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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孤芳不自赏》☆★§(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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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3:0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小红,她叫小红。这名字远远不如她本人有趣。楚北捷平白无故为自己添了个侍女,隐隐中多了种说不出来的盼望,就象遇上一道千年难得一尝的美食,心动着,偏偏不舍得下筷。

    冒犯过镇北王,被镇北王抓来王府的那个新侍女小红,连着两天被扔在王府最偏僻的小屋里无人问津。

    楚北捷想召她,不知为何却又按捺着自己。

    他不是圣人,当然也有怒气,好几回夜深人静,想起自己堂堂王爷被一个侍女耍得团团转,还在另一个女人卧室外整整站了三天,男子汉的自尊被打得七零八落。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磨牙,双手握成拳头,要把那可恶的女人用绳索绑了,扔到大牢里,扔到满是野兽的丛林里,扔到悬崖下。

    “来人!”

    “在!王爷有何吩咐?”

    楚漠然出现在门后,楚北捷忽然又冷静下来。

    不,他不想简单地弄死她。这女人该一辈子在王府赎罪,有空的时候去逗逗她,让她哭着求饶。

    第二天夜里,正当楚北捷在打算如何报复娉婷时,娉婷病倒了。

    “病?”楚北捷犀利的眼睛往楚漠然脸上一扫,冷笑:“又来一招兵不厌诈?”

    楚漠然认真地说:“下属也曾怀疑她装病,大夫亲自诊断,确实病得不轻。”

    楚北捷眼中讶色一闪,沉吟道:“什么病?”

    “日久的病根,咳得厉害,人也昏沉。”

    楚北捷想起那夜,娉婷也病了,他亲自抱着她回小屋。热热的肌肤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清晰地记得床上那闭上眼睛,又甜又乖的脸颊,月光下,有瞬间他以为看到了绝世美人。

    “王爷……要去看看吗?”

    一道凌厉的视线立即停在漠然头顶,漠然倒退一步,连忙低头道:“下属只是……只是想……”

    楚北捷将目光收回,旋个身,重新坐回桌前,抓起一份公文仔细瞧着。一会,漫不经心地问:“请的哪个大夫?”

    “陈观止。”

    “一个侍女,用得着这样的好大夫?”

    多年办事甚少被王爷训斥,连楚漠然也脸色一白:“是,下属立即换一个……”

    “不用了,”楚北捷拿起笔,在公文上刷刷几笔,龙飞凤舞写了两行批文,似乎冷静了一点:“已经请了,别再麻烦。”

    “是。”

    “用药呢?”

    “照陈观止的药方抓了药,正在熬。”

    楚北捷冷冷道:“冒犯了本王,还要人为她请医煎药,她也算病得及时。可惜本王是血淋淋沙场中的将军,不是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公子。等她醒了,你去和她说,在我的王府里少作怪。”

    楚漠然听主人说得蛮横,不敢作声,点头应道:“是。”

    正要退出书房,楚北捷看着公文,忽然想起一事,淡淡吩咐:“大王上回赏的两盒玉梅天香丸,你顺道拿去给她。王府里没有女眷,放着也是放着。”

    楚漠然连着应了两声,楚北捷不再说话,继续披阅公文。

    娉婷的确病了,她身子向来结实,只是上次出征时受了风寒失于调养,后来又接连出了无数事端,渐渐的竟虚弱起来。那日忍着病到镇北王府自首,和楚北捷仅对上两三句话,已经一头冷汗,几乎站不起来。

    负责安置她的是漠然。猜不透王爷的心意,他不敢对她太好,又不敢对她太差,斟酌半天,把她送到王府一处幽静的小平屋里。

    每天楚漠然都来禀报娉婷的病况:“小红姑娘今天还是头昏。”

    “小红姑娘今天喝了一点稀饭。”

    “小红姑娘昨晚咳嗽少了点,只是今早又开始发热。”

    楚北捷听了,不发一言,象没有听到。

    过了五天,楚漠然又来例行报告,楚北捷不知为何心情糟糕,听楚漠然说“小红姑娘今天还是咳……”,忽然火冒三丈,皱起浓眉:“咳,咳!怎么还是咳?不是用了玉梅天香丸吗?陈观止这没有用的东西,看个女人也看不好。”

    唬得楚漠然一愣,第二天再不敢随便禀报,只好温和地说:“咳嗽好一点,过几天就能起床。”

    “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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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3:25 | 只看该作者
楚漠然不料正埋头公务的楚北捷会忽然提问,没有把握地说:“大概……十天左右。”

    楚北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到了第十天,楚漠然来禀报娉婷病况,还未开口,楚北捷已经从桌旁站起来,扬扬下巴道:“走,去看看她的苦肉计使到头没有。”大步踏出书房,果然直朝娉婷所住的小屋去了。

    小屋自成院落,屋外歪歪斜斜种着几丛不知名的小红花。

    楚北捷走到门外,忽然停下脚步,思索片刻,无声无息移到窗边。零星话语从屋里透出,他听出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有别的没有?”

    “多着呢。”低柔的答话缓缓的,带着笑意:“比如骨头锅,煮的时候,在骨头上横切几刀,露出一截骨髓――可别砍断了,用扁荠和厚百叶衬着,好让味道染在骨头上。把红景天、锁阳、香茅根拈成粉,用油炒,炒好后放进汤里,再放骨头,等汤熬到一半,把新鲜的莲藕、红萝卜切成小块,一起放进去合盖清熬。”

    “乖乖,我做了厨房多少年,还没听过这样的做法。啧啧,刚听听就觉得饿了。”

    楚北捷听了一会,都是做菜的绝招,其中种种手法,几乎闻所未闻。

    娉婷今天精神好了点,刚巧和每天为她送药的张妈聊起煮菜,来了兴致,将平日知道的顺手拈来几款。正谈到酸菜,射进门的阳光忽然被一个阴影挡了八九分,抬头一看,碰上一张严肃冰冷的俊脸。

    “啊!王爷……”张妈几乎从床边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行礼。

    楚北捷瞅也不瞅张妈,视线停留在娉婷血色未复的脸上。

    张妈哆嗦着喃喃:“我该回厨房了。”收拾了喝空的药碗,小心翼翼倒退着出了小屋,在门外差点摔一跤。

    小屋去了一人,更显得寂静,仿佛冷飕飕的空气忽然从地下全冒了出来。刀雕般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楚北捷的目光完全和冬天一个温度。

    娉婷对上他的眼睛,心蓦然扑腾跳了两下,微微低头掩饰过去。

    “王爷来了?”她扶着墙慢慢下床,跪下行礼:“王爷安康。”

    楚北捷深邃的眼睛盯她半晌,将双手环在胸前,用贵族中常见的邪魅语调,戏谑地问:“听说你病了?”

    娉婷本来以为自己一病,楚北捷若念旧情,多少会对她好点,那样一来,渐渐化了冤仇,可以刺探少爷的消息,将来也可逃跑。谁知一病十来天,楚北捷不闻不问,她装作不在意,嘴里还讥讽自己道:“你又不是美人,掀了帘子见了面目,哪还能使什么美人计、苦肉计?”但心里到底还是隐隐疼了、酸了。

    今日见了楚北捷,打定主意不存妄想。可听见他冷冰冰的调子,却骤然想起那夜花府他一声低沉的“病了”,将她打横抱进屋中,强横又霸道,还迫她闭上眼睛睡觉。

    刹时,和少爷分离后的酸甜苦辣、冤枉委屈都被一把看不见的铲子从心底通通翻了出来,五味俱全,睫毛不停使唤地一扇,居然扇出两串晶莹透亮的眼泪来。

    楚北捷居高临下问了一句,半天得不到答复,怒气又起,刚要教训她,低头发现娉婷肩膀微颤。他弯腰,指尖在嫩滑的脸蛋上一挑,看见两只微红的眼睛和一张湿漉漉的脸。跪在身下的人原来已经无声无息哭得一塌糊涂。

    “哭什么?”他拧眉:“给本王闭嘴。”

    在镇北王面前流泪不是娉婷本意,她死死咬住下唇,想站起来,腿又发软,手撑在床边只是打颤。

    楚北捷看了一会,黑着脸往她手臂上一抓,把她扶了起来,沉声道:“别咬,本王现在准你哭。”

    娉婷蒙上一层水汽的眸子朝他一转,别过头,还是咬着唇落泪。

    被人挑衅的感觉让楚北捷不满,轻巧地拧住娉婷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压低声音道:“你再哭,本王就灭了花府。”

    娉婷看着楚北捷威胁的眼神,知道他不是说笑。镇北王心中花府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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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3:36 | 只看该作者
她更用多了劲,把下唇咬出一道淤痕,乌黑的眼睛积蓄着不服,到楚北捷被挑衅得要瞪眼时,她把眼睛一揉,收了哭声,秀气的脸露出几分少见的倔强,直对上楚北捷灼热的视线。

    她倒不知道,这个神态真动人极了,让楚北捷心中一动。

    “女人的眼泪我见过了,没用。”他低沉的话语和身躯同时靠近,贴着她的小小耳垂,令娉婷心惊肉跳地要在床边站起来。

    他轻而易举地制止:“给我坐下。”扯着她跌坐在自己怀里。

    “啊……”

    “别动,小心摔到地上。”不同于寻常脂粉的香味飘进鼻孔,看见她脖子红了一截,他忽然快活起来,故意轻薄地在她脸侧擦过:“嗯,你用的什么香?”

    娉婷又急又羞,楚北捷浑身属于男人的味道和热气占有性地占据了她的所有感觉,熏熏的心跳和被调戏的受辱缠绕起来。她挣扎无功,手推在强壮如山的身躯上甚至象欲迎还拒,眼转一转,索性放松了身子,乖乖挨在楚北捷怀中。

    “这味道好闻?”刻意放柔了声音,她学着青楼的女子声调问。

    她说变就变,楚北捷似乎不能适应,身体一硬。

    她笑得更甜,抬头仰看那张英俊的脸:“王爷是无所不知的能人,难道没有听过四方草?”

    楚北捷目光如电,射到娉婷笑盈盈的脸上。

    “四方草是天下奇毒,叶有四色,香味清新。”娉婷斯条慢理道:“反正我开罪王爷,活着也是受罪,不如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小小侍女,哪来天下奇毒?楚北捷根本不信,看了娉婷两眼,见她神态娇憨,可爱非常,怀中暖玉温香,不禁热血上涌,好整以暇道:“既然是难得的天下奇毒,那可要好好尝尝。”手臂一使力,把娉婷锢得更牢,缓缓向红唇压来。

    粗重的呼吸喷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娉婷在王府养尊处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一脸掠夺之色的男人越逼越近,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之刻,她猛然大叫:“漠然快去告诉大王,镇北王亲我了!”

    楚北捷一愣。

    门外“扑腾”一声,原来楚漠然真的就在门外候着,早听见里面你来我往的脸红话,娉婷忽然大叫,把他唬得一脚把旁边的木凳弄翻了。

    “快去告诉大王,他和王妃娘娘的打赌赢了!镇北王真的亲我了!”

    事出忽然,楚北捷以为自己中了被人设套的赌局,放松力道,娉婷不能动弹的身体回复自由,她用尽储蓄起来的力气,猛一翻身,滚到床角里,抱着膝盖,警惕地瞅着楚北捷。

    翻身间,楚北捷已经明白自己又中了她的计,眯起双眼,危险地问:“你又骗我?”

    “王爷权势如天,美女招手即来,何必轻薄一名侍女?”

    “美女都可任我挑选,何况我自己王府中的侍女?”楚北捷勾勾指头,嘴角逸出一丝邪气的笑意:“过来。”

    娉婷当真害怕起来,脸上勉强撑着场面,不露怯色,反而笑道:“要小红侍侯其实不难,只要王爷和我打一个赌。若王爷赢了,小红对王爷百依百顺。王爷可敢接受?”打赌这种把戏她和少爷玩得多了,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好该赌什么。

    “打赌?”楚北捷作出思考的模样,沉吟片刻,哈哈笑起来:“你明明是本王的人,本王要你,何须打赌?”听他意思似乎打算仗势持强,娉婷也不由惊惶。不料楚北捷话锋一转,“不过本王今天暂且不想要你,等你好了再说。”深深凝视娉婷一眼,转身出了小屋。

    这次轮到娉婷愣住了。

    眼看楚北捷宏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娉婷才将视线收回,喃喃道:“糟,这人居然如此不好对付。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谁家姑娘能逃得过他的掌心。”脸儿猛然一红,胜了窗外斜阳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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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4:15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静养三天,娉婷每天都心不在焉。

    窗外红花开得正盛,争夺着最美丽的地位。娉婷痴痴的目光滑过花,落在不起眼的绿叶上。

    三天,楚北捷没有出现。

    “不来也罢……”

    三天,她患得患失,怕楚北捷再次出现,又怕他完全忘了这个小屋。“等你好了再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苦思冥想,象有猫挠着她的心窝,脸羞涩地透出粉色。送药的张妈直夸:“小红姑娘,你脸色可好看多了,红嫩嫩的。”

    这日未到中午,楚漠然跨进门,对娉婷传达楚北捷的话:“胃口不好,做两个好菜,送到房里来。”

    做菜?娉婷咬了半天唇,走向厨房。

    楚北捷今天心情愉快,为所欲为的镇北王已经忍了三天。他打算好好和他可爱伶俐的侍女相处。

    小红不漂亮,但她是特别的,值得他花心思。她每个举动都让楚北捷在回味时笑出来,现在想起小红当初的行迹,也情有可原。他是王爷,而她不过是侍女。

    再说,她毕竟病了这么久,天给她的惩罚已经够了。

    楚北捷不是容易原谅他人的人,只对这个多才多艺的女子。今天的风分外清爽,他打算吃点小红做的美食,再听一遍天上人间难寻的琴和低述如泣的歌,最后,用镇北王最自豪的气概和魅力,让她的脖子更红上一点。

    这些常人俗气的享乐欲望,在他习惯了厮杀的心灵里冒出苗子,全为了一个不算美丽的女子。

    直到喝下一口娉婷满头大汗端上的汤,他嘴角不由自主带起的一抹笑意完全消失。

    娉婷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我主人从没吃过我做的菜。”

    楚北捷脸色古怪,点点头:“你主人真是聪明极了?”他忍了一下,也老实地说:“汤很难喝。”

    英俊的脸苦兮兮的,和一向严肃沉稳的风格截然不同,娉婷本来还为见楚北捷心藏警惕、忐忑不安,此刻见了他作怪,只觉得亲昵,忍不住噗哧一声,露出两个酒窝。

    楚北捷叹道:“我今天才知道,会菜谱的人,不一定会做菜。”

    娉婷点头:“会兵法的人,也未必会打仗。”

    这话大合楚北捷胃口,手往大腿上一拍,大笑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仰头笑了一会,忽然收了笑声,漆黑的眸子盯着娉婷,沉声道:“病已经全好了吧?”

