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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孤芳不自赏》☆★§(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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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0:39 | 只看该作者
那是天下最残忍的惩罚。

    楚北捷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背影,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来。

    痛苦、悔恨、惊讶、感激、滔天的爱意,被浪翻上心头,瞬间膨胀至几乎将胸膛涨破,让这名沙场最勇悍的将领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读出那个一直以来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娉婷?」

    是妳?

    是妳吗?

    明月又再当空,妳可是仍记得我们的誓言,魂飞千里,前来看我?

    屋中的背影动了动,她动得这般优美,宛如微风掠过初春娇嫩的萌芽,如此从容,如此温柔,似乎一切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一寸一寸,缓缓呈现在眼前:「王爷回来了?」

    是娉婷,真是娉婷!

    楚北捷蓄满热泪的黑眸,依稀看见笑靥如花。

    浅笑的双颊苍白憔悴,但那一分卓约风姿仍在。

    她来了。

    在无数个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后,她到底还是来了。

    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楚北捷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这连绵百里的茂密森林。

    它给了他一个奇迹,属于今生今世的奇迹。

    他矗立,痴看,看他最心爱的女人,向他婀娜走来。

    「王爷,娉婷请罪来了。」

    圆润动听的声音,一字便如一颗珍珠撒落玉盆,他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

    万水千山,岁月如烟,乡关何处?

    眼前的娉婷这般真实,即使是梦也让人不愿醒来。在沙场上杀得敌人胆战心寒的镇北王,竟没有勇气举起手轻轻一触,生怕指尖到处,一切就成了泡影。

    楚北捷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激动得无法言语。

    为何请罪?

    要求原谅的,不应该是我吗?

    「娉婷犯了一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娉婷深深看着他,柔声道:「娉婷让深爱她的男人受苦了。」

    她扬唇,逸出一丝苦笑:「只是,娉婷也为王爷伤透了心呢。」

    巧笑倩兮,佳人近在眼前。

    娉婷抿唇而笑。

    她笑得那般美,楚北捷终于忍不住,试探地伸手,握住了娉婷的手腕。

    掌心,触到了一片柔软温湲。

    温暖?

    楚北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实在不似魂魄的娉婷,松了手掌,又再度小心地握紧她的玉手。

    暖。

    滑腻的肌肤很暖,暖得楚北捷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大颗滴淌下来。

    活着,她还活着?

    不是魂魄,这是活生生的娉婷!

    一股比暴风雪更猛烈的惊喜,撞得楚北捷狠狠一震。

    「娉婷……娉婷,妳还活着?」他张开臂膀,不顾一切地将娉婷紧紧拥入怀里。

    这实在的感觉,能令任何人泫泪。

    娉婷乖巧地伏在他怀里,轻声道:「娉婷并没有葬身狼口,让王爷担心了。王爷生气吗?」

    「不,不。」楚北捷激动地摇头。

    喜悦充斥了每一个毛孔。

    生气什么?娉婷活着,她活着,她活着!

    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还需要为了什么生气?

    幸福在他四周欢呼雀跃。

    感谢天地,感谢山川森林,感谢天下所有冥冥神灵,娉婷还活着!

    楚北捷喃喃低语,虔诚答谢赐予他奇迹的上天。

    熟悉的,属于娉婷的香味飘人鼻尖,他紧抱怀里的纤细身躯,

    他彷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内心的快乐和激动。

    他用全身的力量,感受着怀里的娉婷,感受娇小身躯的每一丝温暖,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小小的动静。

    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拥抱着心爱的女人。

    此生此世,再也,再也不会放手。

    云常都城上,旭日东升。

    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后,驸马终于进宫来了。

    王宫添加了不少新贡上的宝物,愈发美轮美奂。雕梁画栋,未曾改动,只是保卫王宫的侍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新来的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只遵从驸马的命令,谨慎小心地守卫着云常名义上的主人——耀天公主。

    「驸马爷。」

    「参见驸马爷……」

    穿过重重侍卫,最后到达王宫中最精美幽静的院落,何侠抬头,扬起英气俊美的脸。——

    他看见了耀天。

    高楼上,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倚窗而坐,摒弃了繁杂尊贵的公主服饰,代以简单飘逸的纯色绸裙,青丝瀑布般垂下,惬意地被在肩后。

    看着她,何侠心头泛起复杂难明的感觉。

    她是何侠权利的来源,在何侠最苦难的时候,给予了何侠一个崭新的希望。

    但,她也是何侠权利的阻碍。

    只要雪常王族一息尚存,何侠就绝无可能不动摇云常军心地提议建立新国。

    他将永远无法登上王位。

    打下的疆土更多,他也只能是驸马,或未来大王的父亲。

    他要对自己的妻子下跪,将来,也必须对自己的儿子行礼。

    何侠心情沉重,缓缓拾阶而上。

    「公主。」

    耀天听到他的声音,坐在窗前,许久才慢慢转头,露出半张美丽苍白的脸庞,低声道:「驸马总算肯来见我了。」

    何侠朝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向前几步,坐在耀天对面:「公主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耀天徐徐答了一句,视线落到何侠肩上,神色变了变,瞬间又回复没有波纹的平淡,问:「驸马身体还好吗?」

    何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淡淡道:「则尹向我下书挑战,真不愧曾为北漠军队最高统领,竟能伤到我。公主担心我吗?」

    耀天答道:「驸马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何须找来担心?」

    何侠与她的明眸轻轻一对,瞧见里面掩饰不住的失望伤心,还有意料之中的恨意。

    「公主在恨我?」何侠叹气。

    「如果我说是,驸马会杀了我吗?像杀了丞相,还有其它人一样。」

    何侠俊美的脸露出一丝怜惜,长身而起,将耀天也扶了起来:「公主请起。」

    他领着耀天,站在高楼露台上,远眺四方。

    「公主请看,我们的战马已经踏遍天下,再没有可以阻挡它的关卡。四国都将入我囊中,何侠向公主许下的诺言即将实现。公主和我是夫妻,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耀天垂下眼睛,许久才动了动红唇:「驸马,我是该为驸马快得到天下而高兴,还是该为我云常王族的末路感到伤心呢?」

    「公主……」

    耀天忽然抬头,一把握住何侠的手,柔声央道:「如果驸马真的对耀天还有爱意,请驸马向我立下誓言,绝不妄动建立新国的念头。答应耀天,我云常王族,不会消失在这一场胜利连连的大战中。」

    她盯着何侠的眸子清澈明亮。耀天虽然已被软禁,但毕竟是云常最高贵的王族,手握得到所有人承认的王权,何侠一时竟不敢与之对视,情不自禁挣开她的手,转身用背影对着她,叹道:「公主为何这样想不开?我们是夫妻,就算我成了大王,公主必为王后,身份一样尊贵。再说,公主怀里已经有了我们的骨肉……」

    「驸马不会成为大王。」耀天在他身后愕然片刻,再问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冷硬。

    她一字一顿道:「我腹中的,才是未来的大王。」

    何侠听她语气变冷,转过身来,放软了声音:「公主…」

    「驸马不用说了,请回吧。」耀天态度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何侠微愕。

    耀天脸色平静,尊贵地站着,天生的从容和骄傲从骨子里渗出来。何侠在这一刻,离奇又深切地感受道,他美丽温柔,总会被他用言语打动的妻子,确实代表了,一个古老的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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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1:17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百里茂林,小木屋中充满喜气洋洋的生机。

    虽然很安静,但欢乐的空气,让人难以忽略地流窜着。

    木床上,躺着两个被幸福缠得太紧,压根睡不着的人。

    「今晚的星星特别亮。」楚北捷抱着失而复得的娉婷。

    娉婷轻轻笑起来。

    「有什么这么好笑?」

    「王爷总算会开口说话了呢。」

    她柔美地笑着,见楚北捷眼睛停在她脸上,瞳孔黑得发暗,不由自主羞涩地敛了笑容,轻声问:「王爷看什么?」

    楚北捷看了很久,才叹:「娉婷,妳真美。」

    娉婷心里感动,低声道:「王爷瘦多了。都是娉婷不好。」

    「这与娉婷无关,本王心甘情愿的。我喜欢娉婷,所以才愿意为娉婷做任何事,愿意把每分每秒都放在娉婷身上。」

    娉婷沉默半晌,幽幽道:「男儿大志,不是应在四方吗?」

    「能一心一意,百折不挠,就是大志。」楚北捷轻轻摩娑掌下青丝,慨然适:

    「我的大志只有一个,就是让妳变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头,眸中水波荡漾,轻声问:「王爷真的这么想?」

    楚北捷朝天竖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对天发誓,刚力说下的话,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绝无更改。」

    娉婷感动地瞅着他,泪在眸中似坠不坠,垂下眼:「那…王爷可愿意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声道:「别说一件,一万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愿,没人能阻上楚北捷为妳实现。」

    娉婷抬起眸子,静静凝视心爱的男人片刻。英气的眉还是那样浓黑,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都和梦中思念的一样。

    他的举手投足,原来从不曾离开心田方寸。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这般的深爱。

    爱深,痛也深,受够了苦,却忍不住飞蛾扑火般,又转了回来。

    她伸手,从床边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爷曾将此剑留在隐居别院,以保护娉婷安危。」娉婷双手捧着宝剑,徐徐问道:「如今,王爷可愿再以此剑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娉婷一个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与外界隔绝,不曾听说战乱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王爷不愿吗?」娉婷低眉轻问。

    楚北捷一生戎马,最不怕的就是上场杀敌,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娉婷,哪会不愿,一怔之后,朗声笑道:「给妻子一个安逸太平的天下,这是所有男人都该做的事。」

    当即接过宝剑,熟悉的感觉涌入掌心,当日被丢弃在灵堂里的「神威」宝剑,又回到了昔日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宝剑,他仍记得剑柄上每一道花纹。这柄宝剑曾经指挥千军万马,杀得敌人丢盔弃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动。

    这是,镇北王的剑。

    楚北捷眸中,再度问烁傲视天下的光芒。

    他的剑已在手,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回来。

    他的壮志,已起。

    百臣茂林赐予了他一个奇迹,他要还这个世间另一个奇迹。

    他将用手里的剑,为世上最动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东林王宫虽然已被焚毁,但东林王族一日尚在,这个国家就未曾真正灭亡。

    何侠的大战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走,指挥各地战役。他对付敌人手段利落,毫不犹豫,但想起怎么处置耀天,却非常踌躇。

    回到云常都城几天,飞照行已经连提了这事几次,何侠只是不耐烦地把此事推后:「目前不急,等对付了东林和归乐的王族再说。」

    飞照行再三劝道:「驸马,此事可人可小。不早点处理了,恐怕将来会成大患。」

    何侠何尝不知。

    他麾下四处讨伐的大军,除了少数收服的降兵和新征入伍的散兵,其余都来自云常军队。假如耀天被软禁的消息外泄,或者耀天带头否认何侠的统帅大权,那将会动摇目前胜利局面的根基。

    难道真要对他的妻儿下手?

    何侠为这事烦恼,人不在战场,闻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烟味,光对着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气躁。看见他可怕的脸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这位驸马爷,生怕贵家修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过几天,军报又送了上来。

    「发现东林王族藏匿的地点,我们的军队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好!」何侠笑道:「东林王族苟延残喘了好些日子,这次绝不容他们再逃掉。

    传令,把他们围得紧紧的,但先别动手。本驸马要亲自收拾他们。」

    遣退了传令兵,何侠立即点兵出发。他想得周到,知道云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但并未真心臣服,需要留点心眼,命令飞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带军奔出部城力行了两百多里,不到三天,飞照行竟一路快马赶了上来,在路上截住何侠的人马。

    「驸马爷在哪?」

    何侠勒了缰绳,回头一瞧,飞照行满脸风尘,身边只带着几个亲卫,顿时知道不妙,扬声道:「照行过来!」

    遣开众人,将飞照行领到偏僻处,何侠下马就问:「京城出了什么事?」

    事情紧急,飞照行没功夫抹脸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脸色凝重地递给何侠。

    何侠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两行,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异常,往下看,眉毛渐渐纠结成一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迹?」眸光一沉,冷得慑人。

    「是。字迹已经找人对照过,不是临摹,确实是公主的亲笔。」

    「哪来的?」

    飞照行禀道:「在一名偷偷出宫的宫女身上搜得这到书信。」

    何侠恼道:「公主身边的宫女不是都不许离开公主一步的吗?这么多侍卫看守着,怎么还能让一个宫女出了宫?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信?」

    「驸马爷息怒。」飞照行冷静地道:「这事已经查清,是一侍卫收了贿赂,那侍卫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担心还有隐情没有揭出来,正在继续审问。」

    「要仔细地审。」何侠眸底像结了一层冰,脸色却恢复了几分平和从容:「那宫女拷问了吗?说了些什么?」

    飞照行道:「宫女胆小,没动大刑就吓得全都说了,这是公主写好交给身边的贴身待女绿衣,绿衣交给她,命她暗中交给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给其它一些官员传阅。」

    「一些官员?」何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员敢不要命,名单呢?」

    飞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单。我离开都城前,已经派人将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严刑拷问。同时,这事非同小可,我严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由我来追驸马爷。」

    他办事利索,处理恰当,颇有应变之才,何侠不禁赞赏地瞥他一眼。

    飞照行禀报完毕,顿了一顿,又接着沉声道:「驸马爷,请驸马爷立即回都城吧。现在要紧的不是东林王室,而是云常都城。公主已经动手了,万一真让他们里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难办了。文官们胆小怯懦,不足为惧,但公主毕竟是云常名义上的国君。除了驸马爷,谁也不敢对付公主啊。」

    「公主竟亲笔写下王令,要众大臣暗中筹备,连成一气,剥除我的领兵之权…」

    何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几乎将王令捏碎在掌中,轻轻磨着洁白的牙齿,半晌没有作声,缓缓回过脸色,才问:「这事公主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宫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家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宫中,被侍卫们层层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侍女说话。」

    何侠点了点头:「我和你立即回都城。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飞照行猛点头道:「正是。」

    事不宜迟,何侠下好决定,立即点了一半人马随他回城,剩下的一半,选出一位将军率领着继续上路,命道:「到了东林,传本驸马的将令,立即动手对付被包围的东林王室。东林执掌大权的那个王后给我活抓过来,那是本驸马的战利品。其它的不必留生口。」

    布置妥当,便和飞照行等朝来路奔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赶回都城。入了城门,飞照行低声问:「驸马爷,是否先去王宫?」

    何侠摇头:「先回驸马府。」

    一到驸马府,问起情况,掌印早熬不住拷问,把暗中联系的官员名单交了出来。

    何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当即扬声唤了一名信得过的副将进来,下令道:「立即传我的军令,就说都城里面潜入了归乐的刺客,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走动。」

    吩咐了戒严令后,又对冬灼道:「名单里面的文官大多数在都城,先不用急,以戒严令为籍口,派兵在各自家里看管起来,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吩咐布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办。」何侠转头看飞照行:「军中将领受我恩惠极多,对我也很信服,如果云常有重大变动,许多人会选择支持我,但大将车商禄除外。商禄世代受云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为人古板木讷,不识变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会是军方中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话说到这里,飞照行已经明白过来了:「请驸马爷吩咐。」

    「商禄如今正驻守在北漠,我这就写一道军令,命他即日开拔归乐,寻找机会和归乐大将乐震决战。你携着军令,亲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领着你的蔚北军和商禄一起剿灭乐震大军。这次大战,商禄为副,你是主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飞照行心思剔透,点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军对垒,死伤难免,商禄身为云常大将,沙场捐躯也是应该的。请驸马爷放心。」

    何侠当下挥笔写了两道军令,一道给商禄,一道授予飞照行归乐战役主帅大权,放下笔,淡淡笑道:「商禄要处置,乐震也不能放过。这次两路大军齐出,兵力是够的,我只担心你和乐震昔日有主仆之谊,临场心软。」

    飞照行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军令,答道:「我为他们乐家出生人死,居然落个免死狗烹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谊?乐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劳才当了大将军,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一边把两道军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进怀里,又压低了声音道:「驸马爷,那宫里……」

    何侠截断他的话头:「宫里的事,我会处置。你去吧。」

    遣退飞照行,华丽的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何侠独立许久,从怀里掏出公主的亲笔信。那信前几日被他气恼时用力揉捏,已经皱得不堪。他把信铺在桌上,缓缓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犀利得发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复杂的思绪。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赶,一脚跨进书房,看见何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脚停在门外,没跨进来。

    何侠的背影仿佛由郁愁凝结而成,硕长的身子,却沉重似山,宛如用书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一分。

    「是冬灼吗?过来吧。」

    冬灼僵站在门口,听见何侠的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递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的话,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民众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战役,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对王室的效忠。」

    何侠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一样,冬灼听着,浑身打个冷颤,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舌唇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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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4:45 | 只看该作者
确实,假如耀天重夺王权成功,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片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问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真的重新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何侠。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铃古城。

    荒废的古城,城墙大半已经倒塌。

    黄沙掩面。

    「上将军,喝点水吧。」

    下属呈上来的水浑浊发黄。江铃古城环境艰苦,水源草料都严重不足,但地处偏僻,城内秘道四通八达,就算引起云常大军的注意,也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若韩接过水勺,喝了一小口,递给了身边的将士:「你们也喝点。」

    北漠正式的军力在周晴被何侠一战击溃。若韩逃得性命,三番两次组织残余军力企图反抗,但对上名将何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悬殊,兵力将才都远远比不上对方。能保留着性命和身边这一批将士,已属不易。

    虽然如此,但每一个人,都没有起过向何侠投降的念头。

    身边的小兵仰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忽然问:「上将军,你猜这次森荣将军能带多少人马回来?」

    「会不少。」若韩答道,不由心中微热。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上司,北漠最伟大的上将军,则尹。

    自从则尹上将军公开向何侠挑战的故事被传扬开来,秘密到各处要求加入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怎么传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何侠也会流血,终有一天,何侠也会战败。则尹上将军,如是说。

    只要梦想不被磨灭,斗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后人永不绝望地追随。

    在遥远的从前,我们的北漠国,也是这样被热血铸就的吧?

