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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2:47 | 只看该作者
第92章 作媒


    作媒?

    我一辈子都没想过要去扮演红娘的角色。我是自由恋爱的信徒,上辈子最讨厌的也是长辈们安排的各种相亲活动,有时候我很好奇长辈们何以屡败屡战仍对搭桥牵线乐此不疲,难道做红娘都有那么有成就感么?

    我揉着脑袋,绣娘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我,这种事儿,费力不讨好,成了倒好,若不成,则两头受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是让我拒绝她,我也实在说不出口,绣娘只怕也是鼓足了勇气的,才来找我开这个口的,一时之间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到底是说?还是推?我郁闷地思量了两三日,也拿不定主意。每天在铺子里迎上秀姐期待的目光,更让我如芒刺在背。

    这一日我照旧带着金莎到店里巡铺,秀姐敲门进到我的办公室,一看到她,我顿时坐立不安。秀姐站到我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叶姑娘,我……”

    “我还没寻着机会跟安总管说。”我赶紧道。秀姐的脸一红,轻道:“叶姑娘记在心上就好……”

    “我记着呢,我……,我一会儿就找他说。”我心虚地道,秀姐垂下头,把一个绣花荷包放到我办公桌上,面带羞涩地道:“那麻烦叶姑娘,一会儿替我把这个给他……”

    “呃?”不但要作媒,还要牵桥搭线么?我哭笑不得。

    “我不打扰叶姑娘了……”秀姐听到我的讶声,脸更红了,急忙转身走出去。

    我拿起那个荷包,见那上面绣了一朵精致的并蒂莲,意思不言而喻。看来是拖不下去了,我思量了一阵,开门叫住一个伙计,让他请安远兮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金莎刚才吃了两块点心,大概是玩累了,一会儿就蜷在软榻上昏昏欲睡,我拿了衣架上的披风替她盖好,坐在榻沿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会儿,小家伙就发出均匀的呼息。

    安远兮敲门进来,我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对面去:“小声点,别把金莎吵醒了。”

    我站起来坐到办公椅上,看见他一脸温柔地看了一眼沉睡的金莎,微微一笑,安远兮算是个好男人了,除了有点迂,其他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绣娘也算好眼光。他转脸看我,笑道:“找我什么事?”

    “呃……”我动了动唇,不知为何竟觉得嘴上挂了千金重的石头似的,唉,还是说不出口。我转身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复又坐下,安远兮见我古怪的表情,失笑道,“什么事这么难说?”

    “呃,安远兮,你觉得秀姐这人怎么样?”我吞了一口唾沫,费力地道。

    “秀姐?”安远兮挑了挑眉,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赶紧道,“不错呀,刺绣的手艺好,把绣工也管得很好,为人也本分实在……”

    “行了行了……”看来安书呆对秀姐的印象还不错,那我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我笑道,“你一提到秀姐就赞不绝口,看来秀姐这人真是不错了。”

    “是不错。”安点点头,“叶姑娘要给我们涨工钱么?”

    我把眼一瞪:“去!才给你们涨了工钱,还不知足?”

    他笑眯眯地喝了口茶:“那是,谁也不会嫌钱多!”

    “你是读书人,怎么也学得满身铜臭!”这书呆子越来越会顶嘴了,我气结道。

    “我现在是商人,当然是利字当头。”安远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漆黑的深瞳定定地望着我。

    我翻了翻白眼,端起茶猛灌了一口,安远兮见我气呼呼的样子,微微一笑:“到底什么事?”

    被这书呆子一打岔,倒把正事儿忘了,我看他笑眯眯的得意样子,哼了一声,眼珠儿一转,笑道:“安远兮,我最近夜观星象,发觉你红鸾星动哦!”

    安远兮怔了怔,脸上顿时飞起薄薄的红晕:“胡说什么……”

    我得意地偷笑,小样儿看我不压压你的气焰:“安远兮,我可没胡说,你不但红鸾星动,而且你那颗星还在我们店里哦!”

    他顿时别扭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我微笑道:“安远兮,咱们店里你可有中意之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眸有些暗沉,幽沉如海,唇角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有又如何?”

    “有就好办啦!”我把心一横,把手中的绣花荷包塞到他手上,一口气道:“秀姐今儿来托我给她说媒,这荷包是她送你的,我看得出她对你很有意思,你既然也对秀姐有意,这事儿不如就这么定了,你回去跟安大娘说一声,让安大娘上秀姐家提亲如何?”

    安远兮捏着那荷包,手僵住了,脸上的红潮退去,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看他脸色不善,赶紧道:“秀姐虽然没有长辈,但既然是托我给她张罗,我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嫁进你们安家,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他的脸怎么更黑了?我吞了口唾沫:“若是你不好意思跟你娘说,我去找安大娘商量如何……”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她有意了?”安远兮冷冷地打断我,眼眸危险地敛了起来。

    “你刚刚不是说了秀姐手艺好,人也本分实在么?”我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背上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呃……,你不会是嫌弃秀姐年纪比你大吧?安远兮,你不要这么迂腐了,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你娶个年纪比你大的老婆可以旺财啊……”

    “闭嘴!”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床上的金莎翻了个身,我赶紧瞪他一眼:“小声一点,你那么凶干什么?”

    “你……”他似乎是压抑着怒火,声音倒是低了下来,闷声闷气地道,“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来操心。”

    “你以为我想操这份心么?”我气结道,“我吃撑了,明知道会费力不讨好还来做这事儿,若不是秀姐托我帮忙……”

    “她托你你就帮她,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安远兮板起脸,冷冷地道。

    “我这不就是在问你么?”我没好气地道,“你发什么脾气……”

    “你明知道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他的深瞳里涌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你知道不讨好,说明你心里清楚,我对秀姐根本没那种心思,你心里明明清楚,为什么还是要来问我?”

    “我……”我怔怔地看着他,答不出来。我为什么要问他?我心里其实知道答案,我不是为了秀姐,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了我和安远兮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涌动。而我,下意识地抗拒这股暗涌,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经不起折腾。

    他站起来,伏身向前,逼近我,眼里闪过危险的讯号:“为什么?”

    我身子往后一退,背抵到椅背上,看着他带着一抹受伤的眼神,心突然颤栗了起来:“安远兮……”

    “为什么?”他的头凑得越发近了,灼热的鼻息几乎扑到我的脸上,我顿时回过神,猛地站起身,低吼道:“安远兮,你太放肆了,别忘了我是你老板,你给我出去!”

    他身子一僵,清澈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慢慢挺直了脊背,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复杂的情绪如潮般消退,瞬时不带一丝情绪,半晌,他的唇边浮出淡淡的轻嘲:“是,叶老板!”他把手中的荷包拍到我桌上:“你自己收的东西,自己拿去还!”

    他转身直挺挺地走了出去,我咬咬唇,跌坐到椅子上,瞪着桌子上那个绣花荷包,脑子里顿时变成一团浆糊,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呵……,我捂着额,闭上眼睛,老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花姐姐……”金莎不知道何时醒了,站到我身边,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袖,“你跟阿牛哥哥吵架了?”

    这孩子仍是只肯叫安远兮阿牛哥哥,怎么也改不过口,我把金莎到到膝上,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们不是在吵架……”

    “可是阿牛哥哥好像很生气……”金莎忧郁地看着我,“阿花姐姐和阿牛哥哥不要吵架,我好怕……”

    “别怕别怕,我们不吵架……”我赶紧哄她,这孩子自从家逢巨变之后就变得特别敏感,“金莎,姐姐带你上街去玩好不好?”

    她默默地点点头,我牵着她出门,安远兮在大堂看到我,别过脸。金莎看了我一眼,转头唤他:“阿牛哥哥,我和阿花姐姐上街去玩,你去不去?”

    “嗯,金莎玩得高兴点。”他对金莎露出笑容,拍了拍她的头,“哥哥要做事,不陪你玩了。”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转头走了。

    嗤!脾气倒蛮大,不理人了,不理就不理,谁怕谁?我压下心头的不快,牵着金莎出去,一路生着闷气。强打精神陪金莎去市集上逛,给她买了一堆东西,几个活灵活现的面人儿,一只蝴蝶风筝,一包糖炒栗子,逛到得福楼,金莎闻到里面传来的包子香味,站着不肯走了:“姐姐,我走不动了。”

    我笑起来,看见她一脸馋样,明明是想吃包子了,说走不动路。我牵着她往店里走:“那我们进去歇歇。”

    金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牵着她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儿上,吩咐小二送来一笼水晶小笼包和一笼蒸饺,得福楼的小吃做得是沧都一绝,尤其是水晶小笼包,皮薄肉鲜,十分味美。金莎还是不太会用筷子,夹东西笨手笨脚的,我笑着看她颤颤地夹着包子塞进嘴,还没放进去,包子就掉到桌子上,她气恼地瞪了那不听话的包子一眼,干脆丢了筷子,一把抓起包子,塞进嘴里,包子油流得整个下巴都是。我失笑地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掏出手绢给她擦嘴,笑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这当儿,突然听到邻桌有人气呼呼地道:“‘云裳坊’真是太过份了,把我们的货一拖再拖,说是要赶九王爷的绣品,要我们排期等,我们明明是在九王爷前面要的货,找他们理论,他们竟然说‘你爱等不等,云裳坊不缺这几个零散生意’,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大丰号’,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店,何时受过这种闲气……”

    九爷?我抬了抬眉,转过头向邻桌看去,见是两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正满脸忿忿,正是刚才说话的男子。只听另一个男子劝道:“唉,你也别生气了,人家那是王爷,‘云裳坊’当然要巴结着,再说‘云裳坊’店大欺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人家那是‘贡品绣坊’,你不就是冲着那个金字招牌去的吗……”

    “可是我这批货也要得急啊,唉……”先头的男子叹了口气,“现在可怎么办……”

    我心里一动,起身走到邻桌去,笑道:“两位先生,我可以坐下来吗?”

    两个男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谁?”

    我径自坐下来,笑道:“小女子叶海花,是沧都‘锦绣庄’的老板。刚才听到两位先生的谈话,知道先生要赶一批绣品,既然‘云裳坊’此路不通,先生为什么不试着找其它绣庄试试呢?我们锦绣庄的绣品,做得也不差,先生如果有兴趣,可以到我们店里去看看。”

    “‘锦绣庄’?我也听过,是有点名气,可是还不能跟‘云裳坊’比。”其中一个男子道,“‘云裳坊’做了三朝的‘贡品绣庄’,不是一般的小绣庄可以相提并论的。”

    我淡淡一笑,毫不动气:“这位先生,名气是建立在货物的质量上的,货物质量好,名气才能令其锦上添花。何况有时候,担着‘贡品绣庄’的名号,也是一种束缚,他们必然要先照顾了皇家的需要,才能照顾普通商家。就像现在,先生急着要一批货,但是‘云裳坊’给不了你们。我们‘锦绣庄’虽然不及云裳坊名气大,但顾客对我们货品的口碑是很不错的,这个先生可以随便打听,而且我们绣庄还有一些其他绣庄绝对没有的新花样儿,先生有兴趣也可以做一些选择。小女子很有诚意接先生这笔生意,先生不妨考虑考虑?”

    “这……”先前那男子迟疑了一下,与同伴对视一眼,笑道,“叶老板说得也有道理,叶老板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就去你们绣庄看一看,再作决定。”

    我笑容满面地站起来:“那敢情好,两位先生请。”赶紧打包,牵着金莎带着两个男人往铺子里走,没想到跟安远兮吵一架躲出门,倒捡到一笔生意,嘿嘿,心里一高兴,也把安远兮那张扑克脸甩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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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3:17 | 只看该作者
第93章 大单


    我与大丰号这笔生意做得很顺利,大丰号的林老板,就是之前在得福楼那个骂“云裳坊”欺客的男子,他对我们的货品质量很满意,当即就与我签下这笔单子。绣庄更忙了,但我泡在绣庄的时间却比以前少,一则安远兮自从上次跟我吵架之后,一直都对我爱理不理的,我也一肚子气,想想我把那个荷包还给秀姐时,秀姐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我多尴尬多难受啊?那个没风度的臭书呆,哼!不理我,我还求你不成?

    二则,我一门心思扑在了第四间火锅店上,现在我的火锅店已经成了沧都的特色食府,时常也有些衣着华贵的人来光顾,但显然他们对和百姓挤在一起吃火锅是不太习惯的,每次都要包下整个店面,虽然我不吃什么亏,但平民顾客有意见啊,还是快些把个高档豪华的火锅食府搞出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四间火锅店开张前夕,大丰号的林老板又找上门来了,一见到我,就满脸笑容地道:“叶老板,你上次给我做的那批货,我的客户很满意,这次我什么也不说了,直接就找你来了。”

    “林老板又有生意给小女子做么?”我赶紧请他去贵宾房里坐,一边吩咐伙计泡茶。上次与他做那笔生意,双方都很满意,他对我们绣庄的货品质量放了心,我也小赚了一笔。

    “不错,这次可是笔大生意,我看叶老板做生意极有信用,货品质量又好,准备将这批货给叶老板做。”林老板神色一正,慎重地道。

    “哦?什么大生意?”我感兴趣地道。

    “这是我的一位大客要的货,这位客人有十匹孔雀织锦星缀缎,要做成一些衣物,他开的价钱相当高,但是他要的时间紧,一个月之内一定要出货,如果出货时间耽搁了,不但要赔钱,还有可能惹官司。”林老板盯着我,缓缓道,“叶老板,你好好考虑一下,这笔生意,你有没有把握?”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孔雀织锦星缀缎?做了这行这一段时间,我也知道了些凌罗绸缎的名字,这种孔雀织锦星缀缎,是一种织锦花样极复杂的缎子。织的时候就十分费功夫,据说一个织工两年才能织出一匹,这缎子织出来时是白色的,然后用一种据说是辰星国非常稀少的矿石做的染料,染出的缎子结合着本身繁琐的织花,从不同的方向看过去,就会有各种不同的颜色,就像孔雀的尾巴一样炫丽多彩。这种织锦缎因为纺织的工期长,染色的颜料稀少,十分难求,据说一匹缎子价值高达白银八百两,但一般的豪门富户拿着钱都买不到,多是作为皇室的贡品。这林老板的客人,是什么来头?一次竟有十匹这么多拿来做衣服?

    这的确是笔大生意,这批缎子价值白银八千两,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把我整个绣庄卖了都赔不起,我蹙起了眉,在心中思考着。林老板见我沉默不语,出声道:“叶老板,我也知道接这批货风险很大,你可是担心酬金?你放心,这批货只要能如期出货,我会付给你两百两银子作酬金。”

    两百两白银?我眼睛一亮,心里顿时翻腾起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不是我赚得最多的一笔单子(赚得最多的那笔生意是曜月国那批贡品,但挣那笔钱差点把命都赔掉了),但接下这笔生意,能打出名声,到时绣庄就能赚更多的钱。想起在草原上发下的誓言,我当即不再犹豫,抬头笑道:“林老板,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们锦绣庄,这笔生意,我接了!”

    次日,林老板将十匹缎子送了过来。这笔生意让绣庄上下都很紧张,不单是我,安远兮、王继昌、秀姐对着这批宝贵的缎子都有些战战兢兢,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即使开一辈子绣庄,也不一定能一次遇到十匹孔雀织锦星缀缎,我以前连看都没看到过,秀姐在这一行做了十几年,也只见过一次。

    幸好有秀姐这个有经验的,这缎子铺开来,不能打折,不能揉,碰一碰都要套上手套。安远兮很快安排下去,这批货的货期排在了最前面,秀姐把绣工分成两批日夜赶工,整个绣庄都调动起来,为了这十匹宝贝疙瘩不得安宁,连我这个跷脚老板,呆在绣庄的时间也长了起来,不时出去巡一圈儿,就怕有什么意外状况。好在在全体员工的齐心协力下,这批宝贝货品终于没出什么岔子,硬是在一个月内顺顺利利地赶出来了。我本来以为经过提亲的乌龙后,安远兮以后面对秀姐会很尴尬,没想到他对秀姐一如往常,而秀姐难受了几日,居然像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儿似的,一样在绣场里张罗,倒把我搞得有点懵,连我看到他们都尴尬得很,怎么两个当事儿人反倒比我还镇定?

    而我和安远兮,因为这件事,关系渐渐缓和了一些,但书呆子记仇得很,虽然不再对我不理不睬,但也是不冷不热的,让我终于了解到原来一个男人小心眼儿起来,比女人还要厉害,忍不住把那臭呆子在肚子里腹诽半天。

    “臭呆子、臭呆子……”我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安远兮的Q版漫画像,给他画了个硕大无比的脑袋,安在小小的乌龟壳上,呆头呆脑地爬着。画完了,我自己也觉得很搞笑,捂着嘴“嗤嗤”偷笑着,在画像脑袋旁边写上“安书呆”三个字,搁下笔,越看越好笑,臭呆子,你摆一次脸色给我看,我就给你画张乌龟图作纪念,看谁厉害!

    我吹干画上的墨汁,看着那乌龟人笑得不可遏止,冷不丁有人把那张画儿抽了过去,我抬眼一看,脸顿时绿了:“安远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从你捂着嘴笑的时候。”他眯起眼睛,牵着手里自己的“乌龟像”,脸上神色不定,看不出喜怒,“这是什么?”

    “没什么!”我欲夺过他手里的画儿,他避开我,看着画儿上的字,转过脸瞥我一眼,脸上带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指着“安书呆”三个字道:“没什么?那这又是什么?”

    “是乌龟!”我抢不到图,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道。他迫近我,脸上怪异的表情看得我有点发毛。我心虚地垂下眼睑,完了,这书呆子这下子肯定要暴跳如雷了,我不敢看他,盯着地板,心被他盯着“卟嗵卟嗵”乱跳。

    “怎么,有胆子画,没胆子认?”安远兮冷哼了一声,“头垂得那么低做什么?地上有金子给你捡吗?”

    “我怎么没胆子认了?我画了怎么了!”他讥诮的语气激怒了我,我抬眼瞪道,“你能把我怎么的?”

    他的眉微微一挑,眼中似乎带上一抹笑意,在我讶异地想辨清到底是不是时,深瞳里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我能怎么着?顶多就是把这东西没收。”

    说完,他将那张画叠了两折塞进怀里,我又气又急,伸手去他怀里夺:“还我!”

    他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取他怀里的画,我不由怔了一下,手心敏感的肌肤已经感觉到他胸膛隔着布料透出的温度,他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柔软而有力。我呆呆地看着他,安远兮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地深了,我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会融解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蓦然一惊,急忙抽回手,脸上顿时有些发烧。

    他看着我的红脸,脸有也些泛红,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那批货已经装箱放进仓库了,你要不要去检查一遍?”

    当然要去!那批货现在可是我的命根子,我的心思立即转到那批货上去,赶紧跟出去。到仓库仔细检查了那批货,锁上箱子,打上封条,再检查了仓库四周,确定万无一失,我亲自把仓库门锁上,舒了口气,等明天这批货一出,这笔生意就算做成了。我转头对安远兮道:“今儿晚上绣庄要多留几个人值夜,小心这批货出岔子。”

    安远兮点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我对他还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笑了笑:“行了,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今儿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来出货呢!”

    他听我这样说,唇角淡淡一勾,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笑起来,这男人的闷气看来终于生完了。

    这一晚不知为何竟然睡不着,有些像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不时爬起来推开窗户望天,生怕老天会下雨。不想到了半夜,天真的下起雨来,我推开窗,见雨势颇大,不禁有些担心,明天出货的时候如果还下雨,就要小心一些了,万一把货物弄湿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雨下得好大,真奇怪,春雨都是绵绵细细的,何时像这样猛烈地折腾过?老天像是对什么不满似的,不时地放着雷闪着电,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快天亮时,索性收拾起床。披着雨褛、头上戴着竹斗笠的安远兮代安大娘送早餐过来,我等不及吃饭,就赶紧喊他上驴车,小红追出来,塞给我一包馒头,再把雨褛给我披好。我顺手把馒头递给安远兮:“我不想吃,给你。”

    安远兮接过馒头,扶我上车,细心地拉好车帘:“风大,门帘子不抵事,你坐在车里也不要把雨褛脱掉,不然衣服一会儿就打湿了。”

    果然风大雨大,我捏住车帘子的两个底角按紧,风雨仍从缝隙里贯了进来,更倒霉的是窗帘子被刮得呼呼乱飞,风雨猛贯,我坐在车厢里跟没顶遮头一样狼狈。费事半天,车厢里还是湿透了,我气结了松了手,干脆爬出去,坐到安远兮旁边,他转过头看我:“怎么出来了?”

    “反正都会被风吹雨打,干脆不躲了。”我笑道,“下次跟福爷爷说,让他把车厢的门窗换成木的,这样下雨也不怕了。”安远兮淡淡一笑,停下驴车,手指往下巴上一勾,解下斗笠的绳子,把斗笠戴到我头上。我怔了怔,他低下头,帮我结好下巴上的绳子。他的指尖轻轻碰到我下巴下的肌肤,像被猫轻轻抓了一下,我的心突然颤栗了起来,为何我竟会贪慕这种温柔的触感?我看着他认真专注的黑眸,仿佛有一股热气从颈际串起,脸无端端地发烫了。被他触碰到的皮肤痒痒的、酥酥的,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缕发丝儿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水珠从他的颊上无声地滑落到脖子上,有些悬在他的下巴,形成新的水滴,摇摇欲坠。不好了……,我的喉咙有些发紧,这书呆子看上去,真的……,好性感。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抬眼望着我,我怔怔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他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他离我好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我咬了咬唇,无端端有点胆怯:“我的雨褛上有帽子。”

    “雨太大了,帽子不抵事。”他缩回手,重新驾起驴车。我垂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心虚,天啊,我刚刚竟然对书呆子起了绮念,我怎么会觉得书呆子很性感?一路再不敢说话,幸好他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否则一定会被他笑死。

    快到铺子时,现发铺子大门已经开了,秀姐见我和安远兮下车,面容惨白地扑过来:“叶姑娘,不好了,那批货出事了……”

    我呆了呆,身子一软,顿时瘫在安远兮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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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4:04 | 只看该作者
第94章 失货


    “叶姑娘!”安远兮紧紧地扶住我,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忧虑。我全身冰冷,身子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脚软得迈不动步子。

    “扶我进去。”我吸了口气,竭力站直身子,安远兮紧紧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扶进后院,看到眼前那一幕,我倒抽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院里那棵繁盛的凤凰木,断了一根腕大的树枝砸到仓库的屋顶上,砸穿一个巨大的窟窿,雨水正从洞里灌进去。仓库门锁被砸开了,地上积了背脚高的积水,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仓库,颤声道:“货呢?”

    “搬到店里空着那间杂物房去了。”秀姐赶紧道。

    “损失严重吗?”我吃力地道,那批货用箱子装着,即使淋了点雨,也不应该全军覆没才是。

    “这……”秀姐紧皱的眉头令我的心一沉,我吸了口气,“带我去看。”

    我挣开安远兮,加快脚步往杂物房走,推开门,触目所及,顿时惊呆了。那批货只装了两个箱子,但其中一个箱子盖子已经打开了,里面的衣物凌乱地堆放着,不但被雨水浸得全湿,而且沾满了污泥。莫桑呆呆地蹲在墙脚,神色呆滞地望着那堆衣物发呆。我赶紧打开另一个箱子,这个箱子的情况好一些,衣服没沾泥,只湿是也被浸湿了大半。

    我转头看向秀姐:“这是怎么回事?”

    “下半夜里院子里的凤凰木被雷击断了,仓库的屋顶被砸穿了,守夜的伙计赶紧砸开门去抢搬货物,可是莫桑搬箱子的时候摔了一跤,把箱子摔开了,货都滚落到地上了……”秀姐忐忑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

    我木然地看着那批报废的货物,怀着一丝希望道:“这批货,还有救吗?”

