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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暖暖》☆★§(已完结)86楼有小说TXT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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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02:38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0(2)

我的室友也没啥好说的,他们跟我一样枯燥乏味。

而某些比较特别或有趣的事,我也不方便跟暖暖说。

比方说,一天不打电动就活不下去的小曹,有天突然看起文学名著。

而且还是《红楼梦》。

我和小何大惊失色,因为这是典型的失恋症状。

“我今天逛进一个网站,上面写着日本AV女优的各项资料。没想到她们的兴趣栏里,竟然多数填上‘读书’。”小曹说,“读书耶!AV女优耶!像我这种血性男儿怎么可能不被激励呢?”

我和小何转身就走,完全不想理小曹。

还有一次,小何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梳得整整齐齐。

他用缓慢且慎重的步伐走近书桌抽屉,轻轻拉开,拿出一片光碟。

微微向光碟点头致敬,然后用颤抖的手放入光碟机里,神情非常肃穆。

“你在干嘛?”我和小曹异口同声。

“我的女神。”小何用虔诚的口吻说,“高树玛利亚。”

“身为你的室友,我有义务纠正你这种错误的行为。”小曹高声说。

“喔?”小何转过头。

“所谓的女神……”小曹单膝跪地,双手合十,仰头向天,说,“只有川岛和津实。”

然后他们两人吵了起来。

我的室友们是这样的人,我怎能跟暖暖启齿?

所以我还是只能尽量找出生活上的琐事告诉暖暖。

而且这些琐事最好跟小曹和小何无关。

随着我的工作量加大,回家时间也变晚。

这时才开始试着跟暖暖提到一些心情。

暖暖。

昨晚十点被CALL去公司改程式,凌晨两点回来。

突然觉得深夜的街景很陌生。

有些心慌,还有累。

凉凉在台湾。

没想到十分钟后就收到暖暖的回信。

凉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工作压力大,难免有感触。

今早的太阳,总会照亮昨夜的黑。

暖暖在绥化。

绥化?

我立刻回信问暖暖,绥化是什么地方?

暖暖也立刻回信说,绥化是她老家。

她昨天回家,开学了再回北京。

我脑海里幻想着绥化的样子。

想起在什刹海旁,暖暖问我如果她在老家工作,我去不去找她?

那时也不知道是哪股冲动,我竟然说会。

绥化听起来应该是座大城市,如果真要去黑龙江找暖暖,应该不难吧。

我也跟徐驰和高亮通了几次信,他们刚从大学毕业,也顺利找到工作。

高亮没忘了他说过要带我去爬司马台长城;徐驰则不断交代:以后到北京,一定得通知他。

我相信这不是客套,便把这话记下了。

学弟还在念书,我们偶尔会通电话。

“学长。我跟你说一件事。”有次学弟打来。

“什么事?”

“我今天有打电话给王克喔。”学弟的声音很兴奋。

“喔。她还好吗?”

“不好。”

“她怎么了?”

“她接到我的电话,竟然喜极而泣呢。”

“…………”

“学长,你知道什么叫喜极而泣吗?”

“知道。”

“喜——极——而——泣耶!”

“你是打电话来炫耀的吗?”

“不是向你炫耀,而是要刺激你。我知道你一定不敢打电话给暖暖。”

“你管我。”

“喜——极——而——泣啊!”

“喜你妈啦!”

我挂上电话,不想理他。

试用期过了,薪水也调高了些,我开始有了稳定的感觉。

有时甚至会有即将老死于此的感觉,不禁全身冒冷汗。

暖暖。

我工作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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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03:17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0(3)

但很怕因为稳定而失去活力,久了便成为雕像。

而且还是面无表情的雕像。

凉凉在台湾。

凉凉。

没听过有人嫌稳定。

难不成你想乱飘?

江湖求稳,乱飘易挨刀。

而且还没来北京找我前,你不会变雕像。

暖暖在北京。

时序进入秋季,我和小曹、小何开了辆车到谷关洗温泉。

途中经过天冷,我们停下车买冰棒吃。

那时我突然想起和暖暖在紫禁城神武门外吃冰棍的往事。

然后想起暖暖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去暖暖,而我回答大约在冬季。

最后由大约在冬季想起离开北京前夕,我和暖暖在教室外的谈话。

“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暖暖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

回忆依然如此清晰,并没有被时间弄淡。

在北京虽只八天,但每一天都在时间的坐标轴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不管在生命中的哪些瞬间回头看,都能清楚看见那些刻痕。

暖暖,我很想念你。

你知道吗?天冷的冰棒真的很好吃。

冬天悄悄来临,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气温的降低,而是风势的加强。

新竹的强风会这么有名不是没道理的。

下班回家时,还被风吹得整个人摇摇晃晃。

打开信箱,发现一封用手写的,寄给我的信。

这实在太难得了,可以去买张乐透了。

自从网路和手机发达后,我已经几百年没收过手写的信。

等电梯时,看了看寄件人住址——北京。

第一反应便是想到暖暖。

我赶紧离开电梯,走出门,在门口哇哇乱笑一阵、手舞足蹈一番,然后再走进门,来到电梯口。

不这样做的话,待会儿上楼万一太过兴奋,会被小曹和小何嘲笑。

“回来了。”走进家门,我淡淡地说。

“第三个宅男终于回来了。”小曹说。

“又是平凡的一天,路上半个正妹也没。”我说。

“醒醒吧,阿宅。”小何说。

我强忍笑意,把信藏好,一步一步走向房间。

在快得内伤前终于进了房间,关上门,身子往后飞上床。

把信拆开,暖暖写了满满两张信纸。

暖暖说她课业很重,睡眠时间变少了,兴许很快就老了。

然后暖暖说了很多日常生活的琐事,也说她变瘦了。

她还说前几天买了些炸奶糕吃,知道我爱吃,可惜吃不着。

于是她将炸奶糕放进纸袋,用信纸包起来,经过七七四十九个小时,再把信纸拿来写信。

“你闻到炸奶糕的香味了吗?”

我闻了闻信纸,好像还真的可以闻出一股香味。

但我相信,这香味来自暖暖的心。

看到这里,我才突然发现,暖暖写的是繁体字。

想起在北京教汉字的老师说过,由繁入简易、由简入繁难。

暖暖写这封信时,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吧。

信件最后,暖暖写下:

“北京就快下雪了,啥时候带我去暖暖?”

我有些难过,放下信纸,躺了下来。

暖暖,我相信你知道我想带你去,不管多困难。

我相信你知道的。

如果你在水里呼救,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跳下水;然后在灭顶的瞬间,才想起我根本不会游泳。

即使跳水前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不会游泳,我还是会跳;因为我相信意志,相信它带来的力量。

但当你说想去暖暖,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台湾海峡,那并不是光靠意志就可以横越,起码不是我的意志。

所以我无法答应你。

我躺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暖暖。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起精神,走到书桌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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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05:49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0(4)

拿出繁简字对照表,把要写的字,一字一字写成简体字。

这可不像E-mail,只要按个编码转换键,不管多少字瞬间就可转换繁简。

于是平常不到半个钟头可以写完的字,现在竟然要花三个多小时。

我告诉暖暖,前些日子在天冷吃冰棒时很想也让她吃上一根。

但如果我用信纸包住冰棒经过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信纸恐怕就毁了。

信件最后,我写下:

不管北京的雪下得多大,暖暖是不会下雪的。

我相信暖暖收到信后,一定会说我又耍赖。

但我如果不耍赖,又能如何?

我和暖暖不是推动时代洪流的领导者,只是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平凡人。

在时代洪流中,我和暖暖既不知道目的地,也无法选择方向。

只能努力活着。

新的一年来到,离开北京也已过了半年。

时间流逝的速度远比薪水数字增加的速度快得多。

偶尔会惊觉时间流逝的迅速,便会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奋斗的目标又是什么?

但多数时候还是想起暖暖。

暖暖在做什么?过得好吗?

我经常会看徐驰寄来的相片档,那是一种依恋。

每当看见我和暖暖并肩在夕阳下喝酸奶的背影,总想起“纯粹”这字眼。

下次见到暖暖时,曾有的纯粹是否会变质?

我多么希望能长长久久,跟暖暖并肩坐着,悠闲地欣赏夕阳;但现实生活常是在夕阳下拖着上了一天班的疲惫身子回家。

暖暖,我还保有那份纯粹,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是陪你看夕阳;但即使我死命抱住那份纯粹、拒绝放手,总会有那么一天,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是赚了钱、升了职、买了房。

到那时,左右我心跳速率的,可能是股票的涨与跌;而非暖暖眼神的喜或悲。

暖暖,请给我力量,让我紧紧抱住那份纯粹。

在下次见到你之前。

凉凉。

什刹海结冰了。

我滑冰时堆了个雪人,挺像你的。

就差副眼镜。

你还是不会滑冰吗?来,我教你。

摔了不许哭。

哭了还是得摔。

暖暖在北京。

凉凉。

冰是不等人的。

春天到了,冰融了。

花要开了、草要长了、树要绿了。

暖暖要老一岁了。

而凉凉呢?

暖暖在北京。

凉凉。

热晕了。

酸奶喝了不少。

想起你也爱喝,但喝不着咋办?

我喝酸奶嘴酸,凉凉喝不着,会心酸吗?

想把牛奶给你寄去,你收到后兴许就变酸奶了。

暖暖在北京。

凉凉。

下星期要论文答辩了。

有些紧张。

你瞎说点啥呗。

你一瞎说,我就有精神了。

但别说狗戴了顶黄色假发就成了狮子之类的。

暖暖在北京。

凉凉。

我找到工作了。

你猜月薪是多少?

说得明白点,我在北京工作了。

你说话那时可没风。

暖暖在北京。

转眼间离开北京也一年了。

暖暖,我说过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去北京找你。

我记得,不曾稍忘。

周星驰曾说: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两样。

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变成咸鱼,是因为一直抱持着去北京找暖暖的梦想。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得多存些钱、空出一段时间。

我已存了些钱;至于时间,人家都说时间像乳沟一样,挤一挤还是有的。

理论上梦想不难实现,但只要一想到暖暖也在工作,便却步。

总不能我大老远跑去北京,而暖暖正努力为生活奋斗,没有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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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06:28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0(5)

万一暖暖说了句:你来得不巧,正忙呢。

我恐怕会瞬间崩溃。

所以我还需要一股冲动,一股别想太多、去就对了的冲动。

平凡的日子终究还是会有不平凡的地方。

“公司想派你到苏州一趟,在那边的厂待三个多月。”主管说,“大概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就可以回台湾。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连想都没想,“什么时候去?”