    这一次,森荣一定会带回更多热血青年。

    「上将军,森荣将军回来了!」城头的哨兵大力挥手。

    若韩猛然站起,向外望去,远处沙尘中果然出现几个单骑,快速向古城奔来。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将军没错。」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着声音里带了一些疑惑:「奇怪,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

    若韩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问。

    受到则尹上将军的激励,秘密参军的人与日俱增,为什么森荣这次只带了几骑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不测?

    森荣数骑来得飞快,不一会已到城下,向城头招手,士兵们连忙放他们进城。若韩大步走下城头,朝刚刚下马的森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兵只有那个几个。」

    森荣接过下属递上的水,也不管浑浊,仰头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没带过来。」

    「怎么?」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嘿……」森荣心里一定藏着喜事,脸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开。

    「你出去一趟,难道找了个将才回来?」

    「何止将才,简直就是将神!一个绝对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

    若韩听他信口雌黄,眉头大皱。

    何侠的天下名将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天下有谁敢如此托大,竟说绝对可以打败何侠。

    现在兵疲粮少,环境恶劣,最忌动摇军心。森荣一向大大咧咧,怎么知道将领话一出口不能兑现,一定会打击土气。不由低声道:「森荣,不要胡言。你曾与何侠对阵,难道不清楚何侠的本事,什么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这怎么可能?除非……」若韩蓦地停下,叹了一声。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战,犹在记忆深处,刀刻一般。

    何侠在周晴大战中鬼魅莫测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头临阵一曲,迫退楚北捷十万大军的从容可与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韩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战,是由娉婷当主帅,那么战果将如何?

    「上将军何必叹气。来来来,我给上将军看一样东西。」森荣笑起来,凑前一步,将背上的包里解下来,拉着若韩走到一边,一边打开,一边提醒:「上将军小心,这宝贝耀眼,可别把眼睛看花了。」

    若韩见他兴致勃勃,心里也觉得奇怪,耐心等他打开包袱,骤一看,只是一些或红或黑或蓝的染了尘土的布料,依稀还有点老旧的血污,再定睛一看,两颊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瞪着那打开的包袱再也动弹不得。

    森荣早猜到他的反应,得意洋洋问:「怎样?」

    若韩瞪大了眼睛,死劲盯着那包袱,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认得,那些破旧的布料,正是当年堪布大战后,北漠众将为了表示对娉婷的感谢和忠诚奉上的披风。

    染血的披风对于将领来说意义非常,只有在崇敬无法表达时,他们才会献上自己的披风。那包袱里,有则尹上将军的、森荣的、若韩自己的……

    好一会,若韩终于反应过来,身体激动得颤抖:「这……这……森荣,」他两手一伸,紧紧拽住森荣,语无伦次地问:「你的意思,难道是白姑娘她…她没死?」

    森荣得逢喜信,本想逗一逗若韩,见若韩如此激动,倒觉得不忍,当即点头,大声答道:「没错,白姑娘没死,她还活着。」

    「活着…」若韩的眼睛亮起来:「那她人呢?」他能晋升为上将军,本来就是心思细密之人,心随念转,立即转头,视线射向随森荣一同回来的几个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见若韩视线扫来,也不闪躲,纤纤玉手一抬,摘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笠:「若韩将军,别来无恙?」

    巧笑倩兮,风韵四逸。

    那一分谁也比不上的从容淡雅,不是白娉婷还有谁?

    若韩站在原地,凝视了娉婷足有一柱香,才缓缓举步走到娉婷面前,深深作个长揖,极慢地直起身子,仿佛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似的盯着娉婷直看,最后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感慨道:「若韩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上天的恩赐。」

    娉婷浅笑道:「上将军先不要感谢老天。娉婷这次为了对抗何侠的云常大军而来,可是要籍这些昔日的被风,向上将军讨债的。」

    若韩见了娉婷久远的微笑,如沐春风,信心大增,朗声笑道:「若韩甘愿把性命一同奉上,还小姐堪布城救命之恩。呵呵,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披风,没有堪布之恩,只要小姐是为对抗何侠而来,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给小姐的。」

    「那好…」娉婷眸中妙光流转,悠悠道:「娉婷斗胆,请上将军答应娉婷一个要求。」

    「小姐请说。」

    「娉婷带了一个人来,希望上将军可以带领所有的人马,忠心跟随他,听他的号令。不管这个人是谁,上将军都必须承认他是主帅。上将军答应吗?」

    若韩愕然:「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使小姐甘心让出主帅大权?」

    娉婷抿唇,似在思索,不一会,重展笑靥,轻轻叹道:「战况紧急,兵不厌诈。

    我本想诱上将军答应了再说的。算了,就让上将军见了本尊,再考虑是否答应娉婷这个要求吧。」目光向旁一转,柔柔唤了一声:「王爷。」

    若韩骤听这两个字,恍如被雷猛劈了一下脑袋,顿时天旋地转。

    不可能,该不会是…

    视线渐渐移过去。

    娉婷身边的高大男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虎目蕴光,目光与若韩一碰,笑着沉声道:「上次夜袭兵营,实在是寻妻心切,楚北捷冒犯了,将军见谅。」

    挺拔身形,不动如山,正是失踪多时的镇北王。

    震荡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更比一波强烈,若韩见的世面再多,此刻也不禁愣足了半日,像见了儿一样看着楚北捷。

    天下名将,原来除了何侠,另一员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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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5:05 | 只看该作者
威武依然,仍是那种睨视天下的自信眼神。

    「上将军可愿意抛开东林和北漠的仇恨,追随王爷,对抗何侠?」娉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耳边,留下一轮又一轮的轻轻回响。

    若韩眸中焦距渐渐凝成,停在楚北捷脸」。此人曾经领兵进犯,险些灭了北漠,同样是此人,冒险潜入兵营,将他要得团团转,骗得则尹上将军的下落。

    但此人,确实是世间唯一可以抵抗何侠的将才。

    「上将军?」森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

    若韩一震,完全清醒过来。娉婷等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若韩抬头一看,追随自己的将士从城头各处探出头来窥视着鼎鼎大名的楚北捷。

    所何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复。

    若韩仰头,大声问:「将士们,你们都看见了。这位就是东林的镇北王,那个曾经差点灭了我们北漠的楚北捷。如今他来这里,要我们追随他,对抗何侠的大军。你们说,我应该拒绝吗?」

    周围寂静一片,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若韩再问了一次,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好……」若韩环视一周:「我明白了。」

    他看向楚北捷,沉声道:「北漠王族已经被何侠屠戮殆尽,北漠的疆土正被云常大军尽情践踏,这个时候,最愚蠢的事莫过于继续记恨当年北漠与东林的仇恨。谁可以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谁为主帅,追随他征战沙场。」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动,铿锵之声清脆地回响在众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闻名的神威宝剑寒光四射,镇北王剑已出鞘。

    「我会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将士们,你们谁愿意追随我?」每个人都听见了,低沉而蕴藏着力量的声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静。

    屏息般的寂静。

    「有谁,愿意追随我楚北捷?」楚北捷高声喝问。

    娉婷缓缓仰头,视线静静扫过一张张被尘土弄污的脸。

    「我。」人群中轻轻响起一声。

    「我。」另一把声音。

    「我!」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我,我愿意!」

    「我!」

    「我,还有我!」

    「我!」

    「我!」

    应声如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连着一阵的吼声。

    追随镇北王。

    追随这个北漠昔日的仇人,追随这个把绝望从大地上驱赶走的男人,追随这个可以打败何侠的名将。

    大王死了,王宫毁了,大地被践踏了,父母亲人正被铁骑凌虐。

    但他们有要求存的斗志,有不屈膝的勇气,有不怕彻落黄土的热血,有生锈的兵器和老弱的马匹—还有,还有镇北王。

    「镇北王!」

    「镇北王!打败何侠!」

    「打败何侠!打败何侠!赶走云常军……」

    江铃古城沸腾了。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除了尘土、污垢、血迹、伤口,还有激动的笑容,和滚烫的泪水。

    若韩瞪大眼眶,忍着不让感动的眼泪淌下,抽出腰间的剑,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若韩对剑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将军若韩,我是镇北王的将领若韩!镇北王,也请你记得自己的承诺。」

    「我会打败所有令生灵涂炭的人,包括何侠。」楚北捷沉声应道,目光转向娉婷,变得无比温柔:「因为我答应我最心爱的女人,给她一个安宁幸福的天下。」

    娉婷万万想不到楚北捷竟在这个时候当众表达爱意,虽然四周欢声雷动,楚北捷的话只有若韩森荣几个站得近的熟人听见,但脸颊已顿时红了一片,不知如何应对,垂眼片刻才勉强恢复原来风流从容的模样,轻声建议:「如今士气正盛,正所谓名正,而后言顺。这是王爷复出后的第一支军队,是否该起个正式的名号?例如…镇北军。」

    她的话里另有一番意思。这次集中各国被击散的兵力对抗云常大军,楚北捷的军中再不仅仅是东林兵,所以绝不能再用东林两字,以免勾起他国参战将士的心病。

    楚北捷领军多年,怎会听不出娉婷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对,是该起个名字。」

    掸剑朝天一横,喝道:「众将士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他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人人期待地看着这位无敌的主帅。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抵抗何侠的大军。」楚北捷缓缓道:「这支大军,不叫镇北军,也不叫北捷军,更不会叫东林军。它的名字,叫亭军!」

    娉婷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抬头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会问,为什么叫亭军。」楚北捷强壮的臂膀,蓦然伸过来,将娇小的娉婷搂得贴在怀中。楚北捷扬声道:「因为我最心爱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应过她,要为她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她一个安逸的天下。我挑战何侠,是因为我要保护娉婷,保护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将士们,你们追随我,不是为了权利、财富、田地,不是为了满足贵人们争权夺势的野心,也不是迫于王令,更不是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冒着危险追随我?」

    「你们难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样吗?」

    「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流血,是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伤,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舍弃生命!」

    「告诉我,你们和我一样!」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支军队为什么叫亭军!」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心爱的人,忘记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大声告诉我,这支军队叫什么?」楚北捷的声音,穿越了古老的城墙,穿越了天上的云层。

    瞬间的静默后,是爆发的吼声。

    「亭军!」

    「亭军!亭军!」

    「亭军!」

    整座江铃都城在吼叫,在震动。

    娉婷依在楚北捷温暖的怀里,热泪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荣走过来,佩服道:「镇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厉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韩叹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天下最懂得激励军心的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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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5:39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云常,亭台依旧。

    夕阳已下。

    耀天坐过的王椅,静静摆在大殿内,抚过的垂帘,在风中寂寥地晃动,抹过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单单,搁在镜前。

    何侠穿过重重侍卫,从王宫的大道,沿着内廊一路过来,路越走越狭,在最僻静的角落,何侠停下脚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锁,紧紧关闭了眼前小屋的木门。

    耀天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绿衣,已被移来此处囚禁。

    「驸马爷。」只有最得何侠信任的侍卫才会被派来此处看守本门。侍卫队长走过来,向何侠请安,小心地问:「是否要开门进去?」

    何侠乌黑的瞳子幽幽盯着上锁的木门。

    耀天在里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亲,那位曾经温柔体贴,笑靥动人的公主,那位亲笔写下王令,要将他置于死地,要罪他于谋逆,要判他极刑的云常国主,就在这木门之内。

    他盯着门上的锁,彷佛它并不仅仅铐在门上,而是铐在心上。他站在那儿,默然了很久,才缓缓摇头:「我不进去,别说我来过。你把这个递进去,告诉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经被秘密处决。这是我给她的回礼,是那位她赏赐给我的风音姑娘帮忙做的。」

    侍卫队长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将何侠手上托着的一个锦盒接过来,走到门前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开门的瞬间,何侠抬头往里面一瞥,惊鸿之间,什么也没看清。

    不一会,木门从里面打开,侍卫队长出来,重新把门仔细锁好,过来向何侠复命:「礼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驸马爷的话转告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啊!」猛然听见屋内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可怕,完全走了调,但认得耀天声音的人都听出那是公主的声音。

    能被挑来这里的侍卫都不是常人,但一听那惨叫,几乎所有侍卫,连同侍卫队长本人在内,都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惨叫之后,又是匡当一声,似乎是什么重重砸在紫金地砖上了。

    众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开锦盒,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驸马爷到底送了什么,竟能让人那般恐惧绝望?

    侍卫们惊惧交加的视线下,何侠脸色平静得骇人。

    只有他知道那锦盒里装着什么。

    锦盒里,装着一样宝贝,至少从前,公主和贵常青都当它是一样实贝。

    他们以为,它能弹奏出可与娉婷媲美的乐曲;他们以为,它有资格去碰何侠为娉婷精心布置的一切,拿娉婷用过的梳,迭娉婷睡过的被,抚娉婷弹过的琴。

    但在何侠眼中,那绝不是什么宝贝,那是他们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驸马府里天天回荡的每一声琴韵,都是那双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侠心上狠狠的一下。

    风音那双会弹琴的手,长在旧主身上,还不如砍下来,血淋淋地装存锦盒里当礼物。

    昔日的种种羞辱折磨,小敬安王双手敬奉,归还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么了?公主啊!」绿衣的声音支离破碎,颤栗着透过木门,

    传了过来。

    屋外的人都竖起耳朵,注意里面的动静。绿衣叫了几声,不知为何骤然停上,顿时屋里屋外死一般的安静,过了一会,绿衣又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来人啊!公主受惊了,叫御医!快叫御医啊!」

    「侍卫大哥,外面的侍卫大哥,求求你们,快禀报驸马爷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门猛然发出声音,不知什么狠狠撞在上面了,惊得众侍卫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里面用指甲拚命刮着门板:「血,血!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绿衣哭着喊叫。

    众侍卫被她的狂乱的叫声弄得胆战心惊,都偷眼瞅着何侠。

    何侠听着绿衣的叫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过来。」

    侍卫们听着让人作噩梦的惨叫,巴不得早点离开,立即退个干干净净。

    「御医,求求你们,叫御医来,谁都可以,叫谁都可以啊……」绿衣犹在屋内连声哭喊,里面传来几声碰撞声,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边去了,连带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绿衣的声音稍微收敛了一点:「公主,妳还好吗?吓死奴婢了……」

    「绿衣,我好疼……」是耀天的声音。

    隔了一会。

    「血,怎么都是血……」耀天虚弱而惊惶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公主!妳不要乱动啊…来人啊!救命啊!公主受惊早产了,快来人啊!」绿衣又开始哭叫,比方才的更撕心裂肺:「驸马爷,驸马爷你快来啊!公主早产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门外的何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灭的火种,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们开开门吧。我们要御医,就算给一点药也好啊!」木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绿衣疯狂地拍打着门,嘶哑地叫嚷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公主早产了!御医,御医!」

    「驸马爷,驸马爷,你好狠心啊……」

    驸马,驸马爷。

    云常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初是谁,清冷的眸子一瞥,不过唇边一抹温柔笑意,将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诱下云端。

    轻偎低傍,鬓影衣光。

    庭花娇样,暗羡鸳鸯。

    记得洞房花烛,他取下她头上凤冠,耀天曾叹:「洞房花烛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此情此景美得像梦一样,真有点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笑靥处被烛光印照,似酒后微红。

    公主,我的妻啊,这不是美梦,这是一场噩梦。

    两者必陨其一,谁也避不开的噩梦。

    「救命啊!谁来救救公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绿衣令人心碎的声音回荡到耳畔。

    何侠俊美的脸扭曲着,手心忽然一阵冰凉,他猛然低头,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到门前握住了门上的铁锁。他一惊,松开手,蓦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公主吧……」

    「驸马爷,驸马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求求你们告诉驸马爷一声吧,公主快死了……」

    绿衣迭迭声声哭着:「就算要杀公主,驸马爷总不能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求求你们,门外的大哥,通报一声吧,给驸马爷报个信吧!」

    杀公主?