    “这……”秀姐看到我的表情,难受地垂下头,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头晕了一下,安远兮赶紧扶住我:“叶姑娘……”

    我转过头看了莫桑一眼,他呆呆地坐在地上,裤子膝盖处破了个大洞,露出摔破的膝盖头,仍在流血,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我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对秀姐道:“莫桑的腿摔伤了,你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秀姐怔了怔,莫桑听到我的话,呆滞的表情有了一点反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我转过脸,“远兮,扶我进去,我好累。”

    安远兮把我送回我的办公室,扶我坐到软榻上,我怔怔地坐着,脑子仿佛空了。安远兮担忧地蹲下身:“叶姑娘……”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总是我遇到这种事?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玩我……”我喃喃地道,安远兮蹙着眉,轻声道:“叶姑娘,你心里难受,别憋着,想哭就哭吧……”

    “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木然地道,嘴上这样说,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滑了出来。安远兮轻轻抹去我颊上的泪,深深地看着我,柔声道:“至少你心里会舒服些……”

    他这样一说,我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他紧紧地抱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这样抱着,任我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衣襟。我像一个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孩子,委屈地、彷惶地寻找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无论做什么都充满挫折?一时间,辛酸、悲凉、无助的情绪一起涌来,我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安远兮静静地抱着我,这个男人有一双温柔地而有力的臂膀,似乎我在落难的时候,总是在依靠他这双臂膀。在他结实有力的怀抱里,我渐渐止住哭泣,从他怀里退开,揉了揉哭得有些发疼的眼睛,吸了口气:“我……”

    “好些了?”他拿了块手绢出来,“眼睛都肿了,别用手揉。”

    “很丑吗?”我接过手绢,擦了擦眼睛。

    “还好。”他淡淡地笑了,“你更丑的样子我都见过。”

    “安远兮!”我瞪他一眼,他静静地望着我,“哭过了,就要面对现实,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去想怎么解决。”

    我静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沉着和冷静让我觉得很安心。我振作了一下精神:“你去看看莫修齐来了没有,让他把账簿拿给我看看,咱们账面儿上还有多少钱。”

    我算了一下账,那批货价值八千两银子,我把绣庄和几个火锅店全押上去,加上我的私房钱,只能勉强凑出五千两,还欠三千两。这对我而言,真是一笔大数目,如果能跟林老板好生商量,让他宽限些时日,绣庄也不是挣不到这笔钱。我尤在低头思量着,安远兮已经告诉我,债主上门了。

    赶紧把林老板请进办公室,看来他已经知道情况了,脸色很不善。我赔笑道:“林老板,真是对不住,这批货这了这种意外……”

    “天灾人祸谁也不想,叶老板,我虽然体谅你们绣庄的过失,但是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批货很重要,而且绝不能延期,你现在不但出不了货,连货都损失惨重,你叫我怎么跟我的客人交待?”林老板板着脸道。

    “我知道,我们绣庄打开门做生意,既然害林老板受了损失,一定把货款息数赔给你……”我赶紧顺他的气。只听到他冷哼一声,疾言厉色地道:“叶老板,只怕你赔不起,这批货损失了,银子倒是小事,只是我这位客人要这批货,是去贺京城景王殿下的郡主大婚之喜的,你现在误了他的大事儿,只怕不是花银子能解决问题。”

    “郡主大婚?”我怔了怔,回暖要嫁人了?是嫁给寂将军么?我讶道:“皇上给回暖郡主指婚,可是指给寂惊云将军?”

    林老板一听我这语气,倒是一怔:“叶老板认识郡主和寂将军?”

    “跟景王殿下和郡主有一面之缘。”我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不过,寂将军府上的侄小姐,跟小女子是手帕交。”我故意抬出寂将军,让他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果然,林老板听我如此一说,脸上浮出惊异之色,神色不定。

    “林老板,这批货的损失,我们绵绣庄会完全负责,只望你回去同你的贵客商量一下,我们绣庄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如果他能给我们宽限些时日,小女子感激不尽。”我诚恳地道。

    “这……”他迟疑了一下,许是忌惮着我刚才的话,不敢擅自决定,“既然叶老板这样说,我回去问问客人的意见,再给叶老板答复。”

    我松了口气,笑道:“那拜托林老板为我美言几句,小女子感激不尽。”

    送走林老板,安远兮赶紧跟我进办公室,蹙眉道:“你跟林老板怎么说的?怎么他的神色那么奇怪?”

    “没什么,他不是正主,作不了主,我请他回去跟正主回话。”我坐下来,“银子是肯定要赔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多宽限些时日。”

    他的眉头并没有舒展下来,我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去查看了一下货物的损失情况。除了林老板这批货,其他的原料和货物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损失。”安远兮皱紧了眉,顿了顿,沉声道:“而且,我发现这事儿有点怪,留夜的伙计说是雷击断了树枝砸烂了仓库的屋顶,可我查看过那断木,发现断口很齐整,而且被有被雷击后烧焦的痕迹……”

    我眼一睁,有些震惊地盯着他:“你是说,是人为的?”

    “我不能肯定,但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安远兮沉声道。

    “谁会这么做?”我愤怒地站起来:“是绣庄里的人做的?还是外面的人?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要这样害我?”

    “现在还不清楚,你别这么激动,这件事先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暗中再查一查,以免打草惊蛇。”安远兮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太大声。

    我冷静下来。如果真如安远兮所说,此次的事件是人为,那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到底是谁要害我?我自问对绣庄的工人很和善,从不苛刻他们,工钱也出得不低,如果不是他们心怀不满,那就是被人收买。那么,谁会收买他们?难道是同行?沧都的几家绣庄,除了“云裳坊”店子老名气大,没被我把生意挤下去,其他几家绣庄比起绵绣庄,生意可差得远,难道是他们心生不忿,才使出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阴我?

    “安远兮,昨儿留夜的伙计,你给我好好查一查,他们的人品、家里的经济状况,还要特别留意最近谁有特别的行为,比如谁的钱突然多起来,或是出入一些平日不会流连的场所,我要查到到底是谁出卖了绣庄!”我咬了咬唇,寒声道。若让我查出这个内贼来,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知道了。”安远兮点点头,转身出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身转头道,“对了,莫桑不肯让大夫上药,我看他似乎很难过,你要不要去看看……”

    莫桑?我的心一紧,叹了口气,站起来:“还在杂物间么?”

    “是,他不肯走。”安远兮叹道。

    这孩子闹什么?就不能让人省省心么?我走进杂物间,莫桑还坐在地上,秀姐和请回的大夫无奈地站在一边,莫修齐蹲下身正在说什么,见我进来,所有人都望向我。我走过去,看到他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流血,蹲下身,卷起他的裤腿,小心地卷到大腿上,不让布料碰到他的膝盖,然后转头对大夫道:“大夫,麻烦你帮他清理伤口,看看他的骨头有没有伤到。”

    大夫犹豫了一下,也蹲下身。莫桑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唇:“叶姑娘……”

    我抬眼看他,他咬着唇:“是我弄污了这批货,你不用找人治我,把我送到官府里去吧……”

    “你是故意的吗?”我眯起了眼,“故意摔了一跤,故意摔坏箱子弄污这批货?”

    他赶紧摇头,我淡淡地道:“那不就结了。”我扯过一件衣服,塞到他嘴里:“嘴唇不是拿来被牙齿咬的。”然后,按紧了他的腿,吩咐呆在一边的大夫:“给他清理伤口。”

    大夫回过神,赶紧开始工作。待他拭净血污,我才发现那伤口到底有多深,血又不断地冒出来,大夫赶紧抖上白药。我感觉到莫桑的腿因为痛楚一阵阵的抽搐,抬眼看他,见他脸色苍白,额上也冒出了汗珠。他定定地迎视着我的目光,那双和冥焰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有一滴泪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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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4:33 | 只看该作者
第95章 堂审


    我还没从失货的打击中缓过神儿来,王继昌就来找我,说金大娘要与我拆伙,接着拿出一封金大娘的亲笔函,大意是除了让他监督我之外,如果沧都锦绣庄经营失败,就全权委托他处理拆伙事宜。此际这家伙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带着惋惜的口吻道:“金老板与叶老板本来合作得很愉快,这次的意外大家都不想发生,不过金老板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经不起这样的几回折腾。请叶老板不要怪罪,毕竟这单子来头太多,赔钱事小,金老板主要还是不想惹上官非。这次的生意是叶老板一个人接下来的,金老板并不知情,也很难勉强地承担责任,金老板体谅月老板的难处,只需叶老板将金老板的原料款划清,从此沧都锦绣庄与京城锦绣庄各不相干……”

    说得多好听,我接其他生意赚了钱的时候,可没少付过金大娘一个子儿。现在这笔生意亏了钱,就马上要跟我划清界限,一拍两散,果然是一派奸商作风。安远兮听到王继昌这等无赖的话,气得指着王继昌怒斥道:“王继昌,绣庄现在正是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的时候,你怎么还能做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

    “远兮……”我唤住他,疲惫地道,“不要说了,把钱结给他。”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在前世不知饱尝了多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都各自飞,何况是利字当头的商人?再说这世上,谁又对你有责任,必需与你同甘共苦?一时之间,觉得心很累,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打击,我几乎有些麻木了。

    “叶姑娘……”

    我睁开眼,看到安远兮站在我面前:“打发他走了?”

    “嗯。”他点点头,眉头蹙了起来,我笑了笑:“现在账面儿上的钱更少了吧?”

    “结了八百两给他,现在绣庄与京城锦绣庄没有关系了。”安远兮见我满脸倦容,“叶姑娘打算怎么做?”

    “等林老板回信儿,看他的大客怎么说。”我淡淡地道。钱是要赔的,只是要看是怎么个赔法,若是林老板的大客不买账,定要我限期还钱,我就会真的破产了。现在只寄望于,那位大客相信我与寂家有交情,不要逼得太紧。我从没有想到会有一天打着寂家的名号来招摇撞骗,这次实在是逼不得已。

    绣庄上下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老板面临破产的危机,也许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工钱会没有着落吧?安远兮只是指挥着工人们照常做事,劝慰他们绣庄一定能度过难关,可是我看到他们忧心忡忡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个个心里其实都不安得很。想了半天,我让安远兮把工人的工钱提前发给他们,安远兮讶道: “叶姑娘,这怎么可以?”

    “当是安他们的心。”我微微一笑,靠到椅背上道,轻嘲道,“把工钱提前发给他们,如果林老板的大客要我限期还钱,我不过是多欠他几个钱,但我不会欠几十个工人的血汗钱。”

    工人们得了工钱,果然轻松不少,做事的效果也不一样了。大家奋力地补救着昨晚那场“天灾”带来的损失,修瓦、舀水、整理仓库、清点货品,眼见着绣庄渐渐开始像样子,步入正常的运行轨道,林老板的到来却顿时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林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望着他带来的衙役,冷笑道。

    “叶老板,你欠了我这么多钱,要是你拍拍屁股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林老板眼神一闪,“所以,请叶老板委屈委屈,去沧都府衙里住几天,你的资产自然有官府来清点。”

    我又惊又气,看来抬出寂将军也是没什么用了,本来也是,我这番话的真假是个人都会掂量三分,但没想到他连筹钱的限期都不肯给:“林老板,我们的合约上写明了,若是这批货有失,三日内赔钱给你,现在三日之期未到,你现在这样做,可不合规矩。”

    他的脸上神情莫测,眼神却闪过一丝厉色:“叶老板要是连夜潜逃,我合了规矩就要蚀财了。你若不服气,去跟府衙大人说理去,看大人怎么定夺。官差大人,带她走!”

    “你……”我气极,两个衙役立即上来拖我,我甩开他们,“不用拉拉扯扯的,我自己会走。”

    我被带到了府衙,大堂之上,一片“威武”之声,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阵仗,以前只觉得搞笑,如今见了真场面,说真的,还真有些心发虚脚发软。我和林老板按规矩跪到了堂下,跟着我来的安远兮和铺子里的工人被挡在大堂之外观审。那府衙大人四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颇具官威,惊堂木一拍,喝道:“被告叶海花,大丰号的林老板状告你欠他货款价值白银八千两,赖账不还,是否属实?”

    我吸了口气,抬眼望着堂上的府衙:“大人,民女欠债属实,但并非赖账不还。”

    府衙大人“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道:“既然属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为何不还?”

    “大人,民女并非赖账,只是一时之间拿不出这许多银子,需要些时间筹贮。”我沉着地道,“而且大人可以查看民女与林老板签定的合约,合约上注明,若民女不能及时出货,三日之内赔偿贷款。但如今还未到三日,林老板这么急着把民女告上官府,实属不合情理,请大人让民女回去,三日之日,必定清还林老板的货款。”

    府衙大人检查了合约,转眼看向林老板:“原告,被告所言的确无虚,为何你不遵守三日之约?”

    林老板哼了一声,大声道:“大人,叶老板所言并不属实,合约虽然注明三日之内赔偿货款,但叶老板以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作推脱,显然有欠债潜逃之心,草民担心三日之后,不但收不到银子,连债主都会不知去向……”

    “林老板,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潜逃?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按合约的规定来……”我据理力争,堂上的大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喝斥道:“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又是一片“威武”之声,我只得噤声,府衙大人问林老板:“原告,你为何认定被告会潜逃?”

    “回禀大人,叶老板欠草民不过区区八千两百银,可叶老板的身家可不止此数,单说她脖子上那块玉,就价值超过八千两,叶老板身上随便一件饰品,都可以抵了我的货款,却以一时之间筹不到这许多银子来敷衍草民,显然是借口赖账,寻机潜逃!”林老板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不但引来一片哗然,连我也呆住了。

    我脖子上的玉?我怔怔地摸上那块黑玉,那是冥焰给我与他联系的信物,没想到它居然这么值钱?冬天衣物厚重,那玉掩在了衣服之下,没几个人见过,开了春换了薄衫,那块玉才露在了脖子外面,但也没引起过太多人的注意,没想到这个林老板眼睛这么尖,一眼就瞧出这玉价值非凡。

    “原告,被告所言,是否属实?”府衙大人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大人,民女自己并不知道这块玉这么值价,并非像林老板所言,有钱不还。”我急忙道。

    “既然如此,原告,本官就判被告将此玉拿来抵债,你可愿意?”府衙大人对林老板道。

    不等林老板出声,我急忙道:“大人,不可!”

    这块玉是我与冥焰联系的引线,虽然现在我不知道冥焰到底在哪里,但我心里还抱着一线微薄的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它得到冥焰的消息。何况,这块玉是冥焰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我怎么能拿它去抵债?

    “大胆刁妇!”府衙大人横眉一挑,怒目喝道,“为何不可?莫非你真是想赖账不还?”

    “回禀大人,这块玉是民女的祖传之物,如果这样轻易拿去抵债,实属对祖先不敬,民女不敢做出此等不孝不义的禽兽行为。”我伏地道,“请大人开恩,若能按合约宽限民女三日,民女一定想办法筹钱还债。”

    “口说无凭,这三日你若跑了怎么办?”林老板道。

    “原告此言不错。”府衙大人捏着下巴看了我一眼,“被告,虽然合约注明可以给你三日时间,不过基于原告对你存有怀疑,不如本官作个调解,你将那玉留在府衙之内,本官给你三日时间去筹钱,三日之后你若还清欠债,再来府衙将玉赎回,如何?”

    我抬起头,看到府衙大人紧紧盯着我脖子上的黑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我冷笑,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我这块玉吧?这贪官,他就差明说,让我把玉双手奉上给他了。我淡淡一笑,冷哼道:“大人这主意倒是合情合理……”

    “既然你同意……”那贪官眼睛一亮,我打断他,接着道,“不过大人,这玉是曾有修真之人施过法的,谁也取不下来,就是我自己,也拿不下来。”

    “什么?大胆刁妇,你敢戏弄本官!”贪官本以为我愿意将玉行贿给他,没想到我居然反口,气得一拍惊堂木,尖声道:“大胆被告,本官好意进行调解,不想你根本毫无诚意,看来原告林老板的担忧确有其事,本官现在就将你收押,并查封清点你名下的所有产业!择日再行宣判,退堂!”

    “威武”之声不绝于耳,两个衙差过来拖我。“叶姑娘……”安远兮在堂外大惊失色地喊我,我转头,看见店里众工人更是惶惶不安。幸好刚才已经把工钱结完给他们了,抬眼望着安远兮,他的眼里含着深切的担忧,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帮我好好照顾金莎和小红。”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被衙差拖着往里走。“叶姑娘……”莫桑挣扎着挤进来,瘸着腿儿一拐一拐地扑过来,被衙差拦住,他的目光中有深切的自责和愧疚,我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的冥焰呵……

    我被关进了沧都府衙大牢。没想到在京城坐了一次牢,到了这里还免不了牢狱之灾,只是,这里可比不得京城,有寂将军罩着,住着单间小号。我轻嘲地打量着这个肮脏潮湿的大牢,牢里的女囚比就少,我只与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关在一起。

    我看了一眼坐到我对面的那个老太婆,她花白的头发蓬散着,遮了大半的脸,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朵花儿似的。这样一个老妪,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不过我无意打探这位牢友的故事,所以只是刨扰一堆润润的枯稻草,垫到湿湿的泥地上,靠墙坐下去。

    不知道他们会把我关多久?大概会关到把我的所有资产全都结算抵债之后吧?而我的资产不够抵债,到时候我可能会面临两个结果,一是继续坐牢,把牢底坐穿;二是,像大多数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全家被卖掉抵债,为奴为婢,甚至为娼。所幸的是,我孑然一身,没有家人,要卖,也只能把我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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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4:58 | 只看该作者
第96章 神婆


    监狱很黑,本来就不见阳光,入夜之后,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闭着眼睛蜷在墙角,虽然开春了,但是夜里还是很冷,尤其在这潮湿阴暗的大牢里,没有被子,牢房正面没有墙,是用粗木做成的栏栅,冷风忽忽地贯进来,我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能抵御寒气。我搓了搓冻得有点发木的双手,待两只手有感觉了,才紧紧地环住双臂,瑟瑟发抖。我苦笑,看来这次坐牢和京城那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蔚蓝雪这副单薄的身子,在这里不知道熬得了几天。小红他们现在应该知道消息了吧?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他们来看我?今天发生的一切太突然,被收押的时候又仓促得来不及和安远兮作个交待,我本想让他跟小红说,把以前云老爷送我那玉板指找出来,试着去宝祥食府找一下云老爷的朋友。

    其实之前还在绣庄时,我已经动了一下这心思,之所以未立即下决定,是因为我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云老爷,心里还有些忌讳。毕竟我与他相交不深,又不知道他的底细,贸贸然的寻上门去,他的朋友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帮我么?

    不过如今即使我想找云老爷子的朋友帮忙,也只有等了,等小红来探监,才能把消息带出去。我搓着发僵的双臂,本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可半夜里还是迷迷糊糊地浅眠过去,只是睡得极不安稳,一点小声响就立即被惊醒。即使是这样半梦半醒,仍觉得这一夜过得特别漫长,只祈求天快些亮,好让这寒冷的感觉被驱离得远些。然而,天从来不会照拂我,它依旧不愠不火地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就像以前帮母亲守灵的时候,跪在灵前,双腿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只祈求天不要亮,不要亮,只要天不亮,母亲就还会在我眼前躺着,只是躺着,睡过去而已,于是就真的觉得,这天永远也不会亮了。

    然而天终究是会亮的,天会亮,地球会转,它们永远不会为某一个人改变自身行进的方向。牢里的光线渐渐强起来,在黑暗的环境呆久了,一点点光都会觉得无比明亮。狱卒提着早饭过来了,走到我们大牢门口,把两个破土碗从粗木栏栅递进来,搁在地上,每个碗里有两个黑乎乎不知道是面团还是饭团儿,随后又搁了一碗冷水进来。坐在我对面一晚上没动的老妪,立即冲上去,抢了一碗抱在怀里,抓着黑东西就狼吞虎咽。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端起另一个碗,坐回角落里,拿起那黑乎乎的东西一看,看起来像是馒头,不过,不知道是用什么面做的,黑黑的,糙糙的,闻着有一股子怪味。

    肚子是真的饿了。我试着咬了一口,立即皱起了眉。老天,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啊?又硬又糙,入口便像泥一样塞满了口腔,又苦又馊。我很想表现得不挑食,把它吞下去,必竟这里轮不到我来挑三拣四,可是勉强吞了一口,顿时一阵反胃,差点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了。我叹了口气,把黑馒头放回碗里,看着它发呆,馒头啊馒头,我肚子还能忍,忍到忍无可忍时,再吞了你吧。

    正怔忡间,坐在我对面的老妪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就抢过我碗里的两个黑馒头,像是怕我跟她抢似的,一下子把两个馒头都塞进嘴里,我呆呆地看着她表演干吞馒头,她把手捂在嘴上,拼命地把馒头往里塞,塞了半天,突然顿住,两只手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张大嘴,喷出几口馒头碎屑,面上顿时涨得发紫,一下子就有进气没出气。

    我吓了一跳,看这样子,不是被馒头噎着了还有什么?我赶紧蹲到她身边,帮她掏出嘴里的卡着的馒头,连掏出几块大的,看她脸色缓了一些,我赶紧去端过那碗冷水,扶起老妪的脖子,从她嘴里灌了进去,连灌了几口,那老妪呛了一下,我才松了口气,轻声问道:“没事了吧?”

    她眼珠儿转了转,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挣开我坐起来,我见她面色正常了,也懒得再多管闲事,正准备起身,却被那老妪一把抓住手臂,只见她面色惨白,死死地瞪着我的脖子,我怔了怔,下意识往脖子摸去,触到那块黑龙玉,那老妪顿时脸色大变,浑身瑟瑟发抖,嘴唇一哆嗦,吐出几个我听不懂的词来:“宿星轮回……,混沌真神……,宿星轮回,混沌真神……”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只是死死地瞪着我脖子上的黑玉,不停地重复这两个词,眼睛里冒出奇异的光彩:“真神显灵,真是天助我龙婆……”说着,一把抓住我脖子上的黑玉,就欲扯下来,我被她拉得跟着往前一栽,脖子被勒得生疼,又气又怒,猛地挣开她:“你想干什么?”原来所谓的牢霸是真的,这老妪在这大牢里也敢抢东西,欺我是新来的不成?

    她仿佛也呆住了,见扯不下玉,脸色又是一变,痴痴呆呆地道:“怎么会这样?宿星怎么会是玉主……,真神的宿主……”

    我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她疯癫的样子骇得我有点心发毛,我赶紧退开,缩到墙角去,睁大眼警惕地瞪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妪,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天啊,这老太婆不会是个疯子吧?不知道她有没有暴力倾向?我往墙角又缩了缩,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瞥到不远处有块破砖头,手悄悄地摸去过,一把将那半块破砖头抓到手里,捏得死紧,这老太婆要是再向我扑过来,我就给她闷过去。

    但她却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动了一下,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捏紧了砖头,发现老妪脸上虽然仍旧怪异,眼神却不再混乱,一片清明。她冷冷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轻哼道:“你是谁?”

    我戒备地盯着她,不答腔,她见我如临大敌的样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早就是个死人了,砵魂附体,不知道是个什么祸害……”

    我浑身一震。愕然地瞪着她,她……,她竟然……,竟然……,我的脑子顿时一片混乱,这个老妪是谁?她竟然知道我是借尸还魂的人?我紧紧地盯着她:“你是谁?”

    “我?”老妪冷笑了一声,捋了捋额前的乱发,昂起脖子,骄傲地道:“我是沧都城鼎鼎有名的龙婆,专为人请神拿鬼驱邪,谁家家宅不干净,我龙婆一出,立马天下太平……”

    “老太婆,你又在这里吹牛了,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木栏栅外突然响起一个男声,老妪一听,顿时悻悻地地收声不语。我转头一看,是狱卒带着小红和安远兮站在栏栅外,刚才那话正是狱卒说的。小红抓住木栏栅,眼泪顿时涌出来:“姑娘……”

    我又惊又喜,站起来冲去过:“小红……”见她泣不声,我笑道:“傻孩子,哭什么……”

    狱卒对我们道:“有什么话就快说,没多长时间。”

    “谢谢大哥。”安远兮塞了点碎银子在狱卒手里,那狱卒才满意地走了。安远兮转过头,深眸定定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还好,家里怎么样?金莎吓坏了吧?福爷爷肯定也担心死了……”我担忧地道,小红一听,眼泪又冒了出来:“姑娘,你顾着你自个儿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别人……”

    “他们都很好,本来都嚷着要来看你,可是这牢里一次只能让两个人进来。”安远兮道。

    “姑娘,现在怎么办?昨儿官府已经把绣庄和火锅店都封了,说要清算资产……”小红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抽泣道,“他们还说如果姑娘还不出钱,就要把姑娘卖到窑子里去,姑娘,我们要不要写信通知蔚大哥?也许还可以找月公子……”

    “小红!”我打断她的话,她一向知分寸,这会儿是急坏了才这般口没遮挡吧?见她一脸惶恐,我心中一软:“这会子通知大哥也来不及,小红,你回去在我妆盒里找那枚翠玉板指,然后到宝祥食府找那里的掌柜,也许他能帮我。”

    她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姑娘是说那位云老爷留下的玉板指?对了,姑娘救过他的命,如今去求他帮忙,应该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了。必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淡淡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安远兮:“铺子里的工人都散了吧?莫家主仆是怎么安置的?”