    声音沙哑,里面藏了太多暧昧。情欲的香在华丽的卧房里冉冉升起,娉婷敏感地觉出禁忌,不安地退了一步。

    不动还罢,一动,楚北捷动得比她更快。并不起身,手一伸,拦住不盈一握的腰肢,狠狠往自己怀里带。

    “呀!”娉婷轻叫,撞入楚北捷坚硬的胸膛。抬头,惶然的眸子迎上玩味的黑瞳。

    楚北捷一手搂得娉婷动弹不得,唇几乎咬上发红的耳垂,象台上唱戏般彬彬有礼地问:“危机临头,小姐还有何计可施?”

    娉婷耳朵一阵发痒,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有点怕,又有点莫名其妙想甜甜地笑。她别过眼,蹙眉道:“将军大获全胜,败将已降,难道还要赶尽杀绝?”

    楚北捷不为所动,摇头道:“哪里降了,我可没听见降歌。”

    男性肌肤几乎贴上娉婷嫩白的脖子,灼热气息袭来,娉婷在楚北捷怀里受惊似的缩了缩,楚楚可怜道:“自古只有胜歌,哪里有什么降歌?”

    “你唱第一曲,从此就有了。”楚北捷含笑威胁:“再不唱,可别怪本王赶尽杀绝。”做势要强吻下去。

    “别……”娉婷无可奈何,对上这人,败局仿佛已是天定,只好朝他狠狠瞪上一眼,算为自己出一口气。

    楚北捷在极近的距离被一个幽怨的眼神摄了魂魄,不由自主想搂着怀里人吻个畅快,还未低头,娉婷在他怀中低低唱了起来。

    “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

    娉婷歌声圆润动人,楚北捷闭上眼睛,静静听完,良久才睁开眼睛:“从此以后,你唱歌时不可有外人在。不然,会惹多少多情,害多少相思。”叹息两声,脸色从喜转肃,沉声道:“卿如此佳人,不可能出自花府仆役。你到底是何人?”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娉婷随少爷多次出征,足智多谋,却未曾试过如此短兵交战,何况对手是鼎鼎大名的镇北王。

    楚北捷见她脸色苍白,不由怜爱,抚开她额前发丝,柔声道:“你不必害怕,只要坦言相告,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娉婷苦笑。

    如果楚北捷知道她就是归乐敬安王府的白娉婷,知道就是她使计淹没了他颇为自豪的镇北军,知道她身怀敬安王府甚至是归乐王室中大大小小的秘密,那恐怕就不是楚北捷是否会保护她的问题了。

    后果让人不敢想象。

    “说吧。”楚北捷可以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紧迫不放:“不管你是谁,我都能帮你。”

    “我……”

    “你说。”

    娉婷氤氲的眸子哀哀看向楚北捷,在楚北捷鼓励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是当今归乐大王未登基时,养在王子府中的琴妓。”

    楚北捷愣住。

    “小红本名阳凤,自幼卖身入了王子府,因为善琴,甚得肃王子喜爱,王子在花园中喝酒,每每唤我弹奏相陪。”

    “阳凤?”楚北捷沉吟:“既然如此,怎么又流落到了花府?”

    娉婷垂眼,幽幽叹道:“不瞒王爷,小女子在归乐,也算薄有微名。仗着这点名声,又受了主人宠爱,不免得罪了人。也不知谁在王后面前挑衅,诬我一个不敬的罪名,瞬间大祸临头。幸亏王宫里有一两个知交肯出手援助,才得以匆忙逃生。谁知祸不单行,我不幸遇上人贩子,被卖到东林花府,又鬼使神差……碰见了王爷。”她触动情肠,眼睛红了一圈,强笑道:“可见世事弄人。”

    楚北捷深沉的目光轻轻朝她一扫,道:“我猜的不错,你也该是王府宫廷里出来的人。”他对王宫中的事了如指掌,当然明白小婢命如蝼蚁的事实,温柔地对娉婷道:“你不用担心,别说归乐王后,就算何肃亲来,也拿你无可奈何。”

    娉婷听他语气真挚,不由满心惭愧,耳廓微微发红,看在楚北捷眼里倒成了感激。她低头,又向楚北捷福了一福:“多谢王爷。”

    楚北捷扬起嘴唇:“起来吧。”扶起娉婷,嫩滑的手软玉一般,暖暖的。盯着那手,他压低声音道:“这才真是弹琴的手。”啧啧夸了两句,紧握着不肯放。

    娉婷想躲又躲不了,仿佛楚北捷握住的是自己的心,顿时脸颊红了一半,试着抽手,抽不出来,只好蹙眉对楚北捷一瞅:“王爷……”正巧对上楚北捷似笑非笑的眼光,一阵心慌意乱。

    看够了娉婷的脸红,楚北捷才松了手:“方才听了降歌,现在想听你弹琴了。小红,不阳凤,你给我弹上一曲吧。”

    娉婷应了,楚北捷朝房里一指,桌上现端放着一张古琴。她坐下一看,正是凤桐古琴。

    悠扬琴声又起……

    初见寒山、苍白松枝,吹着狂风,一片凄清。

    渐渐,风稍停,雪又来了。纷纷扬扬,虽冷,却比先头多了一点生机。雪还未止,忽然从林中钻出觅食的小兽,精灵乖巧,在松树下翻找被雪埋住的果子。一忽儿,小兽立身静止不动,似在静听,猛然一窜,溜个无影无踪。

    山谷寂静下来。

    不一会,远远的,开怀笑声传来。三五个顽童,约了一起来打雪仗,顿时,雪球四处乱飞,有落空撞到松树干上的,有误中自己人的,众童边玩边叫,唧唧喳喳,热闹不堪。

    琴声在最欢畅的时候骤停。

    楚北捷舒服地靠在椅上,睁开眼睛:“好琴。怎么缺了余音?”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最高兴的时候停,岂不最好?”娉婷俏皮地抿唇。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心跳异常的快。楚北捷嗓子更沉两分,伸手道:“阳凤,你过来。”

    娉婷从古琴前站起来,走前一步,未被楚北捷抓到,猛一侧身,站到与楚北捷隔了一张桌子的地方,带着顽皮的神色问:“王爷还要喝汤吗?”

    提起那难喝的汤,楚北捷立即摇头。

    “那……我端回去了。”

    芊芊玉指把已冷的汤端起,匆匆出了房门。

    楚北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轻拍手掌。

    楚漠然从门后转出来。

    “王爷。”

    “归乐有个叫阳凤的琴妓。”楚北捷淡淡道:“你去查一查。”

    “遵命,下属立即就去。”

    娉婷在镇北王府算是安定下来。侍侯楚北捷并不麻烦,和在敬安王府里一样,她也不用端茶倒水做下等活计,只是闲时为楚北捷弹弹琴,陪他说说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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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4:35 | 只看该作者
府中各人,都知道她得了宠爱,没人敢差使她,称呼也按了王爷的吩咐,一口一个“阳凤姑娘”。

    炎夏未过,荷花盛开。饭后得了空闲,两人在池边聊天。

    “天下到底有多大?”

    “这问题,该问王爷才对。我怎么知道?”娉婷偏头,眸子灵巧地悠悠一转:“难道王爷想问明白了,好领兵把天下的土地都归到东林来?”

    楚北捷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娉婷扁嘴:“我才不信天下这么容易征服。四国都有名将镇守,东林当然有王爷你,其他三国,单单是归乐的小敬安王就不好对付。”

    “何侠?”楚北捷轻轻哼一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对了。王爷上次说不日内就能见到小敬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娉婷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当初在王子府时曾偷偷在帘后见过一眼,真是个英雄人物,气宇轩昂,不同凡响。”话音未落,腰肢一疼,已经被楚北捷圈在怀里。

    “气宇轩昂,不同凡响?”楚北捷危险地重复。

    娉婷噗哧笑起来,掩着嘴,转着眼波轻问:“王爷嫉妒?”见楚北捷果然一脸醋意,柔声道:“王爷也太小气了。听说他如今因为谋害大王已经被归乐视为叛逆,正四处逃亡,天下要用他的人头换取赏金的人不少,也许早就死于非命了。”

    楚北捷嘿嘿笑着摇头:“何侠要这么容易死,也就不是何侠了。”

    娉婷的心砰砰跳起来,她等这机会已经等得快发疯了,好不容易可以不知不觉套问消息,忙掩饰了激动,不经意地问:“那么说,王爷知道他的下落?”

    “何侠逃离归乐都城,因为追兵不断,曾一度潜入归乐。唉,本王前几日差点就把他抓住了。”感觉怀里人浑身一震,楚北捷疑道:“阳凤,你不舒服?”

    “不不,”娉婷摇头,她自觉脸色苍白,知道楚北捷为人精明,必定怀疑,蹙眉装恼:“上次是桂花,这次又成了月季,下次该是什么?”

    “嗯?”

    娉婷幽怨地瞅他一眼:“王爷每次入宫,带回的香气都不同呢。”做势要挣脱楚北捷。

    楚北捷疑心顿去,潇洒笑道:“玉面芙蓉易得,解语花难求,你何必为这些生气?日后我选王妃,不看姿色,只看谁够胆色陪我上沙场。”

    “王爷,何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有什么好说的。他一入东林,安插的内奸就禀报上来。我命漠然立即备好兵马围捕,谁知这何侠好厉害,不知如何得知我们的计划,不但杀了内奸,还躲开我们的埋伏,转身逃回归乐境内。大好机会,白白错过。”

    娉婷放下心来。

    知道何侠无碍,娉婷便打算走了。

    其实,早该走了。离开将军府并不难,她尝试着向楚北捷要求出去走走。开始的两次,后面都远远坠着人跟踪,最近的一两次,楚北捷已经放心让她出门。

    盘缠没有,但楚北捷送她的两三个镯子已经够使。

    至于路线,更不在话下。

    她思虑周全,却下不了决定。

    过了十月,秋天到了。叶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黄,再不久要悠悠飘下,归到根旁。

    该走,她居然舍不得。

    楚北捷习惯了每日要她弹琴、唱曲,闭着眼睛静静听着,手上合着拍子,露出欢畅的笑容。

    那笑印在娉婷脑中,是甜的。

    她也惯了为他弹琴、唱曲。哪天楚北捷不唤她弹琴,她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不是王宫里出了不愉快的纷争,就是边关将领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当然,有时候是另外一些原因。

    象前日,楚北捷便不许她弹琴:“昨夜里又咳嗽了?不用掩着,这么大的王府,里面的事我能不知道?又不是请不起医生,你瞒着我干什么?”

    数落娉婷一顿,楚北捷的脸色居然一直都冷着。她不知道,晚饭后楚漠然也被数落了一顿。楚漠然的反应比娉婷大,连夜为娉婷换了间上好的屋子,新丝被新枕头送上,还押了陈观止来诊脉。

    “有什么好?”倚着窗,出神地看风中黄叶,“本来就是对头。偏偏又欺负人,又轻薄人,半天不说一句好话。一会谦谦君子模样,一会又摆王爷的款。”她叹了声:“叫人琢磨不透的人物,谁跟他谁吃亏。”

    侍女请她去陪楚北捷吃饭。娉婷进屋,楚北捷说:“今天的菜你一定爱吃。”

    果然,上来的都是地道的风味,其中一碟蒸茄子,一碟酱八宝,最为诱人。

    “你最近总不吃东西。今日一定要吃多点,我特意请归乐厨子做的。”楚北捷兴致好,连连为娉婷夹菜。

    娉婷尝了一口,享受着唇齿间的茄香,再试酱八宝,轻轻笑起来:“说起吃东西,王爷不如我呢。你请来的归乐厨子并不地道,做的也不全是归乐菜。例如酱八宝,明明是北漠国的名菜,怎么就掺在里面了?”

    楚北捷恍然:“原来这样,我换了他,下次叫新来的做归乐的八宝菜。”

    娉婷却又摇头,指着酱八宝说:“我最喜欢吃这个。王爷不知道,我是北漠人。”

    “哦?”

    “嗯,不过从小被卖到归乐而已。我从前最爱吃这道菜。”她为楚北捷夹了一筷放到碗里:“王爷也尝尝吧。”

    烛光辉映,两颊多了光彩,楚北捷听她软声笑语,不禁靠了过去。

    “我想尝你。”他直言。

    娉婷心内一凛。

    男人的身躯缓缓逼近,腰肢又被他轻薄地搂紧,让人躲也躲不过去。她羞涩地扭头,结果把耳朵送上“虎口”。

    “哎呀!”耳朵猛然一疼,手上的筷子啪嗒掉到地上。

    “王爷……不……”

    “不什么?”楚北捷邪气地低笑,含着精致耳垂,细致地舔着:“我早就认定你了,你想跑也跑不了。日后,我上沙场也带着你去。”

    唇被狠狠吻住,娉婷惊惶的目光如导火索,疯狂燃成一片火海。

    “我要娶你。”让娉婷稍得呼吸的空间,楚北捷沉声说。

    “王爷?”娉婷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北捷。她困惑地皱眉,一切来得太快,这根本不合她的计算。难道若即若离的扮演不够成功?

    她是阳凤,归乐的琴妓,一个逃跑的侍女。

    而他,堂堂的镇北王,说要娶她。

    楚北捷沉下脸:“不愿意?”