“下个星期。”主管说。

“不是明天吗?”我说。

主管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看我。

只要可以离暖暖近些,梦想就更近了,更何况已横越最难的台湾海峡。

我连续几天下班后便整理行囊,要待三个多月,不能马虎。

问了小曹和小何想要些什么礼物?

“你拿相机到街上,拍些苏州美女的相片回来给我。”小何说。

“身为你的室友,我真是不齿你这种行为。”小曹高声斥责小何。

话说完小曹便低头在纸上写字,写完后把纸递给我,上面写着:“曹董,你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呀,真帅呀,我好崇拜你呀,我能不能唱首歌给你听呀。(随便一首歌)”

“这是干嘛?”我指着那张纸。

“你没听过吴侬软语吗?”小曹说,“找个苏州姑娘照纸上写的念一遍,再唱一首歌。你把声音和歌录下来,带回来给我。”

“你太变态了!”小何大声说。

然后小曹和小何又吵了起来。

我把纸撕掉,不想理他们。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连上线。

暖暖。

芭乐去医院看胆结石。

西瓜去医院看内出血。

香蕉去医院看脊椎侧弯。

嘿嘿,这叫瞎说。

人在江湖飘,飘啊飘的。

就飘过台湾海峡了。

这叫明说。

凉凉明天在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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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发表于 2007-12-7 15:08:34 | 只看该作者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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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08:36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1(1)

公司在苏州有间厂,我这次和几个工程师一道来苏州。

大概是做些技术转移的工作。

我们在上海下了飞机,苏州那边来了辆车,把我们接到苏州。

厂方提供了宿舍,我们以后便住在这里。

我们这些台湾来的工程师,虽被戏称为台干,但他们总叫我们“老师”。

我知道在内地的用语上,称人老师是表示一种尊敬。

但毕竟这辈子还没被人叫过老师,因此听起来总觉得不自在。

简单卸下行李,舒缓一下四肢后,我立刻拿起手机。

我已经在苏州了,这个理由足够让我打电话给暖暖。

“请问您认识北京第一大美女秦暖暖吗?”电话一接通,我说。

“呀?”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听出来了,是暖暖的声音没错。

“您声音这么好听,又是北京第一大美女,这还有王法吗?”我说。

“凉凉?”暖暖的声音有些迟疑。

“请叫我凉凉老师。”我说。

“凉凉!”暖暖很兴奋,“真是你!”

我也很开心。

从没想过只是简单拨几个键,便会得到这么多快乐。

暖暖说她昨晚已收到我的E-mail,原本想打电话给我,没想到我先打了。

我告诉暖暖来苏州的目的以及停留的时间,暖暖说苏州很美,别忘了逛。

“你来过苏州?”我问。

“我是听人说的。”

“又是听说。”

“我耳朵好。”暖暖笑了。

分离了一年多,我们都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整理出顺序。

只好说些飞机坐了多久时间、飞机餐里有些什么、空中小姐应该是嫁了人生了好几个小孩而且最大的小孩已经念高中之类言不及义的东西。

我们似乎只是纯粹享受听见对方声音的喜悦,享受那种纯粹,然后觉得彼此都还活着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跟暖暖说话的同时,我脑海里浮现出天坛回音壁的影像。

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都是对着手机说话、从手机听到回答,跟那时对着墙壁说话、从墙壁听到回答的感觉很像。

也想起那时把在心里流窜的声音——我喜欢你,轻声告诉暖暖的勇气。

虽然我知道暖暖一定没听见。

“暖暖。”我提高语调。

“嗯?”

“暖暖。”我降低语调。

“说呗。”

“这是声音高亢的暖暖和声音低沉的暖暖。”

“说啥呀。”

“嘿嘿,暖暖。”

“你到底想说啥?”

“这是加了嘿嘿的暖暖。”

“北七。”暖暖说。

暖暖并不知道,只要能单纯地开口叫着暖暖,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通电话讲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

挂上电话,我觉得嘴角有些酸。

大概是听暖暖说话时,我不知不觉保持着嘴角上扬的表情。

我打开行李箱,整理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品,看一些厂方准备的资料。

毕竟我不是来玩的,得把该做的事做好。

在苏州的工作性质很单纯,甚至可说比在台湾工作轻松。

除了人在异地、人生地不熟所造成的些微困扰外,我适应得很好。

倒是下班时间不知该如何排遣,才是最大的问题。

同事们偶尔相约去KTV唱歌,KTV里多数是台湾流行歌曲,我很熟悉。但我唱歌难听,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下班后,我常一个人窝在宿舍。

遇到假日时,我会到苏州市区走走。

曾听人说过,苏州是最像台北的都市。

台北我并不熟,不知道眼前的苏州市容到底像不像台北?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苏州的台湾人多,思乡之情殷切,才会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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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0:00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1(2)

但有一点类似,苏州的摩托车像台北一样多而且也任性。

虽然严格说来,苏州的摩托车多半其实是电动车。

记得我去年在北京时,街上可是一辆摩托车也没。

经过繁华商业路段,耳畔响起《听海》这首歌,但唱的人并不是张惠妹。

“听儿……海哭的声音儿……”

哭的应该是张惠妹吧。

整体来说,这真的是座会让人联想到台湾的城市。

我并不会因此起了想家的念头。

不过有次在厂里遇见一个福州人,他用福建话跟我交谈。

除了腔调有些差异外,根本就是台湾话,我吓了一大跳。

事实上应该是我大惊小怪,台湾话就是闽南话,当然会跟福建话相似。

于是每当跟这位福州同事讲起福建话,我才开始想念起台湾的一切。

不过大多数的时间,我还是想起暖暖。

当我第一次想写E-mail给暖暖时,一看键盘上并没有注音符号,我的心便凉了半截。

在台湾中文字通常是靠注音符号打出来的,但简体字是靠汉语拼音。

偏偏台湾一直沿用通用拼音,汉语拼音我完全不懂。

才打了暖暖两个字(严格来说,是一个字),我就已经满头大汗。

只好向苏州同事求救,一字一字请他们教我怎么拼。

一百个中文字的E-mail,他们帮了我八十八个字。

本想干脆用英文写,虽然我的英文程度勉强可以表达事情,但若要表达心情甚至是感情,味道可能会不对。

比方说“暖暖暖暖的问候温暖了凉凉凉凉的心”这句,翻成英文恐怕少了些意境。虽然这句话也几乎没什么意境可言。

所以每当要写E-mail给暖暖时,我总是请教苏州同事们字的汉语拼音。还好问的次数多了,渐渐摸出一些门道,自己尝试拼音,通常也拼得出来,只是要多试几次。

我也常想打电话给暖暖,但还是认为得找到特别的理由才能打电话。

暖暖在工作了,或许很忙,我不希望我的心血来潮打扰了她。

即使我知道再怎么忙碌的暖暖也一定不会认为我的电话会打扰她。

但今天我又有足够特别的理由打电话给暖暖。

突然想起我的手机是台湾门号,用来打暖暖的手机电话费会很贵。

如果像上次一样一聊就半个钟头,每天来一通我就会破产。

我到街上买了张电话卡,直接在街边打公用电话,电话费就省多了。

“生日快乐!”暖暖一接起电话,我立刻说。

“凉凉?”暖暖说,“今天不是我生日呀。”

“不是吗?”我说。

“当然不是。你咋觉得我今天生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你过生日却没人跟你说生日快乐,你会很可怜的。”

“凉凉。”

“嗯?”

“生日快乐。”暖暖说。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我很惊讶。

“就你那点心眼,我还会猜不出?”暖暖笑得很开心。

我跟暖暖说,既然是我生日,可不可以把电话卡讲完?

暖暖笑着说好。

在电话发出刺耳的一声哔提醒你只剩最后几秒时,暖暖大声说:“凉凉!生日快乐!”

我还没回话,电话便自动断了。

那时是秋末,深夜的苏州街头有些凉意。

暖暖的一句生日快乐,让我打从心底觉得温暖。

“暖暖暖暖的问候温暖了凉凉凉凉的心”这句,如果有意境,就在这了。

我把那张用完的电话卡收好,当成是暖暖送我的生日礼物。

转眼间来到苏州快三个月了,再两个礼拜左右便要离开。

暖暖的E-mail老是提到“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催我一定得去看看,不看会后悔、后悔了还是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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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0:29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1(3)

找了个假日,跟另外几个台湾工程师一道去苏州古城区逛逛。

苏州建城已有千年历史,建城之初即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现在依然。

难得的是古城区至今仍坐落于原址。

古城内五步遇小古,十步赏大古,偶尔还会遇见历史上名人的故居。

这里与我所待的满是新建筑的苏州市区大异其趣,也使得苏州新旧杂陈。

走在苏州古城区如果还能让你联想到台北,那么你应该去写科幻小说。

拙政园位于古城区东北,是苏州四大园林中最著名的。

园内以水为主,池边杨柳随风摇曳,回廊起伏,亭阁临水而筑;石桥像雨过天晴后横跨大地的一道绚丽彩虹。

全园景色自然,保持明代园林浑厚质朴的风格,具浓厚的江南水乡风光。

从一踏入古城区开始,街景和园林景观都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后来猛然惊觉,不就是颐和园的苏州街吗?

苏州街原本即是仿苏州街景而造,即使规模和景观皆不如苏州园林,但仍然有些许苏州园林的神韵。

我想起和暖暖沿苏州街漫步的情景;也想起和暖暖坐在茶馆二楼,俯视小桥曲水,而苏州河水正缓缓流动;最后想起苏州街算字的老先生。

在台湾时,通常是让相片或脑中残留影像,勾起对暖暖的思念;而眼前是具体景物,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我甚至能感觉暖暖正在身旁。

我发觉思念暖暖的心,远比我所想象的炽热。

我起了到北京找暖暖的念头。

但回台湾的机票已订,回去后也还有很多工作正等着我。

如果不从苏州向南回台湾,反而往北到北京,会不会太任性?

而且万一暖暖这阵子正忙得焦头烂额,岂不让她为难?