    何侠摇头,不,从来没有想过杀了她。他想过夺军权,废她的王位,但从来不曾想过杀她。

    为什么杀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来的王后,他说过,会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不想动手,真的不想动手。可他的妻子却写下王令,连通官员,定他谋逆,信上斩钉截铁,写明白将来要判他极刑。

    差一点,只差一点,说不定被困在里面的就是他,鲜血淋漓的就是他,被千刀万剐的,就是他!

    噩梦,这是一场噩梦。

    绿衣的哭喊中,夹着耀天一声声惨叫。

    「啊……啊啊!绿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医……马上……马上过来的……」

    「不不,我不要御医,我要驸马……驸马……」

    「公主……」

    「快去,找人传唤驸马,要他来……」

    绿衣放声大哭:「公主,驸马他……」

    「绿衣,我要见他……我不行了,我想见他。快去,他不会不见我的……」耀天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说不出的执着。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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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6:32 | 只看该作者
一直泥塑般立在门外的何侠,蓦然挣了挣,跟蹈撞到门前,五指一把紧紧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铁锁。

    冷冰冰,沉甸甸。

    这是他心上的锁,他命里的锁。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会不断重演。没有任何事能改变这结局。

    何侠握着铁锁,汗隔着铁,掌心又冷又湿。

    耀天还在呻吟:「驸马,给我找驸马来……他不会不见我…给我找他来……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声调,嘶声道:「驸马,驸马你来啊!是我写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杀我,难道竟不肯见我最后一面?驸马……驸马……」

    何侠握锁的手,骤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见妳。

    妳是何侠的妻,何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让贵常青暗中压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这场噩梦,恨这让你写下王令判我极刑的一切,恨这让我无法保全你的一切。

    热泪,淌下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何侠摸着门上的锁,听着耀天声声呼唤,无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肃穆的丧钟惊动了正要开始一天忙碌的寻常百姓。

    远眺,云常王宫雪白一片,满眼凄凉。

    百姓们悲伤地听闻,身怀六甲的云常之主,因为身体虚弱而导致早产,死在伤心欲绝的驸马怀中。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个夜晚,许多朝廷官员,被军队以各种不同的罪名秘密处决。

    东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语。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视着远处闪烁的火光。

    火光连天蔽日,形成一个弧形,将他们藏身的这片山林隐隐包围起来。

    弓在弦上,引而不发。

    危急的情势已经持续了几天。东林王族的最后一点力量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无论是己方和敌方都明白,砚在的平静只是一种暗藏杀机的假相。

    身边的草丛里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

    「不知道何侠什么时候会到?」罗尚小心地掩过来,和漠然并肩,一同看着远处包围了他们数天的敌军。

    漠然低声道:「就算何侠是从云常都城出发,也该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会发起总攻击。」

    心上的石头突然又沉了两分。

    敌众我寡,对面云常大军的阵势令人望而生畏,凭漠然等身边仅剩的这些人马,别说护住王后,就连想从这场战役中逃出一个活口也是奢望。

    难道曾以强兵称霸四国的东林,竟真的到了绝路?

    两人伏在林中,看着夜幕下对方的兵营里人影绰绰。彷佛忍受不住这般压抑的气氛,罗尚压低声音道:「王后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这个向来乐观的汉子,此刻语气里也带上了深深的忧愁。

    「噤声!」漠然忽然低喝一声:「看。」

    罗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面敌方兵将似乎被调动起来了,阵营正在缓缓移动,显然正在做进攻前的准备。

    「看来何侠已经到了。」罗尚低声说。

    漠然冷冷地点了点头,目光犀利,远远监视着敌军动向,敌军队列有条不紊地在山坡上摆好阵势,围困他们的大军本来就已经人数众多,不知这次何侠到来又带了多少人马,云常敌军源源不断出现在视野中,每队都有专人手持火把,延绵过去,就如一条盘旋在山峦中的火龙。

    漠然和罗尚跟着楚北捷走南闯北,打过无数大战,却从未试过这般强弱悬殊的决战,心里一阵发凉。

    漠然看了看罗尚,咬牙道:「决战将至,你去护住王后娘娘。这里我带人抵挡一阵。」

    罗尚看看对面如林的刀光矛影,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一群数量少得可怜的伤兵,明白此战无人能活命。他随着楚北捷多年,见惯了生死,到了关键时刻倒也不婆婆妈妈,沉声道:「好兄弟,多杀几个敌人,黄泉路上我们比一比谁杀得多。」猛拍漠然肩膀一下,向后退去,向密林中的东林王后报告这个坏消息。

    鸟……

    悠长的号声,从对面山坡上响起,到过了天空。

    咚、咚……

    号声之后,是沉厚的战鼓。开始有节奏的,有间隔的两三声,如阴了多日的天终于若有若无地滴下了几滴雨水。

    渐渐地,似雨势已经蕴够,鼓声渐渐密集,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彷佛大地也随着这气势吓人的鼓声而颤栗,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东林士兵心跳得越来越快。

    当鼓声响到最高点时,摆好队形的云常大军终于移动了。

    漫天火光,刀影,向这片被包围多日的密林气势汹汹地逼来。

    「站起来吧,敌军势大,潜伏无用。」漠然从匍匐多时的林木中站起来,转头看向身后随他一同潜伏的东林士兵们:「决战问始了,东林的男儿们,挺直你们的腰杆!」

    敌军最前方的一名战将正挥剑指挥大军逼近。

    面前踏破安宁的铁蹄,分外衬出密林此刻的寂静。

    东林王族的代表—王后,还有东林最后一分兵力,就藏在这分寂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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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8:17 | 只看该作者
漠然抛开生死,看着庞大的云常军队像鸟云一样渐渐笼罩过来,展现出沙场上跟随楚北捷磨练出来的勇悍,全然不惧,抽出腰间剑,静静等待两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缓缓逼近,映红了林木。

    漠然领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在冷冽的晚风中挺剑而立。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东林,生我养我之地,将洒上我的热血,埋葬我的身躯。

    无人惧怕,他们曾经追随过天下无双的镇北王,看过了生死剎那间,极致的辉煌。

    必死的觉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云常大军越压越近,马蹄声渐渐急促。

    「杀!杀!杀!」云常士兵喉中的低吼,汇集成可怕的巨声,回荡在山中。

    云常最前端的那位将军猛一挥剑,奔跑中的骏马放开四足,大军像一只被解开镣铐的巨兽,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冲杀过来。

    来吧。

    漠然握紧手里的宝剑。

    他知道自己势必会被这洪流吞噬,就如东林势必在这火光中成为历史。

    「杀!杀!」

    涌来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脸。

    铁骑、戈林、剑光,遮满视野。千军万马,带着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凝重的空气再也无法阻隔强弱悬殊的两方,漠然视线紧盯着云常大军最前端的指挥将领,那一定是这次决战的云常总指挥。

    「杀啊!」

    快马冲到身前,敌将居高临下,一剑朝漠然当头挥下。

    漠然举起剑的瞬间,听见了风声。

    簌。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中,他竟听见了风声,彷佛所有的鼓声、杀声,都不如这轻微的风声来得沉重。

    「啊!」一声惨叫,蓦然从马上敌将口里惊天动地般地发出,劈向漠然头顶的一剑尚在空中,敌将身躯猛震,从马上直挺挺栽了下来。

    一支黄澄澄的金箭,从他的后脑刺入,直贯前额。

    好强的弓,好快的箭,好准的眼界。

    准备厮杀的双方都被这极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几乎撞击的剎那,云常主将突如其来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亲眼目睹此境的云常士兵。

    瞬间,只是一瞬间。

    主将,竟折于交战前瞬间。

    沉景将军死了。

    云常七路大军之一,蔚墨军的大将军沉景,被人在阵前一箭射杀。

    什么人能有这般本领?

    金箭从后脑射入,箭手在后方。云常士兵心惊胆战,回首朝自己大军的后方看去。

    他们看见了。

    后方山坡上,一骑出现在月下。

    漠然看清那身影,浑身巨震,激动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宝剑。

    这是真的吗?

    骑士一手牵缰,一手持弓,勒马在山坡顶端。月光虽亮,众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光华隐隐从他身上透出,面对着云常的千军万马,却旁若无人的倨傲,宛如天神下凡。

    那么远的距离……

    他就是金箭的主人?

    骑士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抽箭,弯弓。动作如行云流水,破风声又起,气势这般骇人,眨眼间,金光又至。

    「啊!」又一声惨叫,打碎被沉景之死而震撼得窒静的天地。

    众目睽睽下,另一个云常副将从马上摔下,倒在沉景的尸身旁边。

    太可怕了!

    云常大军恐惧地骚动。他是谁?谁有这般可怕的本领?

    电光人石间,受到震撼的云常士兵被这新的一箭一惊,终于反应起他们正身处毫不容情的沙场。

    有人比他们更早反应过来。

    剑光向交战前列的云常士兵闪电一样挥去。

    「王爷!王爷回来了!」漠然劈倒几个已经失去斗志的云常士兵,脸上满是遇到奇迹般的惊喜,高声狂吼:「兄弟们,跟我一起喊,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镇北王回来了!」

    满山遍野,被极度的狂呼占据。

    剑光刀影中,镇北王这三个字,如同最利的武器,削去云常大军的斗志。

    镇北王,曾经领着东林军,征战天下的镇北王。

    连云常的战神驸马爷,也不敢轻敌的镇北王。

    在千军万马中,一箭取了沉景大将军性命的男人。

    楚北捷勒马坡上,月光下,云常大军看见了更可怕的一幕,楚北捷的身边,陆续出现人马。隐隐约约的人影,出现在云常大军的后方。

    在山坡的另一边,东林竟另有伏兵——由镇北王率领的伏兵。

    中计了!

    他们竟被镇北王领军前后夹击。这分领悟震碎了云常大军残存的战斗力,不知谁是第一个,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长戈,往别处逃命。

    「镇北王!是镇北王!」

    「逃啊……快逃啊!」

    兵败如山倒,失去主将和副将的云常大军,成了一团散沙。

    漠然领着人马,从后截杀,见到传说中已经消失的名将楚北捷忽然出现,那些丢了武器逃命的云常士兵再也鼓不起反抗的勇气。

    「杀啊!」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逃跑的云常大军宛如一道无法控制的洪流,向四面八方涌散。

    镇北王,东林曾经失去的擎天柱石,回来了。

    血腥味弥漫在林中、坡上、月下。

    漠然无暇追击溃散的云常军,跨过满地云常士兵的尸骸,向山坡上的身影飞奔。

    他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直到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张熟悉的脸,那一抹他以为永远再也看不见的从容。

    「王爷!」带着满身血迹,漠然扑倒在楚北捷脚下:「你…你总算回来了……」

    他向来沉稳内敛,此刻激动得无法自制,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吐出一个字,泪如泉涌。

    身后赶到的众东林兵个个神情激动,全部扑通跪下,有的忍不住大哭起来。

    楚北捷一把拽起漠然,喝道:「男儿沙场上流血不流泪,哭什么?」认真打量漠然满脸血尘的脸一会,沉声道:「很好,漠然,你做得很好。」他得知东林众人被困,马不停蹄赶来,终于救回漠然等人,心里也极为激动,只是不习惯流露在众人面前,又问:「王嫂还好吗?」

    「王后娘娘就在林中。幸亏王爷来得及时。」谈到正事,漠然收敛激动的神色,脸上黯了一黯,低声道:「王爷,娘娘病重了。」

    楚北捷默然:「我去看看她。」

    转头向后,声音放柔了许多:「娉婷,随我一道好吗?」

    漠然这才注意到楚北捷身后的婀娜身姿,不由吃惊:「白姑娘?」

    娉婷取下面纱:「漠然,许久不见了。」微微一笑,对楚北捷道:「我随你去。」

    让楚北捷将她带上马背,将手轻轻放入楚北捷的大掌中,两人共骑,缓缓下了山坡,朝林中走去。

    众人都跟着下山,一起回到林中的小营地。

    靠近小营,正遇上罗尚发疯似的冲出来,几乎一头撞上刚刚下马的楚北捷。罗尚一抬头,看清楚北捷的脸,惊叫道:「真的是王爷!居然不是骗我的?」

    不可能的奇迹忽然发生,他激动得忘了上下尊卑,一把握住了楚北捷的手。

    楚北捷拍拍他的肩膀,赞赏地看他一眼:「好小子,你也长进了。我要先进去看王嫂,其它的以后再聊。」牵着娉婷走进帐中,剩下罗尚犹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处,猛然拽住跟随着走过来的漠然,一脸严肃地问:「我们不会是已经在黄泉了,所以才碰上王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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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9:24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帐内点着昏黄的烛。

    楚北捷牵着娉婷跨入帐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青丝几乎白了小半的王后。

    这位昔日雍容的一国之后,现在脸色灰败,细密的皱纹被忧愁催生,爬满了曾经精致美丽的脸庞。

    她伴着东林大王度过最后的岁月,在东林被荼毒的日子里受尽了煎熬。

    「王嫂。」楚北捷轻轻走到床畔,低声呼唤。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王后缓缓睁开失去光彩的眼睛,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前的脸看得仔细。

    「是你回来了。」王后微微喘息了一声,无力地吐字:「听说你赶走了围困我们的云常军。」

    「王嫂,妳受苦了。」

    王后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目光转到楚北捷身后,忽地一凝。

    楚北捷有所察觉,向后退了一步,握住娉婷软若无骨的手,让她安心。

    帐内的气氛异常起来。

    王后的视线在娉婷身上停了许久。

    「白娉婷?」她的声音很低,三个字缓缓吐出唇齿,里面藏了咀嚼不尽的过往。

    娉婷躬身,深深行了一礼:「王后娘娘。」

    「白娉婷,白姑娘……」王后道:「请妳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娉婷应了,轻轻举步,停在王后床前。

    昏黄烛光下,两道复杂的视线遇在一起。

    她们第一次看清彼此的脸。

    往事随风而去,记忆如何消退。

    丧子之痛,被虏离开隐居别院之伤,恩恩怨怨下,王后失去儿子,楚北捷失去娉婷,东林失去楚北捷。

    云常铁蹄的入侵下,东林,失去了东林。

    她们被命运纠结一处,伤人自伤,今日,才终于知道对方的脸。

    王后默默凝视娉婷,问:「妳恨我吗?」

    娉婷反问:「王后恨我吗?」

    往事,彷佛在电光火石间于脑海深处问过,一现即逝。

    徒余硝烟寥寥,感叹无数。

    王后将视线从娉婷脸上挪开,落在她身边的楚北捷处,幽幽叹了一声。

    「大王死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王后的眼神寂寞中包里着回忆:「大王问,如果我们夫妻出生在敌对的国家,今生能否长相厮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流露着深深的追忆。

    「王嫂是怎么回答的?」许久,楚北捷终于开口问道。

    王后看向楚北捷,唇角逸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楚北捷的问题,低声道:「大王一直盼望镇北王回来执掌东林王权。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走了。」

    「王嫂。」楚北捷半跪在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看着这位苦苦支撑东林到现在的深宫贵妇。他们是一家人,许久之前,兄友弟恭,叔嫂和睦,在宫中一同饮宴,登楼台,听歌舞,笑看侄儿们嬉戏。「妳会好起来的。」

    「好不好起来,都不要紧了。」王后淡淡笑道:「镇北王,我们都做过不少错事呢。」

    思及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王兄,楚北捷痛苦地闭上双目,沉声道:「北捷有错,让王兄失望,让王嫂吃苦了。」