    如今我落了魄,他们也失了工作,只怕在沧都也呆不长久了。一想到莫桑,我有些发怔,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柔声道:“他们还住在福爷爷家,莫公子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继续在沧都找活儿干,你莫担心……”

    狱卒走了过来,吆喝道:“喂,时间到了!说完了没有?说完快走!”

    “姑娘……”小红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低声道:“官府里的人来,你只消说是给我做事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他们应该不会难为你……”

    “姑娘?”小红瞪大了眼,我转头看着安远兮:“你记住了,别让这丫头犯傻!”

    “快走快走!”狱卒不耐烦地嚷起来,过来推安远兮和小红,安远兮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恳切地望着他,他重重地点点头,我舒了口气。

    我就怕小红死心眼儿,跟官府的人说是我妹妹什么,要是云老爷那里帮不上忙,真的沦落到卖身还债的地步,好歹小红不会跟着我受罪。

    两个人被狱卒带了出去,我靠着木栏栅站着,怔怔出神,我的命运,真的要寄托在那个翠玉板指上吗?“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身后响起老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回过头,见她一脸忿忿地看着我,冷哼道:“你这丫头命倒好,才大牢呆了一天,就有人来看你。”

    我走到墙角坐下,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怎么,没人来看你么?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哼!本来我有一个徒弟,跟着我也享了些福,没想到我一被抓进来,那小子就跑得不见人了。”老妪气恨道,“真是头白眼儿狼,老婆子就算喂条狗也比喂他强……”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想起那狱卒的话,再联想到这老妪的身份,心中也隐隐猜到七八分,这老妪以请神捉鬼驱邪谋生,不就是神婆?这个职业,多半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那狱卒说她保人平安是吹牛,多半是骗钱露了馅儿,被人告了。

    果然,那神婆翻了翻白眼儿,轻哼一声,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以为忤,继续套她的话:“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个死人?”她也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从她看到黑龙玉的怪异表情,疯疯癫癫的说话,也许,她真的懂得一点阴司鬼冥的东西,如果有一个灵媒帮我到阴间探探路,我是不是能得到一点关于冥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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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5:33 | 只看该作者
第97章 血礼


    她听到我的话,抬眼看我,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冷笑。我转了转眼珠,笑道:“你说你是做请神拿鬼这一行,不就是神婆?”

    “什么神婆!”老妪冷哼一声,脸带不满,“神婆是这些愚昧的世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们是联络三界众生的灵咒师。”

    “灵咒师?”我故意讶意地道,“这么说,你能通灵了?”

    “我龙婆出身世代通灵的家族,能通灵有什么奇怪?”龙婆哼了哼,眼神一闪,“世人愚昧,有眼不识泰山,将我老婆子关在此处……”

    “他们不识您老的本事,不等于人人都不识得。”我笑了笑,拍着老妪的马屁,“龙婆婆,你能不能用你的本事,帮我找一个人?”

    龙婆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我可从来不给人白干活。”

    “这……”我迟疑了一下,“如今在这大牢里,我没有钱给你,等出了狱,小女子一定重酬婆婆。”

    “你?你有钱么?”龙婆嗤笑一声,“我听刚才来看你那丫头说,你还欠人家一屁股债呢。”

    这老婆子倒贼精,我无奈道:“那婆婆想怎么样?”

    老婆子目光一闪,紧紧盯了我半晌,笑道:“小丫头,我看你脖子上那玉倒值两个钱,不如拿来做酬金。”

    我吸了口气,摸上脖子,一口回绝:“不行!”

    “不行就算了!”龙婆轻哼一声,“我还懒得费力!”

    我转了转眼珠,笑道:“婆婆,不是小女子不肯将这玉给你,而是这玉根本拿不下来……”

    “总之没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龙婆打断我,闭上眼睛不理我了。

    这死老太婆!我在心里一阵腹诽。忍了忍气,我赔笑道:“婆婆,虽然我现在不能付报酬给你,不过只是一时的,只要你帮了小女子这个忙,我一定不会赖你这笔酬金。”

    老太婆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半晌不说一句话。我看了她半天,知道她不会做亏心生意,叹了口气作罢,正准备也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那老太婆却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我:“你要找谁?”

    我又惊又喜:“婆婆答应了?”

    “说说你要找谁?”老太婆哼了哼,“反正在这牢里也无事可做,当打发时间。”

    “我……”我兴奋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我要找的人,他叫冥焰,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他……”

    “嗯,说说他的生辰八字吧。”龙婆抬了抬眼皮,哼道。

    “生辰八字?”我怔住了,这我哪里知道?

    “你不会是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吧?”龙婆瞪大眼,阴阳怪气地道。

    “一定要有生辰八字吗?”我迟疑地问。

    “当然,这是必需的。”龙婆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下,“不过,也不一定,如果能有一件他的东西,也可以通过此物上的气息来寻人。”

    东西?我怔了一下,冥焰的东西,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只有这块玉了。我摸子脖子上的黑玉,轻声道:“这块玉,是他留下的。”

    龙婆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诧色:“你要找的人,是给你这块玉的人?”

    “嗯。”我点点头。

    龙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带着一丝惧色,她的眉头皱起来,打量了我半天,才喃喃自语道:“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我总觉得这老太婆似乎知道些什么,难道这块黑玉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冥焰没有告诉我的?

    “没什么,不过要通过这玉来找人,这玉必须从你脖子上拿下来才能施法。”龙婆眼角的皱纹轻轻抽动了一下。我摸着脖子,皱了皱眉:“这玉拿不下来的,这绳子没有结,也剪不断……”

    “你拿不下来,不代表别人也拿不下来!”龙婆轻哼一声,“我们龙家有一种血礼,可以试着取下这块玉,不过,也要佩戴这块玉的主人配合,要你自己有很强烈的愿望想要把它拿下来,否则是谁也拿不下来。”

    “要我自己有很强烈的愿望么?”我怔怔地道,“这样就可以找到他么?”血礼?听起来就觉得这名字透着诡异,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仪式?

    “找不找得到要看机缘,也不是一定能找到,你要不要试?”龙婆不耐烦地道。

    我的眼前浮过冥焰温柔如麋鹿的眼睛,如果能找到你,冥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温柔地抚着脖子上的黑玉,淡淡一笑,抬眼望着龙婆,坚定地道:“我要试。”

    “嗯。”龙婆点点头,“等下我施法的时候,你只需在心里想着取下这块玉就行了。”

    我与龙婆面对面端坐着,龙婆嘴里喃喃地念起我听不真切的咒语,牢里不知道从里来吹来一阵阵阴风,把我和龙婆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我眯起眼睛,见到龙婆伸手做出一些怪异的动作,嘴里的咒语念得越来越快,等一段咒语念完,她将右手食指伸到口中咬破,然后将那血淋淋的手指伸到我的额头,不知道在我的额上写了些什么。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她一把抓起我的左手,在左手掌心上画上一个奇怪的符号,随后又在右手上如法炮制。最后,她双眼暴瞠,手伸到我的脖子上,将指头上的血滴到黑玉上,一边滴,一边又念起了咒语。

    牢房里阴风大盛,我几乎睁不开眼。突然,垂在我脖子上的黑玉飘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飘浮在我的胸前,黑龙喷出的那团火豆,骤然暴射出一团红光,阴风围绕着黑玉,不停地旋转,形成一个强大的旋涡,一直延伸到半空。我和龙婆的头发随着这旋涡般的阴风如满神一般高高地竖立起来。牢房里的枯草被阴风卷带着,满天飞舞,我和龙婆的衣服被剧烈的阴风撩得猎猎作响。我双手和额前刚刚被龙婆画上的符突然闪出耀眼的金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龙婆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快集中精神,想着把这块玉脱出来。”

    是了,集中精神,把玉脱出来!我闭上眼睛,感觉风在我的脸上扑扑作响,风似乎围着我在转,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受到巨大的压力的碾磨挤压,仿佛要把我分裂成碎片,胸口闷得发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我似乎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像细胞重新在生长组合,身体痛得几乎要晕过去,我透不过气,冥焰……,冥焰……,救我……

    “啊……”似乎是龙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我奋力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骇得目瞪口呆。只见飘子我身前的那块黑玉,渐渐地升起一团青烟,在阴风的旋涡中,那青烟渐渐显出一条龙的影像,最初只是一个浅浅的影子,随着青烟越升越高,那由青烟形成的黑龙越来越清晰可辨。它仿佛受到极大的痛苦,在旋涡里翻腾、纠结,张口发出无声的咆哮,它的身体像充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越涨越大,最后,骤然冲破了阴风旋涡的牢笼,黑龙在牢里呼啸盘旋,闹腾半天之后,像蛇一样盘在我的身体上,张大嘴,狠狠地瞪着我对面吓得瑟瑟发抖的龙婆。

    龙婆见它消停下来,如一瘫烂泥一样跪伏到地上,不停地磕头:“老婆子冲撞黑龙大仙,大仙饶命……”

    黑龙像是极为愤怒,张口冲她咆哮,巨大的阴影顿时将龙婆笼罩住,龙婆吓得尿得流出来了:“大仙饶命,老婆子不该起贪念,妄图玉主之位,惊撞大仙,大仙饶命……,饶命……”

    我怔怔地望着她,起贪念,妄图玉主之位?什么意思?黑龙挣破了阴风旋涡后,我身上的压力消失了,看着盘在我身上冒着青烟的龙体,我好奇地摸上去,发现手竟然穿了进去,那龙果然不是实体,只是由烟雾形成的,黑龙似乎感觉到我的触摸,低下头看我,我望着它,发现它的眼神竟然异常温柔,我失了神地伸手向它摸去,喃喃地道:“冥焰……,你是不是冥焰?”

    黑龙伏下头,温柔地靠在我的胸前,我轻轻地触摸在它的脸上,泪涌了出来:“冥焰……”

    瘫在地上的龙婆见那龙安静下来,突然又念起了咒语,我的额上又闪出一道金光,黑龙骤然被金光弹开,想是被那光芒刺痛,它暴躁地翻腾起来。“冥焰……”我心疼地想抱住它,却根本触不着它的身体,它只是一个影子,根本没有身体,而我越接近它,它似乎越难受,我身上的符印光越来越强,它暴怒地室内盘旋,躲避着我身上的符光,尾巴一扫,将我掀翻在地上,我眼前一黑,全身剧痛,仿佛体内有张牙舞爪的群魔,向我生噬过来,额上和双手的符光终于消失了。黑龙终于找到使它痛苦的目标,恶狠狠地瞪着龙婆,张口便喷出一团火来,龙婆身子瞬间便燃烧起来,她惨叫着在地上翻腾。“冥焰……”我的视线糊模起来,看到那龙影渐渐变淡下来,“别走,冥焰……”我心中大急,胸口一甜,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昏阙过去。

    意识浮浮沉沉,冥焰……,冥焰……,不要走……,我昏昏沉沉地睡着,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是不是又死了?真好,冥焰,我可以来找你了……。老婆……,老婆……,冥焰?是不是你在叫我?你在哪里啊冥焰?那声音那么飘缈,像风一样轻,我努力地分辨着那声音传来的方位,冥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老婆……,老婆……,冥焰……,冥焰……,我向着那声音来的方向摸过去,眼皮为什么那么沉?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我的冥焰呵……,我努力睁开眼睛:“冥焰……”

    “叶姐姐醒了!”有个稚气的声音惊喜地叫起来,顿时,我的眼前围了一张张脸,金莎、安远兮、安生、福爷爷,我没死吗?我费力地转了一下脖子,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金莎伏在床前哭道:“阿花姐姐,你终于睡醒了,金莎好怕你一直不醒……”

    “醒了就好,我去看看小红煎的药好了没有,顺便告诉她你醒了。”福爷爷笑眯眯地道:“你昏迷了整整四天,我们都担心死了。”

    我睡了这么久?想起昏过去之前牢里那奇异的一幕,我蓦然睁大眼睛,挣扎着撑起身子:“我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在牢里吗?”

    安远兮扶我坐起来:“我们也觉着奇怪呢,几天前官府来通知我们接你出去,说是有人把你保出来了,我们正奇怪官府怎么不直接放人反而来通知我们这么麻烦,去了大牢才发现你昏迷在地上,把我们吓坏了。”

    “跟我关在一起那个神婆怎么样了?”那龙婆被火烧得那么惨,不知道官府会不会认为是我杀了她。

    “那个神婆?”安远兮皱了皱眉,“她没怎么样啊,那婆子疯癫癫的,我们去接你的时候,她蹲在墙角一直在哪里神叨叨地念‘大仙饶命,真神显灵’什么的……”

    我怔了怔,她没死吗?我明明看到她被火烧了?怎么会没事?随即想到那晚发生的事是谁也无法解释的,难道是我的幻觉?

    “叶姐姐,你怎么会晕过去?”安生伏在我的床边,天真地道,“我们听到你一直在说胡话……”

    “是吗?我说什么了?”我笑着看他,他歪着头,想了一下,笑道:“听不清,好似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好了,叶姑娘刚刚才醒,你不要吵她休息。”安远兮推了安生一下,“你带金莎出去玩吧。”

    两个孩子乖乖地出去了,我看了安远兮一眼,疑惑地道:“谁把我保出来的?是云老爷的那位朋友?”

    “应该不是,那日我陪小红去宝祥食府找那里的掌柜,结果他们的掌柜出门了,说要过两日才回来,那个板指根本还没来得及交出去,没想到官府就派人来通知我们去牢里接你了。”安远兮道。

    不是云老爷的朋友帮忙?那会是谁?把我从牢里保出去?我在沧都,不认识其他的人了啊?头隐隐有些抽痛,安远兮看我脸色不对,轻声道:“你才醒,先别想那么多,等身子好了再去府衙打听便是。”

    我点点头,躺下来,闭上眼睛。是呵,过几日去查吧,反正沧都府衙也不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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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6:09 | 只看该作者
第98章 反思


    却没能从府衙打听到任何消息,那师爷只是笑道:“叶老板,有人出银子作保,必是你的熟人,你承了情就是。”

    心中万千疑惑,但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转身走出来,摸着脖子上的黑玉,我迟疑了一下,抬头对小红道:“我想去牢里看个人。”

    “姑娘想去看谁?”小红诧异地扬眉,想是没想到我在大牢里只呆了两天,便有想看的人。

    “跟我关在一起的龙婆,我有些事还没搞明白,想问她。”我垂下手,这两天在家里,我拿着玉唤了冥焰的名字多次,仍是没有得到回应,那玉,也如平日一般,静静地垂在我的脖子上,没什么不同。难道我那日在牢里见到那一幕奇异的境像,真的是我的幻觉?

    买通了狱卒进去,那狱卒笑道:“倒没见过你这么有心的,不过跟她在一起关了两天,竟来看她?”

    我笑笑不语,走近那间牢房,龙婆仍旧蓬头垢面地坐在墙角,痴痴呆呆地念叨着:“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走近栏栅,看着她:“龙婆?”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说,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地板:“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我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那狱卒:“她怎么这样了?”

    “谁知道那婆子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她关一个牢房么?”狱卒嗤道,“这神婆最会装神弄鬼的骗人,这会子不知道又是使什么鬼把戏。有话快说,不过看这老婆子这样子,也怕是说不了什么。”说完,狱卒转身走了。

    是么,这龙婆是个神棍,是个骗子,那么那场所谓的血礼,不过是想骗我身上那块黑玉吧?我之前应允她取下那块玉时,心里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想着,取下来又怎么样,总还是在这牢里,若是她不能帮我找到冥焰,那玉我自然还能取回去。

    我蹲下身,望着痴痴呆呆的龙婆,我那日明明见她被黑龙喷出的火焰烧得满地翻滚,此际她好端端地坐在墙角,哪里有半分被火烧过的痕象?真的,是幻觉吗?那龙婆口中又何以会一直念念有辞?

    “龙婆?”我不死心地又叫了一次,她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姿势,神叨叨地重复着“大仙饶命”。小红蹲下来,轻声道:“姑娘,看来现在问不到她什么,过些日子,等她的神智清醒些再来吧。”

    我蹙着眉,想了想,望了龙婆一眼,想起那日她初到我脖上黑玉时,满脸震惊,一字一字地把她那天的话念出来:“宿星轮回,天道真神?”

    龙婆全身一僵,顿时停止了念叨,我心中一喜,看来她对这句话有印象,我继续道:“宿星轮回,天道真神,宿星轮回,天道真神……”

    她缓缓地转过头,向我看过来,我见她有了反应,立即道:“龙婆,你认不认得我?”

    她呆呆地看着我,不言不语,我心中一急,将脖子上的黑玉拎起来:“你记不记得这块玉?”

    龙婆脸上顿时露出恐惧的表情,双手抱住脑袋,缩到墙角,大声惨叫起来:“救命啊……,大仙饶命……,饶了老婆子吧,救命……”

    我被她凄厉的喊叫吓住了,惊得站起来,狱卒跑过来,不耐烦地嚷嚷:“吵什么吵什么?不准叫了!”龙婆尤在那里惨叫,那狱卒转过道:“我说你们快走吧!弄得人一刻不得消停!”

    我见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和小红走出去。这次的府衙之行一无所获,没有从龙婆那里打听到什么,亦探不到是什么人保的我。锦绣庄和火锅店被官府清盘了,我还欠着林老板四千两银子。这林老板倒也奇怪,自我被保出来之后,倒来找我,说同意给我时间筹款,不是合约上的三日,而是以十日为期。

    这前后态度的转变,真是让我大为诧异,我疑心是保我出来那神秘人暗中进行了调停,那林老板却不露一点口风,只道:“之前是林某考虑不周,叶老板关在牢里也还不出钱,还不如给你时间让你想办法。”

    早点儿想通了何必这么费事?只是,我拿着云老爷子留下的翠玉板指,低头思量着,小红他们没找到人,也许不是找不到,只是避而不见吧?说到底,我与那云老爷子到底交情不深,何况还隔了那么一重关系,只是去找他的朋友。我叹了口气,四千两银子,到哪里去弄?这玉板指看上去也值点钱,不如拿去当了,既然我脖子上的黑玉都能值八千两,这翠玉值个四千两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转而又啐了自己一口,叶海花,看你那点儿出息!若是有一日再遇到那个云老爷,拿什么跟人交待?

    不过,心里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倒弄得我一刻不得消停。我厚颜无耻地想,反正这板指是云老爷子送我的,我拿它去找人帮忙是帮忙,把它当掉也相当于帮了我的忙。我不识货,也不知道这板指到底值不值钱,不如先拿去当铺估个价,反正,还有几日时间,若这板指真的值钱,到最后一日实在还不出钱,就拿它抵债。

    这么想着,我捏着板指,对小红道:“小红,咱们去找间当铺。”

    进了沧都最大的当铺“得福堂”,将手中的板指递给掌柜:“老板,看看这玉板指值多少钱?”

    他拿过翠玉板指,眼中闪过一丝诧色,看了我一眼,笑道:“姑娘,这东西值不了两个钱?”

    “那值多少?”我留意到他眼中的诧色,想起当铺这行的规矩,什么都说成是破的,无非是想压价罢了。

    “顶多五十两!”掌柜的道。

    “什么?”我跳起来,“这板指玉色均匀,青色欲滴,成色极佳,是上好的货色,老板你再看看!”我即使不识货,也看出这玉色细腻,何况那云老爷子看上去那么富贵,怎么会用这么便宜的玉器?

    “姑娘,古玩玉器,本身的价值也许并不高,但是若有传说附身,或是尊贵盛名之人用过,那价值又有不同。”掌柜地把玉板指放到柜台上,“你这玉板指只值这个价,你当不当?”

    当个鬼,五十两和四千两差得太远了,我气结地抓过玉板指,没好气地道:“不当了。”

    又找了家当铺,得到的答案差不多,价钱反而出得更低,只出到四十两。又换了一间,那家竟然说这玉板指是染玉,一钱不值,我差点呕得吐血,看来这板指拿到哪个当铺,都换不到更高的价钱了。

    当板指还债指望断了。我郁闷地走在街上,小红知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嘴,只静静地跟在我身后,穿过市集,小红突然“咦”了一声,我转头看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街角,我转过头,看到那里摆了个书画摊子,摊主埋着头在写什么,我望着那人,怔了怔,竟然是安远兮。怪不得这几日都见不着他人,原来在这市集上摆摊儿,他这么缺钱么?他在绣庄做这几个月,挣的钱也够用几年了,何至于要来摆摊卖字?

    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没同我说,想必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小红轻声道:“我听安生说他家公子每日替人抄书抄到很晚,白日还到集上来摆摊卖字,原来是真的……”

    “抄书?”我看着安远兮埋头在抄的,可不正是像书,“他缺钱么?卖字能卖多少钱?”

    小红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姑娘糊涂了,安总管是在帮姑娘筹钱呢。安生说,安总管接了好多抄书的活儿回来做,这几日每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

    我怔住了。

    此际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负债的问题,自来到这里,我挣的每一笔钱,都带着投机取巧的嫌疑,在我看来,钱是好挣的,我的负债总会得到解决,可是,怎么解决?安远兮也许不知道怎么解决,他只会老老实实找他最熟悉的事来做,循规蹈矩地挣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几十文钱。我一直以施恩者的身份出现在安远兮的面前的,我是他的老板,我付他工资,我在心理上比他优越,我指挥着他跑来跑去,心里还得意地偷笑……。可这个时候,当他认认真真做事挣钱为我还债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想怎么变卖东西,怎么不费力不费事地还钱。我怔怔地望着安远兮,他专注地抄写着,浑然没将闹市的喧嚣放在眼里,仿佛眼中只得只件事值得他关注。

    我咬了咬唇,感到脸一阵阵作烧,转过身急急地跑开,小红急忙跟上我:“姑娘……”

    “回家。”我不自在极了,低声道。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过?来到这个时空,在这个世上,虽然是重生,然我一直融不进这个世界,或者我刻意不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总是以旁观者的姿态,以现代人的优越感,俯视别人,嘲弄别人,而我,其实我,有什么,值得骄傲和自怜的?我捂住脸,为自己感到羞愧!

    真的该好好反省了,我站在窗前,怔怔出神,应该怎么样筹到这笔钱,还债?安远兮是书生,能想到的是为别人抄书,卖字画,我呢?我能做什么?前世谋生的技能用不上,做生意,我苦笑,看来我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且我现在没有本钱来重头开始。十日之期已经过半,我到哪里去寻到四千两?几天之内挣这么大一笔钱?