我反覆思量,拿不定主意。

终于到了离开苏州的前夕,厂方为了慰劳我们这几个台湾工程师的辛劳,特地派了辆车,载我们到杭州西湖游览,隔天再上飞机。

第一眼看见西湖时,便觉惊艳,深深被她的美吸引。

然而没隔多久,我竟联想起北大未名湖、颐和园昆明湖,甚至是什刹海。

我明明知道这些湖的美跟西湖的美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我还是不自觉想起跟暖暖在未名湖、昆明湖、什刹海旁的情景。

上了人力三轮车,准备环西湖而行。

车夫才踩了几圈,我又想起跟暖暖坐三轮车逛胡同的往事。

即使西湖十景是如此娇媚,仍然无法让我分心。

正确地说,我已分心在暖暖身上,无法静下心欣赏美景。

真可谓:眼前美景看不得,暖暖始终在心头。

连坐我身旁的台湾工程师,我都差点把他当成暖暖。

从西湖回到宿舍,整理好所有行李,上床后我竟然失眠了。

在台湾即使我也很想念暖暖,但从不曾因而失眠;没想到在离开北京快一年半时,我竟然人在苏州因暖暖而失眠。

思念有生命,因为它会长大;记忆无生命,因为它不会变老。

就像我对暖暖的思念与日俱增;而跟暖暖在一起时的记忆,即使日子再久,依然鲜明如昨日。

我要去北京找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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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发表于 2007-12-7 15:10:36 | 只看该作者
有前途,这么快就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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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1:12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2(1)

苏州到北京约一千三百七十九公里,晚上八点有班直达特快的火车,隔天早上七点二十分到北京,要坐十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太久了。

我决定先跟同事搭厂里的车从苏州到上海,再从上海飞北京。

机票贵了点,但时间快多了。

反正钱再赚就有,时间可是一去不回头。

我退了上海飞香港再飞台湾的机票,改订上海飞北京的机票。

北京的饭店也订好了,有个苏州同事对北京很熟,我请他帮我订个房间。

同行的台湾工程师很讶异我不跟他们一道回台湾,纷纷问我发生什么事?

我把自己想象成面对大海的夕阳武士,深沉地说:“为爱走天涯。”

就差眼前没大海了。

我拜托他们回台湾后先帮我请几天假,然后他们飞台湾、我飞北京。

我打了通电话给徐驰,他一听我要到北京,便说要来机场接我。

“这样多不好意思。”我说。

“少来。”徐驰说,“你打电话给我,不就是希望我去机场接你吗?”

“嘿嘿。”我笑了笑。

然后我再打电话给暖暖。

“暖暖。”我说,“我离开苏州了,现在人在上海机场。”

“是吗?”暖暖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暖暖。”我试着让自己的心跳和语调平稳,“这几天忙吗?”

“挺忙的。”暖暖说。

“喔。那你大概每天都抽不出一点时间吧。”

“是呀。我恨不得多生双手呢。”

“万一这时候刚好有个老朋友想见你一面,你一定很为难。”

“这没法子。只好跟他说:不巧,正忙呢。”

我的心瞬间坠落谷底,心摔得好痛,我说不出话来。

“快告诉我坐几点的飞机呗。”暖暖说。

“那已经没意义了。”我说。

“说啥呀,你不说我咋去接你?”

“啊?”我愣了愣,“这……”

“瞧你傻的,我当然去机场接你。”

“你知道我要到北京?”

“就你那点心眼,还想蒙我?”暖暖笑了。

“刚刚是逗你玩的。”暖暖的笑声还没停止。

“你这人贼坏。”

“你才坏呢。要来北京也不早说。”

心脏又重新跳动,我下意识拍了拍胸口。

我告诉暖暖坐几点的飞机、几点到北京,暖暖边听边笑,很开心的样子。

我也很开心,一下飞机就可以看见暖暖,比预期的幸福多了。

“暖暖。”我说,“我要去北京找你了。”

“嗯。我等你。”暖暖说。

拿着登机证,背上背袋,我要直奔暖暖身旁。

排队等候登机时,突然想起得跟徐驰说不用来接我了,匆忙拿出手机。

我告诉徐驰,暖暖要来接我,不麻烦他了。

“我了解。”徐驰笑得很暧昧,“嘿嘿。”

“我要登机了。”我说。

“甭管多晚,记得给我打电话。”徐驰说。

关掉手机,我登上飞机。

想闭上眼休息,但情绪亢奋很难平静。

时间缓缓流逝,飞机持续向北,离台湾越来越远,但离暖暖越来越近。

我的心跳与飞机距北京的距离成反比。

传来低沉的轰隆一声,飞机降落了,缓缓在跑道滑行,心跳达到极限。

夕阳武士拿起剑,不,拿起背袋,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缓和心跳速率。

拖着行李箱缓缓前进,右手不自觉颤抖,行李箱有些左右摇晃。

暖暖不知道变成什么样?还是拥有跟以前一样的笑容吗?

很想激动的四处张望寻找暖暖,但那不是夕阳武士的风格。

我只能假装镇定,利用眼角余光扫射所有等候接机的人群的面孔。

然后我看到了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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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1:48 | 只看该作者
都快响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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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2:13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2(2)

感觉血液已沸腾,心脏也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只剩几步路而已,我得沉着、我得冷静、我得坚强。

我不能抛下行李箱,一面呼喊暖暖的名字,一面张开双臂向她飞奔,因为我是夕阳武士。

暖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双手拿了张白纸板举在胸前晃啊晃的,上头写了两个斗大的黑字:凉凉。

暖暖的头发也许长了些,但她的笑容跟相片或我记忆中的影像,几乎一模一样。

我甚至怀疑即使她的眉毛多长一根,我也能分辨出来。

我维持既定的步伐,沉稳地走到暖暖面前,停下脚步。

暖暖停止晃动手上的纸板。

“嘿,凉凉。”暖暖说。

“嗨,暖暖。”我说。

“走呗。”暖暖说。

我和暖暖并肩走着,双腿因兴奋而有些僵硬。

“干嘛拿这牌子?”我问。

“怕你认不得我。”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句不是这样用的。”暖暖笑了。

“在台湾就这么用。”我说。

“你也没变。你刚出来,我就认得了。”暖暖说。

“我还是一样潇洒吗?”我说。

“凉凉。”暖暖扑哧一笑,“记下来,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个笑话。”

“这牌子好酷。”我指了指暖暖手中的纸板。

“是呀。”暖暖笑了笑,“好多人瞧着我呢。”

“那是因为你漂亮。”

“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句实话。”暖暖又笑了,“记下来。”

一跨出机场大门,冷风一吹,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中文字真有意思,因为冷才会冷不防,所以不会叫热不防。

“你穿这样有些单薄。”暖暖说。

“我想苏州不会太冷,而且秋末冬初就回台湾,便没带厚一点的外套。”

“北京冷多了。现在才二度。”

“是梅开二度的二度吗?”

“是。”

“真巧。”我说,“我这次到北京,也算梅开二度。”

“凉凉。”

“我知道。这是我到北京讲的第一句浑话,我会记下来。”

走进停车场,暖暖先往左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再回头往右走。

但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然后四处张望。

“怎么了?”我问。

“我忘了车停哪里了。”暖暖说。

“啊?”我很惊讶,“忘了?”

“也不能说全忘,”暖暖右手在空中画了一圈,“大约在这区。”

暖暖的心胸很大,她所谓的“这区”,起码两百辆车。

“是什么车型?车号多少?”我说,“我帮你找。”

“就四个轮子那种。”暖暖说。

“喂。”

“是单位的车,不是我的。”暖暖说,“车型不知道,车号我没记。”

“那你知道什么?”

“是白色的车。”

我看了看四周,白色车的比例虽然不高,但也有不少辆啊。

“这……”

“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糊,只是出门晚了,路上又堵车,我急呀,我怕你下了飞机见不着我,你会慌呀。我停好了车,立马冲进机场,只想早点看到你,哪还有心思记着车放哪儿。”

暖暖劈里啪啦说完,语气有些急,音调有些高。

从下飞机见到暖暖开始,总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不太真实。

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暖暖的真实存在。

暖暖还是一样没方向感,还是一样总让人觉得心头暖暖的。

从台湾到苏州、苏州到北京,穿越了三千公里,我终于又看到暖暖了。

这不是做梦。

“嘿嘿。”我笑了笑。

“你笑啥?”暖暖似乎有些脸红。

“没事。”我说,“我们一起找吧。如果找不到,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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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3:28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2(3)

“别瞎说。”

我和暖暖一辆一辆找,过了二十分钟,暖暖才从车窗上的识别证认出车来。

但这辆白色车的位置,并不在暖暖刚刚用手画的“这区”。

“我上个月才刚拿到驾照,拿你来试试,行不?”一上车,暖暖便说。

“这是我的荣幸。”我说。

离开首都机场,车子开上机场高速,两旁桦树的树叶几乎都已掉光。

但树干洁白挺立,枝条柔软,迎风摇曳时姿态柔媚,像是含羞的美人。

“你住哪个饭店?”暖暖问。

“我忘了。”我说。

“忘了?”暖暖很惊讶。

“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糊,只是突然决定不回台湾,急着要来北京找你,但下了飞机你找不到车,我又担心你会慌啊,哪还有心思记着住哪儿。”

暖暖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凉凉。”

“是。”

“你住哪个饭店?”

“王府井的台湾饭店。”我说。

“那地方我知道。”

“真的知道?”

“别小看我。”暖暖说。

“找不到也没关系,顶多我就睡车上。”

“不会走丢的。”暖暖笑了笑。

天渐渐黑了,天空开始下起雨,不算大也不算小。

外头应该很冷,但车内有暖气而且还有暖暖,暖活得很。

我和暖暖在车上闲聊,扯东扯西、天南地北,东西南北都说了。

天完全黑了,在灯光照射下,我清楚看见雨的线条。

可能是错觉,我发觉雨在高空较细,接近地面时变粗,速度也变慢。

“二环路又堵车了。”暖暖说。

“反正我们已经见面了。”我说,“堵到天荒地老也没关系。”

车子完全停下来了,暖暖转头朝着我苦笑。

“如果你想到车轮碾着的,是元大都的古城墙,会有啥感觉?”暖暖说。

我一时说不上来,有句成语叫沧海桑田,好像勉强可以形容。

车子终于下了二环路,很快便抵达台湾饭店。

雨停了,我看见车窗上被雨刷扫过的边缘有些闪亮,好奇便靠近细看。

那似乎是凝结的小冰珠,我用手指轻轻刮起一块,确实是碎冰没错。

难道刚刚天空中下的,不完全是雨?

“待会儿兴许会下雪。”暖暖说。

“你是说寒冷的冬天时,下的那种东西?”

“是呀。”

“从天空飘落的,白白的那种东西?”

“是呀。”

“可以堆雪人、丢雪球的那种东西?”

“是呀。”

“那是雪耶!”我几乎失声大叫。

暖暖不想理我,手指比了比饭店门口。

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袋,在饭店柜台办完check in手续。

暖暖想看看房间长啥样,便陪着我坐上电梯。

“这房间还可以。”暖暖进房后,四处看了看后,说。

“哇。”我说,“这里虽然是三星级饭店,却提供五星级水果。”

“啥五星级水果?”暖暖很疑惑。

“杨桃。”我说。

“呀?”

我拿起水果刀,切出一片杨桃,指着桌上的“☆”,说:“这不就是星星吗?”