    娉婷瞪大眼睛,楚北捷离她太近,搂着她的身躯太灼热,此刻的他太英俊,一切来自他的举动都充满了诡异的魅力。

    向来自豪的理智此刻逃得无影无踪。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楚北捷俊朗的笑容象毒药一样要命:“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娉婷楚楚可怜地被他桎梏在怀,楚北捷语气温柔如水,浸过她的嘴鼻。她几乎站不稳,要融在楚北捷掌心里。

    “永不相负?”字从她齿间一个一个清晰地跳出来。

    楚北捷将她搂着更紧,粗犷的男人气息笼罩着她,细细噬咬着她的脖子:“不错,从今之后,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

    镇北王一如往日在沙场上的狂放侵略,娉婷步步败退。

    “不行的……”她低声挣扎。

    “为什么?”

    “我是……是琴妓。”

    “我喜欢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爷。”

    “我配得上你。”

    她还是仓惶地摇头,咬着唇:“我……我不够美。”

    楚北捷凝视着她,咧嘴笑了:“给我一个人看,够了。”

    娉婷沉默了。她哀怨的眼波水灵灵转了一圈,心头轻轻泛滥着酸和痛。离了,明日便要离了,这不是归乐,这是东林。面前男人的千军万马,踏毁了她生长的地方。他虎视眈眈看着归乐,用计怂恿大王害了敬安王府。

    可楚北捷的怀抱如此温暖,暖得叫人不舍。舍不得推开,在他深情的凝视下,也舍不得说一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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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4:48 | 只看该作者
她的心从砰砰乱跳渐渐平静下来。理智没有回来,想的东西居然更疯狂了。既然要走,既然要离,怎可以一放手便不回头。

    不甘心三个字,从深处猛跳到眼前。

    一道精光闪过善言的眸子,娉婷已经打定了主意。

    “王爷,”她低婉地唤着,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他:“我不奢望当王妃,可我……”

    话到中途,又咬住下唇。楚北捷温柔地抚过她的唇:“说下去。”

    “不,不说了。”酸楚和快乐交织成动人的歌,娉婷快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她长叹一声,仿佛舍弃了所有的矜持,猛抱上楚北捷,仰头楚楚道:“金风玉露,只求此夜一次相逢。”

    痛快地,舍弃了,拥有了。

    自己的坚贞,自己的身子,都抛到脑后。明日无缘再见已是幸事,说不定还要碰头在沙场厮杀时。

    她不管,今夜是属于自己的。

    自己是属于他的。

    楚北捷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转眼意气风发,仰天长笑。打横抱起面前佳人,大步跨进卧房,将她轻轻平放在床榻上。

    低头,仔细打量一遍那清秀的眉、白皙的手。

    他说:“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嗯。”娉婷点头,眼泪淌了下来。

    纯白丝衣,衣角坠着朵朵梅花。

    宝钗落地,青丝散开,铺在枕上,好一处惊心动魄的瀑布。情是灼人的,不经意对上的一眸,已叫人看痴了。

    轻轻一扯,丝带飘到床下,白皙的肌肤露出一点端倪,吞了楚北捷的魂魄,让他热血从脚底涌上来,“轰”地挤在脑里。

    “绝世有佳人……”他喃喃,俯首去吻。红唇透着属于娉婷的香气,甜美如桂花。

    “王爷……”

    “不是王爷。”

    她心领神会,改口:“北捷。”

    “当日定南,今日北捷。”想起了旧话,他试图缓解她的紧张,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响。

    窗外,月正圆。

    镇北王府内,低吟如歌。归乐东林两地的人儿,一个丢了魂,一个失了心。

    怜爱地抚着秀丽的睡容,拨开遮挡着红唇的青丝。娉婷梦中甜甜微笑,吐出安逸的呼吸。

    她累了。楚北捷知道她是多么的乏,方才连星星都脸红的呻吟,还有余韵留在屋内,带来满怀的馨香。

    优美的唇,幼嫩的腰,高挺的胸膛,还有细长的腿上,都有楚北捷留下的烙印。楚北捷扬唇,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消了,浓眉微皱。

    他走出卧室,轻轻掩了门。

    楚漠然正等在书房里。

    楚北捷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没有表情地坐下。他的袖中,藏着楚漠然尽早给他的一张纸条――

    ――阳凤,北漠人,自幼卖入归乐王子府,善琴,乃当今归乐两琴之一。

    养于深院,何肃甚宠,极少露面。

    爱养花草。

    喜吃食物:酱八宝

    喜色:深蓝

    因被陷而见罪,今下落不明。

    他把纸条掏出,重新看了一遍。

    四方的空气被他冷冷的威势搅动起来,纷乱不安地翻滚着。

    “一点破绽都没有。”楚北捷嘴角逸出苦笑。

    很少看见楚北捷这种无助的神态,楚漠然惶然地低头:“王爷的意思是……”

    “归乐两琴……”楚北捷沉吟:“另一琴是谁?”

    “回禀王爷,是敬安王府的一个侍女,姓白。”

    楚北捷困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回复迥然神光,齿间迸出一个字:“查。”

    “遵命。”

    娉婷在微亮的晨曦中醒来。

    青丝泻撒在光裸的脊背上,有人正温柔地吻着她的肩膀。

    一扭头,撞上一双洞彻人心的黑瞳,猛然将昨夜的呻吟娇喘想起,娉婷惊叫一声,把发烧的脸埋进被中。

    “木已成舟,不用躲了。”楚北捷玩着她的发丝,看娉婷露着小女儿的娇态。见她仍躲着不起,笑一声,捉狭地在她嫩肩上轻咬一口。

    “啊!”娉婷叫着翻身,被楚北捷守株待兔般抓个正着,搂着腰,狠狠吻上鲜红欲滴的唇。

    “啧啧,天下最美味的早点。”

    “你……你……”

    “我什么?从今天起要叫我夫君。”

    娉婷横他一眼,不服气道:“谁答应嫁给你了?”

    楚北捷握住她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揉碎似的,深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沉声道:“嫁了我,再不要离开。”

    娉婷象心窝上忽然挨了一刀,怔怔看着楚北捷。

    楚北捷认真地说:“什么也别想,跟着我。地陷天塌,都有我在。”

    地陷天塌吗?她抬头,颤动着睫毛看面前的男人。

    那么高大,那么强的气势,那么浓的眉,哪一道不是女人心目中的最爱?

    有他在身边一站,什么都是踏实的。

    可她……可她一定是要走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娉婷仰头,舍不得挪开视线。

    楚北捷粗糙的大掌在她脸上温柔地一抹:“好端端,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就哭了。”娉婷擦了泪,自嘲地笑了。

    越摇摆心越疼得厉害,越疼,娉婷越咬紧了牙关要走。

    舍不得有什么用?楚北捷的笑怒嘻骂,都是要舍得的。少爷人在天涯,她不能反倒进了王府,当了王妃。

    走,一定要走。

    此去经年,当是良辰美景虚设。

    贪看楚北捷的丝丝点点,被他拥着,舍不得入睡。每夜巫山云雨,到浑身精力被压榨透了,实在不得不闭眼,还要紧紧抓着他灼热的手,倚在他的胸中。

    偶尔,楚北捷沉重的叹息在耳畔传来,她心疼。

    这人,哪来这么多的野心。国务、征战、沙场血河,没有一样他肯放下,连梦里也劳累自己。

    要走,一定要走。她踏上会把人溺死的流沙,抽腿虽然辛苦,却不得不做。

    但初夜后恩爱如胶,楚北捷居然放弃了日复一日的公务,整日抽空陪她。

    “十月桂花香满头……”

    香气扑鼻的桂花被心爱人亲自插入髻中,娉婷翩然回头,心中凄凉,却回楚北捷一个甜美的微笑。

    楚北捷附耳轻道:“等春天,后院的花开了,我必每日亲手摘一朵最美的,插在你发间。”

    “人本来就不美,被花一衬,岂不更难看?”

    “那你就唱歌,把花都惭愧死。”

    楚北捷的笑声在王府上空回荡。

    娉婷暗自神伤。

    春天,百花开放时,你在东林,我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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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5:19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一连二十天,楚北捷不离她寸步,仿佛冥冥中知道会失去她,顽童一样纠缠着,饥渴者般贪婪地索取着。

    心,已快化成水。

    “怎么不见漠然?”

    “我派他干差事去了,昨日刚回。”

    “什么重要的事,居然把他派出去?”

    楚北捷搂着她的娇肩,叹道:“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把你留在身边。”

    娉婷翻个白眼,小巧的鼻子一皱:“甜言蜜语。”

    “不错,我的嘴是嘴甜的。王妃请尝。”抓到机会,便不容佳人逃避地压迫过来,直到哇哇大叫的娉婷被他封住了唇,只能扭动着身躯,发出“嗯嗯”的呻吟,才满意地放开,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们回房可好?”

    “不好!”娉婷挥拳,狠敲他的脊背:“你这个色狼,我不要回去。”

    又一声惊叫逸出嗓门,人已经被楚北捷打横抱起。

    “天,你不要又……饶了我吧。”

    楚北捷大笑:“等下自然有你求饶的时候。”

    雪花欲飘的时节,还未有机会离开王府,患得患失的忧虑,让娉婷几乎扯坏了手绢。

    这日,好不容易楚北捷出门,居然吩咐了楚漠然:“好好看着未来王妃,我去去就来。”

    难得的机会,娉婷怎肯放过,亲在门前送了楚北捷,看他骑着马意气风发地离开,似乎这是最后一次看他背影的机会,不由痴了,怔怔在门外站了半天。

    楚漠然隔她几步恭敬地停下:“阳凤姑娘,天冷,请回。”

    楚北捷背影消失后,被掏空的理智缓缓凝聚起来,娉婷转身,唇边带笑:“明日恐怕要下雪了。”说着浑身轻松跨进大门,斜眼看去,楚漠然不徐不疾跟在身后。

    “漠然,你去忙吧。”

    “奉王爷命,漠然要跟着阳凤姑娘。”

    娉婷冷了脸:“你要监视我?”

    “不敢。”

    “我要出门,你要不要把我捆起来交王爷发落?”

    “不敢。”漠然不愧是漠然,淡淡的神色,一点也不恼。

    低头想了想,娉婷反而重新露出笑容,低声道:“是我不好,王爷走了,我心情不好,倒拿你撒气。”

    楚漠然瞅他一眼,还是一派温文尔雅。

    用霹雳弹还是迷魂药?娉婷算计着,脚不停步进了内房。

    这两种东西手上都没有。霹雳弹原料难弄点,迷魂药却有许多制法,有一个方法,几种常见的草药掺和起来秘法炮制,就可以当迷魂药使。

    不由恨当年不好好跟着少爷学武,否则猛一拔剑,楚漠然卒不及防定然不敌。

    那就迷魂药吧。

    “咳……咳咳……”抚着喉咙装两声咳嗽。

    楚漠然小心地走前两步:“阳凤姑娘不舒服?我请陈观止来……”

    “不用,他的药压根没用,吃了多日也不见好点。”娉婷蹙眉:“我自己的开的方子恐怕还好点。”走到桌前,研磨,细致地写了一张纸,递给漠然:“劳烦你,帮我买这几味草药来。”

    娉婷镇定地让楚漠然检查药方。

    看不出玄虚,楚漠然点头:“好。”扬声唤了名侍卫,给他纸条。“去,照方子抓药过来。”

    娉婷朝楚漠然感激地笑笑,退回房中,关了房门。

    楚漠然静静候在门外。

    房间华丽,是楚北捷特意为她重新布置的。铜镜花黄,彩衣霓裳,凭栏雕花。一张精致的梳妆台摆在角落,两三根乌黑的发丝盘旋着静卧在镜前,那是今晨楚北捷为她梳头时掉的。

    水银般的眸子留恋地扫视一遍,忍住嗓子里一声长长叹息,娉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

    凡家女子一辈子的渴望都无声躺在盒中。金钗、玉环、翡翠铃裆,小族进贡的珍珠链子,圆润透亮。

    她随意选了两三样不起眼的,放在袖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了迷魂药,摆平楚漠然易如反掌,而摆平了楚漠然,要离开王府并非难事。

    此刻余光,正好缅怀当日,缅怀后就要抛开,走时,方能忍住心肠不再回首。

    那侍卫办事也慢,整整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娉婷开始怕楚漠然起疑不想追问,渐渐不耐烦起来,装模作样猛咳两声,让房外静候的楚漠然听清楚她的“病情”,刚要隔着窗子开口问“药怎么还没到”,有人推门而去。

    “怎么,又不好了?”楚北捷大步走进来,马鞭随意往身后一扔,拥住她:“天冷,你竟然就这样干坐着。”语气中充满浓浓的责怪。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娉婷愕然,先头还以为再见不着,此刻他又大模大样站在面前,真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办完了?”

    “没办完。漠然说你犯病了,咳得厉害,打发侍卫告诉我。”

    娉婷顿时恨得楚漠然咬牙,是他害她没了逃跑的机会。只能打起精神笑:“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漠然大惊小怪,你不要管,安心办自己的事去。你是王爷,别整天呆在女人身边。”用手轻轻把他往外推。

    “呵呵,果然有王妃的样子了。”楚漠然松了手,解释说:“事情不大,抓了个何侠身边的人,我正打算亲审,就听说你病了,立即赶了回来。”

    娉婷浑身一震,装做连连咳嗽,捂着嘴掩饰过去。

    楚北捷轻拍她的背:“怎么了?还说没事,你这病根早晚要想法子治。我已经命他们去弄好药了。”

    娉婷止了咳,抬头问:“那你的事呢?犯人也没审,怎么向大王交差?”

    “已经命人把他押过来了,在王府里审也是一样。”

    “是什么大人物?”

    “算不上大人物,是个小鬼,叫冬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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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5:34 | 只看该作者
娉婷又一凛,脸上不动声色:“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小敬安王身边的一个侍从,极得宠爱的。有一次小敬安王过王子府,身边就带着他。”

    楚北捷抚弄她的头发:“要不要陪我一起审?”