    我叹了口气,小红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劝道:“姑娘也别老想着这事儿,愁也愁不来,别把身子弄病了。”

    “小红,我真是想不出办法来了……”我叹了口气,“你跟着我,要受罪了。”

    “姑娘说的这是话,人活在世上,谁能不遇到点事儿。”小红笑道,“我相信姑娘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这世上什么地方来钱最快啊?”我哀叹道,要是这里也有福彩买就好了,我衰到极点就该行大运了吧?说不定一买就中了。

    “赌场和青楼呗。”小红道。

    “什么?”我怔了怔,小红诧道,“姑娘不是在问我这世上什么地方来钱最快吗?当然是赌场和青楼这些捞偏门的地方了,姑娘忘了你当初登台的时候,拍出了千两黄金呢。”

    登台?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一晚,是我到这个时空,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瞬时思绪如潮,小红见我神情怔忡,担扰地道:“对不起,姑娘,我失言了。”

    我回过神来,明白过来她指什么,笑了笑:“没事。”

    小红说得没错,青楼,是销金窝啊!我沉吟了一下,轻笑起来:“小红,你提醒了我,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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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6:34 | 只看该作者
第99章 卖歌


    歌鼓燕赵儿,魏姝弄鸣丝。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

    把酒顾美人,请歌邯郸词。清筝何缭绕,度曲绿云垂。

    ……

    李白的《邯郸南亭观妓》,歌尽青楼风流。青楼的夜,莺声燕语、浅唱低吟、脂粉成行、锦帐千重,不管是在京师还是沧都,都没有什么不同。才方踏入烟花巷,已觉无边的风月气息袭来。立于沧都最大的青楼“风月楼”门前,我觉得有一丝讽刺,这个我当初一心想逃离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主动踏进门去。

    已有龟奴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眼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找姑娘?”

    我淡笑不语,那龟奴也是懂看眼色的,见我不欲多说,笑着将我迎进堂子:“公子爷,我们风月楼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善解人意,公子若没有相熟的姑娘,小人给你介绍两位……”

    “先寻一个小厢。”我淡淡地道,“今儿有什么节目?”

    龟奴听我这么说,当我是个经常出入勾栏院的纨绔子弟,眼睛一亮:“公子爷可来得巧了,今儿咱们风月楼有一位清倌人初次登台,歌舞那是一绝,皆是京城最盛行的曲子……”

    我笑了笑,入了小厢,倚到榻上:“那敢情好,我倒有兴趣瞧瞧。”

    那龟奴见我不咸不淡的,摸不清我的底细,赔笑道:“公子可要叫两位姑娘进来赔酒?”

    “不用了,我需要的时候再叫。”我淡淡地道,我又不是来嫖妓的。甩了一两银子给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却痛得抽搐,见那龟奴笑开了花,一脸媚笑:“那小人不打扰爷的兴致,有有什么需要再吩咐小的。”

    待他出去,扮作小厮的小红才出声道:“姑娘今儿到这里来,是想要……?”

    她迟疑了一下,语声顿住。我抬眼瞥了她一眼,轻笑:“你当我想重操旧业么?”

    她见我似嘲非嘲的表情,蹙眉道:“姑娘……”

    “小红,好不容易才摆脱倚门卖笑的生活,你当我真的会回来么?”我打开窗,垂下竹帘,看着大堂的动静。

    “姑娘……”小红怔怔地看我着,我莞尔道,“今儿我们也做一回爷,你只当出来寻乐子。”

    小红的脸上飞起红霞,跺脚道:“姑娘好没正经。”

    大堂热闹起来,之前龟奴说的那位清倌出来登台了,却见一个衣着艳丽的盛妆女子抱着琴登上表演台,虽然半垂着脸,仍能看出面容姣好,神情楚楚动人,可算得上是一位美人。她弹起琴,唱了一首小曲儿,我听那曲子,觉得曲风有些怪异,又似乎有些熟悉,待她唱出歌词,才觉得哪里不对,原来那词曲隐约有我之前在京城唱那几首歌的影子,歌词也很白,不是按律填的词,而是模仿着流行歌曲风格写的歌,听着让人啼笑皆非,觉得不伦不类。

    我微笑着,听她唱完,抬眼看小红:“小红觉得她唱得怎么样?”

    “没姑娘唱得好。”小红笑着拍我马屁,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白她一眼。外间已经开始竞价了,那个清倌被一个瘦瘦的老头以两百两拍去。我淡淡地笑道:“小红,开门跟那龟奴说,帮我请老鸨进来。”

    风月楼的老鸨柳如月是个风韵尤存的半老徐娘,妆扮得风流妖娆,之前玉蝶儿在铺子里当掌柜的时候,还挺爱缠他的,借着做衣服找过他数次,不过我却没见过她的面,此际才算是看清她的长相。那老鸨进门,看到我和小红,神情一诧,笑道:“哟,这位公子是初次来吧?可看上哪位姑娘?如月让她过来招呼……”

    我笑道:“柳妈妈请坐。刚刚那位姑娘登台那曲儿,倒有些别致,不知是哪位乐师作的?”

    “公子客气了,这可是如今京师最盛行的词曲儿,据传是当年‘倚红楼’的艳妓卡门姑娘所创的,深受客人欢迎,公子也喜欢这曲儿?”柳如月坐下来,笑问。

    “卡门姑娘?”我扬了扬眉,淡淡地道,“卡门姑娘的歌我听过,这词曲儿可不太像。”

    柳如月怔了怔,脸色颇有些尴尬:“原来公子是从京里来的,我也不瞒公子,卡门姑娘词曲无双,京城盛行,自然有人效仿。”

    原来我当初唱那些歌已经传到沧都来了,还成为青楼的时尚,青楼女子竞相模仿,希望藉此抬高身价么?

    “这么说,这些歌曲儿是柳妈妈专程让人模仿着卡门姑娘的歌曲儿写的?”我噙起一抹浅笑,轻道。

    柳如月的脸上有些尴尬:“如今这沧都城里,哪家青楼都是如此……”

    “可惜了。”我淡淡地道。

    “可惜?”柳如月怔了怔,“公子这话怎么说?”

    “刚刚那位姑娘,唱的那首歌不适合她的气质,若换上一首,她今晚的竞拍价应不止两百两。”我望着那老鸨,“柳妈妈觉得若是换上这首歌如何?”说着,不等她有所反应,我轻轻哼唱起一首《月满西楼》,刚刚我觉得那清倌的嗓子,唱这首歌应该极为动听。那柳如月听我哼唱了几句,眼睛一亮,却弄不明白我到底想什么,忐忑地道:“公子这歌……”

    “我今儿来,就是跟柳妈妈谈生意的。”我唇角噙起一抹浅笑:“既然柳妈妈横竖要找人买歌,不如跟我买,我保证我给你的歌,绝对是柳妈妈想要的。”

    “我就说怎么有客人包了小厢,却不叫姑娘,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如月看着我,面色与刚才的谨慎小心已有不同,似笑非笑看着我:“原来姑娘是来找如月谈生意。”

    我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她明明进门就看出我是女子了,却在弄明了我的来意才挑破,果然是八面玲珑的主儿。我不以她态度的骤变为忤,只浅笑盈盈地望着她,轻道:“柳妈妈真是个玲珑人,不知对小女子这笔生意可感兴趣?”

    “姑娘刚才唱的曲儿,倒是动听,不过,与卡门姑娘的曲风不太相似。”柳如月笑道,“姑娘可还有什么曲儿?”

    “刚刚那曲儿是衬那位姑娘的。”我菀尔道:“柳妈妈是想要卡门姑娘那种艳曲么?”

    “青楼姑娘唱的无非是逗客人的开心的曲子。”柳如月笑道,“姑娘有么?”

    我笑了笑,再胜过《卡门》那词的惊世骇俗怕是少了,你既然要俗曲,便给你来俗的,我张口唱起了黄安的《君莫攀》,这首歌调子忒俗,我所喜欢的《君莫攀》的词也被改得俗不可耐,初听时一度有撞墙的冲动,但唱得寻欢的男人听,还是讨好的。

    柳如月静静地听我唱完,眼里有忍俊不禁的笑意:“姑娘这两首歌,倒是完全不同的曲风,如月真是好奇,这些歌都是姑娘作的?”

    “是我家乡的人所作。”我菀尔一笑,“柳妈妈,刚刚那首是跟你开玩笑来着,我再唱首给你如何?”

    既然是卖东西,当然要注重货品的质量,我收了玩笑之心,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流光飞舞》,我不信这首歌唱出来,你还不会动心。果然,柳如月听到这首歌,面色发怔,等我唱完,半晌没有说话,我笑了笑,轻道:“柳妈妈,这曲儿可还听得?”

    “听得,听得。”柳如月回过神来,面带喜色地看着我道,“姑娘这生意想怎么做?”

    “白银五千两。”我报了个价,我本是想说四千两,想想我东山再起还要本钱,反正这青楼的钱来得容易,索性多要点。

    “姑娘,你这价钱可是狮子大开口。”柳如月也是个见过风浪的,听我如此叫价也不动怒,不动声色地道,“你这三首歌就想卖到五千两,你当我柳如月是冤大头吗?我让人写歌,也不过五两银子的润笔费。”

    “这自然不是三首歌的价钱。”我暗赞一声,笑了笑,轻道:“我也不瞒柳妈妈,我急需这笔钱,若柳妈妈同意一次性付给我这笔钱,我可以在一年内随时给你提供歌曲。五千两银子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我的歌若能让柳妈妈顾客盈门,五千两很容易赚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姑娘的歌能不能盈利还是未知数,何况我并不知道姑娘的底细,姑娘若是拿着钱一走了之,我岂不是亏大了?”柳如月想得极周全,我倒忘了这一点,就是——她凭什么相信我?

    “那柳妈妈想怎么做?”在商言商,我自然不能就凭嘴巴说说就消除她的顾虑。

    “还是一首一首地付账,货银两迄,不拖不欠。”柳如月道,“我照市价付账,如何?”

    “一首五两银子?”我微微一笑,站起来,“柳妈妈,这笔生意看来谈不成了。”这沧都城可不止一间青楼,我换家再卖就是。

    “姑娘别急。”柳如是见我想走,笑道:“姑娘不满意这价钱,你报个价如何?”

    “一百两一首。”我张口便道,“柳妈妈,这个价一分都不能少。”

    她轻笑一声道:“姑娘,我们楼里的姑娘,接一个客人也未必能有一百两银子,你这个价,实在是太高了。”

    我淡淡一笑:“柳妈妈,同样的东西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都会不同。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怎么把好东西用到刀刃上。”

    她定定地看着我,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好,就冲姑娘这句话,一百两银子一首,我要了。”

    我淡淡一笑,一百两银子一首,算不少了,不过这几日要筹够四千两,得卖掉四十首歌,风月楼不会有这么大的需求量的,看来还需多跑几家青楼。真是幽默啊,我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青楼,没想到头来还要靠青楼来救命。也许卖歌并不能完全筹够那笔欠款,但总归来说,今天这个头开得还算不错。我微笑着对柳如月道:“如此,我便写下歌词,请柳妈妈让乐师来记一记曲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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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7:12 | 只看该作者
第100章 水鱼


    我又唱了两首歌给柳如月,换来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揣着银票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柳如月看着乐师抄给她的曲谱,笑道:“姑娘以后还来么?”

    我抬眼看她,笑道:“怎么?”

    “我看姑娘这样子,若不是急需钱,也不会到青楼来找我谈这笔生意。”柳如月道。“若是以后如月还想找姑娘买曲子,上哪里去寻姑娘?”

    “柳妈妈一次买下来岂不省事?”我淡淡地调笑道,见她神情尴尬,“若风月楼的生意好,我会再上门的。”听说风月楼的老板另有其人,柳如月不过是给人家打工的,大概也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我也不再为难她,踏出厢房,我按了按怀里的银票,吸了口气,准备离开风月楼,这当儿,房边一个厢房突然打开了,一团肥肉从房里跌出来,扑倒在我面前,嘴里嚷嚷着:“年……,年少荣算个屁,我还不知道……,他,他去年在,在赛诗大会上得了第一那,那诗,是请人操,操刀的……”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白胖胖的醉鬼,看来还挺年轻,就是胖得不像话,一身的肥肉足有两三百斤,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赶紧跑出来,欲扶起那躺在地上的大胖子,却没扶动,反被一屁股带倒在地,那大胖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小厮赶紧扶住他,大胖子将他一推,站起来指着厢内涌出来的人道:“你,你们说,是,是不是……”

    “是是是,当然是谁的诗也比不过富少爷您的……”厢里涌出来几个醉汉的狐朋狗友,涎着脸拍马屁,一看这群人就是以这富少爷为头的。

    “哎哟,富少爷,你怎么喝得这么醉?”跟着我出来的柳如月看醉胖子撒酒疯,赶紧跑过去,被醉胖子一把抓住手腕:“柳,柳妈妈,我没醉,我刚刚作了首诗,我念给你听,听听……”

    “哎哟我的富少爷,您作的诗自然是最好的,看你醉成这样,不如让小贵子送您回去?”柳如月脸上虽然赔着笑,却一脸惨绿。

    “柳妈妈!”富少爷把眼一瞪,酒似乎也醒了三分,“你这是看不起我怎么的?我作的诗难道就比不上年少荣那小白脸……”

    “哎哟富少爷,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好好好,是如月的不是,您念,您念……”柳如月赶紧赔笑,唇角抽动了一下,额上隐隐可见细汗。

    富少爷露出满意的笑容,摇摇晃晃地道:“哪有猫儿不偷腥?哪有猪儿不啃泥?哪有公鸡不打鸣?哪有女子不思春?”众人满脑黑线,偏那富少爷还沾沾自喜地道:“柳妈妈,我今儿这诗作得如何?”

    我“噗哧”一声,这才算明白柳如月那一脸惨绿所为何来了,看来他们已经多次领教过这位富少爷的“诗”。蓦地想起《飞花艳想》里那两个作出“风大吹开杨柳絮,片片飞来好似鸡”的求亲者,更是忍俊不禁,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那富少爷醉眼扫过来,眼中似有愠意:“你笑什么?”

    我忍住笑,吸了口气道:“没,没笑什么。”

    “胡说,你明明就是在笑我!”那富少爷动了怒,酒似乎也醒了,松开柳如月的手,走过来,“你是在取笑我刚才作那诗?”

    “哪里,公子那诗作得妙极,在下哪里敢取笑。”我思及身份,不欲与人在此地发生争执,赶紧赔笑道,“公子高才捷足,佳句清妙,在下深感佩服。”

    岂料那富公子闻言越发恼怒:“岂有此理,你面带讥笑,分明有心讽刺予我。”

    我没想到这富公子这般难缠,心下也有几分气恼:“在下并无此意,告辞。”

    “不准走。”那富公子拉住我的手腕,“哼,你既看不起我作这诗,想必自恃才高,不如也赋诗一首,胜了本公子,方才准走!”

    我大怒,欲挥开他的手,谁知这死胖子倒是劲大,我竟挣脱不出。小红大惊,扑过来欲掰开那富公子的手:“你,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家公子!”

    那柳如月也赶紧过来赔笑:“富公子,大家到咱们风月楼都是寻开心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犯不着动手动脚的。”

    谁知那死胖子借酒装疯,推开小红,瞪着我道:“你今儿要是不作出一首诗,便是不给我富大康面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嘲笑,你不作,今儿休想走!”

    我看了一眼柳如月,她附到我耳边轻声道:“这位富少爷家里财雄势大,你若是不想惹麻烦,就顺顺他的意吧。”转而一见那富少爷的狐朋狗友都带着讪笑,此时这番喧哗也惊动了一些大堂的客人,有人纷纷围了过来。

    我吸了口气,将怒意掩藏在眼底,冷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献丑了,富少爷想让在下作首什么诗?”

    他见我应允了,方才甩开我的手,哼了一声,随手一指走廊花架上的一盆兰花道:“就作首咏兰诗罢。”

    我皱了皱眉,在脑子里搜诗,首先想到一首李白的《孤兰》,觉得不太应景,随即想到张羽的一首《咏兰花》,舒了口气,轻吟道:

    能白更能黄,无人亦自芳。

    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

    那富公子见我真作出一首诗,不由怔住,我双手合抱,俯身道:“在下刚才闻得富公子佳句谐趣,失声唐突,多有得罪,望富公子海涵。”

    富公子圆圆的眼睛上下看我一眼,突然“哈哈”一笑,眯起眼道:“你这小子原来确有其才,你既赞我作的诗谐趣,可见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本公子交你这个朋友,过来一起喝杯酒如何?”

    说着,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往他那小厢里拖,我大吃一惊:“富公子,在下还有事在身,要赶回去,而且在下不会喝酒……”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富公子打断:“你这么不赏脸,莫非是看不起富某?”

    我有些发急地看了柳如月一眼,见她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再见富公子发蛮的样子,忍气道:“在下不敢,在下的确不会喝酒。”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爽快?”富公子把眼一瞪,不耐烦地道,“罢了罢了,不喝酒便算了,咱们吟诗如何?”

    我一想到他那首诗,冷汗就流下来了:“富公子……”

    此际我已经被他拉进小厢,他的一众狐朋狗友也进来了,屋里还有好些陪酒的姑娘。那富公子拉我坐下,一脸冰释前嫌的表情:“在下富大康,你叫什么?”

    “在下姓叶名华。”我随口道,心中有些发急,不知道这酒疯子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本是晚上出门的,若是迟迟不归,福爷爷他们肯定会担心死我。

    “叶公子,你真觉得我刚刚那首诗作得不错?”富大康一圆圆的小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我擦了擦冷汗,口是心非地道:“是……”

    “奇怪,你们都说好,为何绛雪小姐看到这首诗却那么生气?”富大康脸色一黯,陪坐众人的脸色也颇古怪,我好奇地道:“降雪小姐是何人?”

    “降雪小姐是富公子的心上人,是近日才从京城辞官归田的余大人的孙千金。”旁边一位陪酒的姑娘笑起来,那富大康听她这么一听,白胖胖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嗤了那姑娘一口,“去,讨打。”

    “富公子是将这首诗送给了那位降雪小姐?”我忍不住又想笑,官家千金,想必是知书识礼,这样的诗巴巴地送到她面前去以表心意,不气晕了才怪。

    富大康闷闷地喝了一口酒道:“我真摸不透这些女人的心思,之前我送了一些首饰去给她,她让丫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我向丫鬟打听,她说她家小姐不喜欢这些东西,喜欢吟诗作对的风雅公子,我一听就作了诗送给她,结果被她家的丫鬟拿扫帚打出门,我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啊?”

    我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这时席间一个男子给富大康倒了一杯酒递过来,赔着笑脸道:“富公子,降雪小姐不懂你的真心,终有一日会后悔的,来,在下陪你干一杯,一醉解千愁。”

    “干!”富大康接过酒一口喝下去,“一醉解千愁。”

    我一心想走,又怕他们向我劝酒,转了转眼珠,笑道:“富公子赠诗不成,所以便来青楼买醉?依在下看,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我心里烦,喝杯酒都不成?”富大康一脸为情所困的表情,我轻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到青楼里来喝,只怕那位降雪小姐知道了,会更恼你。”

    “我不来,她也恼了。”富大康气哼哼地道,“她让丫鬟说,除非我在两日后的赛诗大会上夺魁,否则再也不看我一眼。”富大康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我……,我定要在寒诗大会上夺魁!”

    “赛诗大会?”我好奇地道,“又是什么?”

    “叶公子是外地来的吧?连咱们沧都一年一度的赛诗大会都不知道?”一个姑娘抿嘴儿笑道,“这赛诗大会是沧都一年一度的盛会,是沧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为了选拔贤才举办的,每年不知道多少文士公子去参赛呢……”

    我眼睛一亮:“参赛夺了魁,可有奖金?”

    “奖金?”那姑娘笑了笑,“奖金是没有,夺魁者能得一块‘诗会才子’的牌匾,还能得到几位老爷向京中大员举荐的机会,那些一心入仕的学子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豪门大户的公子则是博个文才风流的名声,所以……”

    没有钱?我一阵失望。那富大康见我对赛诗大会颇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叶公子也想去赛诗大会凑凑热闹?”

    我见他虎视眈眈的表情,心中一转,已知道他忌惮什么,赶紧笑道:“我哪对那个感兴趣呀,我是见富兄对赛诗大会头名志在必得,在想能否帮上兄台的忙。富兄对降雪小姐一片痴心,真是令在下感动不已,不如在下替富公子作一首诗,你拿去送给降雪姑娘赔罪?”

    我心中突然萌生出另外一个主意,这富大康既然想夺魁,以他肚子里那点墨水作出的诗,只怕会死得很难看,如果能卖几首诗给他,助他夺魁,没准收的银子会更高,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白……

    我尤在思索,富大康却已眼睛一亮:“当真?”

    “这有什么好说假话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站起来,走到小厢一边的书桌上,拿起笔,写下一首李白的《秋风词-三五七言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思忖着现在这个时节,本想把“秋风清,秋月明”改一改,在心里替着“春风春月”、“清风冷月”、“寒风皓月”,思考半天,还是觉得换不下来,索性不改了,只在诗后题注道“时值初春,然余心凉如秋,自作《秋风词》”。富大康站在旁边见我写出这诗,眼中一亮,表情顿时感慨起来:“哎呀,叶贤弟这首诗,真是写出了富某的心里话。”一时神情激动万分。

    我笑了笑:“富兄将此诗再手抄一遍,送去给降雪小姐,只望小姐能消气。”

    “哎呀,叶贤弟真是帮了愚兄的大忙了。”富大康一扫刚才的颓丧之气,眉开眼笑地道:“叶贤弟文才出众,愚兄有一事相求。”

    “富兄不必多礼,在下若能帮忙,必当尽力。”我微微一笑,鱼儿上钩了。

    “贤弟,虽然你们表面上都赞我,其实我知道,为兄才疏学浅,写的诗不成样子……”我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一乐,这富大康性子倒也有几分可爱,只听他继续道,“我想请贤弟陪我参加此番赛诗大会,贤弟若能助愚兄夺魁,让降雪小姐对我刮目相看,愚兄一定重谢贤弟……”

    那就先掏钱来吧!我一脸肝胆相照的表情,大声道:“富兄这是什么话,成人之美,乃是积德之事,小弟自是竭尽全力,不过……”

    “不过什么?”富大康看我欲言又止,急道,“贤弟有话不妨直说。”

    “不瞒富兄,愚弟日前受人陷害,欠下一笔巨款,五日后便要归还,目前愚弟正在四处奔波,筹集银两还债,只怕是不能抽出时间,陪富兄参加赛诗大会……”我扮出一张苦脸,唉声叹气地道。

    “你欠人钱?欠多少?”富大康一听,立即道。

    我迟疑了一下:“四千两!”我本想狠心多报一点,想想还是作罢,这事富大康也许以后还有用处,还是把线放长一点吧。

    “嗨!我当多少钱呢,贤弟只需安心陪我去参会,这笔钱,愚兄帮你还了!”富大康很海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大声道。

    我故意露出神讶的表情,心里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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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8:18 | 只看该作者
第101章 情愫


    这富大康原来是沧都有名的“福禄”珠宝金行的小开,富家的珠宝生意做得极大,分店开遍全国,与天曌国周边的国家也有生意往来。富老爷娶了一妻四妾,生了八个子女,却只得富大康这么一个男丁,还是正室嫡出的,自然宠得无法无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所以让这富少爷沾了纨绔子弟的全部习气。但就我这晚的观察所得,这富少爷虽然不学无术,喜欢吃喝玩乐,高兴别人奉迎拍马,但人还算耿直大路,不是所有的纨绔子弟能一下子拿出四千两给我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看来只要他高兴,真是做什么都成。

    得了富大康四千两银子,我自然是不好马上走人,于是详细了解了一下往年赛诗大会的规则,出题的内容,往届夺魁都的名诗等等,直到深夜。富大康一行才摇摇晃晃地出了风月楼,富大康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道:“叶贤弟,愚兄今日结识你这个好兄弟,实在是太高兴了,贤弟不如去愚兄家里住一晚,咱们兄弟俩秉烛夜谈,明儿再回去如何?”

    去你家住?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万一被你发现我是女的怎么办?还有,揣着这笔巨款,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我赶紧推辞道:“富兄太客气了,小弟出门未与家人知会,若是一夜不归,恐家人担心,小弟还是不到府上打扰了。”

    “说得也是,让家人担心是不好。”富大康倒也不坚持,笑道,“叶贤弟家居何处?为兄送你回去?”