    王后幽幽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疲倦的合上眼睛,夫君临死前的一幕,从她眼前缓缓拉过,跟随其后的,是东林王宫冲天而起的火焰。

    她长长叹了一声:「天下哪有有不犯错的人?」看向垂眼不语的娉婷,「我和大王难道就没有错吗?当日与云常何侠私下达成协定,用镇北王爱若性命的白姑娘换取云常北漠联军撤退。明知道是错的,也做了错误的决定。比较起来,反而是白姑娘,所犯的有许多都是无心之失。」

    娉婷摇头,浓睫缓缓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楚北捷一眼,叹道:「王后错了。娉婷知道天下即将大乱,仍因为私心的怨恨而假死隐匿,不愿和王爷解释误会,行事迟疑,致使生灵涂炭。这才是明知道错了,也不肯回头的愚行。」

    目光与正巧回头的楚北捷颤颤一触。

    漠然和罗尚在帐外屏息等候。兴奋的余波久久未散,林里幽深,还未到凌晨,四周一片黑暗,众人眼睛却都灿然发亮,彷佛提早瞧见了明日定会升起的太阳。

    「真的,是真的…」每过一会,罗尚就低声喃喃一句,满脸喜色。

    漠然大力地拍上他的肩膀,转头看看四周一共在历场苦战中存留下来的兄弟们,不久前还誓言战死,没想到竟能绝处逢生,说不出的欢喜感慨。

    等候多时,帐门微微动了动。

    罗尚霍然从地上跳起来:「出来了。」

    所有人哗啦啦精神百倍地站了起来,热切地盯着帐门。

    楚北捷和娉婷出来了。

    「王嫂已将东林王权交付予本王,从现在开始,东林所有兵马听从本工调遣。」

    楚北捷沉稳从容的声音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他本来就是东林人眼里的王族继承人,没有人不接受这个简单的王权移交过程。

    「战情急迫,没有时间叙旧了。」楚北捷抬头看看天色:「云常大军溃散,只是军心乱了而已,实力并没有被削弱多少,很快就会重新集结。我们必须在他们大张旗

    鼓重返攻击之前撤离此地。漠然。」

    「在!」

    「立即整顿队伍,准备拔营。」

    「领命!」

    「罗尚。」

    「在!」

    「你负责保护王后娘娘的安全,挑选稳健的好马,马车上放置软草。﹂楚北捷低声吩咐:「小心,不要让她再受颠颇了。」

    「小的立即去办。」

    楚北捷指挥若定,一口气吩咐了几个命令。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早习惯了听他号令,如今看见王爷又回来了,顿时找回了主心骨,行动起来分外利索,只听见连串应道「领命!」、「领命!」,众人纷纷赶去各办自己的事。

    全营行动迅速,不到半个时辰,诸事打点妥当,各人回来向楚北捷复命。于是拔营飞撤,一路向南边的山峡深入,小心隐藏痕迹。

    楚北捷又另外派出人马,在路上布置种种假相,迷惑敌人,使云常大军不能确定找到他们的路线。

    当晚临时停下休息,楚北捷召集所有将领,在空旷的林地里召开回到东林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楚北捷隐居两年,一出来就为了东林王族被困之事到处奔走,还没有功夫停下来对于四国目前的状况做全面了解。

    漠然特地为他先将目前四国的现况讲解了一遍,总结道:「何侠获得钱粮库的掌管权后,大量提升军队预算,使云常军在短时间内人数和品质都提高不少。经过多次大战的洗礼,又由何侠亲自操练,现在的云常大军,再也不是当年那支蛰伏着只求自保的军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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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9:47 | 只看该作者
「而东林、北漠的正规大军,都被何侠率领云常大军击溃。」想起目前恶劣的形势,罗尚沉声补充:「现在唯一有军队可以勉强抵挡云常大军的,仅余归乐的正规军。」

    「归乐目前正在内乱,大王何肃和大将军乐震对峙,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云常的大军。」

    若韩道:「我在北漠秘密设下了几个征募士兵的据点,自从则尹上将军挑战何侠之后,来投靠的年轻人每天都有增多。目前算起来已有一万多人,只是我们没有兵器,也没有马匹。」

    「复闸河之败,彻底损耗了我们东林军的元气,不少人看不到希望逃命去了,剩下的人都在这里。」漠然转头,看看身后冷冷清清的营帐:「算上伤兵,不超过五千人。」

    一阵沉默。

    对比起云常已经膨胀至三十万人的庞大军团,他们仅存的实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五千。

    经过一天的赶路,初见楚北捷时的激动已经慢慢平愎,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他们有了可以领兵的镇北王,可兵马从何而来?

    楚北捷沉吟片刻,挥手道:「大家先去休息,明日还要急行军,不能让云常大军追上我们。」

    众人知道主帅需要时间深思,纷纷离去。只有漠然尾随在楚北捷身后,像从前那样陪他在睡前巡视一遍军营。

    两人享受着此刻宁静的晚风,看着已渐渐微弱的髯火在眼中跳跃,缓缓举步。

    「你刚刚没有说到臣牟的消息。」

    「臣牟将军…在云常大军攻进都城时,战死了。」漠然沉重地道:「楚老丞相年老体衰,无法随同我们撤离,听说他不愿被俘受辱,服毒自尽了。」

    两人的心情一般沉重,楚北捷长叹一声,负手在后,继续默默巡视着。

    漠然自从重见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他私下详谈,心里无数疑问,忍不住道:「王爷,白姑娘她…」

    「她还活着,还原谅了我,回到我的身边。」

    「当日……不是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王爷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脚步。刚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悲痛,漠然随他多年,极少见这位威严自傲的王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暗悔说错了话,只听见楚北捷沙哑着嗓子道:「她经历那么多事情,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本王不忍问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见了娉婷后,连日为了目前这乱况奔波,从百里茂林到江铃古城,再赶来救援漠然众人,和娉婷细说往事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么一点点空档,光说甜蜜的话和感激上天都远远不够,他堂堂镇北王,孤身对着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每当想提起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一丝勇气。

    他无法想象,在被云常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绝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这件惨痛的事,是否已经成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至于重达至今,娉婷仍闭口不谈?

    楚北捷在自己的帐篷外站立,复杂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漠然的提问,正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条刺。极想拔出,但万一问出来,是否会成为对娉婷的一种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楚北捷宁愿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勾起娉婷一丝伤感。

    那个孩子……

    「王爷要在外面站多久?」帐帘掀了起来,娉婷出现在门内,柔声问。

    她走出来,亲自牵了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共进帐,浅笑道:「娉婷向来知道王爷用兵的本领,就算形势再严峻,也不会让王爷烦恼成这样。到底漠然和王爷说了什么,竟能让王爷露出这样一副犹豫难过的表情?」

    楚北捷握着娉婷柔软的小手,暖王温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过如此,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个不得不求证的问题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娉婷,当日在隐居别院…」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禀报声在帐外响起。

    楚北捷却不知为何,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掀帐出去:「快报!」

    云常都城,满目素色。

    「什么?」身着白衣的何侠拍案而起,讶道:「楚北捷忽然出现?」

    「正是。」传信兵单膝跪下,不敢抬头:「许多土兵都说亲眼看见镇北王就在山坡上,张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将军给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马?」

    「询问过需要士兵,都说不清楚。」

    何侠恼道:「两军交战,从后伏击,杀出来多少人马,怎会不清楚?」

    「启禀驸马爷,当时……昔日时他们一见镇北王,都吓胡涂了,尚未交战,大军就已经溃散……」

    「混帐!」何侠一声断喝。

    传信兵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只不过看见山坡上一个影子,还没有交战,上万人马就被吓跑了。﹂何侠在房中来回踱步,恨恨道:「这沉景带的是什么兵?他就算活着回来,本驸马也要治他一个练兵不严之罪。」

    自从耀天公主死后,完全掌握了云常王权的驸马爷日益阴党,目光总在不自觉间流露隐隐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传信兵跪在地上,听着何侠在头顶上霍霍来回,胸里彷佛揣了一个小鼓,砰砰乱响。忽然听见外面一声禀报:「驸马爷,从东林王宫来的传信兵到了。」

    「叫他进来。」

    房门推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兵进来跪倒,气喘吁吁道:「禀报驸马爷,镇北王忽然在东林都城出现,射杀了好几名云常士兵。」

    「什么?」何侠停住:「说仔细点。」

    「镇北王六天之前出现,在城外张弓射杀了几名城楼上的土兵。」

    「怎么不派人去追?」

    「大将军立即派兵马出城追赶,只是镇北王一得手,立即领着身边几骑转身离去,等我们赶到城外,他们已经去远,夜色又深,极难追踪。」

    「夜色?」何侠瞇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何侠看向先到达的传信兵:「你刚刚说,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现在围困东林王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驸马爷。」

    「两地相差甚远,楚北捷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这…」

    「看清楚他的脸了吗?」何侠问东林都城来的传信兵。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士兵说,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喊镇北王……」

    「蠢材!听见对方叫喊几声就是镇北王吗?如此玩忽,岂不误导主将?」何侠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

    「饶命啊!驸马爷,饶命啊!属下不敢胡说,万万不敢玩忽!现在东林人都在说镇北王回来了,实有其事,属下一定会查个详细……」传信兵连连磕头。

    冬灼拿着书信匆匆跨进门来,看见一脸铁青的何侠,又瞧瞧拚命求饶的传信兵:「少爷?」

    何侠见他手里拿着军报,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驸马现在懒得开销你,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吧。」

    两个传信兵捡回一条小命,连爬带滚逃了出去。

    「少爷,楚北捷在北汉都城出现。」

    「什么时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个地方出现,东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冬灼恍然:「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声,冒充楚北捷,动摇我军军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踪多时,东林王宫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才忽然出现!」

    何侠闭目片刻,听了冬灼之言,睁开眼睛,目光中跳跃着一缕兴致勃勃的光芒:

    「不,这恰恰说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这个三地同时现身的惑敌之计,以退为进,正想骗得我们以为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何侠。」

    冬灼大为吃惊,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建议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爷是否应该尽起大军,立即赶去东林对付他?」

    「楚北捷善于藏匿踪迹,你知道要在偌大的东林荒原截击他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何侠俊美清朗的脸暗藏犀利,唇角微扬:「传令,准备行装。我要前往归乐。」

    冬灼一脸不解:「飞照行和商禄两军已经派往归乐,足以对付正处于内乱的归乐,何必少爷亲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里?」何侠明眸一转,高深莫测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问住了,一时皱眉苦思。

    何侠见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马二字。」

    一针见血。

    冬灼顿时恍然。

    东林、北漠两国精兵尽失,楚北捷要获得大量精兵,只能打归乐大军的算盘。何侠立即赶去归乐,只要一举消灭归乐大军,就等于击破了楚北捷获得兵力的最后一个梦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马粮饷,楚北捷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凭籍一个人的力量打胜庞大的云常军。

    定好对策,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书房。

    「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难相信楚北捷会忽然出现。」冬灼边走边喃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现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少爷?」

    「必有缘故。」何侠沉声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转向后院,影影绰绰中,依稀瞧见娉婷曾居的住所。

    房门,依然紧闭着。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让绝望隐居的楚北捷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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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0:3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楚北捷一行日夜赶路,隐匿踪迹,一边不断派出精干的探子,打听各方消息。

    总算寻觅到一个隐蔽的营地后。众人集合在残破的大帐内,再度商讨诸事。

    「白姑娘的计策果然非常有用。」若韩欣然报告:「镇北王出现在密林的当日,我按照白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镇北王相似的几个人,在各地现身击杀寻常的云常兵,并且四处要他们自称镇北王,现在整个云常军心惶惶。」

    罗尚兴奋地点头:「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云常普通士兵都吓坏了胆,流言四起。但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现身,云常的高等将领,都认为这是惑敌之计,就算何侠接到通报,也只会以为这是谣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就会有喘息修养的机会。」

    「何侠那小贼一定是中计了,」森荣爽朗地笑道:「探子回报,何侠接到四方传来的急报后,不但没有集合大军赶赴东林,反而立即出发到归乐去了。可见他丝毫也不相信镇北王真的在东林。哈哈,说到底,还是白姑娘谋定而后动,计策高明。」

    娉婷坐在楚北捷身旁,被众人连连夸奖,淡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轻轻叹了一声,逸出一个苦笑:「娉婷实在汗颜,何侠亲自赶赴归乐,恰好说明娉婷这个惑敌之计被他识破了。」

    「什么?」众人脸色的笑容一时凝住。

    楚北捷在桌下经经握着娉婷的小手,转头看了娉婷一眼,从容笑道:「何侠赶到归乐那天,归乐大军覆灭的时候就到了。对于我们来说,要再从归乐得到兵力的帮助,已成妄想。」

    云常军力日益庞大,继北漠、东林大军崩溃后,如果连归乐大军都遭覆灭,哪里还有足以对抗何侠的兵力?

    总不能靠他们一万五千的兵马和云常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吧?

    刚刚才为迷惑了何侠而高兴的各位将军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灰。

    何侠收拾了归乐大军后,将再无后顾之忧,凭云常现在的实力,大可以在将来好整以暇调兵包围他们,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玩弄。

    楚北捷见众人信心低落,微笑起来,对娉婷调侃道:「白姑娘计策高明,是否有办法对付眼前这恶劣的局面?」

    娉婷回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心有灵犀道:「王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见智珠之握,何必问我?」

    楚北捷朗声笑起来:「妳在考我?」桌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东林王后病情稍好了点,也被扶到软垫上斜挨着,此时插话道:「我几乎是看着镇北王长大的,对镇北王领军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从容应付。反而是白姑娘的本事,让我很想见识。」

    她是楚北捷的王嫂,话一出口,分量不轻。娉婷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转,缓缓扫过帐内一圈,才轻启红唇:「云常兵多,我方兵少,这是何侠最大的优势。现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这个优势,转为劣势。」

    漠然皱眉:「优势如果能转为劣势,那当然最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森荣说话最直接:「简直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娉婷淡淡反问一句,语气虽轻,却显示出暗蕴在内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地分析道:「云常军队之所谓日益壮大,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虏。森荣将军,请问这庞大的云常军队,有多少士兵是何侠一手带出来的?」

    罗尚抢在森荣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云常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其它国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云常的正规军。降兵当然是半路加入,忠诚度不高,至于云常的正规军,也不是何侠的原班人马。如果云常军中出现大变动,何侠很难控制局面。」

    「这也是何侠之所以不惜采取高压政策,宁愿激起民怨也要不择手段在最短时间内收服四国的原因。他必须在可以控制的时间内完成大业,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一次大规模的军中动乱。」楚北捷低声加了一句。

    以驸马之名统领大军,上有实亡但名仍存的云常王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将领,外有含恨投降的东林、北漠将士。

    云常目前看似辉煌的军队,其实建在不扎实的地基」。

    何侠深明此理。

    「他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娉婷脸上不经意掠过一丝模糊的悲伤,振作起来继续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在云常大军内引起一场极大的骚乱。」

    明确的目标一旦出现,觉得前路茫茫的各位将领顿时来了精神。

    「妙!」森荣大笑起来,击掌道:「与其辛苦地扩张我们自己的军队,不如想办法破坏敌人的军队。」

    漠然比较冷静,理智地分析道:「知易行难。何侠也是有名的将领,练兵自有一套,云常大军不会说乱就乱。」

    「漠然说得有理,要使云常大军发生骚乱,必须从多方面入手。其实,已经有人帮我们做了第一件事。」楚北捷鼓励地看着漠然:「漠然应该可以猜得出来本王说的是谁。」

    被镇北王当面点名考试,漠然认真地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抬头道:「对了,是北漠上将军则尹。他单枪匹马在千万云常士兵前向何侠挑战,虽然落败,可是也伤了何侠的臂膀。此事已经秘密地传遍各地,何侠也是会受伤的,这对深深敬仰何侠,把何侠当成天神一样尊敬的普通通士兵来说,一定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他显然是答对了,楚北捷对这跟随他多年的下属露出欣然笑容,赞赏地点头,叹道:「则尹虽然曾是本王的对手,但他这份刚毅热血,令本王极为钦佩。」

    「好一条汉子。」罗尚沉声道。

    若韩和森荣是跟随则尹多年的将领,听他们说起上将军,眼睛不禁微微发热。

    「我想了第二个方面,其实这事,也已经有人做了。」东林王后也加入讨论:「就是向四方散布镇北王出山的消息。镇北王和小敬安王是天下两大名将,自从镇北王失踪后,天下人都将小敬安王视为无人可匹敌的战神。所以,镇北王的出现,会动摇何侠好不容易在云常军中建立的不败形象。」