    会审设在地牢。

    火光熊熊,照得牢房亮如白昼,形状古怪的各种刑具摆在两侧,上面染着黑色的陈血。

    娉婷第一次进这里,跟在楚北捷身后仔细打量。

    牢壁坚固,外攻不易,内取倒很方便。眸子轻转,将看见的一一刻在心中。

    楚北捷的热气喷在她耳中:“若怕,就抱紧我。”

    娉婷缩缩头,让楚北捷豪迈地大笑起来。

    到了尽头,火光更盛。一少年低垂着头被吊在半空,双手双脚都铐上重镣,铁链拉扯着四肢。

    娉婷只看一眼,已经知道确实是冬灼。衣服破烂,伤痕却不多,看来并未吃多大苦头。

    “小子,快点醒!我们王爷来了。”地牢另有负责看管的粗壮牢头,硕大的鞭子尾端挑起冬灼的下巴,让楚北捷看清楚青涩帅气的脸。

    冬灼的目光多了几分往日看不见的冷冽,直直与楚北捷对望:“哼,楚北捷。”

    敬安王府的头号敌人,就站在面前。

    “本王没有恶意,只是对小敬安王心生仰慕,希望可以劝说小敬安王归顺我东林。”楚北捷浅笑着,豪迈中透着诚恳:“竟然小敬安王已经不容于归乐,为何不另寻良主?”

    冬灼冷哼:“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楚北捷啧啧摇头,露出惋惜之色:“硬汉子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在我的手下,能当硬汉的人不多。”后退一步,双手环在胸前,朝旁边的下属点点头。

    娉婷藏在楚北捷身后静观变化,见他举动,分明是要动刑。焦急地低头想着营救的主意,鞭子破空的声音传来。

    霹!

    鞭子着肉的脆响,让娉婷猛颤一下。

    霹霹霹!

    连着又是几下,外面北风刮得厉害,地牢却闷热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铁链撞击着发出金属的响声,随着鞭子的挥动形成挣扎的绷紧和放松。

    残忍的鞭子狠狠咬上冬灼的肉,冬灼倒也硬挺,哼也没哼一声。

    楚北捷挡在娉婷身前,似乎感到娉婷的颤抖,大手在她背上轻柔地拍拍。娉婷抬头,看见笔直的脊梁,和他被火光印红的无情侧脸。

    “还不说吗?”楚北捷好整以暇:“要知道,鞭子,不过是牢狱里最常用的刑罚,不啻于餐前小菜。后面的花样用上,恐怕你即使肯说也要落个残疾。”

    冬灼嘶哑着喉咙,中气倒还很足:“敬安王府没有怕死的人!”

    楚北捷嘿嘿笑起来。娉婷抬头,看见邪气从他唇边逸出,危险的笑意叫人心里发寒。看来冬灼今晚不妙。

    眼看楚北捷又要开口,娉婷潜意识将楚北捷衣袖猛然一抓,吸引楚北捷的注意力。

    楚北捷果然低头,柔声道:“脸色怎么苍白成这样?你怕?不用怕,有我在呢。”

    “好多血。”声音里掺了许多胆怯畏缩。

    铁链忽然发出哐铛轻响,仿佛冬灼震了一震。

    “怕血?”楚北捷摇头,戏谑地问:“我楚北捷的女人若是怕血,将来怎么跟我上沙场?”

    娉婷抬头,露出半个清秀的脸蛋,柔弱地看着楚北捷。眼角余光扫到被悬吊在半空浑身鲜血的冬灼。冬灼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目光一闪即过,旋即明了般,掩饰地将头低低垂下。

    “我不舒服。”她摸着额头,放了一半体重在楚北捷身上。

    如此的娇柔,倒不常见。楚北捷爱怜起来,忙扶着,低头沉声问:“哪里不舒服?不该叫你一同来的。”

    娉婷没有看冬灼一样,澄清的眼睛里只倒印楚北捷一人:“这里好闷,我想咳,又咳不出来。找个人送我出去,你慢慢处理公务吧。”

    “我陪你。”

    “公务要紧……”

    “你要紧。”

    性感的声音贴在耳垂传来,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啊!”娉婷轻诧,想到冬灼就在身旁,脸更红得不堪,这会是真心把头埋进楚北捷怀中了。

    牢头拿着染着血迹的鞭子,走前一步,小心翼翼问:“王爷,那犯人……”

    “好好看管,敬安王府的人,哼哼,留着我明日亲自问刑。”

    “是。”牢头周到地请示:“那是否要派多点人看守。”

    楚北捷锐利的眼神扫到:“难道何侠还敢闯我的王府?”

    “是是,属下明白。”

    一路轻飘飘地,被楚北捷抱了回房。娉婷藏在他怀中,眼睛却睁得大大,回来的路线,暗哨几个,看守几个,关口几个,都记在心上。

    进了房,温润的香气袭来,贵家女子的娇居,和方才阴森的地牢格格不入。

    楚北捷把娉婷放在床上,为她盖被:“别冻着。”回头唤人取热茶。

    “我不渴。”娉婷蹙眉。

    强硬又温柔地,热茶灌下红唇。

    又命人捧点心。

    “我不饿。”

    软弱的抗议依然无效,点心也进了腹。

    吃完点心,轮到楚北捷吃“甜点”。

    “嗯……你……你又不正经……”

    “本王只对你不正经。”舌头强硬地进来,卷着狂风似的,扫荡牙床。每一颗贝齿都逃不过劫难,最后,逃窜的丁香也被俘虏,落在敌军的掌握中。

    勉强闪躲着,娉婷又大又亮的眼睛装满了羞涩,求饶到:“我……哎,呜……咳咳……”耐不住楚北捷的索求,猛然咳嗽起来。

    楚北捷吃了一惊,忙退开一点,抚着她额头问:“真病了?我只道你怕血,过一会就好。”转头扬声:“来人,把陈观止叫来!”

    娉婷拉住他的衣袖:“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再说,我不喜欢陈观止的药方,苦死了。”

    “苦口良药嘛。”楚北捷回头看她,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送了口气:“要真不喜欢,另找个大夫。”

    “何必另找?我今天已经开了方子给漠然,熬好了喝一剂……”

    正说话间,房外忽然传来声音。

    “启禀王爷,大王传令召见。”

    楚北捷捏着娉婷纤若无骨的小手,沉声道:“什么事要半夜进宫?”

    漠然道:“好像派去北漠的使团出了事……”

    楚北捷“咦”了一声。娉婷正盼他离开,忙推推他的肩膀:“大事要紧,快去吧。不要让大王等急了。”

    “那你好好呆着,我吩咐他们熬药。”

    “别耽搁,我会吩咐。去吧。”

    楚北捷脸露内疚,又嘱咐了两句,柔声道:“我尽快回来。”

    “嗯。”

    看着楚北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娉婷浑身按捺的热血终于蒸腾起来。

    她在被窝中耐心地听了听动静,深吸口气,将被子掀了跳下床来。麻利地套好衣服,走到窗边,乌黑的眼睛警觉地从窗户缝隙里望出去,扫院子一眼。

    漠然似乎送楚北捷出门去了,并没有站在外面。

    小巧的唇勾起狡黠的微笑,转身到桌前取了草药,快速研磨起来。

    “独门秘方,再加霹雳弹。”她自言自语地估量着:“王府地牢守卫不多,该可以应付了。”

    从床下深藏的盒子里掏出久经辛苦暗中制作的霹雳弹,欢快的动作略微停滞。

    “他要知道了,不知该怎么恨我。”心被扯了一下,暗中叫着微微的疼。娉婷秀气的脸上染上一抹幽怨,叹道:“怕就怕他……”

    担忧只是轻轻掠过,动作片刻之后又回复了伶俐:“别想了,我当然要帮少爷和冬灼。”

    早有计划的步骤做来,不过用了一刻钟左右。

    娉婷看屋外,漠然还未回来,携了迷药和霹雳弹,款款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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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6:1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冬夜,虫儿早绝了踪迹。天上一弯镰月挂着,发出冷冷淡淡的光。

    她呵一口气,朝地牢的方向走。

    多日的观察,要避开王府巡逻有序的侍卫并不难。偶尔碰上侍女仆役,一见是娉婷的熟悉面孔,都笑着打个招呼便走开了。

    绕过枯竹假山,无声无息到了地牢门口。

    牢头眼尖,看见远远一个人影过来,仔细一瞧,居然是娉婷,迎上去笑道:“阳凤姑娘怎么来了?哇,好冷的天。”

    “掉了根簪子,来找找。”

    “簪子?”牢头愣了愣:“不会掉房里了吧?”

    “找过了,都没有。我想多半是掉地牢里了。”娉婷压低声音软声道:“这是王爷今天才送的,刚戴就没了影儿,明日王爷问起我怎么交代?帮个忙,开门让我进去找找吧。”

    “这……”牢头为难:“地牢重地,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我今天不是进去了吗?”

    牢头闭着嘴,只装笑脸:“姑娘,这不是为难我吗?万一王爷问起来……”

    娉婷也不勉强,作出焦急的模样:“那请您帮我进去看看吧,地上台阶上都仔细看看,我在这等。”说罢,似乎受了冷风,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北风入骨,牢头站在地牢入口也冷得直跺脚,听着娉婷剧咳,担心起来:“姑娘先回去,等找到了,我亲自送过去。”

    “不不,就等着好,咳咳咳……咳……我……咳……我心里着急,额头火似的,也不觉得冷。”

    她颤着音说得牢头犹豫起来。

    牢头知道这女人极得王爷喜爱,为了她的病特意请了名医陈观止坐镇王府,说不定往后就是他们的王妃。要真让她站在地牢入口冷病了,那可就……

    思量一会,牢头咬牙道:“还是进来吧,里面暖和点。姑娘自己找过,也放心。”

    开了地牢大门,放娉婷进去,仔细地把门关上。

    地牢尽头,漆黑一片的牢房里,冬灼正低头休息。

    他不觉得冷,浑身的伤滚烫,象同时被几十个火把燎着。凝结着血的衣裳硬邦邦的粘在身上,稍一动弹便扯动伤口。

    他靠在墙边修养,尽量保持着体力。

    咿……

    寂静中,铁铸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丝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冬灼心生感应地睁开眼睛。

    “冬灼?”娉婷持着火把,出现在门外。

    冬灼嘴角泛起微笑,用一贯调皮的语气说:“正等你呢。”他站起来,伤口扯得他直咧嘴,手脚上的镣铐一阵脆响。

    娉婷闪进来,手上拿着钥匙晃晃,笑了笑。

    镣铐全部解开,冬灼问:“外面的人呢?”

    “都倒了。”娉婷圆溜溜的眼睛转着波光,抿唇道:“连霹雳弹都没用上。”

    “就是从前差点迷倒整个敬安王府所有人的独门秘方?”

    娉婷得意地扬着唇角:“跟我来。”

    出了牢房,牢头和侍卫果然三三两两倒在地上。两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的,理所当然聪明地换上王府侍卫的衣裳,娉婷轻车熟路,带着冬灼趁夜色到了马房。

    天还未亮,马夫正呼呼大睡。

    冬灼选了两匹好马,一匹给娉婷,一匹给自己。

    “看来楚北捷还没有回来,真是老天帮忙。”娉婷抬头望天:“这个时候小后门是老张在看,对付他极容易,你动作利落点。”

    在小后门把正打盹的老张敲昏,两人无惊无险,出了镇北王府。

    相视一笑,不由亲切万分。

    同时挥鞭疾驰,离危地越远越好。

    不一会出了城,再狂奔一气,到处是郊外景色,在灰蒙蒙的苍穹下哆嗦着发抖的黄草和骄傲挺直的枯树跳入眼帘。

    想着危险渐远,马步慢下一点。

    两人都筋疲力尽,下马选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头思量一会,忍不住问:“这问题本该以后再问,可……娉婷,你怎么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嘴角边的笑容滞了一会,很快如常,低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冬灼附耳过去,听娉婷耳语,神色渐变,听到后来,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娉婷。

    娉婷寻常神色:“怎么?”

    “居然是这样……”

    “好了,先说正事。”娉婷道:“王府丢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发追兵。我们两人需一人诱引追兵,一人去见少爷。”

    “娉婷,我看这事还是三思的好。”

    娉婷脸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么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说话,站直了身子,扬首道:“我刚从镇北王府出来,有不少事要面告少爷,只好劳动你引开追兵了。我走东去见少爷,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犹豫,娉婷推他上马,在马后抽了一鞭,看马儿放开四蹄飞奔而去。

    “少爷,娉婷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喃喃几遍,看着冬灼消失在广阔的平原尽头,她才上马,按着说定的地方前进。

    娉婷没有猜错,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阳稍稍露脸就簌然躲进云层,不过一个时辰,灰白将天空完全笼罩起来。

    娉婷在马上仰头,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捞住一片,看它化在冻得通红的掌心中,娉婷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好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好雪。

    往年每逢这个时候,少爷都会连声叫娉婷:“快快!赏雪,还有琴,记得把琴带上。”

    风流潇洒的少爷,现在虽然一脸风尘,但也该会为了这雪而高兴吧?

    她也不快骑,慢悠悠欣赏天空中旋转落下飘下纯白的美景,马背上放着的一件白狐披风已经被她取出来披在身上。

    那披风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个小国的贡品。真正是好东西,穿在身上,一丝风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为了自己着想当然早有准备。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景致好,虽冷,娉婷却有了兴致,轻声唱起歌来。

    淡淡的影子在脑子扰着她。她唇边带着笑,眼底又泛着一点不确定的疑惑。

    可歌声,还是那么动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忽然想起楚北捷,那知道被骗气恼的样子。

    脸颊忽然红了,象染了胭脂。

    那人,那个男人。娉婷停了歌声,幽幽叹气,那个男人啊,真是怎么形容都不足。

    大雪连下三天,她一直朝东走了三天。

    三天后,雪停。娉婷载歌在雪中挥鞭,已经到了东林边境。她在距离东林和归乐边境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地白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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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6:32 | 只看该作者
娉婷停下,第一次向路人打探:“这位大爷,三分燕子崖怎么走?”

    “往前走,看见前面那条小羊肠路没有?进去,尽头有左右两条路,走右边的,再骑半天马就到了。”老人扛着一袋夏天晒好的粮食,抬头:“天好冷,还赶路呢?”

    “是呢!”谢了老人,娉婷勒转马头,扬唇:“小羊肠路……”

    目标就在前面。

    想到少爷温暖的微笑,少爷见到她时,不知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往马后挥了一鞭,马儿嘶叫着小跑起来。

    小羊肠路就在面前,两道高而陡的悬壁夹住中间仅可以通过三匹马的小路,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

    灰白的光洒下来。

    娉婷默默站在小羊肠的入口。

    窄道穿堂风,刺骨的冷。呼呼的冷冽,卷起沙砾。

    空气里藏着叫人心神不宁的预兆。

    “追兵……”小嘴轻启,叹着。片刻后,仿佛感受到危险似的,娉婷瞳孔一缩,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马匹身上。

    “驾!”