暖暖又好气又好笑,说:“那也才一颗星。”

我咻咻咻咻又四刀,说:“这样就五颗星了,所以是五星级水果。”

“你是要继续瞎说?”暖暖说,“还是下楼吃饭?”

台湾饭店在王府井街口附近,直走王府井大街再右转就到天安门。

我和暖暖走在王府井大街,天更冷了,我不禁缩着脖子。

“我明天带条围巾给你。”暖暖说。

然后暖暖带我走进东来顺涮羊肉,说:“这种天吃涮羊肉最好了。”

店内满满的人,我们在一小角落坐下,隔壁桌坐了一对外国老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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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4:02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2(4)

炭火锅的汤头很清淡,浅浅一层水里藏了些许白菜。

我们点了牛肉和羊肉,还有两个烧饼、两瓶酸枣汁,没点菜。

暖暖说咱们就专心涮着肉吃。

羊肉切得又薄又软,涮了几下就熟,入口即化。

特制的佐料让羊肉滋味更香甜,不自觉吃了又涮、涮了又吃。

若觉得嘴里有些腻,喝口酸枣汁后,又会重新充满战斗力。

暖暖问我,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变了?

我说除了变得更漂亮外,其余的都没变。

暖暖说我瞎说的毛病没改,倒是走路的样子似乎更沉稳了。

“那是因为冷。”我笑了笑,“脚冻僵了。”

瞥见隔壁桌外国老夫妇笨拙地拿着筷子涮羊肉,我和暖暖偷偷地笑。

老先生突然拿起烧饼,似乎也想放进锅里涮。

“No!”我和暖暖异口同声叫着。

老先生吓了一跳,拿着烧饼的右手僵在半空。

“你英文行吗?”我问暖暖。

“嘿嘿。”暖暖笑了笑。

“那就是不行的意思。”

我说完迅速起身,走到隔壁桌。

“Don’t think too much,just eat it。”我说。

老先生愣了愣,收回右手,再试探性地把烧饼拿到嘴边。

“Very good。”我说。

老先生咬了烧饼一口,脸上露出微笑,用蹩脚的中文说:“谢谢。”

“Nothing。”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回座后,暖暖问:“你刚说啥?”

“别想太多,吃就对了。”我回答。

“那最后的Nothing是?”

“他既然说谢谢,我当然说没事。”

“你碰到老外竟也瞎说?”暖暖睁大眼睛。

“他听得懂,不是吗?”我说。

暖暖看着我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没想到瞎说一番,老外也听得懂。

这顿饭吃得又暖又饱,我和暖暖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

付账时,暖暖作势掏钱,我急忙制止。

“凉凉。”暖暖说,“别跟我争。”

“你知道吗?”我说,“台湾有个传统,如果第一次和女生单独吃饭却让女生付钱,男生会倒霉三个月。”

“又瞎说。”

“你可以不相信啊,反正倒霉的人是我。”

“你说真格的吗?”暖暖停止掏钱。

“我先付完再说。”

我付完账,才走了两步,暖暖又问:“台湾那传统,是真格的吗?”

我笑了笑,刚推开店门,然后想回答这个问题时,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外面原本黑色的世界突然变白了。

树上、地上都积了一些白,而天空中正飘落白白的东西。

“莫非……”我口齿不清,“难道……”

“下雪了。”暖暖说。

难怪人家都说雪花雪花,雪真的像一朵朵小花一样,慢慢飘落下来。

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见到人生第一场雪。

“暖暖。”我还是不敢置信,问,“真的是雪吗?”

“嗯。”暖暖点点头。

“这就叫下雪吗?”我的声音颤抖着。

“凉凉。”暖暖笑了笑,“下雪了。”

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拔腿冲进雪地,双手大开手心朝上,仰头向天。

脸上和手心细细冰凉的触感告诉我,这真的是雪。

“哇!”

我大叫一声,然后稀里哗啦一阵乱笑,快疯了。

“暖暖。”我说,“下雪了耶!”

“别冻着了!”暖暖说。

“今天我见到了暖暖,又第一次看到雪,好比突然被告知得了诺贝尔奖,然后下楼买彩券,结果又中了第一特奖。暖暖,我这个人比较爱虚名、比较不爱金钱,所以暖暖,你是诺贝尔奖。”

我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拼命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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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14:49 | 只看该作者
暖暖 12(5)

“凉凉。”暖暖只是微笑,“别冻着了。”

这一年半来,我抱持着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暖暖的希望,努力生活着。

我努力保持自己的纯粹,也努力思念着暖暖,我真的很努力。

天可怜见,今天终于又让我见到暖暖。

在漫天飞雪里,我再也无法维持夕阳武士的矜持。

我突然眼角湿润,分不出是雪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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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32:24 | 只看该作者
13.


我在雪地裡站了許久,暖暖才推了推我,說:「快回飯店,會凍著的。」
回程的路上,雪持續下著,街景染上白,樹也白了頭。
我想嚐嚐雪的味道,便仰起頭張開嘴巴,伸出舌頭。
「唉呀,別丟人了。」暖暖笑著說:「像條狗似的。」


『我記得去年一起逛小吃一條街時,妳也這麼說過我。』我說。
「是呀。」暖暖說,「你一點也沒變。」
『不,我變了。』我說,『從小狗長成大狗了。』
暖暖簡單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暖暖還得把車開回單位去,然後再回家。
「明天中午,我來找你吃飯。」暖暖一上車便說。
『所以是明天見?』我說,『而不是再見?』
「當然是明天見。」暖暖笑了笑,便開車走了。
簡單一句明天見,讓我從車子起動笑到車子消失於視線。


我進了飯店房間,打開落地窗,搬了張椅子到小陽台。
泡了杯熱茶,靠躺在椅子上,欣賞雪景。
之前從沒見過雪,也不知道這樣的雪是大還是小?
突然有股吟詩的衝動,不禁開口吟出:『雪落……』
只吟了兩字便停,因為接不下去。四下一看,還好沒人。
我果然不是詩人的材料,遇見難得的美景也無法成詩。


想起該給徐馳打個電話,便撥了通電話給徐馳。
徐馳說20分鐘到,在飯店大堂等我,見了面再說。
20分鐘後我下了樓,一出電梯便看見徐馳坐在大堂的沙發椅上。
「老蔡!」徐馳站起身,張開雙臂,「來,抱一個。」
唉,如果這句話由暖暖口中說出,那該有多好。


跟徐馳來個熱情的擁抱後,他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一杯可以。』我笑了笑,『兩杯就醉了。』
徐馳在飯店門口叫輛計程車,我們直奔什剎海的荷花市場。
我和暖暖去年夏日午後曾在湖畔漫步,但現在是冬夜,而且還是雪夜。
片片雪花緩緩灑在什剎海上,沒有半點聲響,也不留下絲毫痕跡。
想起昨天在杭州西湖遊覽時,總聽人說:晴西湖不如雨西湖;
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那麼雪夜的西湖一定最美吧?
而什剎海是否也是如此?


荷花市場古色古香的牌坊,孤傲地立在繽紛的霓虹燈之間;
充滿異國情調的酒吧,在滿是古老中國風的湖畔開業,人聲鼎沸。
客人多半是老外,來此體驗中國風味,又可享受時髦的夜生活。
北京這千歲老頭,筋骨是否受得了這折騰?


徐馳一坐下來,便滔滔不絕講起自身的事。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起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我發覺徐馳的衣著和口吻都變成熟了,人看起來也變得老成。
「差點忘了。」徐馳突然說,「高亮今天到武漢出差去了,臨走前交代我
 跟你說聲抱歉,只得下回再帶你爬司馬台長城了。」
說完便從包裡拿出三張照片放在桌上,然後說:「高亮給你的。」


這三張照片其實是同一張,只是有大、中、小三種尺寸。
大的幾乎有海報大小;中的約十吋寬;小的只約半個巴掌大。
都是暖暖在八達嶺長城北七樓所留下的影像。
暖暖筆直站著,雙手各比個V,臉上盡是燦爛的笑。


「高亮說了,大的貼牆上,中的擺桌上,小的放皮夾裡。」徐馳笑了笑。
高亮的相機和技術都很好,暖暖的神韻躍然紙上。
我滿是驚喜並充滿感激。
「來。」徐馳說,「咱們哥倆為高亮喝一杯。」
『一杯哪夠?』我說,『起碼得三杯。』
「行!」徐馳拍拍胸口,「就三杯!」


我立刻將小張照片收進皮夾,再小心翼翼捲好大張照片,輕輕綁好。
中的則先放我座位旁,陪我坐著。
又跟徐馳喝了一會後,我發覺他已滿臉通紅、眼神迷濛,大概醉了。
想起他明天還得上班,便問:「馳哥,你家住哪?」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颳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
 我的歌我的歌……」
徐馳高聲唱著歌。


我心想徐馳應該醉翻了,又試一次:『你在北京住哪?』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日頭從坡上走過,照著我窯洞曬著我的胳膊,還有
 我的牛跟著我……」
徐馳還是高聲唱著歌。


我扶起徐馳,叫了輛計程車送我們回台灣飯店。
徐馳早就睡得不省人事,只得將他拖上我的房間,扔在床上。
簡單洗個熱水澡,洗完走出浴室時,徐馳已鼾聲大作。
看了看錶,已快凌晨一點,搖了搖徐馳,一點反應也沒。
反正是張雙人床,今晚就跟徐馳一起睡吧。


打了通電話給飯店櫃台,請他們早上六點半morning call。
以前在台灣時,聽人說大陸上把morning call翻成叫床,很有趣。
記得去年教漢字的老師說過,漢字順著唸也行、倒著唸也可以。
大陸是順著唸,所以叫床的意思是「叫你起床」;
但台灣是倒著唸,叫床的意思就變成「在床上叫」。


昨天在杭州西湖邊,晚上回蘇州,今早應該從蘇州到上海再回台灣;
沒想到因為一念之差,現在卻躺在北京的飯店床上。
回想這段時間內的奔波與心情轉折,疲憊感迅速蔓延全身,便沉沉睡去。


六點半morning call的電話聲同時吵醒我和徐馳。
徐馳見和我一起躺在床上,先是大驚,隨即想起昨夜的事,便哈哈大笑。
他簡單漱洗後,便急著上班。
「還是那句老話。」徐馳說,「以後到北京,一定得通知我。」
說完又跟我來個熱情的擁抱。
徐馳剛打開門,又回頭說:「老蔡,加油。」
我知道徐馳話裡的意思,便點點頭表示收到。