    楚北捷露出一丝苦笑,转头对娉婷道:「本王真的有点后悔。当初与何侠在归乐边境对阵时,如果不采取离间计,佯装撤退,而是直接与何侠硬碰硬一场,留下一段镇北王曾在战场上打败小敬安王的历史。那我的出现,将会更令那些正追随何侠的将领们紧张。」

    娉婷露齿而笑,低声道:「王爷似乎忘了,当时娉婷正为归乐大军出谋划策。若是真的硬拚下来,我和少爷连手,王爷未必能占多大的便宜呢。」

    楚北捷被她灵动的眸子一瞥,身上每个毛孔都舒畅得想要唱歌,失笑道:「是我自大了,请娉婷大军师见谅。」

    两人目光轻轻一碰,都觉脸红心跳,似乎说不完的情话都涌到了喉间,恨不得痛快倒出来。只是众人在前,讨论的又是悠关生死的战局,怎能这般不识轻重,娉婷悄悄收了目光,想将手从桌下抽回来,微微一动,竟被楚北捷握得更紧了。

    「第三个方面,我看应该针对云常的内局,何侠只是驸马,这个名分不高不低,十分尴尬。」

    「所以他正紧张地筹划要建立新国,正式登基为王,把名号给打正了。」

    「他真的统一四国,建立新国的话,那不但东林、北漠、归乐不存,就连他自己的大本营云常王族,也会消失。」

    若韩冷冷道:「要把一个国家百年的王族抹去,并非那么容易。云常的大臣和将领一定会有人心怀不满。就像对付云常丞相的一样,何侠也一定也会想办法迫害那些不认同他的云常人。」

    「听说云常的耀天公主死得蹊跷。我看何快不但对付那些不认同他的将领大臣,甚至连他自己的妻子也不放过。」

    娉婷听了,脸上黯然。

    森荣倒是兴致勃勃:「他们明争暗斗,我们正好来个渔翁得利。借机散布何侠谋害耀天公主的谣言,让一向忠于云常王族的军队军心大乱。」

    「是否要想办法和那些被何侠迫害的云常将领秘密接头?说不定他们会背叛何侠,投靠到我们这边来。」漠然道。

    「这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反被何侠识破,将计就计,我们就危险了。」娉婷道:「如今并非公平较量,何侠错了一步,尚可凭借庞大的势力挽回,我们稍错一点,就会全盘皆输。」

    楚北捷赞同娉婷的意见,道:「本王的意思,必须派出密探,深入了解云常内情,区分哪些真的可能投靠我们,哪些即使对何侠不满,也绝不会背叛云常大军。前者秘密接头,怂恿他们起义。」

    东林王后明白过来,接着道:「后者暗中刺杀,栽赃给何侠,激化云常人与何侠的矛盾。」

    楚北捷笑道:「王嫂见识高明呢。」

    「镇北王说得如此透彻,再不懂的人也会明白了。」

    楚北捷又道:「上面所说的,只是造势而已,就如在一片干枯林木上洒满了油,但要燃起滔天大火,还必须一个小小的火花。」

    这是关键之处,此话一出,众人都屏息听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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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1:02 | 只看该作者
不料楚北捷却偏过头,对娉婷笑道:「白大军师若能想出生成火花的法子,本王便亲吻白大军师的小手十下,以示感激。」他心痒了多时,此刻情不自禁,竟把情话脱口而出。

    气氛紧张的军事会议,顿时蒙上一层暧昧甜蜜的色彩。

    众人面面相腼。

    自诩最熟悉镇北王性情的漠然,也忍不住立即冒出一头冷汗。

    娉婷乌黑的大眼睛满是惊讶,她向来沉静淡然,忽然被楚北捷当面将了一军,顿时脸上爬满红云,眼珠轻转,已想好对策,露出微笑:「法子不是没有,不过王爷的赌注要改一下,娉婷若答对了,王爷要许诺十天不许碰娉婷的手才行。」

    不等楚北捷拒绝,徐徐道:「破坏敌人的军队,历来有两个最实在的法子。一个是当面对阵,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让敌人以后听见王爷的名字就不战而溃。」

    「我们要尽量缩小双方的兵力差距,才可以正面决战。这法子暂不能用。」楚北捷摆手,意味深长道:「请教第二个法子。」

    「第二个法子,当然就是断敌粮草。士兵们饿着肚子,怎么可能不大乱?」

    漠然道:「这又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何侠深悉兵法,十分明白粮草的重要性。要断他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

    娉婷眸子微动,和楚北捷交换一个顽皮的眼神,柔声道:「如果娉婷答错了,不知道王爷要罚什么?」

    楚北捷皱眉喃喃:「妳擅自改了个这么让人头疼的赌注,本王不想和妳睹了,法子还是让本王自己想吧。」

    「迟了呢,赌注已下。」娉婷浅笑,看向众人:「要截断何快粮草,只能兵行险着,取得云常的粮草重地。」

    若韩露出惊色:「囤积粮草的中枢,必在云常境内。我们孤军深入,万一被发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娉婷巧笑倩兮,从容不迫,恍惚间艳光四射:「我们不但要进入云常,而且还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对方的城池。只要有一丝消息泄漏,意来云常大军围攻,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森荣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他虽不怕死,但绝不同意贸然送死。

    东林王后缓缓道:「连失踪多时的镇北王从天而降这种不可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白姑娘请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必须取得的城池,不知白姑娘心里有没有定论。」

    漠然道:「囤积云常大军粮草的重要城池,首选祖西。但那里是云常军最重要的城池,不知有多少云常兵把守,就算我们拚死占领了,也不可能不让何侠发觉。」

    「谁说要占领祖西?」娉婷摇头,眼中间烁着智慧的光芒:「囤积粮草的城池固然重要,但各路粮草运送去祖西时的必经之城,不是也同样重要吗?」

    此言一出,众人眼里顿时大放光芒。

    森荣猛然往膝盖上狠拍一下:「对!哈哈,有道理。我们占不了有重兵把守的祖西,大不了就剀村运在路上的粮草。」

    罗尚也显得非常兴奋,站起来对着娉婷就是一揖,苦着脸地求道:请白姑娘不要再需我们胃口,痛快地把谜底说出来吧。到底要占领云常哪一个城市?我抓剑的手开始发痒了呢。」

    娉婷受他一揖,倒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便说出谜底,吐出两个字:「且柔。」

    「且柔?」

    娉婷徐徐回头,看入带笑的楚北捷眸中,轻声问:「娉婷的谜底已经坦白,不知道胜负如何?」

    楚北捷故作无奈,沉痛地叹了一声:「妳赢了。」

    众人正竖起耳朵等他回答,都情不自禁笑起来,军帐中因为恶劣形势而带来的沉滞压抑气氛一扫而空,连东林王后也忍不住掩袖轻笑。

    「好,我们来详谈正事。首先,是如何孤军深入云常,不让敌军发觉地接近且柔城。」笑过之后,楚北捷长身而起,眼神恢复犀利,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在桌上铺开:「大家过来看。」

    众人纷纷靠前,围着桌子仔细端详这副画得清晰细致的行军图。

    「这是本王根据探子多日来的军报,昨夜绘成的地图。此处,就是我们要攻占的目标,且柔城。」

    云常。

    且柔城内,风光明媚。只是城守大人的心情,颇为糟糕。

    「又暗中回来了?」番麓反复拨弄着手里的轻弩,懒洋洋地问。

    「是。」

    「不是昨日才出城吗?」

    「秉城守,卑职按大人的吩咐,确实是昨日就恭请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出城了,临行前还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大人今天换了平民的衣服,又进城来了,在酒楼妓院里玩耍,说他们是体察民意,微服察访城守大人您的政绩来着,一日不查清楚,一日都不会走。」

    「狗屁的民意!」番麓忍了多日,火气终于难以压抑,猛然将轻弩往桌上一拍,震得上面的瓷杯在空中跳了跳,匡当歪倒,茶水泻了一桌:「这两个小人,靠陷害云常对何快不满的大臣们受宠。现在居然敢勒索起本城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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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1:23 | 只看该作者
「大人,城守大人…」身后的师爷杜京捏着山羊胡子凑到番麓耳边,急道:「大人小心言辞,云常现在风声鹤唳,驯马爷正四处派人察访那些对他不敬的人呢。这些话,要是让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在驸马爷或者驸马爷的心腹面前露上一丝半点…」

    番麓冷哼一声。

    何侠对付异己的手段迅速毒辣,番麓怎会不知。

    他是贵常青提拔上来的城守,算贵常青那边的人,何侠恨贵家入骨,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好感。

    现在何侠外要对付归乐,内要对付那些掌握实权的大臣将领,万不会有空来和他这个小小且柔城守计较。

    但是将来呢?

    万一何侠真的建立新国,登基为王,万事操劳完毕,还不好整以暇地修理他们这些小兵小将?

    将来堪忧,这是不必说了。就连现在,那些投何侠所好的小人们也已经欺上家门。

    「他们在且柔除了喝酒作乐,还干了些什么?」番麓收敛了怨容,挂出心不在焉的讥讽微笑。

    属下见他不再大怒,才敢继续禀报道:「两位大人吃喝玩乐,都不付帐,说是要酒楼老板来城守府要钱。」

    「帮他们付。」

    「那…春艳楼的老杨,她也过来了…」

    「也帮他们付。」

    「还有…」

    「不必说了,都帮他们付。好好侍侯,由他们闹。」

    打发了下属应付那葡光葡盛,还要处理且柔城中大小事务。番麓心中不平,挥笔批了几道公文,再也坐不住了,召师爷杜京过来,道:「这些东西大杂,你先把重要的挑出来,写个大概意思,等下给我看吧。」自己站起来出了书房。

    到了院子里,按照习惯右转,几下大步,不经意就已到了极熟悉的房门处。刚巧醉菊捧着一迭衣服出门,差点撞在番麓身上,唬了好一跳,眼睛向上挑,瞪他道:

    「你在当门神呀?石头一样档着人家的路。」

    自从东林被云常侵入,师傅等熟悉的人都没了消息,醉菊逃了也没有地方去,番麓便将房门的锁给收了,让她自由在府中走动。

    「妳又把我衣服拿去补了?」番麓视线落到她手上。

    醉菊被他一问,脸蛋微红,立即把手上捧的衣服全塞他怀里,咬着唇道:「谁有那个间工夫帮你补衣服,我又不是你买的奴婢。」

    「那妳拿我衣服干什么?」

    「我……」醉菊听见他冷冷地追问,心头火起,磨牙道:「我嫌你太讨厌,连衣服都脏兮兮的。明知道你府里那个老妈子洗衣服不干净,还不知道赶快换个人。堂堂一城之守,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今天跟你说明白了,我再也不会帮你重洗啦。」

    「哦……我明白了。」番麓最喜劝看她脸红,把头凑过去,附在她耳边道:

    「妳是嫌我搂着妳时,味道不好闻。其实那是衣服的味道不好而已,本城守自己

    身上的味道,可是非常非常干净好闻的。」

    醉菊被他的轻薄话骇得心脏狂跳,捂着心窝退了一步,跺脚道:「你这人真可恶。我帮你洗洗衣服,碍着你什么了?竟要说这种话来欺负我。」

    番麓和她大眼瞪小眼:「妳这女人才可恶,越来越会撒娇了。明知道本城守什么都不怕,就怕妳撒娇。我堂堂一城之守,怎能让妳这样欺负?」

    醉菊被他的强词夺理弄得愕了好一会:「你……你、你……」一咬下唇,揉着眼睛转身就冲回房里。

    番麓高声道:「别哭、别哭,好吧,本城守收回前言,妳一定也不可恶,妳爱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大不了我不反抗。」一边说着,一边捧着满怀衣服追了进去。

    他自己性情古怪,故意惹急了醉菊,又打迭起百般心思哄她。

    醉菊哪有这么容易被他哄到,扭着身子用背对他,气道:「我不要见你,我这就收拾包里,去找我师傅。」

    「我陪妳。」

    「谁要你陪?」

    番麓唇上勾起邪笑:「好,妳不让我陪,那我陪别的女人去。」

    醉菊霍地转过身来:「你这人真讨厌!要走就快点走,别在这里烦我。」

    两人正在赌气,番麓的下属匆匆赶了过来,禀道:「大人,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到府门口了。」

    番麓知道那两人吃饱喝足,又来生事,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知道了。你们准备上房,好好招待,找几个漂亮小妞陪他们喝酒,别让他们烦我就行。」

    属下领命去了。

    醉菊好奇道:「瞧你眉头皱成那样,谁敢惹城守大人不快?」

    「两只讨厌的臭虫。」番麓不想多说,又需儿郎当道:「别管臭虫,我们的事还没说完呢。」

    「什么我们,你是你,我是我。」

    「唉,我投降。」番麓贴过去一点,压低声音道:「本城守告诉妳一个秘密,算是赎罪,如何?」

    「什么秘密?」

    「那个洗衣服不干净的老妈子,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就知道有人会笨得上当,帮我把衣服都重洗一遍……啊,别打、别打,叫妳别打,妳还那么用劲,喂喂,我还手啦……」

    经此一役,花了好些功夫才把醉菊哄的肯和自己说话。番麓心里郁结大半散去,看看天色,已经不知不觉耗费了半日时光,站起来伸个懒腰:「不和妳玩了,我不知不觉耗费了半日时光,站起来伸个懒腰:「不和你玩了,我要处理公务去。且柔百姓的安乐日子可全靠着我这个城守大人呢。」

    醉菊横他一眼:「真是大言不惭。快点去吧。」

    「今晚再来陪妳吃饭。」

    「不许你来。」

    番麓趁她没防备,在她脸蛋上轻轻扭了一下:「那妳过去陪我吃饭。」

    醉菊再要发火,番麓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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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2:18 | 只看该作者
孤芳不自赏7 第一章
    东林,隐蔽的山谷中。

    楚北捷和娉婷的联手使低落的士气从回高点,军事会议后,众将有了崭新的目标,步出营帐时,连脚步也轻松了几分。

    但同时,大家也都明白,兵行险着,镇北王和白姑娘的策略既大胆又危险,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会议结束后,楚北捷一把拉住打算随众人出帐的娉婷:“刚刚才大展神威的白大军师,你不留在我这个主帅身边,要到哪里去?”

    娉婷回头笑道:“王爷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娉婷赢了,王爷十天都不能碰娉婷的手呢。”

    楚北捷眼中光芒忽地一闪,竟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把神威宝剑抽了出来,往娉婷跟前一递:“娉婷砍我十剑好了,以替那十日之约。”

    娉婷被眼前森然剑光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插回鞘中,蹙眉道:“王爷这招苦肉计出得不得人心。是你先招惹娉婷的,身上连且柔的地图都藏了,还故意坏心眼地来考人家。方才要是答不出来,岂不愧死娉婷?”

    楚北捷沉声道:“我没使苦肉计,看你就在眼前,十天内却连碰你的手都不可以,那比挨上十剑更难受。思念之苦,甚于身躯之伤。本王舍难取易,天公地道。”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

    娉婷心头微颤,被他说得没了言语,深深低下头去,半日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就算那十日之约无效,王爷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握着娉婷的手吧。”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嗔色,不甘道:“王爷咄咄逼人,逼着娉婷放弃赌约,不行,这一箭之仇,娉婷定要报的。”灵巧的眸中微微荡起涟漪,又甜又怨地瞅着他。

    楚北捷见她温婉玲珑,扬唇笑起来,低声道:“告诉我你要去哪。”

    被他一问,娉婷脸色微黯,轻轻道:“我总该亲自去见一见霍神医。醉菊她……”幽幽叹气,眼圈已经微红。

    楚北捷心里一阵发疼。

    两人重逢后,娉婷对于过往诸般辛酸轻描淡写,就算偶尔不经意提起,也是几个字匆匆带过,不愿细述。

    他却非常明白,种种坎坷给娉婷造成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醉菊的死,更使娉婷深受打击。

    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上,到底隐匿了怎样的惨事?

    他们的孩子,也是葬送在那片白雪茫茫之中吗?

    他甚至不敢向娉婷询问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失去的。那对娉婷,一定是无法承受的伤痛。

    “我陪你去。”楚北捷握紧了娉婷的手。

    娉婷缓缓摇头:“王爷见谅,娉婷想单独面对醉菊的师傅。”

    “娉婷……”

    “若是日后……娉婷真有需要,”娉婷抬头,睫毛颤颤地瞅着楚北捷:“王爷一定会在娉婷身边吧?”