    黑马似乎也闻到不安的气息,亢奋地高嘶起来,四蹄离地,呼呼生风地冲进小羊肠道。

    两边的悬崖,阴森地压迫过来。

    身后,轰鸣的马蹄声,蓦然冒起,象地下潜伏的恶魔忽然重新临人间。

    追兵,是追兵!

    镇北王府追兵已到!

    象要踏破这白茫茫大地的蹄声,回荡在身后。

    越来越近,几乎震耳欲聋。不难想象那身后的杀气冲天,锐利的兵刀闪着银光。

    娉婷不回头,猛向前冲。

    旋风般的呼啸紧随不舍。

    “阳凤!”高昂威严的呼唤传进耳中。

    楚北捷到。

    马上纤细的身躯微颤。娉婷闭目,在小路上狂冲。

    冲,冲!风迎着脸嚣张刮着,生疼。

    “白娉婷!”还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含着令人惊惧的怒气。

    娉婷在震。

    这人温柔的声音,她深深记得。

    他说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他说春来时,要每日为心上人亲挑一朵鲜花,插在发间。

    但他现在怒火冲天,象被激怒的狮子,要嗜血。

    那是沙场上领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破敌时下令屠杀的恶魔的声音。

    蹄声又近几分,仿佛就在身后。

    她用尽全力命令坐骑奔驰,再下一记狠鞭。

    鞭子没有挥下去,有人已经追上来,随手扯下她手中的鞭,再一把狠狠地搂住她的腰,象要发泄所有怒气似的用上极大的劲道。

    “啊!”惊叫,她掉进一个厚实又充满火药味的怀抱。

    睁开眼,看见头顶上蕴着危险的黑瞳。

    “跑得够远了。”一手勒马,一手紧抓着他的俘虏,楚北捷勾唇,逸出邪魅的笑:“看你,多不听话,竟走了这么远。”

    出乎意料的温言里藏着深深的危险,娉婷静静看他:“何时知道我是白娉婷?”

    “还好,不算晚的时候。”他低头,眯着眼睛打量她。

    纤细的脖子,白皙的手,秀气的脸。

    眼睛还是那么沉着,慧光深深藏在眸子后面。她一定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酷刑,也不知道生气的镇北王有多么可怕。

    该怎么惩罚她呢?

    “冬灼呢?”自己是无法从楚北捷手上挣扎的,索性放松了身体,偎依在他胸膛温柔地仰头。

    “跑了。放心,我会抓住他的,你们很快会见面。”楚北捷冷冷道:“三分燕子崖,对吗?”

    娉婷轻笑起来。

    楚北捷柔声道:“害怕就哭吧,我最心疼你的眼泪。”

    娉婷停了笑:“王爷身边,一定有善于跟踪的能手。”

    “不错。”

    “从一开始王爷就怀疑我的身份了。抓到敬安王府的人,拿来试探我。”

    “你若沉得住气,让那小鬼被我打死,恐怕可以解去我的怀疑。”

    “王爷故意放风,让我救了他,暗中跟踪我们找少爷的藏身之处。”

    楚北捷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已另有兵马围剿三分燕子崖。你的缓兵之计没用。”

    “还是王爷怀里最暖。”娉婷似乎倦了,闭上眼睛,乖巧地贴着楚北捷:“王爷如此厉害,为何没有抓到冬灼?”

    楚北捷被她提醒,似乎想到什么,身躯变硬,猛然举剑发令:“退!退出这里!”

    娉婷娇笑:“迟了呢。”

    所有人一脸懵懂。

    还未明白过来,只听见头顶一声长啸,抬头看去,左右两边悬崖上骤然冒出许多弓箭,阴森森的箭头全部朝下。

    若是乱箭齐发,多有本领的人也无法幸免。

    “有埋伏!”

    “啊!敬安王府的人!”

    “糟啦!快跑,啊……”

    小道中众人哗然,不少人匆匆纵马要逃出这里,稍一动弹,弓箭已经穿透心窝。

    连声惨叫,不少人从马上摔下来。

    骏马嘶叫人立,鲜血飞溅。

    簌簌射下一阵箭雨,都只针对逃命的人。射杀了数人,崖上大叫:“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身入险地,敌上我下,胜败已分。

    楚北捷心里知道自己大意,今日恐怕大难临头。他英雄了得,并不慌张,举手喝道:“不许动,全部下马,牵好自己的马匹!”

    连喝两声,部下都镇定下来,果然下马,团团围绕在楚北捷身边,拔剑对外,刀光闪闪,抬头盯着森森弓箭。

    楚北捷低头,看见一双狡黠的眸子。

    “原来你特意选那么一个地方和小鬼道别,有如此深意。附耳言谈间,已经定下计策,要诱我到这死地。”

    “王爷过奖。那地方着实不好找,要让冬灼可以平安归去而你的探子无法当着我的面追踪,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一路上风花雪月缓缓而行,也是为了给时间让冬灼把情况报告少爷,好准备这次埋伏。幸亏平日读书多,还知道东林边境有一个这样的羊肠险地,还有一个适合藏匿人的三分燕子崖。

    楚北捷话锋忽然一转:“可惜你算错了一个地方。”

    “哦?”

    “如果没有算错,你怎么会落在我手上?”楚北捷冷哼道:“万箭齐发,我纵然活不成,你也势必不能幸免。”

    娉婷斜瞅他一眼,淡淡道:“我负了你,便陪你送死又如何?”

    楚北捷犀利的目光深深刺进她的肤发:“不必花言巧语,我不信你打定主意送死。”

    娉婷道:“王爷英雄一世,当然不甘愿这样窝囊地死吧?其实我又何尝想要王爷的性命,只要王爷答应一件事,上面的弓箭会立即消失,绝不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

    “说。”

    “要求很简单,东林五年内,不得有一兵一卒进入归乐。”

    楚北捷沉声道:“兵国大事,必须大王首肯。”

    “王爷是大王亲弟,又是东林第一大将,难道没有这点担当?归乐五年和平,换王爷宝贵的性命,怎么说也值得。”她抿唇,低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楚北捷纵然知道怀里女子狡猾非常,心里还是不禁一动。

    温香暖玉,依然记得缠绵时的触感。

    可温柔后,藏的竟是数不尽的欺骗,诡计。

    楚北捷咬牙,脖子上的青筋冒起。

    他一生中,从未被人如此控制。

    这是绝不可原谅的侮辱。

    娉婷何尝不知道楚北捷已怒。

    刺到脸上的视线比剑更利,楚北捷痛心的拧紧浓眉,让她的心肠也纠结起来。

    无法再忍受楚北捷过于压迫的凝视,娉婷偏过脸,轻声催促:“王爷,该下决定了。”

    迎来的是仿佛永远无法到头的沉默。

    “哈,哈,哈哈哈!”听见怀中人加意催促,今日势要逼他发誓,楚北捷怒极反笑,仰头狂笑数声,低头狠狠盯着娉婷,沉声道:“如你所愿。”

    从腰间拔出素日最看重的宝剑,往地上一扔。宝剑撞击砾石,碰出几点火星。

    “我,东林镇北王楚北捷以我东林王族发誓,五年内,东林无一兵一卒进入归乐。此剑留下,当作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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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6:45 | 只看该作者
含着愤懑的声音回荡在狭长小道,如天涯尽头的暮歌一般低沉悲怆,崖上崖下皆听得清清楚楚。

    楚北捷话声落地,崖上闪出一人,躬身为礼,款款笑道:“镇北王能屈能伸,真君子也。我何侠相信镇北王一定会遵守承诺,并代归乐所有不想有战乱的百姓多谢镇北王。”风流潇洒,白衣如雪,正是与楚北捷齐名,目前正遭受归乐大王四面追杀的小敬安王。

    娉婷骤见何侠,心情激动,不由脱声喊道:“少爷!”

    何侠远远看娉婷一眼,点头道:“娉婷,你做得很好,我……”有话卡在喉头,似乎哽咽着不好当众说出,转视镇北王:“请镇北王放回小王的侍女。我们契约已定,镇北王可自行退去,不会遭受任何攻击。”

    楚北捷不言,低头再看娉婷。

    放回?

    松手,送她下马。简单的动作,楚北捷做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紧。

    恨她,天上地下,无人比她更大胆狂妄。

    咬牙切齿,纵使将天下酷刑加诸其身,把她囚在身边折磨一辈子,也不足平心中之愤恨。

    这身子无比单薄的女子,毒如蛇蝎,陷他于绝境,他应该视她为生平大敌,杀之而后快。

    为何手臂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将她越圈越紧。

    不想,放手。

    暖暖的身子,纤细的指尖和秀气的脸蛋却是冰的,冻出一点潮红。当日,只要冻得肌肤发红,她必定象胆怯的猫儿似的,缩在楚北捷怀中。

    指端,残留抚过红唇的触感。

    他惯了。

    惯了听她弹琴,惯了听她笑谈风云,惯了让她懒洋洋倚在床边,陪他夜读公文。

    早知她来历不简单,却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暗中控制,只要略施小计,擒了何侠,就将总爱说谎的小人儿再抓回身边。

    谁料顷刻天地变色,施计者反中计。

    以为牢牢把握在手的翠鸟,忽然展翅,要飞回主人身边。

    而他,却仍不愿松开桎梏她的臂弯。

    惯了抱她搂她亲她吻她。

    恨到极点,爱未转薄。

    惯了……

    天地间此女最恨最恶最该杀,天地间此女最柔最慧最应怜。

    可怜他苦苦追逐的,竟是这样一个绝世佳人。

    楚北捷闭起神光炯炯的双目,百般滋味,绕上心头。

    “王爷,请放开我的侍女。”何侠淡淡的声音传来。

    楚北捷似从往日的云端摔回这羊肠小道,神情一动。低头,她仍在那里,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王爷,请放我下马。”她低低地说。

    楚北捷恍若未闻。

    下马?你去哪里?

    你骗我诱我,怎能说去便去?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我想得到。

    恨意重重,爱念深深,我要你身与心,都无处可逃。

    楚北捷冷冷道:“我只答应东林五年不出兵归乐,可没有答应放你回去。”

    娉婷不徐不疾,仰头道:“崖上伏兵未退,这个时候贸然生事,于王爷不利。”

    “不愧是何侠的女军师,”楚北捷薄唇扬起一丝诡异,笑道:“如果我此刻当着何侠的面把你生生掐死在怀中,你认为如何?”

    娉婷丝毫不惧,甜笑道:“弓箭齐下,娉婷与王爷同日同时死。”

    “错,”楚北捷笃定道:“何侠不会放箭。只要我依然肯遵守五年之约,他会命人让我平安归去。最多射杀我一众侍从,以泄怒火。”

    娉婷脸色微变,虽然瞬间回复常态,却哪里逃得过楚北捷犀利的目光。

    楚北捷叹道:“你是何侠贴身侍女,难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当世名将?什么是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你白娉婷纵使再聪明伶俐得他欢心,也比不上归乐五年安宁。”

    娉婷呆了半息,幽幽道:“王爷如此恨我?”

    楚北捷深深凝视她,不语。

    娉婷惨笑:“也罢,你这就动手吧。”

    话音刚顿,腰身一轻,双脚居然挨了地。她讶然抬头,看见熟悉的男人气宇轩昂骑在马上。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楚北捷叹:“自愿上马来,跟何侠告别,从此,你不叫白娉婷。你会姓楚。”

    娉婷娇躯剧震,不料到了这个地步楚北捷仍为她留一余地。此情此意,怎叫人不感激涕零?

    晶莹的双眸怔怔定在宛如刀削的俊脸上,数月轻怜蜜爱,耳边细语,重重叠叠,铺天盖地而来。

    镇北王府中古琴犹在。

    那曾插在发端那朵花儿,已凋零不知去向。

    我这是雪月魂魄红颜纤手,你那是天地心志强弩宝刀,中间,隔了国恨如山。

    山高入云,你看不见我,我瞅不见你。

    心痛如绞,不曾稍止。

    娉婷远远看一眼站在崖上的何侠,眼底波光颤动,猛一咬牙,退开半步:“王爷请回,娉婷不送。”

    楚北捷面无表情,失去的温度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点头轻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冷冷道:“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什么是锥心之疼。”勒转马头,猛力挥鞭。

    骏马高嘶人力,发足奔出,尘土飞扬。

    一个落寞身影,落在斜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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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7:1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冬去,春来。

    山花烂漫,蝶儿飞来,停在指端。

    地处归乐和北漠边境的一处偌大山庄内,娉婷倚窗而立。

    “最近,你憔悴不少。”何侠站在身后,轻叹:“娉婷,你变了。”

    “变了?”娉婷浅笑,指头一动,惊飞休憩的蝴蝶。她转头:“谁变了?娉婷还是姓白,还跟着少爷,还是天天抚琴唱歌。”

    何侠凝视着她,直到她耐不住这探询的目光偏过头去,方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捧到娉婷面前:“给你。”

    “什么?”娉婷仔细一看,居然是楚北捷留做信物的宝剑:“这是两国信物,怎可交给娉婷。”

    “楚北捷有一个习惯,每上沙场,腰间左右同时系剑。这次留下的信物,是他左腰之剑。”何侠稍顿,沉声解释:“这剑,叫离魂。”

    娉婷眼波转到这把古色古香的百年宝剑上,伸出纤手摩挲,痴痴重复:“离魂?”

    “我当日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最看重的左腰剑留下,而不留右腰次之的神威宝剑。这下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剑是他留给你的,如今你,已经离魂。”何侠将宝剑塞到娉婷手中,再长叹一声,走出房门。

    离魂?

    娉婷搂剑入怀,冰冷的剑身,靠近肌肤。

    她失神。

    不错,魂魄已离,随那马上的身影去了。

    怎能忘记楚北捷?春光明媚,正是折花入鬓的佳时。

    安定下来后的时间是那么多,让她日日夜夜,仔仔细细,回记楚北捷点点滴滴。

    为什么心肠软成泥,化成水。记不起尔虞我诈,计中有计,胜则成王败则寇,只记得花府三夜,他一脸至诚,无声静立,从此系住一缕芳心。

    “你到底是怎么个人?”娉婷仰头,对云轻问:“你恨我,还是爱我?临行前一言,是不舍我,还是骗我?”