徐馳走後,我又繼續睡。
作了個奇怪的夢,夢裡出現一個山頭,清軍的大砲正往山下猛轟;
砲台左右兩旁各趴著一列民兵,拿著槍瞄準射擊。
而山下有十幾隊法軍正往山上進攻。
我和暖暖在山頭漫步,經過清軍砲台,我告訴暖暖:『這裡就是暖暖。』
「你終究還是帶我來暖暖了。」暖暖笑得很燦爛。


砲聲隆隆中,隱約傳來尖銳的鈴聲。
好像是拍戰爭片的現場突然響起手機鈴聲,於是導演氣得大叫:「卡!」
我被這鈴聲吵醒,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應該是門鈴聲。
我迷迷糊糊走到門邊,打開房門。
「還在睡?」暖暖說,「都快中午了。」


我全身的細胞瞬間清醒,法軍也被打跑了。
『啊?』我嘴巴張得好大,『這……』
「你是讓我站在這兒?」暖暖笑了笑,「還是在樓下大堂等你?」
我趕緊把門拉開,暖暖進來後直接坐在沙發上。
我開始後悔,現在正是兵荒馬亂,暖暖會看笑話的。
「慢慢來。」暖暖說,「別急。」


我臉一紅,趕緊衝進浴室,三分鐘內把該做的事搞定。
昨晚因為怕徐馳獸性大發,所以穿了襯衫和長褲睡覺。
沒被暖暖瞧見胸部肌肉和腿部線條,真是好險。
『走吧。』我說。
「你就穿這樣出門?」暖暖說,「外頭可是零度。」
在室內暖氣房待久了,一時忘了現在是北京的冬天。
趕緊套了件毛衣,拿起外套,暖暖這才起身。


進了電梯,湊巧遇見昨晚在東來順的外國老夫婦。
老先生跟我們打聲招呼後,問:「honeymoon?」
『just lover。』我說。
「friend!」暖暖急著否認,「We are just friends!」
老夫婦笑了,我也笑了,只有暖暖跺著腳。


一出電梯,暖暖遞過來一樣東西,說:「給。」
我接過來,發現是條深灰色的圍巾。
「外頭冷。」暖暖說,「待會出去先圍上。」
圍上圍巾走出飯店,突然想起今天還是上班的日子。
『暖暖。』我說,『如果妳忙,我可以理解的。』
暖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難道你現在放假嗎?」
我楞了楞,沒有答話。
「走唄。」暖暖笑了笑。


跟暖暖並肩走了幾步,心裡還是擔心會誤了暖暖上班的事。
「涼涼。」暖暖又停下腳步,「當我心情不好時,就希望有個巨大濾網,
 將自己身上煩惱呀憂愁呀等等負面情緒徹底給濾掉,只剩純粹的我。」
說完後暖暖便用手在面前先畫了個大方框,再畫許多條交叉的線。
「這麼大的網,夠兩個人用了。」暖暖說,「咱們一起跳。」
我點了點頭,暖暖數一、二、三,我們便一起縱身飛越暖暖畫下的網。
暖暖笑得很開心,我也笑了。


上了暖暖的車,還是那輛單位的白色車。
雪雖然停了,但街景像伍子胥過昭關——一夜之間白了頭。
仿古建築的屋瓦上積了厚厚的雪,樹枝上、地上也是,到處都是。
北京變得好潔白,充滿清新和寧靜的美。
但路上行人匆匆,沒人停下腳步讚嘆。
『暖暖。』我終於忍不住了,『可以停下車嗎?』


暖暖靠邊剛停下車,我立刻打開車門,跑進一塊空曠的雪地。
我蹲下身雙手各抓了一把雪,感覺肩膀有些顫抖。
「咋了?」暖暖在我身後問。
我轉過身,向她攤開雙手,笑了笑說:『是雪耶!』
暖暖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開始在雪地裡翻滾,越滾越開心。
「別丟人了,快起來!」暖暖說。
我停止滾動,躺了下來,雪地柔柔軟軟的,好舒服。
「把你扔這兒不管你了!」暖暖又說。
我雙手又各抓了一把雪,站起身走到暖暖面前,攤開手說:『是雪耶!』
暖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只說了聲:「喂。」


『讓我在雪地裡游個泳吧。』我說完便趴下身。
「會凍著的!」暖暖很緊張,伸出手想拉我時,腳下一滑,摔坐在雪地。
『妳也想玩了嗎?』我捏了個小雪球,往暖暖身上一丟,雪花四濺。
暖暖試著站起身,但又滑了一跤,臉上一紅,說:「快拉我起來。」
『先等等。』我說,『我要在雪地上寫個“爽”字。』
「涼涼!」


我伸出右手拉起暖暖,暖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順便瞪我一眼後,
突然蹲下身捏個雪球然後往我身上丟。
「還來嗎?」暖暖說。
『妳是女生,我再讓妳五顆雪球。』我說。
「好。」暖暖又蹲下身,一捏好雪球便用力朝我身上砸。
砰砰砰砰連四聲,我維持站立的姿勢,像個微笑的雕像。
暖暖停止捏雪球,拍掉手上的雪,理了理頭髮和衣服。
『怎麼停了?』我問。
「因為你讓我五顆。」暖暖笑著說,「所以我就只丟四顆。」
『啊?』我張大嘴巴。


暖暖笑得很開心,走過來幫我拍掉衣服上和頭髮上的雪。
「如果被別人瞧見,還以為咱們倆瘋了。」暖暖說。
『對我來說,看見雪不瘋一瘋,那才叫真瘋。』我說。
「呀?」
『妳一定不懂像我這種長在熱帶地方的人,看見雪的心情。』
「現在理解了。」暖暖笑了笑。


我又坐了下來,暖暖不再阻止我,我索性躺在柔軟的雪地上。
「去年你說大約在冬季,是因為想來看雪嗎?」暖暖問。
『不。』我說,『那是因為大的約會要在冬季。』
「啥?」
『就是大約在冬季的意思。』
暖暖楞了楞,隨即醒悟,說:「所以小約在夏季、中約在秋季囉?」
『我很欣慰。』我笑了笑,『妳終於跟得上我的幽默感了。』
「瞎說。」暖暖輕輕哼了一聲。
我凝視一會天空,轉頭瞥見站著的暖暖正看著我。


「別躺了,會凍著的。」暖暖催促著,「快起來。」
『不躺在地上,怎能看見北京清澈的天?』我說。
「唷,狗嘴吐出象牙來了。」暖暖笑了。
『嘿嘿。』我笑了笑。
「今年的第一場雪挺大的,很多樹都壓蛇了。」暖暖說。
『樹下有蛇嗎?』我很疑惑,『不然怎麼會壓蛇?』
暖暖撿起一根小樹枝,蹲下身在雪地寫下:「折」。
我看見「折」,便問:『這個字可以念蛇的音?』
「北京都這麼說。」暖暖聳聳肩,「蛇沒事,倒是樹下的車子遭了殃。」


『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迅速起身,拿了剛剛暖暖寫字的樹枝。
「忘了啥?」暖暖問。
我用樹枝在「折」的旁邊,寫了一個「爽」字。
「喂。」暖暖瞪我一眼。
我意猶未盡,又在雪地寫下:涼涼,寫完後將樹枝遞給暖暖。


暖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便在涼涼旁邊寫下:暖暖。
「你也來拿著。」暖暖說,「咱們一起閉著眼睛,寫下四個字。」
我和暖暖的右手抓著那根樹枝,閉上眼,一筆一劃在雪地寫字。
有時感覺是暖暖帶著我,有時彷彿是我帶著她,但筆劃並沒有因而中斷。
寫完後睜眼一看,雪地出現明顯的四個字:都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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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32:50 | 只看该作者
『還好這四個字沒有簡繁之分,都一樣。』我說。
「是呀。」暖暖說。
『原先我以為妳想寫天長地久呢。』我說。
「你想得美。」暖暖瞪了我一眼。
『難道是生生世世?』
「涼涼。」
『是。』我說,『我閉嘴。』


我又躺了下來,暖暖也靜靜坐我身旁。
『暖暖。』我說,『見到妳真好。』
暖暖笑了笑,沒說什麼。
『如果我一直重複這句話,請妳要原諒我。』
「行。」暖暖說,「我會原諒你。」


「餓了嗎?」暖暖說。
『嗯。』我說。
「吃午飯唄。」暖暖說。
我正準備起身,突然臉上一涼,原來暖暖抓了一把雪丟在我臉上。
呸呸吐出口中的雪,擦了擦眼鏡,站起身,暖暖已回到車上。


上了車,暖暖還咯咯笑個不停。
我說我的臉凍僵了,暖暖說這樣挺好,省得我繼續瞎說。
沒多久便下了車,走了幾步,看到「全聚德」的招牌。
我想起去年逛完大柵欄在街口等車時,暖暖說下次我來北京要請我吃。
『暖暖。』我說,『妳竟然還記得。』
「那當然。」暖暖揚了揚眉毛。


在全聚德當然要吃烤鴨,難不成要點炸雞嗎?
除了烤鴨外,我們也點了一些特色鴨菜,另外為避免油膩也點了些青菜。
上烤鴨時,師父還特地到桌旁片鴨肉,挺過癮的。
我把早餐和午餐的份量同時吃,暖暖見我胃口好,說全聚德是掛爐烤鴨,
另外還有便宜坊的燜爐烤鴨,有機會也可以去嚐嚐不同的風味。


這頓飯和昨晚一樣,我又吃了十分飽。
藉口要去洗手間,我偷偷把帳付了。
「涼涼。」暖暖的語氣有些埋怨,「你咋又搶著付錢了?」
『暖暖。』我說,『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二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
 付錢,男生會倒楣兩個月。』
暖暖楞了楞,隨即笑著說:「原來你昨晚還是瞎說。」


走出全聚德,大柵欄就在斜對面。
「去走走唄。」暖暖開口。
『嗯。』我點點頭。
大柵欄並沒改變多少,倒是多了些販賣廉價服飾的商店。
去年我和暖暖在這裡曾有的純粹還在,這讓我們似乎都鬆了口氣。
來回各走了一趟後,我們又坐在同仁堂前休息。
暖暖的手機響起,我起身走到十步外,暖暖講電話時不時抬頭看著我。
掛上電話後,我發覺暖暖皺了皺眉。


『怎麼了?』我走回暖暖身旁。
「領導叫我去訪幾個人。」暖暖語氣有些抱怨,「我早跟他說了,這些天
 盡量別叫我,有事就叫別人。」
『領導怎麼說?』
「領導說了,妳就是別人、別人就是妳。」
『好深奧喔。』
「是呀。」
暖暖陷入沉思,似乎很為難。