    楚北捷被她楚楚可怜的目光瞅得心脏无力,顿时英雄气短,沉声许诺:“一定。”

    娉婷听了,嫣然一笑,轻轻抽出楚北捷掌中的小手,转身翩翩去了。

    楚北捷站着看她出了帐门,怅然若失,身后忽然传来被人注视的异样感觉。

    他也不是常人,一知有人注视,立即恢复心神机敏,转身豪爽地笑起来,摊开手无奈道:“王嫂想笑就笑吧。常言道一物克一物,楚北捷碰上白娉婷,从来都是无计可施的。”

    帐中诸将已经离去,东林王后侧挨在躺椅上,嘴角蕴笑:“镇北王过谦了,方才那招苦肉计,我看就使得头头是道,怎么能说无计可施?温柔乡,原是英雄冢。大抵男人遇上心爱的女人,都会象镇北王这般吧。”眼神幽幽往帐门远处一飘,心神乘风而起,瞬间飞过万里,直抵昔日东林王宫那一片夺目华贵。

    想当初美酒凝霜,重重金殿,宿着鸳鸯。

    她陪在大王身边多年,却在最后离别之际,深深地明白过来。

    她不但是东林的王后,更是这男人的妻子。

    往昔被东林王族的字眼掩盖,所以失去之后,才知道真正让人回忆暗叹的,是那分她与他之间的情。

    无关东林,无关王族,无关大王与王后。

    只是夫与妻,她与他。

    为着那些虚礼,她有多少次本该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偎入他的胸,却想起王后的本分,生生忍住了那一点点放纵的爱意。

    “王嫂?”

    “啊?”东林王后低低一声,蓦然惊觉过来,唤道:“镇北王,请过来我身边。”

    楚北捷走前两步,在她对面坐下。

    “你是否打算把东林兵马也归入亭军?”东林王后问。

    楚北捷本来就打算和王嫂言明此事,坦率地点头道:“正是。”

    “亭军……”东林王后将这二字放在嘴里咀嚼,苦笑道:“大王当日曾说,镇北王性真情烈,并不适合生在无情的王家,这是他对弟弟最忧心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对镇北王这种性情应该忧心还是庆幸。如果不是镇北王极爱白娉婷,又怎会奇迹似的出现一支敢与何侠对抗的亭军?”话锋一转,又问:“我想确切的知道,东林人马归入亭军,假如将来亭军大胜,镇北王掌握大权,那么东林的命运将如何?东林王族又如何?”

    楚北捷沉默片刻,毅然咬牙道:“不瞒王嫂,我会建立新的大国,另立国号。”

    “那东林……”

    “东林已是过去。我出征并非为了扩张东林,而是为了给娉婷一个安宁的天下。如果平定大乱后仍以东林为尊,实际上等于东林征伐了三国,和何侠有什么区别?其他三国的人耿耿于怀,一定时刻想着反抗,天下不会出现真的安宁。”楚北捷目光坚毅,沉声道:“这是我给娉婷的承诺,绝不更改。”

    东林王后目光蓦然转厉,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不避不让,淡淡直视:“王嫂如果生气,尽管责罚楚北捷,但这件事,我主意已定。”

    东林王后深深看他良久,眼神渐失了犀利,无奈地叹了一声:“国之根本,本来就是人,对吗?”

    “王嫂?”楚北捷微愕。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耀天公主与镇北王在云常大战前一番对话,早被许多人打探到了。”东林王后苦笑,露出追思的表情:“王宫被焚之后,我就不禁常常在想,我东林建国之初,是怎样一番景象?应该也是众志成城,不惜洒尽热血,盼望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每个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吧?”

    为什么百年之后,国刻在心中,却忘了人?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离死别,爱恨缠绵。

    东林王后悠长目光,扫过楚北捷的脸,长吐出一口气,猛然下了决心:“国珍贵,人难道就不值钱吗?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东林名存实亡。镇北王,你放手去做吧。”

    楚北捷不料东林王后竟这般有决断,猛站起来,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王嫂之恩,楚北捷没齿难忘。”

    想不到最难过的一关,竟这样轻易闯过了。

    “去吧。平定大乱,让生灵不再涂炭,还天下以安谧。”东林王后轻轻扬唇,逸出一丝憧憬的微笑:“平民也好,王族也好,让所有人都记住。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就该知道自己并非让人践踏的蝼蚁。”

    镇北王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并非由于兵力国土而庞大,而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渐渐懂得尊重自己,不轻贱自己。

    不视自己为傀儡,不视自己为工具。

    他们不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

    当大战来临时,他们会自己选择是否为了保护自己的未来而战,就如今日的亭军一样。

    假如,他们的鲜血染红沙场,那片被火热的血浸染过的土地,将长出最茂盛的野草。

    “白娉婷,”东林王后仰天长叹:“好一个白娉婷。”

    归乐,暮色萧萧。

    深宫冷落院中人,再无蜂蝶慕幽香。

    久未动弹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声,脱尽华衣的归乐王后在幽暗中迟钝地抬头,瞥见门外威严而熟悉的身影。

    归乐王何肃跨进房门:“你大哥乐震与飞照行一战后,惧怕云常大军再度袭击,已经领着残兵远远逃离都城。”

    他语气平静,出奇地没有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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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2:58 | 只看该作者
归乐王后被幽禁多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兄长的消息,沉默片刻,冷冷地问:“大王是过来赐死臣妾的吗?”

    何肃好一会没有作声,缓缓走近自己的妻子,伸出食指,象从前恩深情重时那般,轻轻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王后,难道不想再见绍儿一面?”何肃忽问。

    归乐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肃:“大王……肯让臣妾见绍儿?”儿子毕竟是娘的心头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肯?”何肃叹气,反问。

    归乐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绫毒酒二选其一,打好了一了百了的主意。没想到何肃亲临,言词行动竟和想像中的大为不同,毕竟是多年夫妻,又提他提起儿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神态便再没有开始那般冷傲,低了头,幽幽应道:“臣妾暗中透露大王伏兵之事,父亲擅权,大哥违逆王令,拥兵自重,竟和大王对峙。乐氏一门,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肃想起归乐现况,不由冷哼,见王后低头不语,又缓缓长叹一声,道:“王后起来吧。寡人赦免你的罪,从现在开始,命你重回正殿,仍为后宫之主。”

    “什么?”王后惊讶地仰起头。

    乐震领兵与都城对峙,和造反没有两样,这是王族最忌讳的罪行,绝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何肃的表情,却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冷宫中夜色昏暗,何肃的身影屹立在门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触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弥补的夫君,重新低了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日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重新当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为什么竟一时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得宫来,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乱,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娇肩剧颤,伏地恸哭。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皇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欢喜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妻,就这么一步一步,国恨家仇,都缠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正哭得肝肠寸断,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

    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后不要哭了。实话和王后说吧,乐震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何侠已经领着云常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王后吃了一惊:“啊?”她被软禁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日此时,寡人会打开城门,亲自向何侠递交降书。”何肃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王后和国丈国舅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王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我的过错,归乐没有内乱,大王大军在手,何侠岂能说来就来?臣妾……”

    “别再说了。”何肃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们夫妻对饮,不要外人打搅。”

    王后默默凝视何肃,终于缓缓行礼:“臣妾遵命。”

    何肃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迎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王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齐全了。

    “王后娘娘。”见了久未露面的王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色,看来大王明日要向何侠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日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妻,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发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欢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阳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身份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日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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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3:3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血色骄阳,从都城东方冉冉升起。

    替代月柔和的光华,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将光芒迫向心情沉重的归乐众人,晨曦到处,照亮归乐都城外,迎风飘扬的云常大旗。

    兵临城下。

    今日之后,以美艳歌舞,精巧点心闻名天下的归乐,将不复存在。

    在云常大军闪亮锋刃下,城门缓慢而沉重地一寸寸打开。

    归乐大王何肃,携王后以及众归乐大臣,去冠赤脚,步出城门。怯生生被士兵们用长矛拦在大道两旁,噙着泪眼,跪下苦苦忍着哭泣的,是数不尽的归乐百姓。

    国没了。

    一切都完了。

    当日敬安王府一夜大火,风起云涌,深受爱戴的小敬安王成了反贼,遭到四处缉拿。如今,小敬安王回来了,但归乐,他们的国,却完了。

    归乐都城外的平原上,何肃在云常大军之前,舍弃至尊身份,向敌人跪下。

    “罪人何肃,无能治理归乐,致使民不聊生。自古,珍宝有能者得之,何肃愿向云常驸马奉上归乐国玺,以表归服之意。”

    低沉的话,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何肃双手捧着国玺,缓缓举起送上。

    传国之宝,重若千金。

    何肃跪着,将国玺高举过头,双臂微微颤抖。

    他从没想过,偌大的归乐,会断送在他的手上。

    父王临终前,切切密嘱:“敬安王府诸事,需万分小心。”

    他确实非常小心,登基后密谋策划,谨慎布置,一朝机关启动,狠下辣手,烧尽敬安王府一草一木,苦苦追缉,最终杀了敬安王和敬安王妃,只落下一个何侠。

    可笑到了今日,才明白那“万分小心”四字,是如何地沉重。

    王后和一干大臣脸色苍白,恍若失了灵魂似的,跪在何肃身后。

    云常大军整齐静肃,兵刃寒光闪闪。

    何侠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一手提缰,目光向下缓缓一放,在国玺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唇角仰起:“收了吧。”

    身边一名心腹亲兵应道:“是。”下马接了过来。

    何肃只觉得手上一轻,国玺已经落入他人手中,蓦然真切地感受到归乐终于真正属于他人,四肢一阵发虚,几乎瘫倒在地。

    失疆丧国,怎有面目再见先人?

    但他此刻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顾大局,身后众人的生死,只在何侠一念之间,忍痛低头道:“恭请云常驸马领军入城,王宫各殿已经腾清,供云常驸马使用。”

    脊背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何肃知道坐在骏马上的何侠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半晌,听见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徐徐道:“我们当年一同念书,曾听先生说过,亡国之君若要示以诚意,通常都会甘为胜者下役,执鞭随镫,不知大王对何侠,是否真有诚意?”

    归乐众臣不安地耸动,何肃脸色剧变。

    思及新仇旧恨,看来今日何侠不但要他的性命,还要将他置于人前百般羞辱。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自己死不足惜,但……

    何肃两拳紧紧攥了,藏在袖中,低头咬牙道:“请让何肃为驸马牵马入城,以示诚心。”

    “大王……”王后在身后低低惊呼,轻声哭泣起来。

    其余老臣,纷纷掩面而泣。

    “不要多言。”何肃毅然截断王后的话,忍着羞辱,从地上站了起来,如踩着荆棘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何侠马下,伸手去牵骏马的辔头。

    未触到辔头,一样事物忽横空腾了过来,轻轻拦了他,原来是一根马鞭。

    何肃不解地抬头,以为何侠又另有刁难。

    何侠却冷冷道:“我虽恨你,却未至如此。”手一挥,扬声喝道:“进城!不去王宫,我要去看看敬安王府。”

    “进城!”

    “进城!”

    “进城……”

    二字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无数回音。

    云常大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巨大野兽一样,缓缓进入归乐都城。

    何侠骑在马上,王旗随侍,亲兵簇拥,何肃等一干降君降臣沉痛地步随在后。

    进了城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何侠狂涌而来,这个古老的城市,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嬉戏游走于柳巷,策马欢娱于大道。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没人能明白何侠的心情。

    自敬安王府被焚后,他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归乐城门。

    报仇的誓言已经实现,何侠却发现,这并不能使他心里时刻涌动的那一分不甘和痛楚消灭。

    他得到了归乐都城。此城已经没有了敬安王府,没有了爹娘的笑脸,没有了娉婷,剩下一个何肃,成了今生今世的仇人。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耀天,都已不在了。

    马蹄声声,载他去从前的家园。停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败瓦。

    “敬安王府被大火烧毁后,一直荒废。”

    何侠下马,在长满了青苔的门前凝视许久,终于一步步,缓缓登上熟悉的阶梯,跨进自家的门槛。

    昔日宾客盈庭,车水马龙的景象,历历在目。

    父亲在堂前与朝中大臣们畅谈政事,母亲被侍女们簇拥着闲聊宫中趣闻,偶尔见何侠从院外匆匆走过,母亲就会从椅上站起身来,隔着纱窗嘱咐:“侠儿,外面人多,乱着呢。出门记得带上侍卫,不要一个人领着娉婷乱跑。”

    “知道了。孩儿也不是去外面乱跑,何肃王子派人来叫,说他们在王子府里听一个有名的先生讲兵法呢,让我也快去。”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在城里骑马,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知道了,娘。”

    “还有,要是听兵法太晚了,要在王子府用饭,记得回来……唉……这孩子……”

    未嘱咐完,何侠已兴冲冲转出院门,找到娉婷,也不管她正忙什么,牵着她的手就跑,一溜烟出了大门就上马,挥鞭去得无影无踪。

    幻象隐藏在眼前的荒草颓景中,远远近近,每一处死寂都伴随着无数回忆,挥之不去。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何侠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驸马要在这敬安王府,与归乐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草被拔除,落叶打扫干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干。”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但一切变得如此迅速,令人无暇喘息。何侠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在回眸中看见敬安王府冲天的火光那一瞬。

    归乐王后静坐一边,瞧出何侠安静的表情下无限恨意,暗中打个冷颤。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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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4:17 | 只看该作者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发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

    还有谁?

    爹娘呢?娉婷呢?

    他那将举国兵权交付于他的娇妻耀天,又在哪里?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何肃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无表情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时辰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尽管来吧。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甘愿自尽,就保我妻儿平安。”

    匡当一声,银制的酒壶掉在地砖上,泄了一地酒香。

    归乐王后凝在当场,半晌悲哭道:“大王!大王你……你……”扑在何肃脚下,死死咬着发紫的唇,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道投降献玺就可逃出性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性命与何侠交换。

    昨夜之前,她还觉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窝却仿?被锤子捣碎了似的,痛不欲生。

    何侠看着归乐王后俯在何肃脚下恸哭,脸上掠过一丝朦胧的感伤,片刻后,表情却变得冷峻:“这女人夺权乱政,为祸归乐,令你丧失一切,你居然还要护她,这等可笑的妇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为。”

    何肃听了,低头看着伤心痛哭的妻子,眉目里透出一点点暖意,低声道:“我原本为了乐震造反的事,心里极恨她,软禁她后,三番两次,差点颁了王令命她自尽。在云常驸马的招降信到达前,我甚至还想着,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在对何侠答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愿意献国后自尽,会保全我王族中两人性命。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绍儿,我自尽又有什么不可?但第二个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后,真想用命来护住的,竟然还是她……”

    “大王!”王后凄然仰头叫了一声,哽咽道:“臣妾该死,臣妾罪该万死啊!”

    “你不能死,绍儿已失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何肃惨然一笑,他自从登基后,身边美人众多,又搁心于王权,对王后日益冷淡,现在死别就在眼前,才觉这女人在身边伴了这么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声道:“成亲当日,我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爱护你。此誓言这些年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不知为何又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别哭,我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已。”

    何侠站在一边,冷冷瞅着。

    他携恨而来,讨伐归乐,一路上云常军望风披靡,战无不胜,直到今日兵临城下,不费吹灰,迫得何肃献玺自尽,原想着吐气扬眉,心头不知何等畅快。

    不料胜利并非万灵仙丹,得到归乐不但没有治愈他的心病,入得城来,敬安王府满目荒芜更让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欲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交情,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

    归乐王后没想到忽有转机,蓦然止了哭声,转头看向何侠,极认真地问:“小敬安王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只要她甘愿自尽,就能保住丈夫和儿子。

    何侠尚未回答,何肃已经沉声道:“王后不要多言。这事已经说定,没有必要更改。”

    何侠不料他竟如此坚决,脸上勃然变色,一手按了剑柄,只是一个劲地冷笑。忆起耀天,面前这两人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似剐他的心一般可恨,杀意顿生。

    “大王,”归乐王后眼圈通红,哀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要大王可以……”

    “可以什么?”何肃瞪她一眼,目光里藏着沉重的怜意,见她哭得脸颊上满是眼泪,忍不住弯腰,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能和妻子说话的机会,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叹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可以不保护你?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无心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插何侠心脏。

    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侠听在耳里,脑子嗡一声,仿?瞬间就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稳,手心处冷汗浸浸,触到剑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来,切齿道:“你该死!”