    “不敢劳富兄奔波,小弟住得尚远,家在城郊。”我蓦地想起,此际城门已关,恐怕是出不了城了,看来得找个客栈住一宿。

    “夜深了,贤弟一人回去,恐不安全,何况如今城门已关,贤弟不让我送,可出不了城!”富大康关切地道,我顿时了悟他坚持要送我,只怕是要摸清我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吧?这富大康说到底仍是生意人家的子女,就算他不知人间疾苦,也多是会算计的,白白拿了四千两银子出来给我这陌生人,当然也怕我跑了。

    这倒不好推了,我笑道:“小弟是怕富兄来回奔波,过于劳累,富兄这么担心小弟,小弟真是感动,盛情难却了。”

    有富少爷当保镖也不错,我带着这么大一笔银子,也怕路上会出事儿。富大少果真有些关系门路,到了墙墙根儿,随从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城门竟真的给他开了。他送回我了老福头家,与我相约两日之后在赛诗大会碰面,才坐车返回。

    小红一晚上都没机会说话,见富大康上车走人,才紧紧抱住我,激动得未语泪先流:“姑娘……”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没事了……”我拍着她的肩膀,轻笑,“进屋去吧,外头冷。”

    “小红是心里高兴。”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我就知道,姑娘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姑娘是小红见过最有本事的人……”

    呵呵,这话说的,马屁真是人人都爱听。可她哪知道我受的刺激,我拼死拼活挣点小钱,以为自己过得比普通老百姓好多了,没想到我觉得如天文数字的债务,人家随手就拿出来了。看来,我还不清楚真正的巨富到底富到什么程度。我要是有一天也能像富大康一样随手拿出四千两来打发人,身后到底要有多少身家?这么一算一对比,顿时沮丧得不得了。

    福爷爷果真还差了小祥子在等门,见我们回来,福爷爷披了件衣服从屋里出来,我赶紧把他扶进屋去,一边埋怨道:“爷爷也真是的,这么晚还等我作什么?”

    “你一个女娃娃半夜不归,我怎么放心。”福爷爷慈祥地笑道,我心中一热,福爷爷是真的拿我当亲孙女在疼的,之前欠下那笔债,他本准备卖掉几间祖屋替我还债,被我拼死拦下来,那几间祖屋是福爷爷的生活来源,没了祖产他和小祥子吃饭都成问题,何况就算他把祖产卖了,也解决不完我的债务。我向他保证我一定能在限期之内筹到钱,他才勉强没提这事儿,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还记挂着。第一时间把筹到钱的好消息告诉他,福爷爷起先还不相信,直到我把银票递到他手上,他面上才露出喜色,叹道:“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不是像在做梦,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竟然也遇得到这样的好事儿,看着那几张白晃晃的实实在在捏在我手里的银票,让我忍不住咧开嘴傻笑,折腾一宿,竟是了无睡意,精神也出奇地亢奋,见天际已经有些发白,索性起床梳洗,收拾妥当之后,想起应该告诉安远兮一声,省得他今天又傻乎乎地跑去摆摊。

    到了安大娘家的小院,推门进去,安大娘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我进来,她淡淡地笑了笑:“叶姑娘来了。”

    “大娘,远兮还没起床吗?”我笑着拿过她手里的饲料盆,“我来吧。”

    她也不推辞,任我把鸡食拿过去,轻声道:“远兮去帮人抄书了,说了这两天不回来。”

    “呃?”安远兮竟不在家,我怔了怔,“抄书怎么不在家里抄?”

    “那边说是什么孤本,不放心让远兮带回来,只能留在府上抄。”安大娘拍了拍手上的饲料末,走到院角的大缸里舀了勺水,倒进旁边的盆里洗手,动作轻柔斯文。我看着她的举动,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这安大娘的谈吐举止,一举一动,看起来都不像个粗鄙村妇。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长得极美的,否则也生不出安远兮这么漂亮的儿子,只是长年累月的劳苦生活把她的美貌消磨殆尽,华发丛生,皱纹满面。

    她洗完手,抬眼见我看她,笑了笑:“叶姑娘,我去弄早饭,你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好啊,我来帮你吧。”我撒了几把鸡食,让鸡们飞奔去抢。安大娘笑道:“不用了,我一人行了,你帮我叫安生起床吧。”说着,指了指右边的厢房。

    “那小鬼还没起来?”我放下饲料盆,推门进去。这应该是安远兮的房间,因为屋里有两张床,大床紧靠右墙,小床竖着靠在床尾一侧,安生就躺在小床上。我笑着走过去,看见安生闭着眼睛,趴睡在床上,发丝凌乱地覆在脸上,噘着嘴,嘴里一串亮晶晶的口水丝,滴在枕头上,枕头上湿了一小片。

    “懒虫,起床罗!”我捏捏他粉嫩的脸蛋,安生唧叭了一下嘴,仍旧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样子可爱极了。我玩心大起,捻起一缕头发,用发梢在他脸上轻拂,他耸耸鼻子,不耐烦地用手挥了一下,还不醒?我好笑地继续逗弄他,他连挥了几下手,终是痒得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大懒虫,快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我笑着掀开他的被子,怔了怔,“噗哧”一声笑起来,这小鬼居然只穿了个肚兜,光着屁股蛋子。我拍了下他的屁股,笑道:“小鬼,屁股蛋蛋被人看光光了,羞死罗!”

    他清醒过来,拉过被子盖到身上,脸红成苹果:“叶姐姐,讨厌啦……”

    “快起床!”我笑着捏他的脸,嗯,手感真好。他不安地在被窝里动了动,嗫嚅道:“知道了啦,姐姐先出去……”

    “呵,还不好意思呢,我偏不出去!”我打趣他,他又羞又气地嚷,把脸埋到被子里去:“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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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18:39 | 只看该作者
“得了得了,我不看你行了吧,我背过身去,你别闷死在被窝里了。”我笑道,站起来,打量起安远兮的房间,对墙是衣橱,靠窗有书桌,旁边是书架,我走过去,随手取了本书翻,见安远兮在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注,仔细看了看,都是他看书的一些心得,这书呆子看书还挺认真的。我笑了笑,这古代的书看着真累,竖排版,无标点,得自己琢磨着断句。我随意翻了翻,便没了兴趣,搁回架上。

    目光落到书桌上,看到桌上有一卷半摊开的卷轴,好奇地打开,怔了怔,是一幅裱糊好的画,那画儿竟是我那日气书呆子不理我时,给他画的乌龟像,大大的卡通脑袋,背着小小的龟壳身子,看上去呆头呆脑,我本以为他那日气得夺了去,早就撕了泄恨的,没想到他竟然留着,更没想到他竟然拿去裱了起来,这画儿被裱画的师傅看到,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也亏得他敢拿出去。

    画的左下角,题了几个字,我细细一看,似乎是一句诗,“无心醉里枫愁客,有意闲中菊对谁”。我的心一颤,像是偷窥了别人的秘密,赶紧将那画儿卷起来,放回桌上,有些手足无措。心“卟卟”地跳起来,这书呆子,好端端题诗在这画儿上作什么,我怔怔地望着桌上那卷轴,书呆子……

    “叶姐姐?”安生在背后唤我,我赶紧转过头,笑道:“怎么?”

    “你发什么呆?”他已经穿好衣服下床,床铺也收拾好了。我揉着他的头发,掩饰道:“没什么,快去梳洗。”

    他乖乖地应声出去,我看了那卷轴一眼,赶紧也跟出去,刚刚才跨出房门,正巧见到安远兮踏进院门,安生冲到他面前:“公子,你回来啦?不是说要这两日回不来么?怎么,你把书抄完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抬眼见到我,怔了怔,“你来了。”

    “嗯。”我走过去,“我有事找你。”

    他的神情很疲倦,眼里有明显的血丝,眼中带着一丝颓丧消沉。看来这些日子为我的债,书呆子真是很累心。我的心顿时又柔又软:“辛苦你了……”

    他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我帮不到你什么……”

    “谁说的,你帮我很多了,我心里知道……”不知怎么嘴就变笨了,安远兮,你如此对我,我该如何?失措地垂了头,眼神落到他右手的衣袖上,怔了怔,那袖子破了一个大洞,似乎是被火烧的,我讶道:“你的……”

    还没说完,他立即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说着径直进房去了,我心中狐疑,见他这样子,知他不想被人知道,赶紧对安生道:“安生,快去梳洗。”

    支开安生,我跟进屋去,这会儿时间,他已经把破的外衣换下了,另穿了一件衣服,正在扣衣襟的布扣,他的手势很怪,右手仿佛使不上力,我诧异地走过去:“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他赶紧道,把右手往身后一躲。我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见他样子这样古怪,没事才怪了!一把抓过他的右手,却听到他倒抽一口气,我更是狐疑,赶紧撩开他的袖子,吃了一惊,却见他右腕上方,一大块皮肤红肿起来,伴着大量水泡,似乎是被火烧伤的样子,我抽了口气:“怎么弄伤的?”

    “小声点,别让娘亲知道了。”他赶紧去掩上房门,我跟在他身后,“怎么会伤成这样?”

    “只是点小伤,昨儿抄书的时候不小收把烛台打翻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卷起他的袖子,看到有些水泡已经破了,有黄色的液体渗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滑,我急道:“你找大夫看过了没有?”

    他怔了怔,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忘了……”

    “忘了?”我又气又急,“你不觉得痛吗?”

    “只是小伤,家里有白药,一会儿上上去就行了。”他见我眉头紧皱,笑道,“你别急。”

    “这么大一片怎么是小伤,上了白药还要包扎的,家里有干净的布吗?不行,还是要去医馆请大夫看看,我陪你去……”我转身欲去开门,被他一把拉住,我回过头,见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你这么担心我吗?”

    我一怔,顿时面红耳热,赶紧道:“你是我朋友,我当然担心了。”

    “朋友?”他放开我的手,喜压了下去,似乎有丝不安的气氛淡淡地上来了。我心虚地道:“白药在哪里?我帮你上。”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上。”他淡淡地道。我转头气道:“你斗什么气?你一只手怎么上?万一被安大娘知道了,看她不唐僧死你!”

    他听了这话,倒也不说什么了,从柜子里找出药递给我。我接过药,拔下瓶塞,见他还伫在那里,埋怨道:“傻站着干什么,坐到凳子上去,手伸出来。”

    拉过他的右手,仔细地把白药抖到他的创口上,他的手臂微微一颤,我抬眼看他:“痛吗?”

    “还好。”他蹙了蹙眉。我翻了翻白眼,痛就痛呗,死撑什么?继续低头给他上药,不再说话,屋子里静下来,我听到他有些微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在我面前盘旋,我的手不知怎么就有些颤抖,调整了一下思绪,我把药上完,抬头道:“包扎的布要洗净了在开水里煮,晒干了才能用,这药这么敞着不是办法,还是去一趟医馆吧?”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你不是有事找我么,什么事?”

    我这才想起过来找他的目的,笑道:“我筹到那笔钱了,可以还债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银票,递到他手上。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安远兮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银票,眉头蹙了起来。

    “赚的。”我笑了笑。

    “怎么赚的?”安远兮的眉头蹙得更紧,“一晚上就赚了这么多银子?”

    “当然是用脑袋赚的。”我得意地道,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悻悻地把狂态收了几分,“你不高兴?你担心这银子是偷来的抢来的?”

    “你不是那样的人。”他漆黑的双瞳清澈见底。我的心一动,安远兮,你又知道我到底是哪样的人?这银子虽然不偷不抢,说到底还是动了歪歪心思投机得来的,不由低了头去,嗫嚅地道:“我也没准备瞒你……”接着把卖诗给富大康的事告诉他,只是隐去了青楼卖歌那段,只说是在酒肆外面遇到富大康。安远兮为我作了这么多事,作为对他的尊重,我也不该瞒他,不过顾忌着他对青楼女子的态度,免得多生枝节,才省了那段没说。

    “这么说,你要去陪那位富少爷去参加赛诗大会了?”安远兮静静地听完我的交待,问道。

    “不想去也没法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转眼看他,见他的脸色有些古怪,心中一思忖,明白过来,轻声道:“你是不是怪我有辱斯文?为了弄钱就帮人做这种舞弊的勾当?”我忘了他的耿直脾气,这种行为应该是为他所不屑的。

    他没有言语,深眸静静地看着我,他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离我很近很近,近得我可以感觉到他炽热的气息,我的心一跳,忍不住低下头,却听他柔声道: “我为何要怪你?你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是以前那个对世事无知的傻书生?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很坚强,遇到困难你总能想办法自己解决,但是,我也知道你有多么不容易,我只是为我身为男人却这么无能感到羞愧,为你……,感到心疼……”

    我的身子轻颤起来,心像泡在又酸又甜的水里,有一个部分,一寸一寸软下去,一寸一寸地被腐蚀,融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安远兮,不要说这样的话,这样我会喜欢你,或者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在你为了我孤身涉险的时候,在你背着我在草原上徒步而行的时候,在你替我找疗伤的草药的时候,在你借我肩膀让我哭泣的时候,在你为了帮我筹钱去抄书卖画的时候……,或者我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只是,我那么怯懦,我害怕再受伤害,所以不敢轻易去拥有。因为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你不会理解失去的那种痛。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的身子软软的,心软软的,情绪也软软的,只听到他接着道:“不过……”

    “不过什么?”我轻声道。

    “虽然是为形势所迫,这到底还是帮人弄虚作假,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书呆子果然还是书呆子,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光,我气结地抬起眼,瞪着他道:“去医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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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0:48 | 只看该作者
第102章 富侯


    迄今为止,我觉得最痛快的,就是把钱还给林老板时候,看到他一脸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陪安远兮去了医馆包扎伤口之后,我们一起去林老板暂住的客栈把钱还给他。那林老板显然是没想到我竟然真能在十日之内筹到钱,还提前了四天,望着我放到茶几上的银票,好半天,他才回过神道:“叶老板果真是有办法的人,短短数日便筹到了银子。”

    我淡淡一笑:“林老板可以把欠账单还给小女子了吧?”

    “那是那是,叶老板既然还清了欠债,这欠单自然要还给你。”他命人取了欠债单给我,我验明无误之后,收到怀里。

    林老板笑道:“叶老板是个诚信人,既然有能力筹到银子,不知道是否有意将绣庄和火锅店赎回去?”

    “可以赎么?”我抬了抬眉,这林老板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自然可赎,在下对绣庄和火锅店的经营并不在行,也没准备多花心思在这上头。”林老板笑道,“姑娘若是愿意赎回去,在下乐意卖这个人情,当是为之前对林老板的无礼赔个罪。”

    嗤!话说得倒是好听,卖人情?只怕你拿了去也不知道怎么经营,火锅店的底料是每日小红在家里熬好了送到店里去的,你就算能吃出一些配料,仿出来也不是那个味儿,看你没有火锅底料还能开得了几日?而绣庄若没我的花样,顶多只能做成平庸的与别的绣庄没什么区别的店铺,拿什么去跟“云裳坊”争?

    我淡淡地笑着,我手头上还有五百两银子,这点钱顶多只能赎回我那四间火锅店,但我现在不能马上赎回来,安远兮就站在我身后,他不知道还有这五百两卖歌的钱,我也没准备让他知道这钱的来历,这事儿恐怕不能当着安远兮的面谈。思忖半晌,我抬头道:“林老板,小女子现下没有这么多银子来赎,林老板若真有意让小女子赎回铺子,便给点时间给小女子想办法,如何?”

    “那是自然……”林老板哈哈笑道,“叶老板是个诚信人,林某最愿意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绣庄和四间火锅店,叶老板有意赎回去,就以两千两为价,十日为期,如何?”

    “成交。”他倒没乱报价,之前铺子加上我的私房钱,抵了四千两的债,现在他把铺子以两千两的价让我赎回,也差不多值这个价,我赶紧答应下来。

    出了客栈,安远兮问我:“你有把握十日内筹到钱吗?”

    “嗯。”我还可以去风月楼卖歌,只是不能让书呆子知道。

    “怎么筹?难道你还想跟富大康要?”安远兮的语气怪怪的。

    我抬眼看他:“我不以为我还有这样的运气,你别担心,我再想想办法,若是十日内筹不到,顶多不赎回便是了,以后另外做点什么便是。”

    他听我这样说,不再说什么了,看来还真不能告诉他这五百两的事儿。我望着他疲惫的双眼,柔声道:“昨儿是不是熬的通宵?先回去睡一觉吧,这事儿你别去犯难,也不要去抄书摆摊了,手伤要好好养着,别不顾息,落下什么毛病……”

    他定定地望着我,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你今儿好罗嗦。”

    我怔了怔,见他似笑非笑的,气道:“谁愿意罗嗦你了。”

    他的笑容更深了,唇角绽起两个小小的浅窝,我的脸一红:“回家了!”

    他扶我坐上驴车,慢悠悠地驾车出城。也许是不再欠债的关系吧,与安远兮并肩坐着,望着沿途的风景,心情一直很轻松。春天的郊野,是绿色的海洋,农田、炊烟、溪流、远山、郁树,构成一副祥和的田原风光。近家的池塘,波光粼粼,塘边翡翠绿的树叶,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和柔柔的水草,皆有一种不可惊扰的幽静之美,石头上的青苔湿润,正吸收着新鲜的空气和阳光。突然觉得,老天其实还是很照拂我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也很憩意,也很幸福。

    就这样幸福而宁静地,迎来了沧都一年一度的赛诗大会。

    一早富大康就派人来接我,我依旧着了男装,扮成富大康的书僮,随他去了赛诗大会。原以为这赛诗大会,也是在城中寻着开阔地搭台的,没想到富大康的车竟然停在一座大宅门前。抬眼看那门匾,题着“篱芳别院”四个字,好奇地道:“少爷,赛诗大会是在这里举行么?”

    富大康见我到了这里开始唤他少爷,很满意我的上路,笑道:“这篱芳别院是永乐侯的别院,每年的赛诗大会都是在这里举办的。”

    我点点头,想必这永乐侯也是这赛诗大会的举办者之一,才肯借出私产来搞这个活动。此际那“篱芳别院”大门洞开,左右各站了四个家丁,还有管事模样的人在迎客,门口铺着鲜红的地毯,倒是显得特别隆重。富大康递了帖子,带着我进去,一进大门便是一座青砖影壁,刻着松鹤同春、莲花牡丹、岁寒三友、福禄寿喜等图案的精致砖雕。转过影壁,是一座小庭,前面有一座圆拱门,靠门两边有假山花圃,踏进圆拱门,便见着是个大大的园子,迎面又是一座造型奇巧的假山,这格局,颇有些像我曾经游览过的苏州拙政园的布局,但似乎比拙政园的面积更大,因为我和富大康走了好久,都还在园子里,未见屋舍,而园子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似乎都经过精心安排和布署,我左顾右望,一个别院都有如此规模,看来这个永乐侯真是非常非常有钱有势啊。

    “哟,这不是咱们‘福禄’的富少爷吗?”前方突然响起一个尖尖的男人声音,我转头一看,却见站着几个锦衣公子,当头的一个长得倒是挺俊秀的,只是眼神太过阴郁,让人无端端地就觉得很不舒服,此际正面带讥笑,望着富大康。

    富大康显然认识眼前的男子,但脸上也同样没有好脸色,哼了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年公子。”

    那年公子笑道:“怎么?富少爷今儿也有兴趣来赛诗会凑热闹?”

    “怎么,你年少荣来得,我富大康就来不得?”富大康的语气不善,我忆起那日在青楼,富大康嘴里对这年少荣骂骂咧咧,看来这两人昔日定有些过节。

    “富少爷想来自然是来得,只不过……”年少荣讥诮道,“若是再作出‘猪儿狗儿’的诗,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年少荣,你以为你多有本事,去年拔了个头筹,不过是一早偷出题目,请人将诗备好的。说起来,你也没什么光彩的,比我还不如。”富大康被年少荣讥诮的语气激怒了,“年少荣,今年你可没那么走运了,不信咱们走着瞧!”

    “富胖子,你说什么!”年少荣勃然大怒,伸手就向富大康推过来,但他哪里推得动富大康一身肥肉,富大康哼了一声,倒推一把,反倒把年少荣推倒在地,年少荣的跟班赶紧将他扶起来,富大康冷笑道:“自不量力!”转头对我道:“我们走!”

    “富胖子,你别走……”年少荣大怒,富大康理都不理他,径直往前走,我转过头,看到年少荣被他的跟班拉住:“算了年兄,何必跟他那种俗人一般见识,只需在赛场上赢了他便可出气了!”

    那年少荣听了,想是觉得打架也占不了富大康的便宜,哼了哼,悻悻地作罢了。眼神却怨毒地盯着富大康的背影,我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少爷,这年少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样跟你过不去?”

    “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永乐侯家一个吃白饭的。”富大康被年少荣气得不轻,嘴下也不留德,“他是侯府大夫人的侄子,从小死了爹,跟他娘就死皮白赖地巴在侯府,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孙少爷了,我呸!”

    听起来好复杂,跟豪门恩怨似的,我笑道:“那少爷怎么会跟他结仇呢?”

    “哼,他嫉妒我家有钱呗,老说我们富家是暴发户。自己没钱也罢了,却看不得别人有钱。”富大康气哼哼地道。我点着头,约摸分析出几成,这年少荣是寄人篱下的豪门少爷,地位大概跟林妹妹差不多,大约也有几分才气,看不惯富大康这个附庸风雅的暴发富少爷,而富大康家里有钱,也看不顺眼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混吃白饭的侯府表少爷,追究起来,大概谁也没让谁好受过。

    唉,敢情这些豪门公子之间,也有相互看不惯的,我继续打听:“少爷,那这永乐侯是什么人呀?”

    “什么?”富大康回头瞪着我,吃惊的表情就仿佛我是个火星人,“你连永乐侯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天曌国人啊?”

    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悻悻地笑道:“在下家乡偏远落后,哪里知道什么侯爷爵爷的……”

    “嗨,罢了罢了,这话可别再问第二个人,别人一定会笑话你没有见识。”富大康心思粗,倒未多想,只当我真没见识,“我告诉你,永乐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不止是咱们天曌国,就是四方列国,哪里也找不出比永乐侯更富有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这天下……”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道:“这天下虽然是皇帝的天下,可大家都说,这天下的钱却是永乐侯的。”

    富有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太夸张了点?那皇帝能容得下他么?我忆起明代巨富沈万三,富可敌国,却被朱元璋整得抄家流放,一个有钱得连皇帝都眼红的人,他能容得下在他的天下里有这样一个随时可以动摇他皇位的人存在么?就像当初宇公子暗中对无极门一案推波助澜,我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明白?一个上位者又怎会如此肤浅?我算什么?渺小如沧海一栗。楚殇的富有和无极门的隐患,才是他动杀机的根本原因。

    “少爷,这话可别乱说,被人听到,要杀头的。”我也压低了声音,“这天下是皇帝的,钱当然也是皇帝的。”

    “嗨,你不知道,永乐侯可不光是有钱。”富大康八卦的精神来了,继续低声替我扫盲,“永乐侯的先祖当初是和我朝的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听说是开国太祖爷的拜把子兄弟,又出钱又出力,打下江山后,太祖爷亲封永乐侯爵位,代代世袭。几朝下来,永乐侯一族根基盘错、权势滔天。侯爷动动手脚,天下都会震的。听说,只要是永乐侯支持哪位皇子当皇帝,那个皇子就一定能当上皇帝,咱们现在这位圣上,生母出身寒微,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被打入冷宫了,圣上一直也不受先帝的宠爱,本来大家都以为这天下会是圣上最宠爱的九王爷坐的,没想到咱们现在这位圣上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侯爷的支持,硬是把他扶上了皇位。虽说近年来永乐侯偏安沧都,渐渐不理什么事儿了,可是京师的官员们来了沧都,一定要拜会永乐侯,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了。”

    我点点头,原来永乐侯是当今圣上的维护者和支持者,不知道是不是天曌国的每一个皇帝都是永乐侯一族推上宝座的?怪不得可以这么多年富甲天下而一直不损毫发,可是,平庸的皇帝大概会如他们所愿做个傀儡,若是像宇公子这样的人,会甘于一直受永乐侯一族的钳制?只怕终有一日,沈万三的下场便是永乐侯的下场罢?