『暖暖。』我說,『如果不妨礙妳工作的話,我可以陪妳去嗎?』
暖暖有些驚訝,轉頭看了看我。
『我想妳應該覺得不陪我說不過去,但誤了工作也麻煩,所以如果我陪妳
 一起去應該是一舉兩得。』我說,『當然這得在不妨礙妳的前提下。』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暖暖眉間舒展,「當然不妨礙。」
『那就讓我當跟屁蟲吧。』我笑了笑。


「太好了。」暖暖笑了,「但我得叫人多買張火車票。」
『火車票?』我很好奇,『不是在北京嗎?我們要去哪?』
「哈爾濱呀。」暖暖說。
『哈……哈……』我有些結巴,『哈爾濱?』
「是哈爾濱,不是哈哈哈爾濱。」暖暖笑得很開心,「就一個哈。」
我楞在當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北京到哈爾濱約1248公里,晚上8點半有一班直達特快的火車,
隔天早上7點5分到哈爾濱,要坐10小時35分鐘。
暖暖先叫人買了兩張軟臥下鋪的票,然後我們回飯店,上樓整理好行李。
退了今明兩晚的房間,改訂後天晚上的房間,把行李箱寄放在飯店一樓。


走出飯店,暖暖看了我一眼,說:「得給你買雙手套。」
『不用了。』我說,『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就好。』
「嗯。」暖暖點點頭,「皮製的比較禦寒。」
『雙手放在口袋,跟放進手套的意義一樣。』我說。
「哪種皮呢?」暖暖歪著頭想了一會,「就小羊皮唄。」
『別浪費錢買手套。』我說。
「就這麼著。」暖暖笑了笑,「在王府井大街上買。」
『…………』
暖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暖暖在王府井大街上幫我挑了雙小羊皮手套。
這次她學乖了,付錢的動作乾淨俐落,沒給我任何機會。
「你還需要頂帽子。」暖暖說。
『別再花錢了。』我說。
「放心。」暖暖說,「我有兩頂。」


我和暖暖先回暖暖住處,我在樓下等她。
暖暖收拾好要出遠門的私人用品後便下樓,給了我一頂黑色的毛線帽。
然後我們到暖暖工作的地方,暖暖讓我坐在沙發上等她,並交代:
「別亂說話。」
『什麼叫亂說話?』我問。
「比方說,如果人家問起你和我是啥關係?你可別說我是你愛人。」
『喔,我明白了。』我說,『不能說妳是我愛人,要說我是妳愛人。』
「決定了。」暖暖說,「你一句話也不許說。」


只見暖暖東奔西跑,整理資料、準備器材,又跑去跟領導討論些事情。
「可以走了。」暖暖終於忙完了,「你有亂說話嗎?」
『我聽妳的話,一句話也沒說。』我說。
「那就好。」暖暖笑了笑。
『結果人家都說暖暖的愛人真可憐,是個啞巴。』
「你……」


走出暖暖工作的樓,天色已黑了。
離坐火車還有一些時間,正打算先吃點東西,恰巧發現烤羊肉串的攤子。
我和暖暖各買了五根羊肉串,像一對貧賤夫妻般站在路邊吃。
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學弟。
「學長,出來吃飯吧。」學弟說。
『我在北京耶。』我說。


「真的嗎?」學弟很驚訝。
『嗯。』我說。
「去參加暖暖的婚禮嗎?」學弟哇哈哈一陣亂笑。
『喂。』
「那沒事了,記得幫我向王克問好,順便看她過得好不好。」
『王克嫁人了。』
「你少來。」
『不信的話,我叫王克跟你講電話。』
我把手機拿給暖暖。


「我是王克。」暖暖捏著鼻子說,「我嫁人了。」
暖暖說完後,努力憋著笑,把手機還我。
學弟在電話那端哇哇亂叫不可能、這太殘忍了。
『我和暖暖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邊笑邊說。
「這種玩笑會死人的。」
『好啦。就這樣。』


掛上電話,我和暖暖互看一眼,便同時大笑了起來。
『暖暖。』我說,『見到妳真好。』
「我原諒你。」暖暖又笑了。


坐上計程車,我和暖暖直奔北京火車站。
車站好大,人潮非常擁擠,暖暖帶著我繞來繞去才走進月台。
台灣的鐵路軌道是窄軌,這裡的軌道寬一些,應該是標準軌。
上了火車,找到我們的包廂,拉開門一看,左右各上下兩層床鋪。
門的對面是一整塊玻璃窗,窗前有張小桌子。
門的上方有一個可置放大型行李的空間。


我和暖暖在左右兩邊的下鋪坐了下來,兩人膝蓋間的距離不到一人寬。
一對中年夫婦拖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箱走進來,先生先爬到上鋪,
我在下面托高行李箱,先生接住,把它放進門上的空間。
「謝謝。」他說。
『沒事。』我說。
服務員也進來了,說了聲晚上好,給我們每人一包東西便離開。
裡頭有紙拖鞋、牙刷牙膏肥皂、沾水後便可揉成毛巾的塊狀物,
還有一小包花生米。


我和暖暖把鞋脫了,換上紙拖鞋,坐在下鋪吃花生米。
床上有個10吋左右的液晶螢幕,可收看幾個頻道,但收視效果不怎麼好。
折騰了一下午,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甚至有開始旅行的感覺。
低沉的砰隆一聲,火車起動了,我和暖暖都笑了。
問了暖暖軟臥硬臥的差別,是否在於床鋪的軟與硬?
暖暖說床鋪沒差多少,但硬臥包廂內左右各上中下三層,一間有六個人。


「咱們去吃飯唄。」暖暖站起身。
『嗯。』我也站起身。
我們穿過幾節車廂來到餐車,火車行駛很平穩,一路走來沒什麼搖晃。
餐車內很多人,我和暖暖找了個位子坐下,叫了兩碗麵。
位子很小,我和暖暖面對面吃麵(這時用簡體字就很酷,連續三個面),
中途還不小心撞到對方的頭,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台灣這時還有傳統嗎?」麵吃完後,暖暖說。
『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三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付錢,男生會倒楣
 一個月。』我說。
「那第四次呢?」
『第四次就換女生倒楣了。』
暖暖說就這三次,下次別再搶著付錢了。
我點點頭,付了麵錢。


走回包廂,窗外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
常聽說東北的黑土地,但現在看來什麼都是黑的。
暖暖拿出一副撲克牌,笑著說:「來玩橋牌。」
我很驚訝,仔細打量暖暖的神情,看不出異樣。
「咋了?」暖暖很疑惑。
『沒事。』我說,『來玩吧。』


雙人橋又叫蜜月橋,我以為這應該是大家都知道的。
原本這就是新婚夫婦度蜜月時打發時間的遊戲。
而且還有個規矩,輸了得脫一件衣服。
這樣打完了牌,雙方衣服也脫得差不多,上床睡覺就方便多了。
也可避免新婚夫婦要脫衣上床一起睡覺時的尷尬。


暖暖應該是不曉得這規矩,我一面打牌一面猶豫該不該告訴她?
沒想到暖暖牌技精湛,我竟然連輸十幾把,被她電假的。
真要脫的話,我早就脫得精光,連自尊也脫掉了。
還好沒說,還好。


上鋪的中年夫婦睡了,暖暖把包廂的燈熄了。
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暗,窗外也是。
只有火車輪子壓著鐵軌所發出的聲音,規律而細碎。
在黑暗中我看著暖暖的臉龐,有些夢幻,有些朦朧。
我們壓低音量說話,暖暖的聲音又輕又細,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暖暖說明天還得忙一整天,先睡唄。
我調了手機鬧鐘,怕睡過頭醒來時就到西伯利亞了。
暖暖說這班車直達哈爾濱,火車一停就表示哈爾濱到了,不會再往北開。
「萬一真到了西伯利亞,我也在呀。」暖暖說。
『嗯。』我說,『那麼西伯利亞就有春天了。』
暖暖抿著嘴輕輕笑著,眼睛閃閃亮亮,像夜空中的星星。


我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暖暖應該也躺下了。
「涼涼。」暖暖說。
『嗯?』
「真抱歉,拉著你到遙遠的哈爾濱。」
『哈爾濱不遠,心的距離才遠。』
「那你猜猜我正在想啥?」
『妳一定在想明天得趕緊把事辦完,然後帶我逛逛。』
「還有呢?」
『妳也在想要帶我逛哪裡。』
「還有呢?」
『我衣服穿得少,妳擔心我會凍著。』
「都讓你說中了。」暖暖又笑了。


『那妳猜我正在想什麼?』我說。
「你肯定在想,到了西伯利亞咋跟俄羅斯姑娘聊天。」
『妳好厲害。』我笑了笑,『還有呢?』
「興許你覺得正在作夢。」暖暖說。
我很驚訝,不自覺睜開眼睛,像夜半突然醒過來只看見黑。


「涼涼。」
『嗯?』
「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暖暖說,
「不信你伸出手摸摸。」
我右手向右伸出,手臂在黑暗中緩緩摸索,終於碰觸暖暖的手心。
暖暖輕輕握住我的手。


「是溫的嗎?」暖暖問。
『嗯。』
然後手背傳來些微刺痛,我猜是暖暖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手背。
「會痛嗎?」暖暖問。
『嗯。』
「所以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
暖暖又說了一次。
我有些漂動的心,緩緩安定,像進了港下了錨的船。


『暖暖。』我在黑暗中說,『見到妳真好。』
「我原諒你。」暖暖在黑暗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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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33:2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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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34:09 | 只看该作者
14.


