是大夫,大夫是救人的,可不是杀人的。”骆明绮哼了一声,眉间露出桀骜之色:“你是大夫,我可是罗刹!你那师祖,说什么‘菩萨手段,阎王心肠’,哼,老身偏是罗刹的手段,阎王的心肠,看着好人便救一救!瞧见恶人么,一下毒死干净。”花晓霜听她口气绝决,自忖说服不了,便道:“萧哥哥与柳姊姊都不是恶人,婆婆给他们解毒好么?”骆明绮摇头道:“他们看见我就动手动脚,分明就不是好人!”花晓霜心道:“原来所谓好坏,都是凭你自己心意,唉,难怪师父说起这位师叔祖,就老大的生气。”她无法可施,咬着嘴唇,泪花只在眼中打转。

    骆明绮数十年离群索居,今日忽遇晓霜,谈论医道,虽是寥寥数语,也觉老怀大慰,见她如此模样,不觉心软,取出两粒黑黢黢的药丸,道:“罢了,你拿去,给他们服下。”花晓霜大喜,匆匆接过,给二人服下,梁萧与柳莺莺体内剧痛稍止,只觉浑身乏力,梁萧撑起身子,默运内功,但觉心肺处如针刺蚁咬,不觉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淌了下来。骆明绮冷笑道:“你当老身给你吃得解药么?做梦去吧!这不过是止痛之药,一用内力,又会发作,你若不信,再试上一试!”梁萧怒道:“要杀便杀,何必这样折磨人?”骆明绮淡然道:“我便折磨你,你又如何?”梁萧怒极,正要大骂,花晓霜急道:“萧哥哥,你就让着婆婆一些!”梁萧一愣,忖道:“不错,我一人生死是小,莺莺可不能死。”当下伸手扶起柳莺莺,柳莺莺握住他手,很声道:“梁萧,我们走,大不了死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须向这个恶老太婆低头。”

    梁萧未有决断,却听骆明绮冷声道:“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但这五行散除了老身,天下无人能解,若发作起来,须得痛足十天半月,然后五脏肌肤,逐分化为黑色脓血,届时求生不得,求死也无气力,只有浑身腐烂之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花晓霜听得花容失色,急道:“萧哥哥,你且好好听婆婆的话,她怒气消了,自会为你解毒。”骆明绮冷道:“那可未必,老身一旦生起气来,十年八年也未必会消!”

    又向晓霜说道,“你随我来!”手持灯笼,走在前面,晓霜不敢违拗,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眼中充满祈求之意,梁萧无奈,挽了柳莺莺,跟在后来。

    花晓霜随着骆明绮走了一程,问道:“婆婆,这林子中的树木吞云吐雾,好不古怪。”骆明绮道:“这是当年我从南海荒岛上引来的异种,我叫它蚩尤树。”晓霜奇道:“蚩尤树?”骆明绮道:“相传轩辕黄帝与蚩尤神战于琢鹿,蚩尤施展法术,造出漫天大雾,让黄帝很吃了点苦头。这蚩尤树开花之时,花蕊能够吐出极浓雾气,但与寻常云雾不同,雾中有股奇香,若有若无,人畜不易察觉,但天下毒物却会趋之若鹜,为之狂性大发,在雾中死斗不休。那情形你方才也见识过了。毒虫厮杀之后,留下剧毒精血,浸入膏土之中,便成蚩尤树养分,再过月余,就能结出蚩尤果啦!”花晓霜听得人神,问道:“世间竟有如此奇树。但这树木,种来有什么用处?”骆明绮嘿然道:“蚩尤树吸取万毒精血而生,本身蕴有奇毒!能配制最奇妙的毒药。”花晓霜秉承师训,不以毒药害人,但她医者襟怀,对药物之道,自有天生的好奇,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如何奇妙法?”骆明绮瞅她一眼,露出笑意,花晓霜双颊一红,讪讪低下头去。

    骆明绮道:“有甚不好意思?本草之道,与脉理同为医家大宗。小丫头你要做个好大夫,就该知晓天下药物药性。说起脉理之精,我及不上你那老鬼师祖,但说到本草辨识之能么?嘿嘿,他可及不上婆婆我一个零头了”说到此处,面有傲色,手指蚩尤树道,“你问有何奇妙之处么?我来告诉你:这一树之中,树根、树干、树叶、蚩尤花、蚩尤果;毒性各有不同,我用秘法精心炼制,便成了五行毒散”骆明绮说到这里,瞥了瞥梁萧与柳莺莺,冷笑道:“五行散滋味如何?”她谈兴极浓,不待二人答话,又续道,“只因一树五毒,五种奇毒殊途同源,彼此间自相生克。五行散一入人体,便混入人体十四经脉,其中树根之毒专攻肾脏,树干之毒专攻肝脏,树叶毒克脾脏,花毒侵蚀肺脏,而蚩尤果么,则专攻心脏,这五大剧毒循血而行,在五脏之间此起彼落,生生不息,故而中毒之人血行不止,痛苦也永难止息。所以说,五行散绝不同于寻常剧毒,寻常之毒是死的,五行散依附人体而存,故而它是活的。”