    日夜相对,温柔入骨,不是假的。

    互相欺瞒,用计诱骗,也不是假的。

    她聪明一世,此刻糊涂起来,犹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肩后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娉婷一震,猛然转身。

    “哈哈,又在发呆?”冬灼做着鬼脸,看清娉婷脸色,顿时咋舌收敛笑容:“唉,唉?怎么哭了?”

    娉婷匆忙抹了脸上湿漉,瞪眼道:“一天到晚不正经,上次险急时见你,还略有点长进。进来住几天,你就不得安生了。”

    冬灼嘿嘿挠头,瞥她片刻,坐下捧起茶碗:“我来看看你,顺便哄你高兴。你倒好,见我就板起脸来教训。”

    娉婷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讪讪开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好端端的,过几天就好。”

    “过几天?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了,你还不快变清爽点。”

    “今天?”娉婷一怔:“去哪?”

    冬灼愕然,似乎不曾料到娉婷不知,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当即转了口风,言语闪烁道:“我也只是依稀听少爷说过两回,好像……是说这个地方虽然是王府多年前暗中布置的产业,但毕竟在归乐国境内。如今大王仍在追捕,还是小心点好,早日去……不知道去哪。”他讪笑两声,猛拍额头:“少爷叫我的差使,我现在都没有做呢。”

    娉婷静静看冬灼匆匆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骤生,回思,真不能怪少爷和冬灼。

    自从回了少爷身边,每日就象丢了魂魄似的,往往别人说上十句,她才懒洋洋应一句。

    往日管理府内事务都在她分内,流落东林一段时间,环境已渐渐栽培出几个得用的侍女来。她回来,自然也懒得再管。

    就这样,仿佛与王府脱了节。

    少爷虑得对,这里虽然偏僻,到底还是大王管辖的地方,应该早做防备。如果是往日,她早该看出来告诫少爷,现在……难道一番磨炼,反而失了聪明?

    次日,果然有侍女过来告知要准备收拾行装。

    娉婷问:“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

    “少爷呢?”

    “少爷正忙呢。”

    跟随王府中人上了车,发现不见冬灼,转头问:“冬灼去哪了?”

    “我哪知道这些?娉婷姐姐,你安心乘车就好了。”

    “少爷在哪辆车上?我向来与他同乘。”

    “娉婷姐姐,是少爷吩咐你和我们一车的。少爷在哪,我也不知道。”

    十问九不知,一路行来无惊无险,又到一处别院,似乎还是敬安王府昔年暗中布置的产业。

    起了疑,娉婷不得不从楚北捷的漩涡中抽出三分神,打量身边一切。

    无端的,生疏日益。

    少爷数日不见踪影,她发呆时不曾察觉,现在可看出来了。

    “怎么不见老王爷?”

    “老王爷不和我们一道。”

    “那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呀。”

    知道下面的侍女确实不知道什么,她要出房找少爷,被人拦在门口:“姐姐要找少爷,我们去请吧。”

    片刻回来说:“少爷不在,回来就会来看姐姐吧。”

    数日不见何侠,消息仿佛被隔绝般稀少。娉婷看不见周围,身边身外,都是一片迷梦。

    不由她不心寒。流落在外一段时间,怎会有这样大的不同?

    王府在变,还是她在变?

    不久,去年染的旧疾又发。

    娉婷夜间醒来,咳嗽不断,请医煎药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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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7:38 | 只看该作者
次日,何侠终于出现。

    “怎么又病倒了?”何侠皱眉,责怪地说:“总不肯好好照顾自己,看看,好好的又把身子弄坏,何苦?”亲自端了药碗,喂娉婷喝药。

    娉婷怔怔看着何侠,片刻笑了出来:“少爷最近好忙,怎么也见不着。”

    “我怕你心烦,又怕你操劳,所以把会让你心烦又让你操劳的事都瞒了。”

    “王府将来如何归宿,少爷和王爷商量过没有?”

    “看看,叫你不要操心。一应安排,全部有我。”

    撑起半身喝了草药,娉婷闭目眼神,何侠也不忙着走,坐在她身边,轻轻为她揉肩:“睡吧,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多睡多吃,才是福气。你现在总蹙眉不语,我倒想起小时候你总爱把碟子扔进水井的顽皮来。”

    “小时候多好,两小无猜。”

    “我们现在也很好。”

    带着倦意的笑容泛上消瘦的脸,娉婷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睁眼:“少爷,楚北捷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何侠贴身侍女,难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当世名将?什么是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你白娉婷纵使再聪明伶俐得他欢心,也……也算不得什么。”

    何侠摇头道:“糊涂丫头,你就只把他的话记在心上?”

    “他虽是敌将,但这句话我是信的。”娉婷柔弱的目光落在何侠脸上,轻声道:“少爷是当世名将。”

    何侠低头不语。

    “娉婷,自从你回来后,没有和我提过镇北王府中的事。”

    “楚北捷对我早有疑心,他披阅公文时我虽然也在房中,但上面写些什么,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的。”

    翠环明裆,今昔何在。

    陋室空堂,是归乐都城中曾风光一时的敬安王府。

    极目处颓檐败瓦,怎能怪人心骤变?

    “归乐已有五年安宁,凭这五年,大王可以整集军力,对抗东林。我们做到这一步,算是对得起世代国恩。何肃说什么也是归乐大王,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从此以后,敬安王府不复存在,我们决定归隐山林,永不出现。”何侠静默片刻,又道:“但敬安王府仇家不少,各国都有权重者欲杀我们而后快,大王恐怕也恨不得我们死。所以,是否能够保密,是我们生死存亡之所在。”

    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象绳索一样勒得呼吸蓦止。

    “少爷……”娉婷咬紧贝齿,颤了半日,才挤出字来:“你疑我?”

    “你计诱楚北捷,为归乐立下不世功勋,是顶天立地的奇女子。我信你。”何侠仰天闭目,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忽然淡淡问:“可是娉婷,你信你自己吗?”

    十字一问,字字穿心。

    娉婷真真正正地,怔住。不敢置信和心痛,写满一脸。

    “你说什么?”找回声音,她气若游丝地问。

    何侠不答反问:“你手边握着的,是什么?”

    “离魂,”娉婷说:“你给我的。”

    “不,是楚北捷给你的。”何侠叹道:“若我那日给你离魂,你拒而不收,我还会存一线希望。希望你不曾被楚北捷蛊惑,不曾丢了魂魄和理智。可你收了。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日的保证?”

    “我若忘了归乐,怎么会把楚北捷诱入陷阱?”

    何侠深深看她:“原来是身在险地,情根种下茫然不知。一离别,相思就入骨。”

    “不是的……”

    “娉婷,你回来后,再不肯和我同乘一骑,从前,我们出征归来,都这样兄妹般亲密的。那日,我看见他放你下马。一个男人肯这样放一个女人下马……”

    “别说了,别说了!”娉婷连连摇头,苍白着憔悴的脸庞,闭上双眼,晶莹泪珠滚落睫毛,凄然道:“我明白了。”

    反间计。

    她骗楚北捷真情,楚北捷用真情骗她。

    情是真的,计也是真的。

    和少爷十八年敬安王府的信任,抵不过楚北捷一个计策。

    生平第一次,娉婷眼睁睁看着自己中计而无可奈何。她无法让何侠释去疑心,确实,她已动情。

    世间男女,一旦动情,已很难判断是非曲直。

    日后万一遇上楚北捷,言行举止便会在不经意间泄漏一切。

    何侠防她,情有可原。

    反间。

    这就是,楚北捷临去前最后一招,锥心之疼。

    睁眼直到天明,听见鸡鸣,娉婷猛然一惊,从床上坐起。被窝内一样硬硬的东西磕到腰眼,她象失了神般,缓缓把手伸进去摩挲上面熟悉的花纹。

    离魂,两个古字龙飞凤舞篆刻在剑柄上。

    楚北捷当日扔下宝剑所溅起的火星似乎在眼前一闪,娉婷的心蓦然抽紧,想起何侠的话。

    若不接着宝剑,还有一丝希望。

    若接了……

    十八年养育恩义,被此剑无声无息断个干净。

    她素不爱哭,近日眼泪却多了不少。现在心冷得结冰似的,想哭,反而淌不下一滴。

    怔怔坐在床上,只觉得满脑子迷迷糊糊,娉婷举手按在额头。

    哦,又烧起来了,冰冷的指尖碰在高温的肌肤上,自己忍不住打个寒战。

    何侠指派的侍女铃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该起来了?”

    连问了两三句,娉婷才恍惚着回头:“嗯?”

    铃裆麻利地端来热水,拧干毛巾递给娉婷。总在逃亡中奔波,这里来那里去,东西乱糟糟地塞在大木匣子里,她便到处翻找娉婷常用的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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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7:53 | 只看该作者
娉婷在她身后说:“别找了,你把冬灼找来。”

    “冬灼?”

    “他不在?”

    铃裆摇头,笑道:“我瞧瞧去。”

    太阳很好,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门帘的垂珠被铃裆俏皮地一掀,反射耀眼的光亮。刹那间,娉婷又想起花府那道隔帘。

    她和花小姐偷偷藏在帘后,窥看登门拜访的来客。

    那是,看见楚北捷的第一眼。

    只剩一人的房间冷冷清清,冷得娉婷不用人惊动也蓦然回神。下了床,取出梳子倚在窗边慢慢梳理长长的黑发,一边看外面生气勃勃的景致。

    红色和紫色的花正半开,池塘边绿草茵茵,景色虽美,却很陌生。

    不是敬安王府,也不是镇北王府。

    “自愿上马来,跟何侠告别,从此,你不叫白娉婷。你会姓楚。”

    “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日的保证?”

    她忽然蹙眉,象疼得快断了呼吸一样,苍白的指节紧紧拽住心窝处的衣裳,回头看静静放在床边的宝剑。

    离魂。

    离了楚北捷,却回不了敬安王府。她白娉婷,小敬安王身边最有分量的侍女,随主出征定计灭敌的女军师,逼敌国大将发下誓言保住归乐五年平安的女子,为何居然在这十天九地中,成了孤魂?

    “娉婷,”冬灼的声音传来,就在身后:“你找我?”

    娉婷放下梳子,转头时,唇角已经勾起往日熟悉的浅笑:“有事和你说。”

    冬灼有点手足无措,许多日没有见娉婷,忙乱中,也隐隐觉察到许多叫人心寒的迹象。一见这憔悴的往日伙伴,冬灼脸上常见的吊儿郎当的表情通通不翼而飞,象个大孩子犯了错一样搓着手,低头道:“你说吧。”

    “我要走了。”

    平静的四个字,重重压在冬灼心上。

    “走?”他霍然抬头,满脸惊讶地触到娉婷乌黑的眸子,瞬间脑子里近日积累的预兆都被翻了出来。冬灼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要涌出来的话被强行压了下去,仍旧低头,讪讪地问:“少爷知道吗?”

    娉婷柔柔地笑了,放软了身子倚在窗台上,对冬灼招招手:“冬灼,来。”握住冬灼的手,她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俏皮起来,逗他道:“你这小子,总娉婷娉婷叫个不停,我可比你大上几个月呢。叫声姐姐来听。”

    冬灼难过地咬着牙,半天开头,轻轻叫了声:“姐姐。”

    “好弟弟。”娉婷当真拿出姐姐的模样,细心教导:“人最难的,是知道进退。当日计诱楚北捷,我进了。如今,我该退了。”

    “可你是敬安王府的人,再说,你能走到那去?大王追捕敬安王府众人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楚北捷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有安排。”

    隐藏在心底多日的郁闷渴望着爆发出来,冬灼愤然:“我知道少爷疑你。我去和少爷说。”

    “不许去。”

    “我憋不住了,这是少爷不对。他这样,跟灭我们王府的大王有什么两样?”

    “站住!”娉婷扯住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少爷疑得对。”

    冬灼愣住,茫然地皱眉:“你说什么?我不信你对王府有外心。”

    娉婷怔了半晌,长叹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走了,对王府,对少爷,对我,都是好事。少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不能帮他,也不能老让他心烦。”

    “你怎么会让少爷心烦?”

    “冬灼呀……”娉婷温柔地看着他,苦涩地笑笑:“论功劳,少爷不能怠慢我;论疑心,少爷不能放松我。王府踪迹最需要隐秘的时候,他又不敢关我,又不敢害我,还不敢让我伤心。唉,我都替少爷焦心呢。”

    “可你要是走了……”

    “我走了,王府和我再没有瓜葛。你们的下落我一概不知,想泄密也泄不了。”

    冬灼还是摇头:“不行。你这样,不等于说少爷忘恩负义,逼迫功臣?”

    娉婷发亮的眼睛眨眨:“所以我才要你帮忙呀。我要偷偷的走,不让少爷知道的离开。”

    “不不,我瞒不过少爷的。”

    “你当然瞒不过少爷,但少爷会瞒你。打赌吧,他若知道我们的事,不但不会作声,还会暗中安排方便。”

    “我真弄不懂你们!”冬灼挠头,焦躁地走来走去,霍然转身说:“帮你没问题,反正不管少爷知道不知道,这事你不该受委屈,我也不信你会出卖王府。但……你能去哪?你还病着,不如过两天……”

    娉婷截道:“不,我今夜就要离开。”

    她语气淡淡,冬灼却听出不可动摇的坚毅,拧起眉毛:“不告诉我你打算去哪,我绝不帮你。你在外面孤身一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能安睡。”胸前环起双手和娉婷对峙。

    “离了这里,我就轻轻松松一人,上天入地都不是问题。你也知道许多人在寻我,我怎能把踪迹告诉你这青涩的小子?不过打算去的方位……”娉婷附耳,轻声道:“北方。”

    北方的春天,是否比这里来得晚?