尖銳的鈴聲把我拉離夢境,但我還不想離開夢中的雪地。
「涼涼,起床了。」
感覺右手臂被搖晃,睜開眼看見暖暖,我嚇得坐直了身。
「咋了?」暖暖問。
腦袋空白了幾秒,終於想起我在火車上,而且暖暖在身旁。
『嘿嘿。』我笑了笑。


拿著牙刷牙膏毛巾,才剛走出包廂,冷冽的空氣讓我完全清醒。
還好盥洗室有熱水,如果只有冷水,洗完臉後我的臉就變成冰雕了。
漱洗完後回到包廂,把鞋子穿上,檢查一下有沒有忘了帶的東西。
理了理衣服,背上背包,我和暖暖下了火車。


「終於到了你口中的哈哈哈爾濱了。」暖暖說,「有何感想?」
『北京冷、哈爾濱更冷,連暖暖說的笑話都比台灣冷。』我牙齒打顫,
『總之就是一個冷字。』
「還不快把圍巾和毛線帽戴上。」
我把圍巾圍上,但毛線帽因為沒戴過,所以怎麼戴都覺得怪。
暖暖幫我把毛線帽往下拉了拉,再調整一下,然後輕拍一下我的頭。
「行了。」暖暖笑了。


準備坐上計程車,手才剛接觸金屬製門把,啪的一聲我的手迅速抽回。
「天氣冷。」暖暖笑著說,「靜電特強。」
『這樣日子也未免過得太驚險了吧。』我說。
「電久了,就習慣了。」暖暖說。
暖暖說以前頭髮長,有次搭計程車時髮梢掃到門把,嗶嗶剝剝一陣亂響。
「還看到火花呢。」暖暖笑了笑。
我說這樣真好,頭髮電久了就捲了,可省下一筆燙頭髮的錢。


坐上計程車,透過車窗欣賞哈爾濱的早晨,天空是清澈的藍。
哈爾濱不愧「東方莫斯科」的稱號,市容有股濃厚的俄羅斯風味,
街頭也常見屋頂尖斜像「合」字的俄羅斯建築。
我和暖暖在一家狗不理包子吃早飯,這是天津狗不理包子的加盟店。
熱騰騰的包子皮薄味美,再加上綠豆粥的香甜,全身開始覺得暖和。


哈爾濱的商家幾乎都是早上八點營業、晚上七點打烊,
這在台灣實在難以想像。
我和暖暖來到一家像是茶館的店,進門前暖暖交代:
「待會碰面的人姓齊,咱們要稱呼他……」
『齊瓦哥醫生。』我打斷她。
「哈爾濱已經夠冷的了,千萬別說冷笑話。」暖暖笑了笑,
「而且齊瓦哥醫生在內地改姓了,叫日瓦戈醫生。」
『妳自己還不是講冷笑話。』我說。
「總之要稱呼他齊老師,而不是齊醫生。」
我點點頭便想推開店門,但接觸門把那瞬間,又被電得哇哇叫。


去過暖暖的工作地方,知道大概是出版社或雜誌社之類的,但沒細問。
因此暖暖與齊老師對談的語言與內容,不會讓我覺得枯燥。
若我和暖暖角色互調,我談工作她陪我,我猜她聽不到十分鐘就會昏睡。
為了不單純只做個裝飾品,我會在筆記本上塗塗鴉,假裝忙碌;
偶爾也點頭說些您說得對、說得真好、有道理之類的話。


與齊老師訪談結束後,我們來到一棟像是60年代建築的樓房。
這次碰面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嬸,「姓安。」暖暖說。
『莫非是安娜?卡列尼娜?』我說,『哈爾濱真的很俄羅斯耶。』
「涼涼。」暖暖淡淡地說。
『是。』我說,『要稱呼她為安老師。』
「嗯。」暖暖又笑了,「而且安娜?卡列尼娜應該是姓卡才對。」


離開安老師住所,剛過中午12點。暖暖有些急,因為下個約似乎會遲到。
叫了輛計程車,我急著打開車門時又被電了一次。
下了車,抬頭一看,招牌上寫著「波特曼西餐廳」。
還好門把是木製的,不然再電下去我就會像周星馳一樣,
學會電角神拳。


「手套戴著唄。」暖暖說,「就不會電著了。」
『為什麼現在才說?』
「因為我想看你被電呀。」暖暖笑著說。
我想想自己也真夠笨,打算以後手套就戴著,進屋內再拿掉。


暖暖很快走到一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桌旁,說了聲抱歉、來晚了。
他笑了笑說沒事,便示意我們坐下再說。
「從學生時代便喜歡您的作品,今天很榮幸能見您一面。」暖暖說。
「錢鍾書說得不錯,喜歡吃雞蛋,但不用去看看下蛋的雞長得如何。」
他哈哈大笑,「有些人還是不見的好。」
嗯,他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打量了一下這家俄式餐廳,天花板有幅古歐洲地圖,還懸掛著水晶吊燈。
鵝黃色的燈光並不刺眼,反而令人覺得舒服與溫暖。
雕花的桌架、窗戶的彩色玻璃、紅木吧台和走廊、刻了歲月痕跡的燭台;
大大的啤酒桶窩在角落,牆上擺了許多酒瓶,素雅壁面掛了幾幅老照片。
音響流瀉出的,是小提琴和鋼琴的旋律,輕柔而優雅。
這是寒冷城市裡的一個溫暖角落。


暖暖點了俄式豬肉餅、罐燒羊肉、紅菜湯、大馬哈魚子醬等俄羅斯菜,
還點了三杯紅酒。
『紅酒?』我輕聲在暖暖耳邊說,『這不像是妳的風格。』
「讓你喝的。」暖暖也輕聲在我耳邊說,「喝點酒暖暖身子。」
『妳的名字還可以當動詞用。』我說,『真令人羨慕。』
暖暖瞄了我一眼,我便知道要閉嘴。


這裡的俄羅斯菜道不道地我不知道,但是好吃,價錢也不貴。
紅酒據說是店家自釀的,酒味略淺,香甜而不苦澀,有種獨特的味道。
餐廳內瀰漫溫暖的氣氛,顧客臉上也都有一種淡淡的、看似幸福的笑容。
暖暖和那位中年男子邊吃邊談,我專心吃飯和喝酒,三人都有事做。
當我打算拿出餐巾紙擦擦滿足的嘴角時,發現包著餐巾紙的紙袋外面,
印著一首詩。


         秋天 我回到波特曼
         在那首老情歌的末尾
         想起你特有的固執

         從我信賴地把你當作一件風衣
         直到你縮小成電話簿裡
         一個遙遠的號碼 這期間
         我的堅強 夜夜被思念偷襲

         你的信皺皺巴巴的
         像你總被微笑淹沒的額頭
         我把它對準燭光
         輕輕地撕開

         當一枚戒指掉進紅酒杯
         我的幸福
         已奪眶而出


「當一枚戒指掉進紅酒杯,我的幸福已奪眶而出。」中年男子說。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我猜他應該是跟我說話,便點了點頭。
「這首詩給你的感覺如何?」他問。
『嗯……』我沉吟一下,『雖然看似得到幸福,卻有一股哀傷的感覺。』
「是嗎?」他又問,「那你覺得寫詩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字面上像是描述一位終於得到愛情的女性,但我認為寫詩的人是男的,
 搞不好就是這家餐廳老闆,而且他一定失去所愛的人。』我說。
「挺有趣的。」他笑了笑,「說來聽聽。」
『也許老闆失去摯愛後,寫下情詩、自釀紅酒,讓顧客們在喝杯紅酒時,
 心中便期待得到幸福。』我說,『男生才有這種胸襟。』
「那女的呢?」
『女的失去摯愛後,還是會快快樂樂的嫁別人。』我說。
「瞎說!」暖暖開了口。
一時忘了暖暖在身旁,我朝暖暖打了個哈哈。


「你的想像力很豐富。」他說。
我有些不好意思,簡單笑了笑。
暖暖起身上洗手間,他等暖暖走後,說:
「很多姑娘會把心愛的男人拐到這兒來喝杯紅酒。」
『就為了那首詩?』我說。
「嗯。」他點點頭,「你知道嗎?秦小姐原先並非跟我約在這。」
『喔?』我有些好奇。
「我猜她是因為你,才改約在這裡。」
『你的想像力也很豐富。』我說。


暖暖從洗手間回來後,他說:「合同帶了嗎?」
『帶了。』暖暖有些驚訝,從包裡拿出合同。
「我趕緊簽了。」他笑著說,「你們才有時間好好逛逛哈爾濱。」
暖暖將合同遞給他,他只看了幾眼,便俐落地簽上名。


「那首詩給我的感覺,也是哀傷。」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角,說:
「戒指並非藏在信裡,而是拿在手上。將戒指投進紅酒杯時,奪眶而出的
 不是幸福,而是自己的淚。」
他說了聲再見後,便離開波特曼。
「我不在時,你們說了啥?」暖暖問。
『這是男人之間的秘密。』我搖搖頭,『不能告訴女人。』


走出波特曼,冷風撲面,我呼出一口長長的白氣,卻覺得通體舒暢。
經過一座西式馬車銅雕塑,看見一條又長又寬的大街道,這是中央大街。
中央大街始建於1898年,舊稱中國大街,但其實一點也不中國。
全長1450米,寬度超過20米,兩旁都是歐式及仿歐式建築,
匯集文藝復興、巴洛克、哥德、拜占庭、折衷主義、新藝術運動等建築。
建築顏色多姿多彩,紅色系、綠色系、黃色系、粉色系、灰色系都有。
整條大街像是一條建築藝術長廊,有著驕傲的氣質和浪漫的氣氛。


地上鋪著花崗岩地磚,因為年代已超過一百年,路面呈現些微高低起伏。
這些花崗岩長18公分、寬10公分、高近半米,一塊一塊深深嵌入地面,
鋪出一條長長的石路。每塊花崗岩約等於當時中國百姓一個月生活費。
全黑的街燈柱子為燭台樣式,燭台上沒插著蠟燭,而是用毛玻璃燈盞。
像極了十九世紀歐洲街道上的路燈。
恍惚間聽見達達的馬啼聲,下意識回頭望,以為突然來了輛馬車。
腦裡浮現電影《戰爭與和平》中,從馬車走下來的奧黛麗赫本。


今天是星期六,這裡是步行街,汽車不能進來,不知道馬車可不可以?
街上出現人潮,女孩們的鞋跟踩著石磚,發出清脆聲響。
哈爾濱女孩身材高挑,腰桿總是挺直,眉目之間有股英氣,感覺很酷。
如果跟她們搭訕時說話不得體,應該會被打成重傷吧。
20歲左右的俄羅斯女孩也不少,她們多半穿著合身皮衣,曲線窈窕。
雪白的臉蛋透著紅,金色髮絲從皮帽邊緣探出,一路嘰嘰喳喳跑跑跳跳,
像是雪地裡的精靈。


但眼前這些美麗苗條的俄羅斯女孩,往往30歲剛過,身材便開始臃腫,
而且一腫就不回頭。
難怪俄羅斯出了很多大文豪,因為他們比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人,
更容易領悟到美麗只是瞬間的道理。
「說啥呀。」暖暖說。
『嘿嘿。』我笑了笑。


「你覺得東北姑娘跟江南姑娘比起來,如何?」暖暖問。
『我沒去過江南啊。』我說。
「你不是待過蘇州?」
『蘇州算江南嗎?』
「廢話。」暖暖說。


江南女子說話時眼波流轉,溫柔嬌媚,身材婀娜,就像水邊低垂的楊柳;
東北女子自信挺拔,膚色白皙眉目如畫,像首都機場高速路旁的白樺樹。
『但她們都是麗字輩的。』我說,『江南女孩秀麗,東北女孩俏麗。』
「所以我是白樺?」暖暖說。
『嗯?』
「你忘了嗎?」暖暖說,「我也是東北姑娘呀。」
『妳是女神等級,無法用凡間的事物來比擬。』
「我偏要你比一比。」暖暖說。
『如果硬要形容,那麼妳是像楊柳的白樺。』我說。