    何肃猛然抬头,剑光已到眼前。他出生即为王子,虽不及何侠本事,但也是刚毅骄傲之人,原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护妻儿,不惊不惧,站在原处闭上双目,就等着那一分剧痛来临。

    何侠宝剑挥下,见他闭目等死,神态安然,恨火烧得更烈,只觉一剑下去太便宜他了。目光一转,落在正飞身扑上要以身挡剑的归乐王后身上。

    他剑法高强,当即剑随意转,剑刃挪了少许,向下一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何肃猛然睁大眼睛,低头一看,妻子已倒在血泊之中。

    “王后!王后!”何肃跪下,将王后抱在怀中,声音已经嘶哑。

    王后喉间中剑,鲜血如箭一样喷出,身子已经软了,哪里能发出声息。睁着眼睛,欣慰地看了何肃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何肃见她手腕软软垂下,再没有一丝动静,觉得自己浑身都冰冷一片,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何侠,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何如此?”

    何侠眼角微微抽搐,脸上木然,仿?失了魂魄,嘴上却冷冷道:“本驸马只是想告诉你,天下确实有丈夫亲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事。”

    “何侠!”何肃怒吼一声,猛然站起:“你不得好死!”他以为王后与自己日益疏离,从不知王后死在自己面前竟会让人如此心碎,蓦然一痛,竟全失了理智,疯了一般朝何侠飞扑,伸出双手,不顾性命去掐何侠的脖子。

    何侠一剑击杀了归乐王后,虽嘴角带笑,出语尖刻,心里其实懵懂一片,似乎酒意上了头,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浑然不觉那是自己做的。

    何肃向他袭来,侍卫们都在百步外,无法立即赶至。何侠武艺本来就胜他一筹,手中又有剑,怎会容他近身,见眼前黑影扑来,向后一退,本能地提剑就刺。

    一股热血激洒得他一头一脸,这才恍如梦醒。眸中焦距定下,终于看清楚何肃近在咫尺,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怒视他。

    他被何侠长剑穿胸而过,立即毙命。何侠一松手,何肃的尸身连着长剑一起,软软倒在归乐王后身边。

    “驸马!”

    “驸马爷……”亲兵们冲了过来。

    何侠摆摆手,命他们退下。

    空荡荡的敬安王府中庭,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站着。

    那一对夫妻,静静躺在血泊中。乍看过去,似在咄咄逼人地用他们的生死与共讥讽已经君临天下的何侠。

    他征服四国,铁骑踏遍江河山川,号令行于天下,居然被一对亡国帝后的尸身讥讽?

    可笑!

    “哈哈哈……”何侠放声大笑。

    幽静的夜里,偌大的敬安王府残墟,传来阵阵空洞的笑声。

    夫妻?

    这一对夫妻,不是憎恨彼此吗?若不然,怎么会闹得举国不宁,白白葬送了归乐?

    “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

    温柔的声音这般熟悉,何侠猛然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

    昔日笑靥如花,纤纤十指,掀开了摇坠的珠帘,有人露出一双灵活的眸子,深深地瞅着他。

    她在马车里默默垂泪,在寝宫中矜持地端坐,在驸马府陪他喝酒看歌舞……真想忘了这些。

    全部都忘记。

    一点都不剩地忘记!

    何侠怔怔看着何肃和王后的尸身,沉重的空气压得他无法再挺直脊梁,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弯腰,将眼睛用手深深掩起。

    忘不了,他忘不了。

    敬安王府在眼中是一片废墟,大胜之后,无人站在他身边,无人为他高兴,无人为他担忧。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想念耀天。

    他以为只是充当取得权力的工具的妻子,怀着他的骨肉哭泣着死去的耀天,原来他一直在深深思念。

    在他取得云常王权的刹那,心疼那般强烈,让他完全麻木。

    锁。

    锁在门上,耀天在哭。

    “不不,我不要御医,我要驸马……驸马……”

    “快去,找人传唤驸马,要他来……”

    “绿衣,我要见他……我不行了,我想见他。快去,他不会不见我的……”

    何侠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锁,锁。

    锁在门上。

    沉甸甸的锁,锁住另一个空间,锁牢了权势仇恨。

    打开它,打开它吧。那不过是一把锁,那不过是一扇木门,里面的,却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骨肉。

    “打开它!打开那把锁,快,给我砸烂它,砸烂它!”何侠捂着头狂吼,俊美的脸痛苦地扭曲变形。

    他已拥有四国,挥手之间便可重现灯烛辉煌,车水马龙,却无力改变这片让心空荡荡的死寂。

    所有人,都无情地去了。

    家在哪里?

    亲人又在哪里?

    耀天临死前的声声呼唤,无处不在,迫入耳来。

    “开锁……开锁!来人,开锁!”

    “驸马爷?驸马爷?”

    耳畔传来人声,何侠蓦然抬头,目光犀利。

    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窥探他的神色:“驸马爷命属下开什么锁?属下这就去。”

    是他的心腹亲兵。

    何侠愣愣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长舒了口气,麻木着站直了身子。目光转到地上,何肃夫妻的尸身已经冷了,血凝在地上。何侠瞅着那片血色,脸上掠过狠色,沉声命道:“杀了他。”

    亲兵见了他的神色,一阵心悸,低头看看已经冰冷的何肃,轻声道:“禀驸马爷,这男人已经死了。”

    “不,”何侠脸色苍白,瞪着眼睛,冷冷道:“去,把何肃的太子杀了。归乐王族,一个也不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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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5:21 | 只看该作者
他眼中精光骇人,亲兵听了命令,不禁愣了愣。何侠去书何肃,答应只要何肃投降自尽,就留他王族两人性命,如今何肃和王后都死了,为何还要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子?

    “驸马爷,那归乐太子,您不是说过……”

    “我说过什么?”何侠怒喝:“好大的胆子,你敢抗我军令?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杖!”命人拖了这名亲兵下去,又连声叫了人来,下令道:“给我去把归乐太子杀了,立即去!我不许何肃的儿子活着。”

    他已拥有天下,自己的骨肉却活不成。为何仇人的儿子还能活着?

    何肃的儿子早被看管起来,要杀他何难。

    很快,派去的士兵回来覆命:“驸马爷,何绍已经杀了。”

    何侠听了,并无喜色,只道:“是吗?”在风中静立半晌,转头看看四周的亲兵侍卫,人人都悄悄注视他,眼中多了惊惧之色。

    何侠心里一阵难受,轻轻道:“那何肃答应了自尽,临时反悔,居然和王后一同反抗,企图杀我。所以我才杀他儿子。”想起刚才那名靠近他的亲兵,又问:“桐澄呢?”

    “禀驸马爷,按驸马爷的将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杖,正跪在外面等驸马爷发落呢。”

    何侠道:“给他上药,让他休息两天,好好疗伤。”

    环视四周,敬安王府竟如斯陌生,长叹了一声。

    攻击的目标确定为且柔。在原地等了十天后,楚北捷一方的生力军终于到达了。

    众将正在军帐内商讨,罗尚忽然兴冲冲地掀开门帘进来:“北漠的华参到了。”

    帐中众人都喜道:“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华参一身风尘仆仆地跨了进来,他是则尹离任后被若韩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虽然经历了周晴大败,但锐气未减,马上颠簸,被灰蒙得一头一脸,眼睛依然神采奕奕。在帐中一扫,目光落在若韩身上:“上将军。”对着若韩一拱手,中气十足道,“接到上将军的密信,末将立即就起程了。北漠士气很旺,每天都不少人偷偷找到我们的秘密募兵处呢。”

    “不忙禀报,先来认识一下。”若韩见了自己下属,也很高兴,引他见了各位将领,最后把他带到楚北捷面前:“这位就是镇北王。”

    华参看着楚北捷,眼里闪烁着警惕又敬畏的光芒。

    楚北捷知道要带领这群昔日是敌人的将领并不容易,对他的目光毫不在意,打量华参片刻,问:“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华参对于要向楚北捷禀报军情还是感觉古怪,用目光向若韩询问一下,才答道:“在北漠我们的基地里已经聚合了不少人,但想到一路上要避开云常军耳目,只领了一千人过来。虽然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新丁,但我敢保证,个个都是好小伙子。”

    娉婷早在听见华参来到时,心脏就已怦怦跳个不停。站在楚北捷身边,按捺着心中激动,出声问:“华将军,有没有阳凤的消息?”

    华参目光一转,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子站在楚北捷身边,虽不是达官贵人身边看惯了的绝美姿色,但气质淡雅,落落大方,立即猜到她是何许人也,有点恭敬地应道:“有,末将已经派人按照姑娘在信上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上将军夫人。”娉婷曾助北漠对抗东林,北漠将领对她心理上都比较亲近,华参对她的态度比对楚北捷自然多了。

    娉婷急问:“他们都好吗?阳凤看了我给她的信,说了什么没有?”

    华参笑道:“上将军夫人说,人各有志,目前她并不打算带着孩子藏进安全的山区,不得不婉拒白姑娘的好意。”

    娉婷有点愕然,盯着华参带着笑意的脸,半晌眼睛一亮,低呼道:“天呀,她居然带着孩子到这里来了!”

    几十只白鸽同时在心上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向四面八方撒下带着芬芳的喜悦和惊讶。

    阳凤来了。对战争深为厌恶,从来只想避开这一切的阳凤,竟然也来了。

    孩子们呢?

    长笑,我的长笑。

    娉婷顿时按捺不住,提脚往帐门去,走到门前,又猛然刹住脚步,转身急走回来,牵着楚北捷的手往外拉。

    她向来从容,此刻少有的激动,连楚北捷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娉婷乖乖将小手送上,楚北捷当然绝不会放开,一边任她牵着,随她急步走出帐门,一边柔声问:“是去接阳凤吗?”一掀帘子,两道人影消失在门帘后。

    众将见他们两人竟这样就出了军帐,又是愕然,又不禁羡慕。

    华参站在原地,半晌方转头对若韩叹道:“这位白姑娘当真厉害,我原打算卖个关子,只一句就被她猜了出来。”

    若韩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惜了,你没亲眼瞧见堪布之战的情景。”

    随华参一起到达的人马正在纷纷饮水进食,不少人东一堆西一堆坐在草地上休息。

    娉婷拉着楚北捷快步到了营门,第一眼就看见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的阳凤,虽面容疲倦,仍不减温柔丽色。

    阳凤也早就远远看着娉婷过来了,对娉婷招招手,浅笑道:“娉婷。”

    “阳凤。”娉婷惊喜地喊了一声,放开楚北捷,拉起阳凤的双手,紧紧握了。上下打量阳凤,虽没开口,眸子里却荡漾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两人手拉着手,面对面互看了很久,娉婷才打破沉默,带着责怪的语气叹道:“你真是的,兵者凶器也,应该远避才对,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这里很危险。”

    “你不甘蛰伏,却怎么要别人苟且偷安?我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来到兵营,亲眼见证这场大乱是怎么被平定的。”阳凤柔和的脸上多了一分坚毅,微笑着道:“我说过,我会亲眼看着夫君的话实现。”

    这种坚定的眼神,在失去则尹之前的阳凤身上绝不会看到。

    娉婷也不禁微诧,低声道:“那孩子怎么办?”

    阳凤未答,一个小小的脑袋忽然从阳凤身后钻出来,露出大大的笑脸:“姨姨!”

    “则庆,你又长高了啊。”娉婷爱怜地摸摸他的小头,目光不由到处搜索。

    阳凤知道娉婷在找谁,抿唇笑着:“不用找啦,在那边呢。”用指头往娉婷身后一指。

    小孩子长得真快,才多久,长笑似乎也高了不少,居然比则庆还要顽皮上几分。他刚到陌生的地方,对一切充满好奇,一时没注意娘亲大人已经来了,不知怎么就溜到了娉婷身后,刚巧被一样眼熟的东西吸引住。

    “刀刀……”

    长笑记性很好,他从前玩这亮晶晶晃眼的东西,还曾害则庆被阳凤狠狠打了小屁股,现在见了,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分说巴上楚北捷的大腿,垫起脚尖去扯楚北捷腰上的神威宝剑。

    楚北捷低头一看,一个小东西抱着他的大腿,抬头看他一眼,大大的乌黑眼珠,眸中清澈,正努力伸手扯他腰上宝剑,对他这个不怒自威的镇北王竟无一丝惧意。

    这小家伙胆子甚大。

    当初,就连王兄的两位小王子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爬到他身上来。

    楚北捷凝神打量腿上这小东西,鼻梁挺直,眼神倔强,倒越看越爱。忽然想起自己和娉婷的骨肉,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被命运吞噬了,心里一阵狠疼。

    没想到,则尹两个儿子都会走路了。

    深深的羡慕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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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5:45 | 只看该作者
他从来不大亲近小孩的,这下却软了心肠,不由自主弯腰将长笑抱起来,苦笑着轻轻捏长笑胖胖的脸蛋一下:“好顽皮的小子,怎么不乖乖跟着你娘?”

    玩得正兴奋的长笑被提醒了一下,才想起左右张望,终于瞅见熟悉的身影,顿时大叫起来:“娘!”

    稚嫩声音悦耳非常,边叫着边向娉婷和阳凤所在的方向伸长双手,挣扎着要离开楚北捷的怀抱。

    楚北捷一时却不舍得松手,随着他将视线移向娉婷和阳凤一方,正巧遇上娉婷转身向他们看来。

    到底母子天性,娉婷听见长笑叫唤,心里像被软软的绳子猛然勒了一下,本来已将心里的激动按捺下来,此刻却一个忍不住,目光刚触及长笑,眼泪已涌眶而出,走到楚北捷面前,将活蹦乱跳的儿子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长笑,长笑,娘好想你。”眸中满是温柔,低声喃喃,腮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长笑还不懂离别滋味,见了自己亲娘,高兴得不断在娉婷怀里磨蹭,呵呵直笑。

    楚北捷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从长笑在娉婷怀里,对着娉婷喊第一声“娘”起,他已经化成僵石。

    一道彩虹霍然而起,在他脑子里直架云空,散发强烈的七彩光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光彩在眼前流转,团团围住印在他深邃双眸深处的一大一小身影,那般甜蜜温柔,美好得让他绝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彩虹迅猛地胀满了他的心,耳里传来极轻微的格一声,似乎心已经被那股不知所措的欢喜给胀破了,旋风一样充斥了整个胸膛。

    娉婷抱着长笑,转过头来,触及楚北捷的眼神,羞涩地低头,脸上带着歉意,低声道:“王爷,这是长笑。”

    只是这么轻轻柔柔的一句,却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动听。楚北捷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这一句话,堂堂镇北王,竟在众人面前涌起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长笑,这是长笑。

    是娉婷的儿子。

    也就是他的儿子!

    四肢身躯都仿?在云际快活地飞翔,楚北捷深深凝视面前这一对有着幸福笑容的母子。他不敢作出丝毫表情,任何一丝脸上肌肉的动弹,都有可能引发他汹涌在喉间,就快压抑不住的欢喜之泪。

    这个小家伙,是他和娉婷的……

    尽管努力了半天,两三次暗中提气,却仍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

    娉婷见他如此,也不禁有点紧张地瞅着他。

    长笑转头看见他,又把神威宝剑盯上了,高兴地大叫一声:“刀刀!”伸手要从空中爬到楚北捷身上去。

    阳凤牵着则庆,在一旁含笑看着。

    楚北捷嗓门里干干涩涩,无数歌声在他耳膜里咆哮似的荡漾个不停。似乎不猛跳起来,对着苍天大吼几声无法平复心头热辣辣的火流,但他的身躯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呆在原地。

    好不容易的,才终于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沙哑到极点的字:“等一下。”

    娉婷等人都愕然,看着楚北捷猛然转身,飞一样冲进最靠近的营帐内。他一进去,里面的士兵呼啦啦全部从帐门涌出,都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疑惑,显然是被楚北捷赶出来的。

    众人屏息围着那营帐,里面猛然传出破风声。

    霍、霍霍……

    即使隔着帐篷,仍能清晰听见利刃破风声连绵不断。

    镇北王似乎正在帐内疯狂地挥剑。

    厚重的帐皮簌簌发抖,整个帐篷仿?随时都会裂开似的。

    好一会,那剑声遏然而止,大地似乎也跟着肃静起来。

    簌!帘门猛然掀起,正紧张等着的众人都被这份威势吓了一跳。

    楚北捷一身大汗,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一手按在腰间的神威宝剑上,目光炯炯有神,回复了镇北王一向的镇定自信,可惜微红的眼眸,足以泄漏一切。

    他走到娉婷面前,盯着长笑,理所当然地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好儿子,叫爹。”

    长笑性格倔强,平时绝不会这么听话,也许真是血浓于水,这次出乎意料的好商量,竟然真的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爹。”低头去扯楚北捷的披风。

    楚北捷被他一声“爹”叫得满心欢畅,喉头同时却又轻轻一哽,把长笑紧紧搂了。臂中软软小小的身躯轻飘飘的,他握惯了剑的手仿?一个拿捏不准就会把这小东西给弄碎了。

    如此脆弱得让人心疼。

    但偏偏是这么一个脆弱的生命,偏偏是这么稚嫩的一声“爹”,居然比天下最锐利的兵器,最彪悍的铁骑更让他充满信心。楚北捷鼻中又酸又疼,感觉着儿子在自己怀里,为父的喜悦铺天盖地涌了过来,霍然间又意气风发,放声大笑。

    天下还有谁比他更幸运?