    昔日在太子府,好友阳凤曾悄悄说过那值得向往的地方,北国的草原一望无际,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低头摔着尾巴,偶而一匹发足狂奔,则全部都会跟着奔跑起来,轰轰的蹄声象地要裂开一样。

    归乐不能呆,东林更是龙潭虎穴。

    不如,北漠。

    极目远方,红日初起。娉婷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她倦了太久,连筋骨也疏散许多,困在狭小的阴暗圈子里,看不见天日,忽然深深的怀念起那个胆大包天,借王后诬陷而不顾一切远逃北漠的好友。

    阳凤的笑脸,定比当初灿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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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8:18 | 只看该作者
孤芳不自赏2 第一章
    夜风中,平安出了戒备森严的别院。

    手里挽着简单的包裹,身后只伴着一个冬灼。娉婷回头,看隐藏在半山中的点点灯光。

    哪一点才是少爷书桌上的亮?回眸间,竟有哽咽的感觉。

    “不要送了。”娉婷止住冬灼:“回去吧。”

    “我……”冬灼欲言又止,把缰绳递到娉婷手中,别过头,闷闷地说:“你自己保重。”

    娉婷上马,猛然发力,竟有点摇摇欲绝,忙咬牙坐稳了。未挥鞭,冬灼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不由得娉婷不再回首。

    冬灼似乎还是藏不住心里的话,仰头对她道:“其实,我把今晚的事都告诉少爷了。”

    娉婷瞅瞅冬灼,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敬安王府众人正休憩的地方,明日,他们又该出发,换一个更安全的巢穴,一股隐隐约约的悲凉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她不动声色地问:“少爷怎么说。”

    “少爷说,若你相信自己,是绝不会离开我们的。你要走,我们不该拦,也没法子拦。”

    “还有呢?”

    冬灼低头:“没有了。”

    娉婷扬起唇角笑了笑,幽幽叹道:“冬灼,你竟真长大了,也会骗人了。”

    “我……”冬灼把头垂得更低,半天才蠕动着嘴唇说:“少爷说,你本来靠自己就能走,偏偏要找上我。其实……其实不过是想对少爷再用一计,逼他进退失距。他说本来他宁愿中计,也要你留在身边,可现在……”

    “现在是王府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不舍弃一个侍女。”娉婷慢悠悠接了一句,仰头看看满天星光,苦笑着点头:“我告诉你,少爷没猜错呢。”

    不待冬灼再开口,娉婷挥下马鞭。

    精挑的王府骏马嘶叫着放开蹄子驰骋,她握着缰绳,任泪水模糊了双眼。

    再会,敬安王府。你昔日的金壁辉煌,你此时的韬光养晦,不再与娉婷相干。

    离魂宝剑放在窗台,明日太阳出时,剑身反射的耀眼光芒会印在我空荡荡的床间。那曾是我们年少间常玩的游戏。

    可惜娉婷不够无情。

    我若无情,将剑身稍稍倾斜,亮光反射到对面屋顶打磨得镜子似的偌大铜钟,那铜钟反射到远处的光,就会惊动附近的四处搜查的官兵。

    少爷,呵,何侠,明日当你看见离魂,会做何想?

    月隐没在淡淡云霞之后,太阳在东边缓缓爬升。

    一骑快马扬起烟尘,奔跑在往北的黄土路上。

    秀气的脸庞上泪痕已被风沙掩盖,娉婷转头,半眯着眼瞅橘红的太阳。太阳将要升起,暖烘烘的感觉,一定会越来越强吧。

    “驾!”她豪气地喝一声,再挥一鞭。

    风迎着脸扑过来,跑吧,驰过这一片似乎无边无尽的黄土,就是北漠,那没有何侠,也没有楚北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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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8:48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绿草茵茵的原野,果然如同阳凤所说般美丽。

    终于到达北漠的地界。原野尽头,有高大的山峰,或许因为经过严寒的冬天,春的气息比南方更张狂些,茂盛的林木下还有一丛丛活泼的灌木仰头。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那头蜿蜒而下,直到山脚。

    远来的客人挑了处清澈的水边下马,将缰绳系在树干上。

    仍有些清冷的空气温柔地包围着娇小的身躯,不算美丽的脸庞略瘦了点,少女的眼睛比黑水银还灵动,缓缓举起柔荑按在额上,眺望刚刚驰骋过的草原。

    远处豁达的牧人们正在扯着嗓子放歌。

    “雄鹰飞来了,天更高了,美丽的姑娘啊,追着小马驹在草原上……”

    娉婷忍不住笑起来,弯腰掬起一洼水。

    好冰,应该是山顶融化的雪水吧。

    畅快地喝一口,她闭上眼睛舒服地叹气,真甜。

    快到了,叫人疲倦而心神舒畅的旅程尽头,是闺中密友的藏身之处。挑一棵苍老挺直的大树,倚在树干下休息片刻,娉婷闭目。

    阳凤不惜舍弃一切而选择的道路,走对了吗?再过半日,就能知道答案。

    娉婷所挑选的路呢?到北漠应该不算错,蓝天白云绿草,也许她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地方,粗犷淳厚的民风,少了算计的人类本色。

    流水潺潺,青山依依。

    闭目养神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娉婷睁眼看向来处。另一名过客显然也看上这里的好景致和小溪,正下马牵着缰绳过来。

    是个男人,宽阔的肩膀,腰间的剑和背上的弓看来是常年不离身的。满脸络腮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确切的年龄,眼睛炯炯有神。

    发现此地已经有人,而且是名大眼睛的少女,那男人微微有点愕然。

    “好马。”男人对娉婷没有兴趣,视线落到娉婷的马上,露出欣赏的目光。

    娉婷浅笑,站起来解缰绳,她该走了。

    “姑娘,这马卖吗?”好大的嗓门,是惯了吆喝的草原男儿。

    他眼光不错,这马是敬安王府数一数二的好马。冬灼这小伙子还算有点良心,连着好马和不少金银都给了娉婷。

    “不卖。”爽快地跳上马,过度洒脱的代价是一阵头昏眼花,娉婷静静在马背上适应尚未病好的身体的抗议,半天才睁开眼睛:“这位大哥,朵朵尔山寨就在前面吧?”

    “你要去朵朵尔山寨?”

    “对。”

    “你是朵朵尔山寨的人?”

    “不是,找人呢。”

    男人笑道:“山寨搬空了,你去找不着人。”

    “搬了?”娉婷惊讶:“为什么搬?搬去哪儿?”总是停不下来的脑子又开始快速转动。阳凤不会无缘无故搬迁,除非出了事故。

    为了保持秘密,娉婷确定阳凤的落脚处后就再没有和她联络,无从取得更多的线索猜测其中缘由。

    “新近才搬的。”

    “山寨中的人到哪里去了?”

    “喂,姑娘,你这马卖给我吧。”好马在牧人心中象喜爱的姑娘一样重要。

    娉婷弯起嘴角:“你知道朵朵尔山寨的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汉。你的马到底卖不卖?”

    她轻盈地跳下马,把缰绳甩给那人:“白送你吧。我要知道我朋友的消息。”

    阿汉晒然摇头:“我不白要你的东西。”他掏出比购买寻常马匹多两倍的银两塞给娉婷,“告诉你,朵朵尔山寨的寨主是大人物呢!他就是著名的则尹将军。谁想到他会归隐在一个小山寨呢?可现在大王重新把他找出来了,给他更多的赏赐,要他当我们北漠的上将。所以,则尹将军要出山了,朵朵尔山寨没有了,山寨里的人都搬到都城北崖里去了。”

    “是么?”娉婷蹙眉,沉吟一会,把阿汉塞给她的银两又抛回给阿汉:“拿着,我用这个买你的马。你买了我的马,我总要买一匹坐骑。”她早该换一匹没有敬安王府烙印的马了。

    “不行,我的马没有你的马好,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娉婷径直取过他栓在树干上的缰绳,跳上他的马,回头俏皮地眨眨眼睛:“大个子,把钱存起来娶个好媳妇,你是个好人呢!”马鞭轻轻在马屁股上敲敲,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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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9:06 | 只看该作者
草原的空气依然叫人高兴,清新的绿草味是归乐和东林最别致的景色也代替不了的。欢快的牧民歌声还在继续,乐悠悠地传到娉婷耳中。

    “草原啊牛和马的故乡,奔跑的河流还有嫩绿的草儿,比不上我心上的姑娘……”

    娉婷弯着唇笑,可眉间掩不住忧虑。

    则尹,那个威猛的北漠大将,不是答应归隐山林让阳凤一生快乐吗?如今却答应北漠大王重回朝廷,那代表了什么?

    本来只要再跑半天就能见到阳凤,可朵朵尔山寨人去寨空,看来要再奔北漠都城――北崖里。

    “想好好快活几天都不可以吗?”娉婷皱着小巧的鼻子看天。独自一人的旅程让她习惯了自言自语。

    背上没了敬安王府四个金漆大字算不算好事?东林那边呢?唉,楚北捷……

    不知不觉重又紧蹙了眉,她伸手揉揉眉毛,仿佛这样可以把隐隐扯着心肝的痛楚揉掉似的。

    学着草原上的人们那样放声吆喝,挥动马鞭。烟尘又起,草原上婀娜的身影越去越小。

    风尘仆仆,夕阳又将西下,断肠人何在?

    我盼天有灵性,赐我青草茵茵与若干忘性,天涯海角,逍遥去也。

    北漠大将则尹在大王再三诚意下诏后,重回北漠朝廷。

    北漠王对则尹,不是不看重的。

    当年知道这员猛将请去,北漠王整整在王宫中闷了三天,劝了三天。声名日上的年轻勇将,北漠姑娘心目中的大英雄男子汉,忽然为了一个怎么也不肯说出的原因,要放弃大好前程。

    “定是为情。”北漠王猜也猜到。

    不爱江山爱美人,不是传说,真有其事。

    则尹雄纠纠站在北漠王面前,悠悠一笑。这样充满憧憬的笑容出现,北漠王已苦涩地知道他这个王留不住北漠最有能耐的大将。

    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似乎什么也阻止不了他想干的傻事。

    北漠王不得不点头。

    现在,则尹回来了。

    一度被北漠人们爱戴崇敬的大将军回来了,再度保卫北漠的边疆,这是让举国欢腾的消息。

    北崖里一片欢歌,则尹率领朵朵尔寨众人入城的时候,不但有北漠王亲自率众官迎接,也受到成千上万百姓的欢迎。

    专外恭候则尹而新建的将军府,更是张灯结彩,一片辉煌。

    阳凤在最精致华丽的屋内,听隔着重重围墙仍能飘进来的喧闹。则尹又被召进宫去了,而她,则惊喜交加地发现有故人来访。

    侍女将门外不肯报出姓名的来客信物递上时,她眼睛瞪得似乎要掉下来。

    “你要看多久?”娉婷坐在椅子上,唇角含着笑问。

    “这么久没见,不许我好好看看你?”阳凤幽幽叹了一声,伸出嫩白如水葱似的五指:“娉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娉婷噗哧笑道:“遵命,我的大将军……不,该是上将军夫人。”款款移步,走到床边挨着阳凤坐下。

    两双同样聪慧的眼睛紧紧吸在一起,水银般动人的光泽,印着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倒影。

    “你瘦了。”

    娉婷忍不住逸出笑意:“你美了。”

    “我真想你,想我们小时候的事。除了你,我真找不出一个可以谈天的人。”

    “阳凤……”娉婷忽道:“你为什么不问?”

    “问?”阳凤笑容凝了一凝,低下头去:“我……不敢问。你若不是万不得已,怎肯离开你家少爷?能让你万不得已的事,一定很可怕很可怕。”

    象涨涨的皮鼓被针骤戳了一下,娉婷强笑道:“确实惊险得很。你为我弹个曲儿,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惯用的琴就在床边的小几上,阳凤深深看她一眼,撩起长长的流云袖,指尖在尾弦上轻轻一挑。

    嗡。

    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弦颤,心也猛然跟着颤。压在心底的悲伤失望彷徨连着根扯了起来,委屈翻江倒海般要冲破闸口。

    “阳凤!”娉婷巍颤颤高声一叫,扑到阳凤怀中,大哭不止。

    让眼泪痛快地流吧,滴进土地。这不是归乐,也不是东林,让她伤心的人不在这里,让她离魂的人不在这里。

    怎么才能忘记那明媚的冬日,温柔的夜晚,挺拔的身影和十八年清清楚楚的王府回忆?

    怎么才能让阳凤明白,她爱上一个男人。她爱他,又害了他,骗了他,到最后拼却性命的离了他,却回不到原以为会呆一辈子的敬安王府?

    今日在阳凤悲哀的眼神中,娉婷终于痛快地大哭出来,把心里的委屈通通象豆子一样倒出来。

    苍天之下,恐怕只有阳凤可以明白她的心。

    娉婷只哭不说,阳凤也猜到三分。不掺和了情,娉婷不会伤心至此。

    谁有这般本事让高傲的娉婷动心?

    “他叫什么名字?”阳凤抚她的长发。

    娉婷泪眼婆娑,咬牙,清晰吐出日日缠在心间,勒得她发疼的三字:“楚.北.捷。”

    东林的镇北王?阳凤稍稍失神,半晌才幽幽叹气,柔声道:“哭吧,好好哭一场。”

    眼泪关不上闸似的滴淌,娉婷伏在阳凤怀中哭得天昏地暗。

    “阳凤,我如今,总算是……”娉婷凄凄凉凉在阳凤膝头撑起身子,话到中途却骤然停了,喉头一阵发腥,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娉婷!”阳凤霍然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被染红的裙褂:“来人!来人啊!”

    重重忧愤尽情发泄,大哭后就是大病。

    昨日谈笑用兵,运筹帷幄,风云变幻而不色变的佳人竟落魄如此。

    娉婷旧病复发。

    病来得又急又险。

    幸亏将军府一应俱全,人参熊胆源源不绝地送上。则尹娉婷在阳凤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病情渐渐好转。

    歇息几日,娉婷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哭尽积恨,胸膛不再时时刻刻发疼,病虽猛,却好得比以前快了,不再断断续续地复发。

    “气色好点了。”帘外熟悉的身影模糊一闪,接着是珠帘被掀开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阳凤走进来笑道:“大夫说过两天就能下床呢。可把我吓坏了。”

    “来,坐我这。”娉婷拍拍床边。

    阳凤过来坐下,从怀里取出一支上好的簪子,小心地插在娉婷头上,偏着脸仔细瞅瞅:“这是大王赏给则尹的,我戴着总觉得不好,还是你戴好看。”

    娉婷对着阳凤递来的铜镜照了照:“特意拿来给我的?”顿了顿,轻问:“上将军知道我的来历吗?”