    花晓霜听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如此说来,怎样才能解开?”骆明绮望她一眼,淡然道:“你要问解毒之法么?告诉你也无妨,五行散之毒,唯有五行散能解!”花晓霜双目一亮,点头道:“是了,五行相生也相克。”骆明绮道:“不过说来容易,做来却是极难,五种奇毒配制之时,分量不同,若是根毒多些,解药之中,克制根毒的花毒就须配得多些,若是叶毒多些,那么解药之中,克制叶毒的果毒就要足些;嘿,一句话,只要深明五毒分量,便能杀活自在!”说到此处,得意笑道,“小丫头你便知解法,但不明分量,也是枉然。若解药配得不对,毒上加毒,他二人死的更快。”

    谈论间,树林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片山坳,遍植药草,比之山道所见,又多出十倍不止,其中许多晓霜竟是从未见过,不觉心生好奇,出口询问;骆明绮难得遇上知音,又喜晓霜娇憨,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将药性用法一一道出。不知不觉间,前方出现一座小屋,花晓霜回头望去,却见远处蚩尤树林又被浓雾笼罩。不由奇道:“这雾分明散了,怎又腾起来了?”骆明绮提起灯笼,指着笼中黄烛道:“这蜡烛之中,掺和了‘旱魃奇香’,乃是蚩尤树的克星,奇香所到之处,一里方圆绝无雾气,这会儿没了旱魃香,那蚩尤花自然又来作怪了。”花晓霜叹道:“如此一来,那些毒虫忒也可怜了些。”骆明绮一愕,冷笑道:“都是些畜生,可怜什么?”说罢转入房内,拿出个琉璃盒子,手持一把银质小刀,对晓霜道:“挽起袖子来!”晓霜奇道:“挽袖作甚?”骆明绮道:“你这九阴毒脉,古今罕有,老身要用你的毒血,配出一剂绝妙之极的毒药来!”花晓霜一惊,错步后退,骆明绮丑脸一蹙,鼻口几乎挤在一处,忽又笑道:“甭怕,婆婆轻轻地割,包管你不会痛的,流满这一盒就好!”说着踏上一步。花晓霜面如白纸,失声道:“这……这怎么使得?”

    骆明绮两眼一横,正要发怒,梁萧却已忍无可忍,不顾内腑奇痛,双掌带起一阵疾风,向她拍到。这一招含有“转阴易阳术”,换在平时骆明绮万难抵挡;但此时梁萧奇毒在身,身法慢了数倍;骆明绮觑他来势,轻易让过,梁萧正要变招,不料气血运转之际,牵动体内毒素,气力一泻,忽地摔倒,唇齿撞地,鲜血顺着口角淌了下来。

    二女齐声惊呼,花晓霜正要上前搀扶,却见柳莺莺抢先一步,将梁萧扶起,眼看他满脸是血,心中难过,不由流下泪来。花晓霜见状,心头发酸,僵在当地。骆明绮冷笑道:“好小子,你想送命,还不容易,老身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上西天吧!”未及动手,便听花晓霜说道:“婆婆,您别为难萧哥哥,我听你话便是……”说着挽起袖口,将瘦弱白晳的手腕伸到骆明绮面前。梁萧惊怒交进,偏又使不出丝毫气力,一时心头似若油煎火烤,涩声道:“晓霜,她武功不高,你快逃……”他口中语无伦次,身子猛然一挣,想要拼了性命,阻上骆明绮一阻。柳莺莺知他心意,岂肯放他自蹈死地,手臂一紧,死死搂住。梁萧情急怒道:“放开……”柳莺莺拼命摇头,泪如泉涌,梁萧只觉脖子湿冷一片,身子乍软,怔在当场,呆呆望着晓霜,双目倏然红了。