    呵呵,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这些政治斗争,离我这个平凡普通的小女人太远了。也许我这一生走完,也未必能见到这些潮起潮落,今儿这些故事,只当作听了一个传奇,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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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1:49 | 只看该作者
第103章 诗会


    赛诗大会的赛场设在园子里,前来比赛的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处,富大康也找到了他平日那些狐朋狗友,池塘边的八角亭里设了桌椅,是几位主办的老爷们和评委的座席,下面的空阔地也摆了多张书桌,摆有文房四宝,大概是给学子们用的。那年少荣也来了赛场,见到富大康,哼了一声,富大康也不屑理他,翻了翻白眼,我暗自好笑。忽听到有人说:“几位评审大人都到了。”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齐齐望着那八角亭,只见那亭里进来几个老者,我低声问富大康:“少爷,哪位是永乐侯呀?”

    “永乐侯还没到。”富大康看着亭子里的人道。只见那几位老者分别坐到位子上,果然见正中的主位还空着,想必是给那位永乐侯留着的。有位老爷站起来发表了几句演说,大意是希望今年的学子们发挥长才什么的,说得一众学子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正在此时,突然听到有人朗声笑道:“说得好!”

    “侯爷来了!”一时人声沸腾,落座的老爷们纷纷站起来给永乐侯行礼,我好奇地向亭内望去,看到那个满脸笑容的永乐侯,浑身一震!居然是他?那个永乐侯,竟然是那位曾与我有过两面之缘,并赠我玉板指的云老爷子——云崇山!

    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永乐侯,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途经沧都,没想到他根本一直就在沧都!永乐侯云崇山笑吟吟地落坐,目光扫向全场,我不由自主地往富大康背后缩了缩,万一被那云老爷子认出我可不妙,我女扮男装混进来,可是帮富大康作弊的,我可不想把富大少的事搞砸了。心里这么想着,头更是垂得低低的,好在园子里人多,这永乐侯应该不会留意到一个小书僮,但心里仍旧忐忑万分。

    那云老爷子见一众书生看他来了都战战兢兢,笑道:“大家不用拘谨,都坐下吧。”

    我暗暗叫苦,富大康坐下来,我站到他身后,就没人帮我做挡箭牌了,只好把头垂得更低,好在富大康坐的位子离那八角亭儿甚远。只听那永乐侯笑道:“刚刚在路上我这小童给我出了个字谜,颇有意思,在座可有人有兴趣一试?”

    他话音刚落,却见到富大康的死对头年少荣站起来,笑道:“请侯爷出题,少荣愿意一试。”

    “学生也愿一试。”立即有其他学子纷纷站起来,不甘人后地道。永乐侯见答题者踊跃,十分满意,笑着对立于他身后的彩衣女童道:“锦儿,把谜题念给公子们听听。”

    那彩衣女童走出来,笑盈盈地念道:“众位公子听好了,这谜面儿是‘我有一物生得巧,半边鳞甲半边毛,半边离水难活命,半边入水命难保’。各位公子解出答案的,就把答案和姓名写到纸上呈上来吧。”

    书生们各自思索,似乎有人已经想到了答案,上前将谜底写了出来。我微微一笑,这老爷子倒是会调节气氛,用这一个小字谜,便把紧张的气氛轻松化解了。富大康见有人去写谜底,转过头低声问我:“你知道答案么?”

    “少爷也想去答么?”我笑问。

    “出风头的事谁不爱。”富大康见年少荣也去写谜底,哼道,“最好是压一压那年少荣的气焰。”

    要压他的气焰么,倒不难。我想了想,轻声道:“这是个‘鲜’字,不过少爷上去写答案,最好不要直接写出谜底,不如……”我附到他耳边,小声献计,他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点头,连声道:“好!好!”

    富大康得了谜底,赶紧走到书桌前,那年少荣正好在另一张桌上把谜底写完,抬眼见富大康也走过来,轻哼道:“怎么,富少爷也得了谜底?”

    富大康哼了一声,不理他,只顾拿笔写字,那年少荣也不管他,只把自己的谜底呈上去,富大康写完谜底,也将谜底呈了上去。那彩衣小童站在那里收谜底,大概是看到了对的,就点一下头,把谜底单放一边,待她接过富大康的谜底,脸色微微一诧,抬眼看了富大康一眼,转过身跑进亭里,把谜底呈给了永乐侯。永乐侯看了,“哈哈”一笑,抬眼看着富大康,赞道:“这谜题本不难,倒是富公子解谜颇用了心思。”说着,将手中的谜底递给旁边一位老者,那老者拿着谜底看了一眼,点点头,笑着念出来:“‘我有一物两边旁,一边好吃一边香,一边上山吃青草,一边入海把身藏’。果然解得妙。”

    那边的年少荣一听,脸色顿时一沉。那彩衣小童锦儿出的谜题,原本易解,永乐侯为了缓解赛诗会的气氛,所以出了这个题目,大多数人都能猜得出答案。但富大康不正正经经地写出答案,倒是剑走偏锋,也写下一个谜面,恰好解了锦儿的谜题,显然这答题的心思,是小胜众人一筹。以前识得富大康的人都颇为惊讶地望着他,窃窃私语。得了侯爷的赞赏,富大康得意非凡地落坐,抬眼洋洋自得地看了年少荣一眼,见年少荣一脸铁青,冷哼一声,心中想必是扬眉吐气,高兴得很!随即抬眼看我,低声道:“做得好!”

    我低眉顺目,不敢应他。这富少爷也真是,现在他出了风头,全场这么多双眼睛,个个都盯着他,他倒一点不避嫌。我偷偷抬眼往八角亭内一瞥,果然见永乐侯的目光扫过来打量他,赶紧垂下脸,微微侧过头。

    只听到亭里有个老者宣布赛诗大会正式开始,第一轮出了个题目“咏春”,可咏景咏物咏情咏志,题目一出,陆续有人站出去写诗,场面顿时热闹起来,众人的目光也不再落到这边。我思忖了一下,带典的诗不能用,怕弄巧成拙,太难理解的也不能用,我担心富大康一时半刻记不住,最后选了一首的贺知章的《咏柳》,附到富大康耳边告诉他,富大康轻轻念了一遍,自信满满地站起来,也写诗去了。

    待到学子们的诗都挂到绳上去,亭里站出来一个中年书生,依次念着绳上的诗给亭里的老爷们听,我见富大康对别人的诗都不甚在意,只留意听着年少荣的诗,只听那中年书生念道:

    日落新知两度春,天寒旧赏水临门。

    流霞老去从为客,落日春来觉有神。

    中年书生点点头,微笑道:“此乃年少荣公子所作《咏春》。”

    富大康不知好坏,只低声问道:“他那首诗作得如何?”

    “尚可。”我见富大康一脸紧张,轻笑道,“少爷别担心,我觉得你那首更妙。”

    富大康听我这样说,两只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低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我差点没忍住笑,只得应和着点头。只听那中年书生又念了几首,念到了富大康的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那中年书生顿了顿,讶道:“此乃富大康公子所作《咏柳》。”

    此言一出,现场又响起了“嗡嗡”声,那年少荣一脸诧色,看向富大康,眼中带着惊讶和怀疑,冷哼一声,轻嘲道:“看来今儿富少爷是有备而来。”

    富大康抬眼冷笑道:“怎么,就兴你一人有所准备么?”

    那年少荣正待开口,突听有人轻声道:“二月春风似剪刀,倒是别致生动。”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一脸病容的青年公子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过来,身旁还跟着个美貌少女。我诧异地扬眉,那推车的男子我识得,是云老爷子的家仆云德,却不知这坐在木轮椅上的病公子是谁?

    却见到富大康身子一震,神情有些激动,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俯下身,富大康往病公子那边瞥了一眼,紧张地道:“降雪……,降雪小姐也来了……”

    降雪?我抬眼看向那病公子身边的美女,原来她就是降雪小姐,果真生得貌美如花,我见富大康痴痴地盯着那降雪小姐,似乎眼里再没了旁人,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衣袖:“少爷,别太失礼。”

    却听到永乐侯笑道:“峥儿今儿怎么有精神来凑热闹。”

    云德将木轮椅抬上八角亭,亭里除了永乐侯,一众老者都站了起来:“峥少爷!”那病公子摆了摆手:“各位长辈请坐。”转而望着永乐侯颔首道:“祖父,孙儿呆在屋里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窃窃私语:“呀,原来是永乐侯府的云峥公子。”

    我见众人一脸惊讶,富大康也看着亭内目不转睛,轻声问道:“少爷,怎么侯府的孙少爷,你们都不认识么?”

    富大康低声道:“云峥公子自小体弱多病,终日闭门不出,见过他的人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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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2:14 | 只看该作者
却见八角亭内一个青衣老者皱着眉看着降雪道:“雪儿,是不是你调皮,我不让你来赛诗大会,你便去缠峥少爷?”

    降雪脸微微一红,噘嘴道:“爷爷,云峥哥哥自己也想来的……”

    “胡闹!”那老者轻斥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余老,你也别骂她,让峥儿出来透透气也好。”永乐侯挥挥手,淡淡地道,转而看向云峥,一脸慈爱,“你既来了,不如给他们出个题目玩玩。”

    云峥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降雪对这赛诗大会倾慕已久,不如让降雪出一题如何?”

    余降雪一听,眼睛一亮,笑道:“云峥哥哥既然这么说,那就让他们以‘相思’为题,赋首诗如何?”

    “雪儿,女孩子家的,怎么这么轻狂无礼?”余老又要骂她,云峥却笑了笑,淡淡地道:“也好!”他的语气极淡,却含着一股不容人置疑的气势,余老一听,立即闭了嘴。我从亭内那些人对他恭敬有礼的态度上寻思,这云峥公子虽然病体孱弱,但似乎极有威信,而这种威信,似乎不仅仅来自于永乐侯一族的权势。

    既然出了题,众学子自然又要表现一番,纷纷上前去抢书桌。我见富大康只顾着痴痴地望着余降雪,那降雪小姐目光往场内一扫,看到富大康,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我眼珠一转,低声道:“少爷,那天那首《秋风词》,可送给降雪小姐了。”

    “送了。”富大康回过神,我笑道,“降雪小姐收了吗?没退回来?”

    “收了,没退。”富大康脸色有些暗红,我心中有了主意,只怕这余小姐今儿来,是专程来考富大康的,赶紧附唇上前,在富大康耳边将李商隐的《无题》 “昨夜星辰”句念给他听,想着那诗的后半段,怕与富大康的情况不太相应,便只念了前半首,富大康眼神发亮,面带喜色,乐滋滋地站起来写诗去了。

    等到众学子将诗写就,却听到那余降雪阻止了欲去念诗的中年书生,对云峥道:“云峥哥哥,让我去念吧。”得了准,她站到夹诗绳边,依次将学子们的诗念下来,念到年少荣时,富大康明显脸色紧张,只听那降雪小姐一字一句念道:

    南冠有径人归后,楚瑟无心月上时。

    泪满吹沙常乱叠,愁闻绕渡最相思。

    余降雪念完,抬眼看了年少荣一眼,笑道:“年公子这诗写得好情深,莫非已经有了心上人?”

    年少荣赶紧站起来道:“余小姐说笑了。这只是在下信手而作。”

    “是么?”余降雪笑了笑,也不再问,接着看别人的诗,念到富大康时,声音不知为何大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越往下念,语气中越是带上一分惊讶。念完这首诗,她瞥了富大康一眼,我本以为她会说几句什么,没想到她理也不理,只接着去念下一个人的。富大康满脸期待变成了失望,抬眼疑惑地望着我,我轻声道:“少爷别灰心,凡事不要看表面。”

    富大康忐忑不安,余降雪念完了,回到八角亭,只听到永乐侯笑着问云峥:“峥儿觉得这一轮,哪位公子的诗更胜一筹?”

    云峥一直淡漠地垂着睫,听到祖父的问话,才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孙儿只记住了两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永乐侯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富大康却面色一喜,有云峥这句话,这轮便算他胜出了。我抬眼见到年少荣脸色铁青,那余降雪垂着头站在云峥身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唇角却微微向上勾了勾。

    只听到亭内一位老者笑道:“众位公子的诗都作得不俗,不过连作两轮,也有些闷了,大家不如来玩个游戏如何?”

    永乐侯笑道:“夏老有什么新点子?”

    “不如来玩个诗词接龙,每位公子只需接一句便成。勿需大家写到纸上,只要念出来即可。”那位夏老捻着胡须笑道。

    我和富大康都愣住了。老天,这老头不是专门来拆台的吧?难道我和富大康作弊被人看出来了?我差点吐血,当面念出来,不去写,我就算是来得及想出接龙的诗,又要怎么告诉富大康,那个时候可是人人都盯着他的。正急得没法可想,只听到永乐侯道:“这个游戏倒不错,那夏老就随便出个题玩玩吧。”

    完了完了。不止富大康脸冒冷汗,连我也额上见汗。富大康低声道:“怎么办?要不我们借口去出恭?避一避?”

    “那哪成!”我抬眼看着余降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心中暗暗叫苦,“降雪小姐正留意着你呢。”

    “那怎么办?”富大康脸都绿了,我低声道:“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一会儿你站起来接诗,我在你后面轻声念,你留心听。”

    富大康擦了擦汗,声音有些发颤:“也只能如此了。”

    那夏老已经开始出题了,念了一句诗:“陌上角吹春,请大家依次往下接。”

    离亭最近的一位书生站起来,略一沉吟,念道:“陌上角吹春,池中入奏闻。”

    “好!”夏老点点头,书生旁边的学子依次把诗接下去,有些人要思索半晌,有些人则能立即接出,虽然不是句句上佳,但游戏好歹玩得没有断档。富大康眼见就要到自己,更是紧张得面色发白,这时轮子已经转到年少荣前面的书生,那书生接着前面众人的诗道:“西池旗旆展,北塞驿亭春。”

    他念完落坐,年少荣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接道:“北塞驿亭春,春眠不觉晓。”说着,眼睛向着富大康扫过来:“富少爷,该你了。”

    富大康满头大汗地站起来,我的心反而落下去,“春眠不觉晓”,简直是天助我也,下一句不正好接“处处闻啼鸟”么?我赶紧站到富大康身后,用他三百斤的肥胖身体把我遮住,在他身后轻声道:“处处闻啼鸟”。富大康抹了抹汗:“什么?”

    “处处闻啼鸟。”我又重复了一遍,不敢太大声,全场人的眼睛都盯着富大康,却见富大康点点头,念道:“春眠不觉晓……”我心头一松,还好他听到了,却听到富大康接着道:“处处蚊子咬……”

    “哄……”哄堂大笑,我白眼一翻,差点气昏过去!众人乐不可支,尤以年少荣笑得最为放肆,捂着肚子,一脸讥讽地看着富大康:“富少爷,看来你今春被蚊子咬得很惨啊,感触颇深嘛……”

    富大康一脸惨绿,不停地擦着脸上的细汗,众人见他狼狈不堪,更是一片“嗡嗡”之声,我偷偷瞥向亭内,见余降雪脸色有几分古怪。却听到亭里响起一个云淡风清的声音:“今春的蚊子是有些恼人,在下也深受其苦,体验过富公子的感触。”

    讪笑之声顿时止住,众人望着为富大康解围的云峥公子,不敢在这位侯府孙少爷面前再说什么。永乐侯意味深长向富大康看过来,我更是躲在他身后不敢动,却听到永乐侯笑道:“这诗词接龙就到这儿吧,玩得也差不多了。”

    富大康如释重负,满头大汗地坐下来。我心中不禁对那云峥公子有了几分好感,这才是真正的名门公子的风范吧,宽宏包容,善解人意,看那年少荣,一脸刻薄相,还装什么豪门公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只听到余老道:“这最后一轮,按惯例该由侯爷出题,不知今年侯爷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永乐侯沉吟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应整日伤春悲秋,应该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才能为家国出力,不如以‘咏志’为题,赋诗一首,各位意下如何?”

    侯爷开了口,自然无人反对。咏志……,我的头大起来,我那时空古人写的豪气冲天的抒怀咏志的诗倒是不少,但大都带有典故,带有这时空没有的地名人名,是万万用不得的。我望着富大康充满期待的眼神,感觉脑袋抽痛起来,他刚刚才出了丑,一定是很希望在最后一轮捞回面子的。看着已经有人上去写诗了,更是心发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不行,这里没有楼兰这地方,“一朝得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不行,万一人家问黄巢是谁怎么办?没有典的,没有典的,我心中暗骂云老爷子怎么出了这么万恶的题目。大丈夫要胸怀天下,你当人人都能“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有几个人能做到像……,等等,我刚刚想起那句似乎还不错,好像是李鸿章入京就试时写的《十律》的一首,没带什么典故,“泸沟桥”换成“沧都府”就可以了,我四下一望,见众人只顾不暇,无人再注意富大康,赶紧附到富大少耳边将这首诗背给他,富大少轻声念了一遍,不知道是刚刚出了丑心理压力大增紧张过头,还是七律太长记不住,硬是念不清。我额上见汗,见富大康也一脸惶然,狠了狠心,略一思索,将这诗掐头去尾,只留了中间四句,再念了一遍给富大康听,这次他终于念清了。我抹了抹汗,见别人都写得差不多了,赶紧推他上去,富大康终于抹着汗,把诗写完了。

    那中年书生又下来念诗,我已无心去听别人的诗作得如何,只望着快些过了这一关,说实话,李鸿章这首诗这样一掐头去尾,意境就差了好多,总感觉交待得不清不楚,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谁让这富大康自己没出息,关键时刻这么不顶用。那中年书生最后停在富大康作的诗面前,众人有心瞧富大康出丑,都面带怪笑,竖直了耳朵来听,特别是年少荣对着他身后的跟班挤眉弄眼,我心底有气,就算这诗意境差了点,也比你刚才赋那首强多了,却听到那中年书生朗声念道:

    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

    全场顿时静下来,那些有些看笑话的人脸都僵住了,只听到永乐侯笑道:“好,好,富公子被蚊子咬醒了,痛定思痛,作出的句子也不同凡响了!”

    众人又笑起来,富大康尴尬地赔笑。永乐侯接着道:“今儿这场赛诗大会,各位公子都颇费心力,本侯准备了酒宴,请各位移到花厅开怀畅饮,至于这名次么,待几位评审商议之后,再作定夺。”说完,永乐侯站起来,云峥抬眼看了永乐侯一眼:“祖父,孙儿觉得有些累,就不去了。”

    “那你回去好生歇着。”永乐侯转眼吩咐云德,“送孙少爷回去休息。”

    众人起身送云峥离开,我见这赛诗大会可算完了,赶紧对富大康道:“少爷,接下来没我的事儿了,我先走一步。”

    “你不去酒席饮宴么?”富大康讶道,我翻了翻白眼,我现在扮着你的下人,即使去了还不是站到你身后看你们大吃大喝,再说了,万一我被云老爷子认出来,今儿这次的作弊行为不是立马现形了?我低声道:“少爷你糊涂了,万一我被人拆穿身份……”

    富大康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赶紧道:“行行,那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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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2:58 | 只看该作者
第104章 内情


    从侯府别院出来,我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算给富大康办妥了,如果不出意外,富大康夺魁应无问题,不过,即使出了意外,责任也不在我身上,富大康想来也不会找我的麻烦才是。怀里揣着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我本想趁着单独出门的机会,去找林老板先谈谈赎回火锅店的事,结果到了客栈林老板居然不在,我寻思了一下,反正还差一千五百两才能把铺子全赎回来,还是不要那么费事了,干脆把钱找齐了再说。

    无事一身轻,我难得有闲地逛了逛街市,路过一个摆摊卖风筝的小贩那里,我见那摊儿上的蝴蝶风筝扎得漂亮,一时兴起买了一个,拿着边逛边走,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转过街角,安远兮?我赶紧加快脚步,他怎么进城了?

    “安……”我张口欲喊他,他已经拐进左街的巷子里,我只得追上前去,巷子里却已没了人影,难道我看错了?我明明看到书呆子转进这条巷子,往巷子深处走进去,发现右边还有一个支胡同,我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赫然见到安远兮正立于一户人家门口,我心中一喜,正欲唤他,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骂道:“五十两怎么够?我说了那孤本值五百两,就算你拿了五百两来,我那孤本就能换回来了?”

    我赶紧躲到巷角,悄悄探出头去,见安远兮一脸抱歉地赔笑道:“舒先生,我知道五十两不够赔那孤本,但是现在我只能筹到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其它的我一定再想办法,只希望你不要将此事告诉我的家人……”

    “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三日之内你还还不出钱,我就上官府告你去,你快走快走,我看到你就晦气!”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安远兮咬了咬唇,掉头往回走,我心中一慌,左右看了下,赶紧躲到巷子角一些破竹篓后面蹲下,安远兮心事重重地从我眼前走过,没有看到我。

    待他走远了,我才站起来,安远兮到这里来做什么?刚刚那户人家说什么孤本,什么赔五百两,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了想,转进胡同,站到刚刚那户人家门口,轻轻敲门。

    “叫你走你怎么还不走?”门内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老头儿探出头来骂道,见到是我,愣了愣:“你找谁?”

    “老先生,打扰您了,你想问一下,刚刚那个安远兮,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赔笑道。

    “你是他什么人?”老头儿一听到安远兮的名字,脸色沉了下来。

    “我是他朋友。”我赶紧道,“老先生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是个老实人……”

    “我没说他不老实。”老头哼了哼道,“老实人就不会做错事了?”

    “是是……”我赶紧顺着他的语气应道,“老先生不如说说是什么事,我刚刚听到老先生说要把他告上官府,不知道安远兮怎么得罪了先生?”

    “他烧坏了我的书,我那本《神武年志》可是一本传了三百年的孤本,我本来见他老实勤快,他又急需钱用,给他抄我那孤本,让他赚点钱,没想到他抄到半夜,居然睡着了,还打翻了烛台,把我那孤本烧坏了,气死老夫了……”老头儿喋喋不休地道,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安远兮清早回来,不仅仅是衣服烧破了,手烧伤了,还把别人的东西烧坏了。

    这书呆子,怎么不说呢?他做事是极有分寸的,想必是这段时间累极了,才会在抄书的时候睡着吧?我心中一酸,不知道这书呆子这两天为了筹这笔赔款,又跑去做什么傻事了?我见那老头气极败坏的样子,心知他必定爱极那本书,赶紧赔笑道:“老先生,安远兮烧坏你的书,是他不对,在下愿意帮他把书款赔给先生,请先生大人大量,原谅他吧。”

    “赔钱?赔了钱我那孤本就能回来么?你就算拿着钱,也再也买不到我那本书……”老头儿气哼哼地道。我赶紧顺他的气道:“是是是,先生那本书那么珍贵,就算是赔钱给先生也补偿不了先生的损失,不过那本书不烧也已经烧坏了,我只是想让先生的损失没有那么严重,先生是个知书识礼的人,一定也能体谅我们。”

    那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才道:“你这小子倒会说话。”

    “本就是我们不对,先生宽宏大谅,在下一定铭记于心。”我见那老头儿的语气有些松动了,赶紧道。

    “嗯,我本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之前也是这么跟他说,这书烧了也回不来了,让他拿五百两作赔书款,他也拿不出,我才动了怒。你刚刚说要帮他还债,可是当真?”老头儿道。

    “当真当真。”我赶紧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递到老头儿手上,老头儿将信将疑地接过银票,数了数,确认无误,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容,拉开门道:“既然这样,你进来拿债据吧。”

    我随那老头儿进屋,他翻出一张单子给我,我仔细一看,果然是安远兮写下的欠账单,赶紧收好。那老头儿笑道:“你这人倒是挺够朋友。”

    我微微一笑:“是先生宽宏大谅才是。”想了想,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帮忙。”

    “什么事?”老头儿怔了怔。

    “请先生不要将在下帮他还钱的事告诉安远兮。”我思忖了一下,安远兮不想我知道这事儿,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免得伤他的自尊。

    “那我怎么说?”老头儿道。

    我想了想,笑道:“请先生帮忙,就说那个孤本是个仿本,你也是才发现的,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还有就是请先生尽快差人知会他,省得他再东跑西跑地去筹钱。”

    那老头儿怔怔地看着我道:“那书呆子交了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运气。”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已经应承下来,笑了笑,躬身道:“在下谢过老先生,告辞。”

    只身回家,进门就听到小红在大声嚷嚷,我踏进院子,见莫修齐主仆站在院内,地上放着两人的行李。小红涨红了脸,一脸怒气,指着莫修齐道:“敢情我家姑娘就喂了你们这群白眼儿狼,现在见着我家姑娘落魄了,就一个个拣着高枝飞了……”福爷爷和福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见我踏进门,脸色一喜。

    “小红!”我的脸沉下来,“你嚷嚷什么?成什么样子?”