    “他没问。”阳凤回说:“只要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只是……”比娉婷稍微丰满的脸黯然,“他快要领兵离开都城了。”

    空气忽然沉闷,似乌云遮了日头般湿滞得发慌。

    娉婷接过阳凤手中的铜镜,随手放在床边,抿唇不语。

    阳凤道:“我们俩从小亲密,论琴我不输你,但若论心计,我是万万比不上你的。”

    娉婷勉强扯着唇角笑道:“你向来傲气,怎么忽地谦虚起来?”

    “我不过是小聪明,闺房之中,高墙之内,周旋夫家众人,管着一个朵朵尔寨或者一个将军府还可以。可说到军国大事,你才是女中丈夫。”阳凤深黑的眸子看着娉婷,轻声问:“为何北漠王会忽然急召则尹重掌兵权?则尹不是贪羡名利的人,除非北漠危在旦夕,否则他不会不顾一切,背叛当年对我发下的重誓回到这里。我不懂国家大事,娉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阳凤一字一顿。

    窗外鸟语花香,房中却寂静非常。

    娉婷沉默,垂头不语。

    阳凤探询的目光热辣辣停在她头顶,不知过了多久,娉婷似乎累了,把头抬起,后仰着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苦笑着说:“楚北捷曾经不慎中计,被迫留下宝剑作为信物,发誓五年内不侵归乐。东林王正竭力扩张疆土,他们兵精将猛,既然无法得到归乐,自然会调转矛头,另找目标。这么说,东林已经对北漠边境用兵?”

    “不错。”阳凤疲倦地皱眉:“这些日子,楚北捷这个名字天天挂在则尹嘴上,东林的第一猛将,镇北王……前线回来的探子把他说成一个地府里来的魔王,北漠的大将死在他手下的不少。”

    她颤动的眸子盯了娉婷半晌,自失地扯动嘴角,如花般柔柔笑开,宽慰道:“别多想,男人们的事,我们管不着。真不明白,为什么大王们总盼着扩张疆土呢?成千秋功业真这么重要?则尹出发在即,我这两天要多陪陪他。”她站起来,双手轻轻按在挣扎着要起床的娉婷的肩膀上,“你病刚好,躺着吧。要是闷了,叫侍女们到花园摘些刚开的花儿送进来,有事就叫她们找我。”

    阳凤离去,珠帘被轻轻掀开,又一阵叮当作响,直让娉婷心烦意乱,紧蹙秀眉。

    东西南北,冥冥中似乎仍有罗网,将人轻而易举罩在网中。

    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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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09:41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青绿的草原似乎也不能成为娉婷的世外桃源。四更,拂晓时刻,窗前静静矗立的身影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阳光下的鸟语花香在夜色中失了踪影,若隐若现的烛光中看去,摇曳的花枝更象现实可怕的利爪,正在寻觅猎物。

    阳凤的夫君已经踏上征途,娉婷在深府中,也听见奴婢们窃窃私语大将军离去时的威武豪迈,那又是钦佩又是期待的语气中,含着几分对战果不安的揣测?

    别去想。

    娉婷摇头,视线从黑暗中看不清原面目的花树转到天上的明月,却蓦然痴立。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低沉的嗓音,是那个人,对月,不负。心霍霍狂跳起来,忙用手按着,咬住唇。

    别去想,却不争气的恨,对月起誓的时候,其实你欺了我,我负了你。

    暗自神伤,远处却有点点的亮光闪动,娉婷定眼看去,一盏小红灯笼从远至近,离她数十步时才看清楚来人。

    “怎么还没睡?”

    阳凤不料窗前有人,诧异地住了脚,笑道:“该我问你呢,怎么还不睡?难不成我这主人招待不周,哪里不合你的意?”

    娉婷转出房门,扫一眼阳凤身后打灯陪伴的侍女,轻笑着携了阳凤的手入房。

    “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今夜我这客人留主吧。”

    两人象从前般亲密地挤在床上,娉婷低声问:“这么晚还上香祈祷?”

    “他去了几天,我晚晚都睡不着。”阳凤有几分倦意,轻轻叹了一声,靠在枕上,用半边脸儿摩挲滑腻的锦缎枕巾,带着小女儿般的娇憨瞅瞅娉婷:“你可不许笑话我。”

    娉婷却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瞥她一眼,也不作声。

    “说了不许笑。”阳凤见她笑,直起腰来拧了她一把。

    “想念夫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我笑笑又何妨?听说大将军出征前被将军夫人缠得急了,许诺每日都写家书,可有此事?”

    阳凤嫩白的脸腾地红了一片:“你还笑?你还笑,我便回房去了。”

    可娉婷仍抿着唇笑,阳凤没有法子,恶狠狠横她一眼,便又躺下。

    清脆的低笑在房中流动,象山中悦耳的泉水滴淌。

    两人仿佛回到从前,畅快地笑了一回,阳凤却又叹了口气道:“自从当了将军夫人,我再没有这样笑过。”

    一句话把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都收到记忆的口袋中去,娉婷情不自禁收了笑意,垂首不语。

    阳凤犹豫许久,方轻轻问:“这次出征,他们会在沙场上碰面吗?”

    最不愿谈及的问题终于触及,屋中的空气凝重起来。

    阳凤似不愿面对娉婷,翻身把脸朝向墙边,又问:“他们若相遇,谁胜?”

    “兵家无常,胜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我……我不知道。”

    阳凤片刻沉默,方沉声再问:“不问天时地利人和,只以将帅之才而论,则伊与楚北捷,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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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10:01 | 只看该作者
娉婷还是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花枝上:“你真是……要我怎么答?楚北捷是东林猛将,行军征战自有一套。你夫君也是北漠名将,我尚未见识,怎能给你答案?”她想让唇边泛起一个足以让阳凤宽心的微笑,却用尽千钧之力也挤不出一点笑意。

    窗外明月,你不该如此无情,见证情人间的蜜语,又无动于衷看沙场上斑斑血迹。

    烛心发出滋滋声,娉婷转头去看那蜡烛,风却忽然从窗外不速之客般掠过。

    烛光微微晃动,猛然亮了许多,随之一闪,灭了。

    片刻的寂静中,黑夜象沉重的幕一样向他们压过来。

    “娉婷……”阳凤黯然道:“你不肯实言相告?”

    娉婷一惊,手撑着枕边坐起来,急道:“阳凤,何出此言?”

    阳凤面朝里躺着,只是沉默。娉婷见她香肩颤动,似在强忍哭泣,忙道:“你别哭,征战大事,不是我们可以作主的,上天一定保佑你夫君平安归来。阳凤,你……你不是说我们都不管吗?”

    阳凤双肩颤得越发厉害,她向来从容镇定,不曾如此失态,娉婷不由着急,柔声劝着,跪到阳凤身边要将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

    阳凤蓦然自己坐了起来,偏头看娉婷一眼,双颊上尽是泪痕。

    娉婷惊疑未定,轻轻唤:“阳凤?”

    阳凤不答,动作却分外快速地下了床,当即双膝一软,向娉婷跪倒。

    娉婷更是惊讶,跳下床拉起阳凤,急问:“你这是为何?”

    阳凤却铁了心似的不肯起来,跪着拽娉婷的袖子,一脸果决地昂头,凄声反问:“娉婷,你真不明白?”

    娉婷愣住,站在阳凤跟前,乌黑的眸子盯住自己的好友。

    “若连小静安王都无法抵抗,则伊怎能对付携怒火而来的楚北捷?”阳凤字字泣求,抓着娉婷的手腕哭道:“你能使楚北捷定下五年不侵归乐之盟,又怎会没有办法让楚北捷带兵退出北漠。”

    “阳凤,我……”娉婷退后数步,颓然坐倒床上,别过头道:“我做不到。”

    她无法面对楚北捷,阳凤怎能明白她的感受。

    那个男人,纵使不在面前,也在梦里纠缠不休,分分秒秒夺了她的魂魄,勾得她泪珠儿成串。

    “娉婷,我求求你。”

    阳凤祈求的目光让娉婷浑身发冷,她不忍心看那总是藏着温柔睿智的瞳子染上绝望的色彩。

    但她还是摇头:“不行。”

    两双乌黑的瞳子颤动着相对间,呼吸倏然停顿。

    阳凤怔怔看她半晌,惨然笑道:“不怪你,男人们……军国大事……我到底不如你看得透。”她轻笑数声,泪珠一串滑落,双手温柔地按在小腹上。

    娉婷见她神态异常,只觉得心脏一顿,惊疑不定问:“阳凤,莫非你……”视线停留在阳凤未显的小腹上。

    阳凤咬着牙,微微点了点头。

    娉婷长叹一声,靠在床栏。

    她们,她,和阳凤,终不可以置身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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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09:10:2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夜,别了清风,静静离去。

    露珠初凝。

    当红日在东边探头,给庄严的北漠王宫覆上一层娇艳的颜色时,北漠王已经起床。北漠王睡得并不好,他已经失眠好几天,自从东林大军压境,他睡得一天比一天少,就如北漠的边界一天比一天接近都城。昨日快马送来军报,楚北捷近日又开始攻城,北漠将士死伤众多,则尹浴血奋战,好不容易保住边城堪布,但以目前北漠军的兵力看来,要抵挡下一轮的攻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失去堪布只是迟早的问题。

    东林敌军得到堪布,就等于得到了一条通往北漠都城的大道。北漠危矣。

    阳凤一早求见。

    "阳凤今天带了一个人来见大王。"阳凤身穿北漠王亲自赏赐的贵妇服饰,行礼后款款起身。

    北漠王对则尹这重臣向来宠爱有加,此刻则尹身在边疆,更是爱屋及乌,对阳凤慈祥笑道:"哦?何人如此重要,竟要你亲自引见。"

    阳凤柔声道:"大王英明。此人聪慧机智,边疆战局,说不定会因她而扭转。"

    阳凤自随则尹回都城,已是北漠宫廷中炙手可热的贵妇。她天生骨子里一股清秀贵气,让人印象深刻,北漠王早从则尹处听过她的性子,知她不喜信口开河,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有七八成把握,不禁愕然道:"何人如此能耐?快传进来。"

    阳凤却不急,屈膝低头道:"请大王恕罪,此人姓白名娉婷,是阳凤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本不想管这事,被阳凤百般央求才答应相助,但提出了三个条件。"

    "说。"

    "是,"阳凤道:"第一,她只会在北漠被犯时相助,若有一日东林败退,她立即抽身,不再和北漠有任何牵扯。"

    北漠王倒不在乎这个,边疆几乎不保,哪还有心思想追击东林的事,欣然点头道:"我北漠并无侵犯他国之心,这一点不足虑。"

    "第二,北漠任何人不得查探她的来历。"

    "这……"如今四国纷争,各国皆有奸细潜伏其中,为王者若要用人,一定要仔细考究来历,否则不小心让奸细潜入中枢,岂不断送江山?这白娉婷到底何方神圣,这般神神秘秘。北漠王因人是阳凤亲自带来的,不好直言驳斥,心中未免有点不满。

    阳凤察言观色,轻声道:"大王不必多虑。我这位朋友自有伤心往事,不欲被人知道她的来历。但她绝对不会是奸细,这一点阳凤可用将军府上下众人的性命担保。"

    这么一说,北漠王当即放心下来,嘴上却哈哈笑道:"用人得当乃大王的责任,是否可信本王一看便知,何用你将军府满门性命担保?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阳凤道:"大王若想她为北漠化解危机,需全部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不能有一丝更改。"

    这等若将北漠的兴亡只放于外人手上,北漠王笑容一敛沉默下来,半晌方冷冷道:"若她要北漠军权,本王难道就要将帅符给她?"

    不料阳凤竟立即道:"军权正是她所要求的其中一样东西。阳凤请大王将边疆军权交给娉婷,她定有法子让东林敌军退去。"

    北漠王脸色蓦变,到底顾虑则尹脸面,勉强笑道:"你那朋友好大的口气。东林敌帅是赫赫有名的猛将楚北捷,你夫君则尹尚不敢轻敌,她区区一个……"忽然心中一动,岔道:"是个女子?"

    "是。"

    北漠王更不以为然,往王座上一靠,摆手道:"区区一个女子,哪有这等本事?罢,让本王赏赐她一番,让她回家去吧。"可笑,敌军压境危机之际,多少大臣等着向他奏报国事,自己居然浪费时间听了妇道人家一番没有见识的话。

    阳凤低头片刻,知道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从北漠王处得到支持。失去娉婷的帮助,自己夫君的性命岂不危险?猛一咬唇道:"大王听我最后一句话。"

    北漠王不想让她难堪,仍大度地点头道:"说吧。"

    阳凤踌躇片刻,走前几步,对北漠王附耳轻道:"此事我曾答应过娉婷不向任何人泄漏,但事关北漠存亡,阳凤不得不说。大王千万莫小看娉婷,楚北捷智勇双全,则尹亦未必是他的对手,娉婷却一定可以克制楚北捷。"

    "怎么说?"

    "因为娉婷就是迫楚北捷与归乐订下五年不侵犯盟约的人。"

    北漠王蓦然一震,转头盯着阳凤。

    阳凤毫不逃避北漠王的视线,缓缓点头,轻声道:"楚北捷对娉婷情根已种。只要他知道娉婷在北漠军中,势必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发动对北漠军的进攻。如此一来,则尹才有更大的胜算。"

    "万一……"

    "万一楚北捷不念旧情,那……"阳凤噎住,一脸哀容,幽幽道:"大王怎忍心问阳凤这般残忍的问题?"想起宫殿外等候的娉婷,顿时心疼如绞,忍着眼泪咬牙道:"请大王立即召见娉婷。"

    "传白娉婷。"

    "传白娉婷!"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唤,直达等候在侧殿中的娉婷。她放下手中已经发凉的茶碗,稍稍整理衣裳,深深叹了一口气,跨出侧殿,向北漠王所在的大殿从容走去。

    天下哪里真的有可以逃避纷争的地方?她终于还是正式卷入了北漠的军事政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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