    花晓霜见他落泪,心头有若千万钢针攒刺,想说几句安慰话儿,但看柳莺莺背影,终究难以出口,只叹了口气,道:“婆婆,我求你一件事。”骆明绮道: “你说!”花晓霜道:“只求婆婆放过血,便为萧哥哥与柳姊姊解毒。”骆明绮道:“生杀在我,为何要听你说话?”手若鸡爪,扣住晓霜手腕,嘎嘎笑道,“也罢,我权且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取他们性命!”花晓霜叹道:“如此多谢婆婆了!”她精通医理,深知九阴毒脉厉害,若失血太多,阳气暗弱,寒毒立时发作,何况她为抵御万毒之争,已失血不少,倘若此时再流出这么大一盒鲜血,那是必死无疑,想到片刻之后,便与梁萧阴阳两隔,再无会期,心头不胜黯然,目光微转,投向梁萧,却见他双目怒张,眼中泪光闪动。花晓霜只觉胸口一堵,不忍再看,但双目虽闭,心中情愫却如惊天巨浪,起伏不定,忽觉手腕倏痛,耳边传来梁萧的叫声:“晓霜……”喝声入耳,花晓霜身子陡震,跟泪如破堤的江水,滚滚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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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楼主| 发表于 2008-3-18 10:27: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颠倒五行


    微风着地掠过,吹得遍野草木沙沙作响。虽只霎息功夫,花晓霜心中却似去了千百年,身上的鲜血仿若凝固了,全无流泻之感。这般待了许久,仍不觉动静,她不禁睁开双目,却见骆明绮目光锐利,正瞪着自己,心中顿生怪讶,低眉一瞧,只见那柄小刀压在腕脉之上,并不割下。

    忽见骆明绮神情萧索,叹了口气,收起小刀道:“罢了!饶你一次。”花晓霜心下奇怪,但又不敢询问,只是既不割脉放血,便不会与梁萧分开,不由喜道:“谢谢婆婆。”梁萧见状,也大大松了口气。不料骆明绮却两眼一瞪,怒道:“谢什么?我割腕放血,摆明是要你性命。你干么不恨我骂我?就算放过你,又有什么可谢?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糯米糕性子,怎生斗得过人家?”她满脸怒容,唾沫飞溅,手指点在晓霜白生生的额头上。花晓霜被她一顿臭骂,半晌摸不着头脑,怯道:“斗什么……我……我不明白……”骆明绮怒哼一声,指着梁萧道:“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小王八蛋?”花晓霜满脸涨红,作声不得,骆明绮又道: “我问你有没有?”花晓霜瞥了柳莺莺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哪……哪里有了?”骆明绮冷笑道:“是么?那好,我不杀他,是看你面子。哼,若你不喜欢,我这就取他性命。”花晓霜惊道:“万万不可!”骆明绮冷笑道:“那就是喜欢了?”梁萧听得啼笑皆非,心道:“这老虔婆无赖透顶,天底下哪有这般问话的?” 花晓霜却全无心机,着她三言两语抵得面红耳赤,只得螓首低垂道:“是!”又轻又细,几乎无人听得。骆明绮哈哈大笑,转身面对梁萧,脸色又是一沉,道:“小子,老身今日就做一件美事,嘿,便宜你了。”一指晓霜道,“我把这个师侄孙送给你做老婆,你喜欢不喜欢?”梁萧不由一怔,还没答话,柳莺莺已是怒不可遏,骂道:“臭老太婆,你乱嚼舌根,不得好死,死了也要进拔舌地狱……”尚未骂完,忽觉内腑剧痛,顿时蜷起身子。

    梁萧叫道:“贼婆子,又下毒么?”骆明绮怪笑道:“胆敢骂我,岂能不教她吃些苦头。哼!乖侄孙,干脆婆婆为你斩草除根,弄死这狐狸精吧!”花晓霜吃了一惊,急道:“那可不行!婆婆你答应过我,不得杀害他们!”骆明绮鼻头一耸,哼了一声,瞧着梁萧道:“好,臭小子你说,你要不要我师侄孙做老婆?”梁萧见她用毒之术出神入化,伤人于无形,一时无计可施,目光一转,却见柳莺莺望着自己,目光凄婉,顿时心中一酸,“莺莺待我情深意重,若是负她,岂不是猪狗不如?”刹那间打定主意,摇头道:“前辈见谅,此事小子万难从命!”柳莺莺听得这话,双目中蒙上一程泪光,嘴角却浮起盈盈笑意;花晓霜却征了怔,双膝发软,*在墙边,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骆明绮不料梁萧胆敢违拗自己,勃然怒道:“如此说,你不答应了?”梁萧道:“不错!”骆明绮凝视着他,脸上怒意渐褪,神色阴骘,瞅了瞅梁萧,又瞅了瞅柳莺莺,颔首道:“哼,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只喜欢长相漂亮的狐狸精!既然如此,我便把她变成个丑八怪,瞧你还喜不喜欢?”随手从头上抽出一枚铁簪,向着柳莺莺狞笑。梁萧心头一紧,刚疾之性蓦地发作,哈哈笑道:“就算她变成丑八怪,我依旧喜欢!”伸出手来,握住柳莺莺纤纤玉手,柳莺莺眼见铁簪寒光闪闪,原也甚是恐慌,但经他一握,但觉热流如炽,自他掌心直透过来,烘得心头如火,不禁冲他绽颜一笑,所有痛苦再不放在心上。