    “姑娘……”小红气结地跑到我面前,“你知道么,这位莫公子,要到‘云裳坊’去做账房先生了,我们锦绣庄没亏他没……”

    “闭嘴!”我厉声打断小红,“你进屋去!”

    小红眼眶一红,委屈地咬着唇,跑回房了,我转过身,对莫修齐欠身道:“对不起,莫公子,小红太不懂事儿了。”

    “不是不是,是在下对不起姑娘,姑娘对在下有恩,在下本不该在锦绣庄有难时离开,在下实在愧对姑娘……”莫修齐惶恐地道,我摆了摆手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我们绣庄抵了债,本就不能再帮公子什么,莫公子若是去‘云裳坊’做事能有更好的前途,小女子绝不会拦阻公子,反倒替公子高兴。”

    “叶姑娘……”莫修齐脸涨得通红,我转头看了一眼莫桑,见他垂着睫,脸上是惯常的没有表情。我笑了笑,转眼望着地上收拾好的行李道:“莫公子是要搬走吗?”

    “‘云裳坊’给在下安排了住处,既然不在锦绣庄做事了,在下也不好再叨扰姑娘……”莫修齐忐忑地道,不敢抬头看我。我笑了笑,也罢,该走的,终是要走,谁也不能强求。

    “也好,住在城郊到底也不是那么方便。”我点点头,淡淡一笑,“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敢劳烦姑娘……”莫修齐拘束地道,我笑了笑,“麻烦什么,不过是走几步路罢,走吧。”

    将莫家主仆送出门,莫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我倚在门边,望着他们的背影,手缓缓摸上脖子,捏住那块黑玉。冥焰,是不是真的要我今生走完了,才能去到冥界见你?莫家主仆走出数米远,莫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他的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我静静地望着他,冥焰,他不是你,我执念了那么久,强迫自己把他当成你,可是,他到底不是,纵然,他跟你长得那么相似。“莫桑?”莫修齐转头唤了他一声,他咬了咬唇,看了我一眼,转过头跟上莫修齐。

    我淡淡一笑,转身踏进院子,锁上门。福爷爷和福祥担心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没事了,我去看看小红。”

    推门进去,小红伏在桌上,听到门响,赶紧坐直身子,袖子在脸上擦了擦,我笑着走过去,抽出手绢,擦她脸上的泪,打趣道:“脸哭花了可不漂亮了!”

    “谁哭了!”小红撇了撇嘴,轻哼道。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我轻声哄她,她咬了咬唇,委屈地道,“我只是替姑娘不值,当初要不是姑娘帮他们,他们早死在客栈了,现在姑娘落了难,他们马上就撇得远远的,真不是东西……”

    “我知道小红是最为我着想的,不过,他们的心既然没在我这儿,我强留住人家也没意思,是不是?”我笑道。

    “姑娘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他们才欺着你!”小红恨道,“就是骂他们出顿气也好……”

    “那有什么用,我让他们走,自然有我的道理。”我的目光寒下来,“不让他们走,怎么能钓出背后的大鱼?”

    “姑娘?”小红没明白我的话,愣愣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脸:“去帮我请安总管过来,我有些事想跟他商量。”

    这次绣庄出事,虽然我知道是有人设计,在绣庄里安排了内鬼,但因为急着找钱还债,让我无暇去查证。我本来还没有怀疑到莫家主仆身上,之前我最怀疑的人是秀姐,但莫修齐这么短的时间,就在“云裳坊”找到事做,让我不得不对他起了疑心。我仔细回想了与林老板做这两桩生意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他骂“云裳坊”店大欺客的那一幕,我当时被这单“云裳坊”放弃掉的生意冲昏了头脑,没去深想,现在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莫非,设计陷害锦绣庄的黑手,便是“云裳坊”?我的眼睛眯起来,很好,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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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4:59 | 只看该作者
第105章 穿帮


    夜凉如水。

    我静静地坐到院子里,想着下午与安远兮谈这件事的情形,安远兮对我的怀疑没有多言,只按我的吩咐去查我让他打探的事情去了。我见他神情之间的焦虑之色已消,心知大概那位老先生已经知会过他无需再赔钱了,心中略为一安。

    在心里理着这件事的一些细微的线索,莫家主仆当初与我的偶遇,应不是作戏,毕竟我那时候也是初到沧都,不识得这里的任何人。如果是锦绣庄的生意红火起来,才有人在绣庄里找到一个内奸,为什么会找上莫修齐?要说服一个知晓礼义廉耻的书生见利忘义,背叛有恩于他的人,肯定比说服一个普通伙计见利忘义要难得多,除非,他能允诺一些莫修齐非常想得到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名?利?皆有可能,只要能让他在沧都扬眉吐气,让曾经悔婚的岳家后悔不迭,甚至还有可能,是挽回他那桩指腹为婚的亲事。

    那个女子叫什么?想容是吧?很好,查一查整个沧都城,有多少家适龄的女子叫这个名字,查一查她到底是什么身家背景,查一查“云裳坊”的底,答案在心里蠢蠢欲动,呼之欲出,我觉得我几乎就能抓住了。

    我端过藤桌上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回想了莫桑临去前那复杂的眼神。莫桑,这件事,你是知情的吧?不管你是选择帮你的公子,还是知情不报替他隐瞒,无论哪一种,都已经足够伤我。我苦笑,放下茶杯,闭上眼睛,心中一痛。

    突然,有人急促地敲着前院的院门,“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把屋子里的人全吵醒了,福祥出去开门,一会儿,一个人心急火缭地冲进来,福祥“哎哎”地在后面追着拦也拦不住,那人一边大步冲进内院,一边抹着汗嚷嚷着:“叶贤弟!叶贤弟!你快出来,出,出大事儿了……”

    我望着他,怔住了。老天,半夜三更的,这富大康怎么跑来了?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躲,但他已经看到我了,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来找叶贤弟的,叶贤弟……”他猛地收声,像见了鬼似的瞪着我,指着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叶贤弟?”

    身份被揭穿啦,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笑道:“富兄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你……,你是女的?”富大康怪叫一声,一脸的震惊。

    “让富兄见笑了。”我欠了欠身,微微一笑。

    他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惨叫道:“天啊……,天啊……,你怎么会是女人?这下我要怎么跟侯爷交待……”

    跟侯爷交待?我摇摇头,唉了口气,看来富大少作弊的事被揭穿了,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这位大少爷又经历了些什么,不会是又出丑了吧?难道他这么晚跑来,是找我还银子的?那银子我可抵了债了,想我还他,没门!一边想着该怎么打发他走,一边淡淡地道:“请富兄移驾花厅再叙吧。”

    他跟我进了花厅,我请他落座,小红上了杯茶给他。他看了一眼小红,认出她就是那日跟在我身后那小厮,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瞪着我半天也说不出话。我微微一笑:“让富兄受惊了,小女子深感惭愧。”

    他瞪了我半晌,才一拍大腿,大声道:“我就觉得你这小子怎么有点娘娘腔,敢情你真是个娘们儿。”

    我笑起来:“民女叶海花,为了出门办事方便,才易妆而行,并非有意欺瞒富兄。”

    “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大,居然敢易装上青楼,你也不怕有损名声!”富大康似乎接受了我是女子的事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表情颇为稀奇。

    “名声?”我轻笑起来,“我只求问心无愧,世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说得好!”富大康一拍手道,“我就喜欢叶贤弟这种,呃……,叶姑娘这种豪爽的性子,你是男人我交你这个朋友,是女人我一样交你这个朋友!”

    我笑起来,这富大康倒是个直性人儿:“富兄不以小妹女子身份为恶,小妹也很愿意与富兄交朋友。”

    富大康听我这样上路,眉开眼笑:“好,我今儿认了个妹子,可比男人都厉害,连侯爷都对你感兴趣!”

    我想起他是有事而来,笑道:“富兄这么晚来找小妹,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呃……”他的神情顿时尴尬起来,“小妹啊,我们今儿串着作弊这事儿,被侯爷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我心中已经猜到了,并不吃惊。

    “呃……,今儿饮宴结束之后,侯爷宣布此次赛诗会的头魁是我,我一时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富大康嗫嚅道。我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你喝醉了就全说出去了?”

    “不是不是……”富大康急忙摆手道,“是侯爷单独见了我,问起那几首诗的含义,我,妹子你知道为兄肚子里那点墨水,我哪里知道啊……,侯爷就,就猜到了……”

    我叹了口气,以永乐侯的威势,就算你不喝酒,问你几句你也全招了:“侯爷恼你了?”

    他赶紧摇摇头,一脸纳闷地道:“侯爷倒没恼我,只是详细地问了你的一些情况,我就把我们怎么认识的,怎么作弊的,全说了……”

    “那侯爷怎么说?”我在心中思忖起来,只怕在赛场上,永乐侯已经发现了异状吧?何以他不当场揭穿富大康?难道……,他认出我了?

    “侯爷说妹子高才捷足,很想结识你这个人才,说让我带你去见他,便不怪罪我作弊之事,而且不把这事儿说出去,照旧让我当头魁。”富大康喜滋滋地道,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蓦地又愁起了脸,“原本我以为侯爷惜才,一定会赏识你,把你引荐给侯爷,可是如今……”

    “如今你知道我是女儿身,怕侯爷怪罪?”我笑道。

    富大康苦着脸点点头,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只要侯爷不怪罪富大康作弊之事,我还怕去见他么?我可一点儿没把永乐侯的权势放在眼里,何况,好说歹说,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呢。

    “富兄不必担心,侯爷要见我,我便去见见他老人家。”我见富大康仍旧苦着脸,笑道,“我保证侯爷不会怪罪富兄。”

    “真的?”富大康眼睛一亮,我笑着点头,“小妹答应富兄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了?”

    “那倒是……”富大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会儿穿帮了,不怪小妹,都怪为兄自己没本事!”

    我忍不住笑起来,富大康这人倒是十分讨喜。富大康见事情办妥,站起来道:“那我不打扰妹子休息了,明儿我跟侯爷回了话,看侯爷啥时有空,就来接妹子过府去。”

    “好。”我点点头,送富大康出去。小红关好门,诧异地问我:“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小红啊,你听说过永乐侯么?”

    “永乐侯?听说过呀,咱们天曌国的人哪个不知道永乐侯呀!”小红点头道。

    原来永乐侯真的这么有名啊?幸好当初没把那玉板指拿去当了,否则还真不好交待。我笑了笑:“小红啊,知道我们来沧都时,救那位云老爷是谁吗?”

    小红眼珠一转,脸上带上讶异的神色:“该不会就是……”

    “就是。”我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见她蓦然睁大了眼,笑着调侃道:“小红啊,看来我们真是遇到贵人了呢。”

    虽然得了这个消息,我也没想太多,我没准备开口求他帮忙赎铺子,之前我最犯难的时候没用上那玉板指,此际我已经有筹钱的法子,更不会用了。我的唇边浮出奸诈的笑容,那玉板指的作用,只是赎回几间铺子,太委屈了。

    次日安远兮来找我,说我让他查的事有了眉目。我见他满脸倦容,诧道:“你昨儿没睡么?就去查这事儿了?”

    “嗯。”他傻乎乎地点头,“我想快点帮你查清楚这件事儿。”

    “你这傻瓜,我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我拉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你自己手上还有伤,也不顾息自个儿,伤口换药了吗?”

    “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手给我瞧瞧。”

    他乖乖地伸出手,我解开他手上的纱布,见最里层的纱布紧紧地贴着创面,渗出些黄水,也不敢去揭,只找出白药,将药末抖在纱布上,看着药面儿浸下去,再用纱布包好。抬头见他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安大娘没发现你受伤吧?”

    “没。”他笑了笑,望着我的眼神极柔和,我脸一红,坐到他对面,“你查到些什么?”

    安远兮脸色一正道:“我按你说的,去查了户籍司查了沧都名叫‘想容’的女子,真是好运气,只有一个女子叫这个名字,名叫云想容?”

    “云想容?”我的眉头一紧,“她姓云?”

    “是。”安远兮点头,我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这云想容和永乐侯云家,有什么关系?”

    安远兮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正要说这个,这位云小姐是永乐侯的堂弟云崇岭的孙女儿,算起来,是永乐侯的孙侄女辈吧。”

    “那这‘云裳坊’,与这位云小姐有关吗?”我皱了皱眉。

    “也算有些关系,这‘云裳坊’的执事,是这位云小姐的姨丈。”安远兮道。

    我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这“云裳坊”根本就是永乐侯云家的家族生意,怪不得“云裳坊”可以多年掌着“贡品绣庄”的招牌了。也怪我以前当惯甩手老板,对同行不太上心,哪里知道这个“云裳坊”的高老板与云家拐弯抹角的关系。这件事,牵涉到云家,只怕不是我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了,我当初只以为是同行竞争使阴招,利用了莫修齐与想容小姐的婚约关系,如今看来,那莫修齐与云想容之间的门第差别,又岂是能拿来随便利用利用,打击我一个小小的绣庄的?那么这幕后的黑手……,我在心底冷冷一笑,云老爷子,你玩这么大的游戏,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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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6:53 | 只看该作者
第106章 原委


    这个答案,就由云老爷子自己来解答好了。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富大康将我再次接到了永乐侯的“篱芳别院”,只是这次,我才是永乐侯邀请的客人,富大康被拦在了园子外面。随着别院的下人穿过园子,来到精致的花厅,进门即见博古架上摆着形形色色的黑陶制品,鼎、瓶、薰皆有,刻花精细、造型优美,看来这别院的主人是极爱这种工艺品。

    永乐侯云崇山端端地坐在上座,我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民女叶海花见过侯爷。”

    “叶丫头,你也给我来这套,过来坐。”云崇山“呵呵”一笑,招我坐到他身侧,我笑着落座,并不急着开口,反正你今儿让我来,是让我来听,不是说的。

    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我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云老爷子也不说话,面上带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我拿势。

    搁下茶杯,我轻轻将手放回膝上,端坐着,抬眼笑望着云崇山,他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捻了捻胡须,笑道:“嗯,不错。沉着、冷静,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我轻笑:“老爷子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云崇山微微一笑,也拿起了茶杯,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道:“叶丫头,知道我今儿找你来做什么吗?”

    “知道。”我脸上浮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他见我故意只答不说,失笑道:“说来听听。”

    “老爷子是要把那几间铺子还给我。”我笑眯眯地道,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目光一闪。

    “终于还是被你查到了。”云崇山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抬眼笑道,“果然聪明。”

    “可比不上老爷子您,以老爷子您的权势,要真想陷害个什么人,可不会留下那么多线索让人去查。”我淡淡地笑了笑,把玩着几上的茶杯,“老爷子整这么大动静,不会只是因为无聊要逗叶丫头玩玩吧?”

    “当然不是因为无聊,我做这么多事,只有一个目的。”云崇山笑眯眯地道,一脸无辜,这老狐狸,我心中暗骂,面上却笑得明媚如花,还跟我绕圈子?好,看谁耗得起。

    他见我不急着追问,脸上的表情倒是越来越满意,终于不再卖关子,脸色一正道:“我做这么多事,只是在找一个能襄助峥儿执掌家业,担起得云家当家主母的人!”

    听听,像在施恩似的,敢情他当人家多稀罕!我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老爷子说笑了,丫头我没这个本事。”

    “你没这个本事?”云崇山当我在说笑话似的,似笑非笑地瞥着我道,“叶丫头,你是在质疑老夫看人的眼光吗?”

    我笑了笑,将茶杯的杯盖盖回茶盏上,嘲弄道:“敢情老爷子整这么多事出来,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

    “丫头啊,我们云氏一族,枝叶庞大,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我虽然相中了你,也要考验你是不是真的能当此重负。”云崇山叹了一口气,见我仍旧脸色淡漠,终于将这件事的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云家虽然财雄势大,权势滔天,但嫡系一族一直人丁不旺,云老爷子多房妻妾只养了一个儿子,活到二十五岁便亡故了,留下三岁的孙子云峥。可云峥虽然从小天资聪敏,却一直体弱多病,云峥成年后拖着病体接掌云家的家业,虽然有老爷子盯着,还算顺当,但繁杂的事务更拖垮了他原本就多病的身子。上次在官道上遇到云崇山急急忙忙往沧都赶,便是听闻云峥病重,一度吐血昏迷,把老爷子的心脏病也吓发了。恰好碰到我这逞能的丫头把老爷子那口气儿整治过来,老爷子当即便上了心,派人留意我在沧都的举动。所以我后来风风火火搞起来的锦绣庄和火锅店,都被老爷子暗中看在眼里,待他认为时机成熟时,给我一个闷棒,看我受了打击还能不能振作起来,若我从此一蹶不振,便不是能执掌云家家业的料,他会在我走投无路绝望时将铺子还我,若我能设法自救,便算通过了老爷子的考验,为云家觅到称心如意的孙媳妇。

    云崇山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丫头你不但能自救,还做得这么好,毫无背景,孤身一人短短数日便筹到这笔钱,而且这么快就查到老夫头上来了,这样的聪明才智,方才配得上我孙儿云峥。”

    到底是豪门望族,才这般轻狂,语气带着绝对的自傲。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这么说,我入狱得释,也是老爷子派人保的了?”

    他定定地望着我,唇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是。”

    “不是?”我皱了皱眉,那是谁?

    云老爷子似乎也不准备回答我,望着我,微微一笑,将放在茶几上的锦盒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我那几间铺子的押票,笑了笑,把盒子盖好,放回茶几上。如今他已经了然我弄钱的方法,知道再也难不住我,再把这东西放着也没意思,当然要还给我了。

    “谢谢老爷子。”我抬眼微笑。

    “谢什么,本就是你的。”云崇山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笑道:“还叫老爷子,叫爷爷。”

    呃?我失笑,唇角微微一勾:“老爷子你忘了一件事。”

    “哦?”云崇山诧异地看着我,“老夫忘了什么?”

    我吸了口气,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答应老爷子,要做云家的当家主母了?”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神色如常,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狡诈的光芒,淡淡地笑道:“叶丫头,你刚刚不是问我,是谁把你从牢里保出来的?”

    我挑了挑眉,微笑不语,等待他的答案。

    “丫头,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云老爷子拿着茶盏,把玩着茶盖,漫不经心地道,“你来沧都,是为了躲谁?”

    躲谁?我需得着躲谁?我淡淡地一笑:“看来老爷子把叶丫头的家底调查得很清楚啊。”当然了,既然选中我做孙媳妇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查清我的来龙去脉的。我望着他,轻笑道:“那么老爷子应该知道,像我这种女人,是配不上侯府这种门廷的。”

    “你以为老夫会是那种注重门第的肤浅之辈?”云崇山轻哼一声道,“像你这样的丫头,抵得上十个豪门闺秀,也只有我们云家才配得起。”

    “老爷子太抬举我了。”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只不高兴,心里还挺窝火。

    “是不是抬举我心里清楚,否则,他也不会一直盯着你了。”云崇山唇角浮出洞悉一切的笑容,“叶丫头,你以为你躲到沧都来,便可与他再无瓜葛了?”

    他?我扬了扬眉,云崇山的笑容颇为古怪,我看着他不语,他接着道:“那小子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他心思太重,算计太多,你斗不过他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斗什么。”我淡淡地道,我甚至,不敢去深想,去触碰。

    “你不想,不代表他不想,你越想躲,他越不会放手。”云崇山眯起了眼睛,“否则,何以你一入狱,便被保释出来,他对你的一举一动,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

    “敢情我是一块被一群恶狼盯着的肥肉。”我轻嘲。

    “你这丫头,少拐着弯骂老夫。”云崇山笑骂道,见我不以为然的笑容,脸色一正,“丫头,被他盯上的人,没有人逃得了,你若想全身而退,必须找到能与他相抗衡的势力依附,而我们云家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笑了笑,望着云崇山不语。云氏一族到底是何等滔天的势力,能与一国之君相抗衡?或者真如富大康所说,永乐侯跺跺脚,这天下都会震的。

    “老爷子,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只想过平凡的日子,我没什么伟大的理想,崇高的目标,这次,你真的是看错人了。”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是吗?”云崇山眼神一闪,目光凌厉起来,“那你在草原上发下的誓言,不作数了吗?你说你会成为天底下最钱最有权的人,为什么送上门的权势都不要?你想为帕图斯一族报仇,只是空口白话说说而已吗?”

    “你……”我浑身一震,惊异地瞪着他,“你如何得知?”他能查到我与宇公子的事,我不奇怪,毕竟寂将军包下我,有线给他查,如果宇公子真的派有人在沧都暗中盯着我,又是他让人把我保出来,那么我在沧都府衙问不到的情况,他永乐侯问得到也不奇怪。可我发下那个誓言时,身边只得安远兮和丹尼金莎两兄妹,云崇山如何会这知这件事?安远兮绝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而金莎和丹尼只是稚子,当时又六神无主,更没可能会记得我说这些话,那么,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我在草原上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他还知道些什么?会不会……,我吸了口气,会不会连蔚蓝雪的身份,也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那他要我嫁入云家,真的只是为云峥找个贤内助那么简单么?他明知道宇公子与我的那些牵扯还是坚持选中我,他的目的到底是我,还是另有打算?我的脊背发寒,忍不住轻颤起来。

    “我永乐侯想查一件事,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见我茫然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丫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既然卷入了这些纷争当中,就注定无法脱身,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平凡人。”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云崇山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丫头,不要急着拒绝我,这件事,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花厅,脑子里如同一团黏乎乎的浆糊,只感觉身子一阵一阵的冰冷。和煦的春风迎面拂来,竟让我觉得有些刺骨。行至荷塘,从水榭那边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琴音,仿佛从远古的时空中悠然飘至,大弦音似春风浩荡,小弦音似山涧溪水,宁静地、舒缓地、沉稳地回旋在耳边,如远山的清泉泻入久枯的石崖,给我沸腾如岩浆的脑袋带来一丝清明,莫名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安祥起来。

    我觅着琴音快步走过去,在水榭的木亭中,看到那个弹琴的人,一席月牙儿白的宽松锦袍,在温柔的春风中扬起衣角,那柔和的琴音正潺潺地从他的指尖流泄出来,婉转轻盈,他瘦削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却有一种虚幻般的晶莹,一眼望去,如同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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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7:32 | 只看该作者
第107章 云峥


    我静静地看着木亭中如诗如画的男子,心中有些微微的惊讶,他的琴弹得极好,甚至不比凤歌逊色。闭上眼睛,用心去感觉那舒缓的琴音,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思变得极其纯净,地位、金钱、爱情、世俗的欲望,统统离我远去,天地之间仿佛只得这么一个人,似乎从混沌初开,便一直等在那里,等我去聆听他的声音。

    一曲罢了,清婉的余音袅袅地在半空盘旋,我缓缓睁开眼睛,亭中的男子抬起双瞳,他的唇角带着一丝看不出情绪的浅笑,黑玉般的眸子深邃而朦胧:“叶姑娘。”

    我扬了扬眉,微笑着走进亭去。他的琴案上除了瑶琴,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黑陶小龙薰,薰顶透雕着像征兴旺的双龙蹴球,薰腹表面镂空雕刻着一对腾升的祥龙,薰座浮雕着瑞龙潜水图案,小薰侧挂着双耳吊环,色泽乌亮,视之如镜。我嗅着那薰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龙涎香,微笑道:“云公子认识我?”

    “云峥听祖父提起过。”他温和地道,望着我的目光亲切柔和,“姑娘请坐。”

    “哦?”我心无旁骛地坐到他琴案一侧的圆凳儿上,笑道:“侯爷怎么说我来着?”