    万里江山,不如这稚嫩的一声,更不如娉婷一个笑容。

    楚北捷哈哈大笑了许久,高兴得几乎又要落泪,到底忍住了,低声对娉婷叹道:“王妃这一箭之仇,报得好狠啊。”语气里万般无奈。

    娉婷自分别后所受的种种委屈,此刻尽化乌有,瞧见楚北捷的激动,心里也觉得愧疚,低了头,蚊子般的声音轻轻道:“王爷不问,叫娉婷怎么开口呢?但此事娉婷确实任性了,王爷不要生气,娉婷任凭王爷责罚好吗?”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仿?要用眼光将她包裹起来,永远永远就藏在眸子最深处。

    生气吗?

    这分感觉,似曾相识。

    营地上方的风无声拂过,骤然将他扯回羊肠危崖之下,当日弓箭手埋伏四周,箭在弦上,何侠从头顶上方闪身出来,风流倜傥,迫他定下五年之约。

    那一日,他在马上,娉婷,在他怀里。

    那一日,他那般生气,那般愤怒。

    就是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第一次明白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第一次踏上这条千回百折的路。

    直至爱和恨、幸福和悲伤,被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之间的滋味,才知道此志不渝。

    不,不再生气了。

    怎会生气?他已拥有了那么多。

    楚北捷一手抱着长笑,狠狠往长笑的脸蛋上蹭了几下,一手牵着娉婷,唯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秒。

    娉婷被他厚实的大手握着,抬头看楚北捷亲密地抱着活泼可爱的儿子,曾经只能在梦中才能看见的情景,此刻都已成真,眼圈不断传来刺热的感觉。

    她咬着下唇,凝视这美景良久,对楚北捷低声问:“王爷气消了吗?”

    “王妃的气消了吗?”楚北捷苦笑道:“诈死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本王也算吃够苦头了,请王妃手下留情,别再这样惩罚本王。昔日我做的错事,都饶了我吧。”

    娉婷羞得不敢抬头,唇角却又逸出甜甜笑意,反手握紧了楚北捷的大掌:“王爷,周围都站着人呢。”

    “有人又如何?”楚北捷扫周围一圈,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让他们也知道,天下间最不能开罪的,就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不错。

    女人永远都有办法惩罚自己的男人。

    她们只愿意将心思用在心爱的男人身上,就如她们,只愿为心爱的男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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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6:3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云常且柔,城中还算太平,百姓犹不知自己这区区小城已成了危险的镇北王窥视的猎物,尚在安然度日。

    只是城守大人积蓄的怒气与日俱升。

    属下们都不难理解,那两位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找茬的大人,将且柔城搅个乌烟瘴气,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城守大人能隐忍到现在不发作,已算不错了。

    “又回来了?”

    “是。”属下面有难色:“恭恭敬敬送出去几次,都是第二天就回来了。”

    番麓吊着嘴角,目光向后一转。

    杜京连忙跨前一步,弯腰附耳禀报:“银子都按大人的吩咐送过去了。”

    唉,这两位大人的胃口也真是太大了。

    也难怪,谁叫他们城守大人当初跟错了对象,当了贵丞相派系的人呢?如今贵家一倒,见到谁都矮一节,否则也不至于被两个外派官员压得如此凄惨。

    连他这师爷连带着也倒了大楣,山羊胡须不知道捏断了多少根。

    “大人,”属下献策道:“那两位大人不肯离去,还不是看着我们且柔城有两个小钱。听说他们上次去显纳城,显纳城守送了他们两颗鸡心大的红宝石,他们就乐呵呵地走了。属下想……”

    番麓冷冷哼一声:“鸡心大的红宝石?我上哪去给他们找鸡心大的红宝石?银子也送了他们不少了。”

    杜京站在番麓身边,欲言又止。

    番麓打个眼色,那属下识趣地退了下去。

    “大人,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杜京踱上来,转着小眼睛道:“大人没有珍宝,可且柔城里有人有嘛。且柔虽是小城,可还是有几户殷实人家,总有祖传的宝物,能让葡光葡盛大人看得入眼。”

    番麓脸色一变:“你要我去勒索百姓的传家之宝送他们?”他在军中从探子头头历练出来,杀人放火都只是随手功夫,但说到勒索百姓,却从未朝这条道上想过。

    杜京苦笑,搓着手道:“就是知道大人必不肯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大人,这葡光葡盛两位大人一直在这来去,也不是办法啊。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回去都城向驸马爷放点谣言,大人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们和驸马爷身边的红人飞照行将军,也极有交情。”

    番麓像吃了一块肥猪肉一样腻味,皱眉道:“传家之宝珍贵非常,谁肯轻易送出来?恐怕买也买不来。”

    杜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不是存心作恶,实在是求自保而已。您是一城之守,手里捏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开口借件东西,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可是真心为了大人着想。”

    番麓难受得要命。

    做这破城守,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自从何侠掌权,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想想竟还不如待在军中做探子快活。

    但现在云常内部风雨交加,贵系逃得一命的人马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疏忽立即惹来杀生之祸,谁还会笨得自寻事端?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思前想后一番,咬着牙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只是不知道城里谁家有宝贝可以让他们看得上眼。”

    杜京见他点头,松了一口气,忙殷勤应道:“这个不劳大人烦心,小的已经准备好了一张清单。”从袖里掏出一张帖子,打开正要读。

    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府役,禀道:“大人,那两位大人又回来了。”

    “请他们进来,上房安顿。”番麓紧拧着眉头,转头朝杜京摆手道:“不要念了,你就看着适合的选吧,反正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今天该有粮队到达,我先去城外安置一下。也好,免得他们碰面,真担心瞧见他们恶心的脸,老子忍不住一弩把他们给废了。”提了桌上不离身的轻弩,从后堂轻巧地溜了,剩下头疼的杜京挤出满脸笑容,去城守府大门迎接那两位贪得无餍的大人。

    醉菊人在府后,她如今可以自由在城守府里走动,比从前自由了不少。只是待久了,难免有点闷,自行在后院里辟了一小处地方栽种草药。

    种子撒下去也没多久,只长出三三两两的嫩苗。

    她对草药有一种天生的爱护,小心地一株株施了肥,捶着腰缓缓站起来。

    一个眼熟的府役走过来禀道:“醉菊姑娘,大人说了,他出城去,怕是赶不回来吃饭了,请您自己先吃。”

    醉菊“嗯”了一声,闷闷的。

    番麓这人,在面前时恨不得他快点消失,一不在面前,又不觉有点郁郁不乐。

    “晚饭就送屋里吧。”

    晚饭送上来,醉菊独对灯影,随意挟了两三筷,就失了胃口。

    看来云常的军粮队又在且柔城经过了。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真叫人心烦。

    想起军粮,不由又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傅,还有芳魂渺渺的娉婷,看着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倒印在墙上,醉菊更是难过。

    放下筷子,不知不觉眼圈就红了。

    有那个可恨的番麓在,虽然总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倒没有此刻这般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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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3:06:54 | 只看该作者
醉菊举着袖子抹泪,一阵调笑声忽然从窗外飘了进来,有男有女,不一会,又有女子嘻嘻笑着,娇作的唱起了小曲。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正巧瞅见一个小丫头从原里经过,朝她招了招手,蹙眉问:“又是哪个来了?这般吵闹。”

    小丫头答道:“还不是那两个什么大人,又来了。杜师爷叫了个什么春的红牌,正陪他们喝酒唱曲呢。”

    醉菊知道这两人倚仗得了何侠垂青,给番麓惹了不少麻烦,也是满心厌恶,朝灯火通明的阁楼上瞪了一眼。心想回房去也会被吵得烦躁,索性出了门,到府后的小车边走走。

    到了小亭边,晚风拂面,果然比那边舒服多了。醉菊心情稍好,坐在亭里,正琢磨着番麓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听见身后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心波微漾,脱口道:“大坏人,你回来啦?”回头一看,脸色赫然变了。

    大腹便便的葡光在阁楼里喝了个八成,见弟弟葡盛拉着那叫迎春的红牌就要当场做好事,干脆自己也扯了个叫桂花的下楼,打算找个房间,乐上一宵。

    不料喝得多了,下楼时晕乎乎地停了几次,再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位桂花姑娘。天色已黑,他在院中到处撞,居然撞到了小亭边。

    忽然听见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道:“大坏人,你回来啦?”

    葡光抬头一看,月下一个女子俏生生坐在那里,姿色当真不错,顿时大叫好运,色眯眯笑道:“宝贝,我这就来了。保管叫你欲仙欲死……”仗着酒意,向前一扑,摸到嫩滑的小手,便把难看的脸往上挨。

    醉菊一下没提防,被他一碰,才“呀”一声惊叫,从石椅上霍然跳起,伸手一推,把满肚肥油的葡光狠狠推到一旁。

    手上被摸过的地方一阵滑腻恶心,醉菊从小跟着师傅,受人敬重,除了那该死的番麓,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调戏她,想想还不解气,又靠上去,“啪啪”,给了他两个嘴巴。

    她是女子,又很少打人,劲也不大。

    葡光挨了两记巴掌,不但不退开,反而浑身酒气地蹭上来,淫笑道:“好香的手,小美人,再给哥哥一下。我俩有来有往,你赏哥哥香掌,哥哥赏你肉棍吃。”

    醉菊哪里听过这些,不懂他话里意思,倒是愣了一下。还没张口答话,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簌一声,正中葡光胸膛。

    这一箭来得毫无预兆,又急又准,葡光眼睛像青蛙似的往外鼓了一鼓,连声音也没出,身子就软软瘫了下去,倒在醉菊脚下。

    醉菊吃了一惊,向后猛然退开一步,脊背正巧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惊惶地回头,瞧清楚身后人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是你……”

    莫名其妙安下心来。

    番麓脸色极为难看,在原地瞪着眼睛站了片刻,一手提着轻弩,一手抓了醉菊手臂,将她往前扯。

    醉菊被扯得踉踉跄跄:“你干什么?”

    番麓把她扯到葡光尸体前。醉菊虽从医,毕竟是女孩,还是怕死人的,想往后避,不料被番麓狠狠抓紧了,不许她退开一点。

    他单手在轻弩上又装了一支箭,递给醉菊:“拿着。”

    醉菊见他脸色可怕,乖乖接了。

    番麓又对葡光的尸身扬扬下巴:“射他。”

    “他已经死了。”

    “你射不射?”番麓凶神恶煞地瞅着她,一双眼睛都发了红。

    醉菊略一犹豫,番麓已经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一举,一扣。醉菊闭上眼睛,箭已飞了出去,簌一声,深深扎入葡光的喉咙。

    人才刚死,血还是热的,喉血飞溅了一地。

    番麓从醉菊手里把轻弩拿回来,拍拍她的脸颊,要她睁开眼睛,沉声道:“再有人敢对你说那些话,二话不说给他一箭,听见没有?”

    他此刻又凶又蛮,没有平日一丝吊儿郎当的样子,连醉菊也不敢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满脸疑惑地问:“他对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番麓横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古怪神色,又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倒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这话只可以我对你说,不可以别人对你说。”

    醉菊虽然不大明白,但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瞪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隐隐约约有点脸红,把头低了下去。

    番麓嘿嘿笑了笑,转身要走,醉菊赶紧一把将他拉住了:“你去哪里?”身边地上还有一具模样恐怖的尸体,她可不要一个人被扔在这里。

    番麓耸肩道:“他们两个亲兄弟,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当然也要送去陪他做伴。难道留着一个让他报仇不成?你看着这个尸首,别不见了。”

    大步走开,在院里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醉菊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葡光在月光下的尸身,旁边小池塘荡漾诡异的冷光,不觉身上凉飕飕的,双手搂紧了身子。

    番麓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

    醉菊看着葡光的尸体,分分秒秒像在火上熬着似的,每当听见动静,就心惊胆颤地缩起脖子藏在亭后,生怕引来别人发现了葡光的尸体。

    葡光是云常官吏,被人发现死在且柔城,可不是小事。

    她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盼番麓快点来,偏偏影子也没有瞧见,肚里怨了番麓一遍又一遍,嘀咕着等他回来一定饶不了他。

    视线内忽然人影一闪,立即眼里一亮。

    番麓肩上扛着软绵绵的葡盛,轻松地回来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害我担心死啦。”醉菊心像飞起来一般,见了番麓的脸,也不觉得怕了。

    番麓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

    醉菊一愣,问:“不是你叫我看着尸首,别不见了吗?”

    “一个尸首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跑掉。”番麓挤挤眼,笑起来:“我和你说笑呢,你居然当真?”

    醉菊被他气得几乎晕过去,磨牙道:“我本想帮你忙的,你倒来戏弄我。”

    番麓上下打量她:“瞧你这样子,也只能帮倒忙。”

    他不久前的凶气全不见了,又挂上那副不正经的嘴脸,踢踢地上的葡光,掂量着肩上的葡盛,皱眉道:“真沉,一肚子民脂民膏,早知道要一箭解决他们,前几天何必喂那么多山珍海味?”转头对醉菊道:“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藏起来,你在这乖乖等我。”

    醉菊点了点头,看着番麓扛着葡盛走远,才猛然醒悟过来,露出愤愤之色:“可恶,谁要乖乖等你?”连跺了几下脚,也不管地上还有一具尸首,怒气冲冲回房去了。

    她心里只顾着生气,竟没有开始那样惊惶害怕。

    进房坐了许久,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怔怔看着门外。到了半夜,番麓果然过来了,进门大模大样坐下,拿去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自言自语道:“尸首要藏,染血的地板也要洗刷,忙了我一个晚上。唉,那两个家伙比猪还沉,扛着他们找藏尸的地方真不容易,走了好远,肩膀酸得连手都提不起来了。”越说越可怜。

    醉菊虽然恼他,但知道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讪讪地问:“那里酸了?”

    “肩膀。”

    醉菊轻轻为他揉捏。她跟着师傅,推拿等等都学过,手法老道,就是劲小了点。

    番麓才不理会她的劲是大是小,被她这样揉着就是难得的福气,眯起眼睛,啧啧道:“真舒服,这肩膀一定前生修了福气,才有这么漂亮的手为它揉捏。”

    醉菊瞪他:“我知道,你下一句准没好话。你敢说一个字,我就不帮你揉了。”

    番麓叹了一声,倒真的乖乖闭了嘴。

    过了一会,醉菊问:“他们死了,你怎么对上面交代?”

    番麓不答。

    醉菊道:“你说话吧,只要你别说难听的话,我就帮你揉。”

    番麓这才道:“他们不是死了,而且得了足够的金银珠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怎会这样?”

    “安排假象我最拿手,不然收拾两只肥猪,我用得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吗?”

    他确实是安排假象的高手,骗倒天下的白娉婷之死就是他闹出来的。

    醉菊想起他去杀葡盛,竟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应该是事先就做好了布置,也不再追问。

    两人在房里聊天,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都有了些困意。

    醉菊瞅他:“你明天没公务?还不快去睡?”

    番麓打个哈欠:“睡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你见了死人,晚上黑漆漆一个人会怕。我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白天了你再睡就好,到处有光,也不会怕。”

    醉菊听他这么说:心顿时软得要化开似的,声音也轻了下来:“我不怕的,你累了一夜,这么熬着可不是办法,快去睡吧。”

    番麓又叹道:“不瞒你说,我一旦杀了人,几天夜里都会做恶梦,根本睡不着。”

    醉菊蹙眉道:“我开个安神的方子给你,好吗?”

    “安神的方子我也有,一定管用,就是药引难找。”

    醉菊奇道:“什么稀罕药材?我帮你想想去哪找。”

    “肯让我抱着睡觉的醉菊神医一个……”话音未落,肩膀已经挨了醉菊一拳,番麓无奈道:“我就说药引难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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