    骆明绮见此情形,大为不解,奇道:“臭小子!你喜欢她不为容貌么?却是为了什么?”梁萧冷笑道:“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容貌长,容貌短,难不成因为容貌丑陋,没人喜欢?”他随口讥讽,却戳中骆明绮心头痛处,她眼中透出摄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萧只觉五脏六腑一紧,生生挤在一处,奇痛难禁,不觉失声惨呼。花晓霜大惊,两步抢上,将梁萧搂在怀里,只见他瞠目咬牙,牙关中迸出血来。她素知梁萧性情刚烈,若非难受至极,决计不会如此作态,一时心如刀割。骆明绮冷笑道:“我将五行散加了四倍分量,瞧这臭屁小子能撑多久?”花晓霜不禁骇然,还未答话,梁萧已然忍耐不住,凄厉惨呼。花晓霜大惊,望着骆明绮,急道:“婆婆……”骆明绮怒道:“不许求情!哼,臭小子,我再问你,你答不答应娶她?”梁萧痛得口不成言,却只是摇头,骆明绮嘿道:“好,看你硬到什么时候?”两句话的工夫,梁萧惨叫之声越发惨厉,柳莺莺听得芳心欲碎,泪如雨下,颤声道:“你答应她吧……我……不怪你……”梁萧仍是摇头,花晓霜胸中剧痛,凄然想道:“他终究喜欢柳姊姊……以前种种,都是……都是我痴心妄想了……”一时百感交集,伏在梁萧胸前,失声痛哭。

    “五行散”分量增加四倍,四加一得五,即是先前五倍,是为五行散用药之极。其药效并非以一乘五,厉害五倍那么简单,而是合于五五梅花之数,较之先时厉害了足足二十五倍,故而过此分量,人畜必死无疑。中毒之人,直有万蛇噬体之痛,百蚁钻心之痒,诸般痛苦层出不穷,换了常人,决然抵受不住,猝死当场。梁萧自幼练武,体质奇特,但遭此毒刑,也觉难以忍受,时候一长,不由涕泪交流;二女看得触目惊心,一齐向骆明绮痛哭哀求。岂道骆明绮也是遇强则强的乖戾性子,梁萧越是顽强,她心肠越是刚硬,不见高下誓不罢休,脸色铁青,不理二女求告,只想道:“看是你厉害,还是老身的毒药厉害!”

    这次毒性来得猛烈之极,梁萧死去活来,不一阵,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唯有阵阵奇痛汹涌如潮,几经晕厥,几度痛醒,偏偏又不能速死,其中滋味,较之当日华山之上阴阳龙战之苦,还要难受几分,他忍耐不住,几欲认输开口,但目光每每扫过柳莺莺,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般生死两难,不消片刻工夫,花晓霜但觉梁萧脉息渐弱,距死不远,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半点法子,心头一急,只觉体内寒毒蠢蠢欲动,不禁瘫倒在梁萧身边,心中凄然:“萧哥哥倘若死了,我又何必再活,这寒毒来得正好,死在他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想到此处,忧愁略减,幽幽看了梁萧一眼,但见他面上肌肤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辨认不出,顿时不忍再看,闭目寻思:“五行散名为五行,也该不离五行。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唉,可惜医术只为活人,这五行散却只会害人?”想到此处,思及那日崂山之中,与梁萧相依相偎,以医家五行之道解读《紫府元宗》的情形,当此生离死别之际,那份温馨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喃喃道:“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这几句正是《紫府元宗》开宗明义的总纲,花晓霜心情所至,只顾在梁萧耳边絮语。所谓回光返照,此时此刻,梁萧虽处垂死之境,心智却忽转清明,花晓霜的话一字一句,犹如晨钟暮鼓,敲击耳畔。梁萧猝然一惊:“天地万物,不离阴阳!五行散也是万物之一,怎能跳得出阴阳……”想到这里,忽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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