    他的手从琴上抽回,静静地道:“祖父说姑娘机智聪敏、慧质兰心,兼有不让须眉之侠肝义胆。”

    我笑着摇摇头:“老爷子会这么夸我?事出有因吧?”既是为他孙儿挑的媳妇,当然是要先给他洗洗脑子,说我两句好话的。

    他大概知道我指什么,温柔地笑了笑:“姑娘当得起祖父的评价。”

    “公子又知道了?”我莞尔,调皮地挑刺。

    “赛诗会上的几首诗,可窥一斑。”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姑娘心思玲珑、才情过人。”

    才情过人?过人的是那些作古的前辈好不好?我满脸羞愧,懊恼地转移话题:“看来人人都知道我帮富大康作弊的事了?”

    “只得我和祖父知道。”他只当我在羞愧作弊那件事儿,微笑道:“姑娘勿需担心,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我望着他的眼睛,真奇怪,云崇山那个意图我们心里都清楚,却一点儿没妨碍我与他之间的交流,我们没有觉得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和窘迫,交谈极为自然,他不以我的冒失为忤,我不以他的平和为异,仿佛他生来在我眼里就该是这个样子,而我生来在他眼里也应是这个样子。

    “知道么……”我将手肘放到琴案上,托着腮帮子看他,“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朋友,这么平和、安静,让人觉得很温暖……”

    “是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笑道:“嗯,他叫月凤歌。”

    “天曌国的第一乐师?”虽是问句,他的表情却是波澜不兴的,我抚上他琴案上的瑶琴,拨了拨琴弦,听着那古朴的声音,笑道:“公子的琴音,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凤歌。”

    “再好的琴音,若无知音人欣赏,也是枉然。”云峥淡淡地道。

    “公子又怎知自己没有知音?公子刚刚那段琴音,纯粹得令人动容,令听者的生命亦变得泰然。”我抚上那琴,微笑道。

    他温和地望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微笑道:“公子愿意为小女子再弹奏一曲吗?”

    他淡淡一笑,没说话,手却抚到了琴上,垂下睫,拨动琴弦。瑶琴古朴的声音悠然响起,像一片落花从枝头翩翩而落,颤悠悠地坠于清澈的小溪当中,花瓣在湍急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如同一片无根的浮萍,无边无际的寂寞从琴音里弥漫出来,扼紧了我的呼吸。

    那是一种宿命般的寂寞,不同于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不同于知音难求的自赏,不是楚痛,不是自怜,不是优伤,是那种从骨子里、从生命里透出的无根的寂寞,与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种寂寞中消失,你什么也抓不住。

    我悲悯地望着他清瘦的俊颜,无法言说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空气里有远古的味道,我听到了“曲终独立敛香尘”的那个声音,琴音在他纤长的指尖悠远地消失,一曲之间,我的生命仿佛已游走了千年。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滚出来,顺着脸颊缓缓下滑。他淡淡地抬眼,凝望着我的眼睛,那些悲悯、那些不舍、那些痛楚被他一一收进眼底,将他的眼睛染成朦胧的暮色。

    他伸出手,拇指轻轻拭净我颊上的泪,眼神渐渐深沉,幽暗如海:“没有早一些认识你,真是可惜。”

    “现在认识了,也不迟。是不是?”我微笑道。

    他的唇边绽出如花般的笑容:“嗯,不迟。”

    亭外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的春雨,雨丝又轻又柔,湿润的微风凉凉地吹拂进来,园子里的景色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一个汉子撑着伞急冲冲地跑进木亭,动作急促却不紊乱,步履轻盈,他收了伞,抬眼看到我,笑着欠身行礼:“叶姑娘!”

    是云德。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云峥,沉声道:“少爷,下雨了,亭子里风大,云德送您回去吧?”

    云峥看着我,笑了笑:“得闲的时候过来看看我,可好?”

    “好。”我微笑道。

    他站起身,云德赶紧去推他的木轮椅,云峥淡淡道:“不用了,我想走走,你送叶姑娘回去吧。”

    云德怔了怔,却不敢反驳,只好将手中的伞撑开。他接过伞,步出木亭,没入绵绵的春雨中,缓缓往园子深处行去。荷塘、垂柳、繁花,朦胧的雨雾将满目的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淡淡地晕染开来,他清瘦的背影飘忽其中,如同一幅清雅的水墨。

    “叶姑娘!”云德见我望着云峥的背影发呆,轻声唤我。我回过神,见他又取了把伞,撑起来,笑道:“我送您回去!”

    “谢谢你。”见云峥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我转过头,欲接过云德手里的伞,“不麻烦云德大哥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怎么行,少爷吩咐了要送您回去。”云德把伞一让,撑到我头顶,笑道,“姑娘请!”

    我微微一笑,看来云家的规矩还真是严格,也不推辞了。云德驾车送我出城,我在车厢里闭目思索着今天在“篱芳别院”与云家祖孙的会面的情形,淡淡地笑起来,不管云老爷子的心思是如何,我知道云峥心里对我是不含杂质的,这就够了。云峥,这个我新认识的朋友,真是一个奇特的人呵……

    我的铺子再度开张了。云老爷子不仅把铺子的押票还给我,还一并退回了那四千两银子,我乐翻了,经过这番周折,我不但赚了四千两,绣庄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意。绣庄与京城锦绣庄拆伙后,让我着实忙活了一阵,供货和分销的事宜全得重新联系,打点关系,绣庄也重新取了名字,叫“天锦绣”。火锅店也恢复了营业,我一直计划的第四家豪华分店也开业了,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一切按着原来的轨道正常运转着,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期间,富大康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到我的绣庄和火锅店光顾过,名为来照顾生意,实则磨着我帮他出点子追求那位余降雪小姐,令我啼笑皆非。云老爷子也到我的绣庄来过两次,找我喝茶、聊天,他倒沉得住气,一直不催我,我也不知道这老狐狸里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段时间我细细思索了云崇山那日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在草原上的举动,但我发生在京城的事,他也许只是接触到了表面。若是他真晓得我是蔚蓝雪的身份,没理由宇公子会查不出,那京城还会这么风平浪静?所以我也充愣装傻,继续过我的糊涂日子。安远兮知道了云崇山的意图后,一直有些闷闷不快,但却不对我说什么,只是每次云老爷子上门找我时,脸色不善。这呆子,傻乎乎的!我心里清楚他那点儿心思,但他一直不对我开口,我也跟他磨蹭着,总不好叫我向他表白吧?

    这一日忙完绣庄的事,我蜷在办公室的软榻上休息,安远兮敲门进来,拿着一封信,笑道:“玉公子来信了。”

    “真的?”我立即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信,玉蝶儿走了两个多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拆开信,赶紧看他写了些什么。原来丹尼拜师这事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一路上虽然没费什么波折到了玄武山,但无相寺的慧惮大师开始并不肯收丹尼为徒,后来说是丹尼通过了大师的考验,才终于拜到师了。玉蝶儿虽然没有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能想到那个过程应该挺艰苦。玉蝶儿还说等拜师仪式结束之后,不日就要启程返回沧都。我舒了口气,想着终于把丹尼安顿妥当了,心里十分高兴。

    “丹尼好吗?”安远兮见我看完信笑眯眯的,笑问。

    “嗯。”我把信递给他看,笑道,“金莎知道这个消息,也应该会很高兴的。”

    安远兮看完信,笑道:“那要快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金莎。”

    “嗯。”我点点头,拍了拍脑袋道,“对了,早上出门儿的时候金莎让我给她买空竹回去,我上街去逛逛,你看着铺子。”

    “好。”安远兮收好信,塞进怀里,笑道,“早点回来。”

    “知道了。”我笑了笑,走出铺子,这段时间太忙了,几乎没有好好出来逛过街。沧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我在一个小地摊上给金沙买到空竹。经过聚宝斋的时候,停下脚步,想了想,走进去,老板见我进来,笑道:“叶姑娘,又来选发簪么?”

    “有什么新货色没有?”我问,我仍是保持着从前的喜好,钟爱收藏各种各样美丽的发簪,尽管我来到这个时空,从来没有用过一支。

    “可巧了,正好有两支新到的款式,叶姑娘一定会喜欢。”老板从货架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盛着两支纯银的发簪。一只是步摇,钗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下面垂了一长一短两条造型别致的银链,链子的中段和尾部,也各自了一只小巧的蜻蜓,十分可爱。

    另一只钗头打成了一朵古朴的兰花,花蕊嵌着数颗蓝幽幽的绿松石和晶莹剔透的红玉髓。我的拇指抚过红玉髓微微有些沁凉的表面,传说红玉髓是佛教七宝石之一,又是红宝石的姐妹石,殷红的色泽代表了无上的尊贵,经常佩戴它能给人带来愉快的心情,以及确保胜利的信心与力量。买个兆头也好,何况这发簪真的漂亮,我笑着对老板道:“多少钱?”

    “两只簪六两银子。”老板知我是熟客,倒没漫天要价,我点点头,“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趁他包簪子这会儿,我随意地浏览了一下店里的古玩,突然被架子上一个黑陶镂刻菊花球双耳薰吸引住。这个小薰上端的菊花镂空绣球十分别致,花朵与枝叶脉络清晰、相互映衬,双耳薰座表面的菊花花纹互相穿插、重叠有序,造型雍容华贵、典雅端庄。

    真漂亮,云峥一定会喜欢的。莫名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我不由怔了怔,为什么我会觉得云峥会喜欢?他并没有说过。可是,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喜欢,我望着那个小薰,想起这段日子忙着铺子里的事,没再去看过云峥,心中一动,转头对老板道:“老板,这只黑陶小薰,我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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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9:19 | 只看该作者
第108章 旧仇

    兴冲冲地抱着小薰跑到云峥的“篱芳别院”,这“篱芳别院”原来是云峥一个人的居所,他喜欢清静,不愿意住在人来客往的永乐侯府。下人将我带至书房,我见书房的门窗都开着,云峥站在书桌前写什么,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映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全身镀上一层神秘的金晕。下人想出声禀报,我赶紧制止他。转头望着云峥发呆,这个男子,什么时候看他,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在看一幅画。

    他搁下笔,抬眼望见门边的我,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你来了?”

    “嗯。”我走进去,立于他身侧,看向书桌,原来是在画画。他作的画用墨较少,远山、流泉、山石、树木,皆只用线条勾勒,没用浓墨重彩,却自有一番清远萧瑟的意境。画中有间茅庐,庐外有盛开的秋菊,青石上立着琴案,摆着瑶琴,一个少年书生背着双手仰头望着远山,手里握着一卷经书。他的面目模糊难辨,我细细一看,觉得那书生的身影有些像云峥。

    “云公子是在画自个儿么?”我笑道。

    “让姑娘见笑了。”他淡淡一笑,“刚刚突然想起多年前游南山的情形,一时感触,信手涂鸦。”

    “画得真好!”我真心赞道,目光仍旧停在那幅画儿上。多年以前的他,看起来倒比现在更像个鲜活的人。

    “好在何处?”云峥不以为然地道。

    “好在公子这份心境。”我转眼看他,淡淡一笑,见他微微扬了扬眉,我将怀中的锦盒放下,笑着取过一支狼毫,蘸了墨,在画上写下白居易《玩新庭树,因咏所怀》的后四句:

    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

    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搁下笔,转头见云峥将目光怔怔地画上的题诗上移开,望着我的眼睛:“姑娘真是云峥的知己。”

    我将桌上的锦盒递到他手里,笑道:“这话应该在看过这个之后再说。”

    他打开锦盒,取出那个黑陶小薰,眼神一闪:“姑娘怎知我钟爱黑陶?”

    “我没见你别院里有其他材质的装饰品。”他书房的博古架一样是摆的黑陶制品,我应该没有料错才是。

    他望着我,唇边浮出温和的笑容:“你这样的女子,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长了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不知道么,这是商人的特长。”我半真半假地道,“察言观色、度人心思,最最擅长不过了。”

    他神情愉悦地笑起来,把小薰摆到软榻上的矮几上。我见那矮几上没有放围棋盘,却放着一副珠子跳棋,正是那日我送给云崇山那副,笑道:“原来老爷子把这棋送给你了。”

    “姑娘这棋挺有意思。”他请我坐上软榻,自己坐到我对面,“看着简单,玩下去才知道变化无穷。”

    “这棋一次可以跟六个人玩呢。”我笑道,“你平时都跟谁玩?”

    “自己。”云峥静静地道。我怔了怔,莞尔道:“自己跟自己玩多没意思?玩起来不像两个人在脑袋里打架么?我陪你下一盘如何?”

    “好。”他点了点头,开始摆珠子。我从小便爱跟舅舅和外婆一起玩珠子跳棋,我舅舅是此道高手,在他的薰陶下我的珠子棋也下得不赖,没想到第一盘我就输了,不服气地再下了两盘,还是输了,我诧异地抬眼望着云峥,笑道:“得,看来你是把这棋吃透了。”

    “也不尽然。”云峥笑了笑,“姑娘今日后退之后再迂回向前的走法,云峥就没想到过,祖父说这棋可以拓展人的思维,当真不假。”

    “我这点小技俩,公子一看就明白了。”我拍拍手,笑道,“罢了,看来今儿是赢不了公子了,我认输。”

    这当儿,却听到一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峥儿!”

    我转过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仪态万芳地被丫鬟扶进来,后面跟着我见过一次的年少荣。我诧异地站起身,云峥抬眼见到她,依旧稳坐在软榻上,面不改色:“母亲今日怎么来了?”

    原来是云峥的娘亲。我打量着这位云夫人,妆容精致,脸上生着一双艳如桃李的丹凤眼,虽然风韵动人,但容貌与云峥却不太相似,想来云峥更像他父亲多些。

    “你这孩子,娘亲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云夫人神情一黯,走到我刚才落座的位置坐下来,眼波一转,落到我身上,笑道,“这位姑娘是……?”

    脸变得好快啊,跟王熙凤似的,我赶紧欠身行礼:“民女叶海花,见过夫人!”

    “原来你就是公公提过的叶姑娘!”云夫人眼神微微一变,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轻哼道,“姿色如此普通,实在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

    呵!这语气,我笑起来,好深的怨念哪!转眼见云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目光也森寒起来,我微笑着欠身道:“云公子有事,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告辞。”

    “等等!”不等云峥出声,那云夫人立即唤住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就想走,小户人家果然没有规矩,就凭你也配得上……”

    “母亲!”云峥淡淡地开口,打断云夫人的聒噪,脸色沉下来,“你的话太多了!”

    “峥儿,娘是为你着想,也不知道公公这次犯了什么糊涂,给你挑了这么个媳妇儿,娘亲帮你挑了……”云夫人似乎对云峥极为畏惧,见他脸色不好,顿时挂上一脸讨好的笑容。

    这些个豪门大户,真当随便谁都可以任他们挑来拣去?我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清咳了一声,那云夫人被我打断说话,极为不耐,转头瞪了我一眼,面带不屑。我也被她的态度弄得上了火,冷笑一声道:“夫人,我若想嫁给云峥,谁也挡不住!”

    “你……”那云夫人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怔,立即勃然大怒,站起来就欲发难。我不等她开口,接着道:“同理,我若不想嫁给云峥,谁也逼不了我!”

    云夫人面色难看至极,我却发现云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两人还没开口,却听到站在云夫人身后的年少荣喝斥道:“放肆,你竟敢这么对我姨母说话!”

    我有什么不敢?那又不是我姨娘!我翻了翻白眼,正待出声,却看到云峥淡淡抬眼扫了年少荣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这里几时轮到你开口了?”

    他语气虽淡,那年少荣却仿佛惧极,垂下头缩到云夫人身后,云夫人见云峥面无表情,赶紧赔笑道:“峥儿,你表弟他……”

    云峥蓦地站起身,看也不看那两姨侄,语气淡漠:“我送叶姑娘出去,母亲随意。”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走,我转脸往回看去,见那云夫人和年少荣皆一脸铁青,云夫人瞪着我的眼神像饱含毒液的毒针。

    才走出书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伴着云夫人咬牙切齿的哭骂:“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态度,我辛辛苦苦守寡,就养了这样一个忤逆的东西……”都说寡妇的脾气怪,看来是真的。

    “姨母保重身体,休要动气……”年少荣的声音渐微。我转头看向云峥,见他脸上依旧一片云淡风清的表情,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这两母子难道平日都是这般相处?豪门大户的恩怨,果真是说不清。

    我笑了笑:“公子不用送我出去,我识得路。”

    他转头看我,温和地笑了:“我不是送你,我是躲她。”

    呵……,我笑着摇了摇头,云峥呵云峥!他拉着我慢慢往前走:“倒是叫你看笑话了,你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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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9:48 | 只看该作者
“怎会?”我淡淡一笑,“你才是我的朋友,你身边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拿云峥当朋友,未见得会爱屋及乌,会对与他有关系的人掏心掏肺。那是他的母亲又如何?是他的祖父又如何?我结交的,只不过是一个云峥而已。哪怕与他的关系再深厚,于我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唇边浮出一抹浅笑。我也笑。真的很奇妙,这世上不知道有没有天生的知己?我和云峥,虽然认识的时间这么短,却如此心意相通,他一句话,我已明白他心中所想,我一个笑容,他也明了我的所思。云峥,今生有你这个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这天的小插曲,使绣庄次日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伙计禀报外面有人要见我时,安远兮正在我办公室里把账本交与我核对,莫家主仆离开后,这账房的工作便由安远兮接下来。我头也不抬地问:“是谁?”

    “他说他是永乐侯府上的……”伙计道。我以为是云老爷子过来了,笑道:“请他进来吧!”

    “我先出去了……”安远兮不喜欢永乐侯,正待回避,还未走出门,那人已经被伙计领进来了,差点与安远兮撞到一起,我一见他,怔了怔,却是那个年少荣!

    没想到年少荣见到安远兮,表情一惊:“是你!”

    安远兮见到他,脸色也是一变,语气戒备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了兴趣,安远兮怎么会认识年少荣?安远兮见来人是他,也不出去了,只转身退到我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年少荣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原来你在这间绣庄作事,怎么着,脑袋好了?看来那些补品还是顶事嘛!”

    安远兮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哼一声,不答话。我按下心中的狐疑,笑道:“年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年少荣这才把目光转到我脸上,脸上带起笑容,却含着一丝轻蔑:“叶姑娘,我姨母要见你,请你过侯府一趟!”

    “云夫人有什么事吗?”我淡淡地道。笑话!她要见我,就自己来!凭什么把我呼来唤去的?当我是你永乐侯府的下人吗?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年少荣唇角带着讥诮,“我姨母说对姑娘绝对有好处。”

    好处?我眼睛一转,心里有几分明白云夫人请我过府的用意,从她那日见我的态度,也知道她对我这“儿媳妇”不满意得很,叫我过去,无非是想给个下马威,或者拿点银子随意将我打发了,好让我死了“野鸡变凤凰”这条心吧?她明知道这是永乐侯的意思,还敢明目张胆地请我去侯府,大概也是趁侯爷不在才如此肆意妄为!

    我忍不住好笑,真是恶俗的剧情啊,叫什么来着?棒打鸳鸯?可是这戏码在我身上唱不出什么效果啊!我轻笑,望着年少荣道:“年公子请回吧,我不会去的!”

    “什么?”年少荣瞪着我道,“你竟然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失笑道,“我想来想去,都没有去见云夫人的理由。云夫人要见我,请她自己来好了!”

    “你……”年少荣气急败坏地瞪着我,半晌说不出话。安远兮在身后不耐烦地道:“你听不懂人话吗?还不快滚!”

    咦?安远兮发火了?这倒稀奇!我转头看到安远兮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年少荣听到安远兮的话,脸色铁青,指着我恶狠狠地搁下一句:“你有种!等着瞧!”

    他摔门出去。安远兮也一脸愤愤地坐下来,我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气哼哼地发了会儿呆,抬眼见我好奇的表情,脸色一窘:“干嘛这样看我?”

    “怎么回事?”我笑道,“你和年少荣有仇吗?”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却不说话。我回想起年少荣讥笑他“脑袋好了”那句话,心中明了几分,猜测道:“福爷爷说你去年被人打破头,不会是被他打了吧?”

    安远兮抬眼看我,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果然如此,我追问道:“你怎么会跟他结怨的?”

    安远兮红着脸不肯说,却经不过我的追问,终于将原委道来:“去年秋天听说西门城郊落霞山的枫叶红了,我带着安生去郊游,路经山上的“水月惮院”,在门口看到他与两名女尼拉拉扯扯,我以为他欲对出家人行不轨,出言阻止,没想到……”

    “没想到被他打了?”我见他红着脸停下来,猜测道。

    “不是……”他转过脸,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结结巴巴地道,“那水月惮院根本是……”他似乎难以启齿,“是不正经的庵堂……”

    我恍然大悟,敢情那“水月惮院”是间花庵。这皮肉生意本来就不止是青楼才做得,我想起我那时空曾有过的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西湖船娘,虽然都是出来卖的,但风格迥然不同,其中泰山姑子,就是以出家人出来做的,也有些娼户扮成出家人,为的是搞搞情趣。没想到那年少荣竟然好这一口。

    “所以,你便义正严辞地将年少荣斥责一番?”我想起当初他在茶楼骂我那番话,心中了然,想必那年少荣当时也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心胸狭窄的公子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书呆子的气,肯定是事后邀了人寻上门去狠揍了书呆子一顿,才把他的脑袋打破了。

    安书呆红着脸点头,我挑了挑眉:“他打了你,怎么不报官?”不过报官也没用,官官相护,官府一听是永乐侯府的人,还会帮书呆子吗?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谁,今儿才知道他叫年少荣!”安远兮道,“母亲也不让报官,说我醒了没有大碍,再说他们家里又送了礼过来赔礼……”

    我忆起安远兮曾把人参布料这些东西摔出来,被我骂了一顿,叹道:“你上次摔的那些东西,就是他们送来的?”多半是年少荣以为打死人了,吓破了胆,才置备了这些东西过来吧?见他点头,我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笨死了,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要是我,还要再要多一些!本来就该他赔给你!”

    “受辱得来的东西,我才不要!”安远兮哼了哼。这呆子!我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呀,也改改你那脾气,人家去花庵,碍着你什么事了,要你去出头……”

    “这道德风气就是被他们这样的人败坏的,真是没想到,连出家人都……”安远兮抬眼见我脸上带着怪笑,脸又红了,嗫嚅地住了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继续看账簿吧,我先出去了!”

    看着他走出去,我敛了笑容。拿起账簿,哪里还看得下去?我望着账簿怔怔出神,安远兮道德观念如此迂腐,对青楼女子的成见如此之深,他接受的教育、他的思想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迥然不同,若他知道我曾经也是青楼女子,他还会喜欢我吗?若他因此不肯接受我,他值得我喜欢吗?

    在办公室心事重重地坐了一天,打烊和安远兮一起回家时,又忍不住想起这个问题,有几次话到嘴边,我都想告诉他其实我就是他曾经骂过的那个卡门,但望着他的笑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正沉思间,驴车被人拦了下来,抬眼一看,年少荣带着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马路中央,他看着我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人一挥手道:“把叶姑娘请去侯府!”

    “你们想干什么?”安远兮见四个大汉向我冲过来,扑到我身前想拦住他们,被一个大汉一把推倒在地,我被两个大汉拖下车,安远兮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拉我,立即被另两个大汉踢翻在地,拳打脚踢,我又气又急:“住手!”

    “住手!”年少荣一挥手,那两个大汉停下来,年少荣看着我冷笑:“叶姑娘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保证他没事!”

    “放开,我跟你们回去就是!”我挣脱那两个大汉,跑去将安远兮扶起来,“你怎么样?”

    “没事……”他捂着胸口,轻喘道,“你不能跟他们走……”

    “眼下这情况容得我说不么?”我低声道,“侯爷不在府中,他们才如此放肆,我跟他们走,你赶紧去‘篱芳别院’找云峥公子,请他过侯府相助。”这位云夫人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既然敢用强的,想必我今晚没那么容易脱身,能压住她的大概只有云峥了。

    安远兮眼神一闪,张口欲言,年少荣已不耐烦地道:“叶姑娘,可以走了吧?”

    我望着安远兮,低声道:“你记住了?”

    “嗯。”安远兮点点头。

    我吸了口气,转过身,登上永乐侯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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