五個俄羅斯女孩走近我們,用簡單的英文請我幫她們拍張照。
我接過她們的相機,轉頭對著暖暖嘆口氣說:『長得帥就有這種困擾。』
背景是四個拉小提琴的女孩雕塑,一立三坐,身材修長窈窕、神韻生動。
我拍完後,也請其中一個女孩幫我和暖暖拍張照,並遞給她暖暖的相機。
我和暖暖雙手都比了個V。
拿著在這條街上拍的照片,你可向人炫耀到過歐洲,他們絕對無法分辨。
唯一的破綻大概是店家招牌上的中文字。


「您真行。」拍完後,暖暖說:「竟挑最靚的俄羅斯姑娘。」
『我是用心良苦。』我說。
「咋個用心良苦法?」
『那俄羅斯女孩恐怕是這條街上最漂亮的,她大概也這麼覺得。』我說,
『但這裡是中國地方,怎能容許金髮碧眼妞在此撒野。所以我讓她拍妳,
 讓她體會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妳沒看到她按快門
 的手因為羞愧而顫抖嗎?』
「瞎說。」暖暖哼了一聲。


暖暖白皙的臉蛋凍得紅紅的,毛線帽下的黑色髮絲,輕輕拂過臉龐。
在我眼裡,暖暖是這條街上最美麗的女孩。
暖暖才是雪地裡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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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5:34:42 | 只看该作者
到了聖索菲亞教堂,這是遠東地區最大的東正教教堂。
教堂由暗紅色的磚砌成,拱型窗戶嵌著彩色石英玻璃。
平面呈不等臂「十」字形,中間為墨綠色形狀像洋蔥頭的拜占庭式穹頂;
前後左右為墨綠色俄羅斯帳篷式尖頂,穹頂和尖頂上都有金色十字架。
清澈的藍天下,成群白鴿在教堂前廣場飛舞。
暖暖雙手左右平伸,還真有兩隻白鴿停在她手臂上,暖暖咯咯笑著。
我說冬天別玩這遊戲,暖暖問為什麼?
『鴿子大便和雪一樣,都是白色的,分不出來。』我說。
暖暖瞪了我一眼後,便將手放下。


經過一棟顏色是淡粉紅色的三層樓建築,招牌上寫著馬迭爾賓館。
暖暖說別看這建築不太起眼,百年前可是東北數一數二的賓館,
接待過溥儀、十四世達賴喇嘛、宋慶齡等名人。
「冷嗎?」暖暖突然問。
『有點。』我說,『不過還好。』
「那麼吃根冰棍唄。」
『喂。』我說,『開玩笑嗎?』
「這叫以毒攻毒。」暖暖笑了笑,「吃了興許就不冷了。」
『那叫雪上加霜吧。』我說。


暖暖不理會我,拉著我走到馬迭爾賓館旁,地上擺了好幾個紙箱。
我看了一眼便嚇一大跳,那些都是冰棒啊。
後來才恍然大悟,現在溫度是零下,而且搞不好比冰箱冷凍庫還冷,
冰棒自然直接放戶外就行。
暖暖買了兩根冰棒,遞了一根給我。
咬了一口,身體沒想像中會突然發冷,甚至還有種爽快的感覺。
但吃到一半時,身體還是不自覺發抖了一會。
「我就想看你猛打哆嗦。」暖暖笑得很開心。


吃完冰棒後,暖暖說進屋去暖活暖活,我們便走進俄羅斯商城。
裡頭擺滿各式各樣俄羅斯商品,店員也做俄羅斯裝束。
但音樂卻是刀郎的《喀什噶爾胡楊》,讓人有些錯亂。
我買了個俄羅斯套娃,好幾年前這東西在台灣曾莫明其妙流行著。
走出俄羅斯商城,遠遠看見一座噴水池。
原以為沒什麼,但走近一看,噴出的水珠迅速在池子裡凝結成冰,
形成噴水成冰的奇景。


馬迭爾賓館斜對面便是教育書店,建築兩面臨街,大門開在轉角。
建築有五層,外觀是素白色,屋頂是深紅色文藝復興式穹頂。
大門上兩尊一層樓高的大理石人像、兩層樓高的科林斯壁柱從三到四層、
窗台上精細的浮雕、半圓形與花萼形狀的陽台,這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築。
我和暖暖走進書店,這是雅字輩地方,建築典雅、浮雕古雅、氛圍高雅,
於是我只能附庸風雅,優雅的翻著書。
『我是不是溫文儒雅?』我問暖暖。
暖暖又像聽到五顆星笑話般笑著。


離開教育書店,我和暖暖繼續沿街走著。
街上偶見的銅雕塑,便是我們稍稍駐足的地方。
我問暖暖為什麼對哈爾濱那麼熟?
「因為常來呀。」暖暖說。
『為什麼會常來?』
「我老家在綏化,就在哈爾濱東北方一百多公里,坐火車才一個多鐘。」
『原來如此。』我說。


「對了。」暖暖說,「我昨晚給父親打了電話,他要我有空便回家。」
『回家很好。』我說。
「我父親準備來個下馬威,兩罈老酒,一人一罈。」
『妳和妳父親很久沒見面,是該一人一罈。』
「是你和我父親一人一罈!」
『啊?』我張大嘴巴。
「嚇唬你的。」暖暖笑了,「你放心,晚上還得趕回北京呢。」


暖暖帶我走進一家麵包店,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
一堆臉盆大小的麵包擺滿架上,形狀像吐司,據說每個有四斤重。
暖暖說俄語麵包的發音近似列巴,因此哈爾濱人把這種麵包叫大列巴。
大列巴由酒花酵母發酵而成,因此香味特濃,而且聞起來還有一點點酸。
我抱了一個大列巴,才七塊人民幣。
暖暖說大列巴在冬天可存放一個月。


『從北京到綏化多遠?』我問暖暖。
「1400公里左右。」
『那麼每天走40幾公里,走一個月就可以到綏化了。』
「幹啥用走的?」
『如果下起超級大雪,飛機不飛、火車不開,我就用走的。』
「說啥呀。」
『去找妳啊。』我說,『我可以扛著幾個大列巴,在嚴冬中走一個月。』
「你已經不怕東北虎跟黑熊了嗎?」
『怕了還是得去啊。』
暖暖笑了,似乎也想起去年夏天在什剎海旁的情景。


「綏化有些金代古蹟,你來的話,我帶你去瞧瞧。」暖暖說。
『金代?』
「嗯。」暖暖說,「有金代城牆遺址、金兀朮屯糧處、金兀朮妹之墓。」
『那我就不去了。』我說。
「呀?」
『我在岳飛靈前發過誓,這輩子跟金兀朮誓不兩立。』
「瞎說。」暖暖瞪我一眼,「岳飛墓在杭州西湖邊,你又沒去過。」
『我去過啊。』我說,『離開蘇州前一天,我就在西湖邊。』
暖暖睜大眼睛,似乎難以置信。


『那時看到岳飛寫的“還我河山”,真是感觸良多。』我說。
「原來你還真去過。」
『綏化既然是金兀朮的地盤,那就……』我嘆口氣,『真是為難啊。』
「你少無聊。」暖暖說。
『暖暖。』我說,『盡忠報國的我,能否請妳還我河山?』
暖暖看了我一眼,噗哧笑了出來,說:「行,還你。」
『這樣我就可以去綏化了。』我笑了笑。
暖暖並不知道,即使我在岳王廟,仍是想著她。


「西湖美嗎?」過了一會,暖暖問。
『很美。』我說。
「有多美?」
『跟妳在伯仲之間。』我說,『不過西湖畢竟太有名,所以妳委屈一點,
 讓西湖為伯、妳為仲。』
「你不瞎說會死嗎?」
『嗯。』我說,『我得了一種不瞎說就會死的病。』


說說笑笑間,我和暖暖已走到中央大街北端,松花江防洪紀念塔廣場。
這個廣場是為紀念哈爾濱人民在1957年成功抵擋特大洪水而建。
防洪紀念塔高13米,塔身是圓柱體,周圍有半圓形古羅馬式回廊。
塔身底部有11個半圓形水池,其水位即為1957年洪水的最高水位。
在紀念塔下遠眺松花江,兩岸雖已冰雪覆蓋,但江中仍有水流。
暖暖說大約再過幾天,松花江江面就會完全結冰。
「對岸就是太陽島,一年一度的雪博會就在那裡舉行。」暖暖說,
「用的就是松花江的冰,而且松花江上也會鑿出一個冰雪大世界。」


我們在回廊邊坐下,這裡是江邊,又是空曠地方,而且還有風。
才坐不到五分鐘,我終於深刻體會哈爾濱的冬天。
一個字,冷。
『這裡……好像……』我的牙齒打得凶。
「再走走唄。」暖暖笑了。


暖暖說旁邊就是斯大林公園,可以走走。
『台灣的翻譯是史達林,不是斯大林。』我說。
暖暖簡單哦了一聲,似乎已經習慣兩岸對同一個人事物用不同的說法。
『不過不管是斯大林還是史達林,都是死去的愛人的意思。』
「死去的愛人?」暖暖很疑惑。
『嗯。』我點點頭,『死去的愛人,死darling。』
暖暖突然停下腳步,眼神空洞。


『這個笑話應該有五顆星。』我很得意。
「我凍僵了。」暖暖說,「早跟你說在哈爾濱不能講冷笑話。」
『嘿嘿。』我笑了笑。
暖暖的雙頰依舊凍得發紅,睫毛上似乎有一串串光影流轉的小冰珠。
『暖暖!』我嚇了一跳,用手輕拍暖暖的臉頰,『妳真的凍僵了嗎?』
「說啥呀。」
暖暖似乎也嚇了一跳,而雙頰的紅,暈滿了整個臉龐。


『妳的睫毛……』我手指著暖暖的眼睛。
「哦。」暖暖恍然大悟,「天冷,睫毛結上了霜,沒事。」
『嚇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
「那我把它擦了。」暖暖說完便舉起右手。
『別擦。』我說,『這樣很美。』
暖暖右手停在半空,然後再緩緩放下。


我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單純感受哈爾濱的冬天。
天色漸漸暗了,溫度應該降得更低,不過我分不出來。
我感覺臉部肌肉好像失去知覺,快成冰雕了。
『暖暖。』我說話有些艱難,『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凍僵了?』
「沒事。」暖暖看了我一眼,「春天一到,就好了。」
『喂。』我說。
「吃點東西唄。」暖暖笑了笑。


我們走到附近餐館,各叫了碗熱騰騰的豬肉燉粉條。
肉湯的味道都燉進粉裡頭,吃了一口,奇香無比。
我的臉部又回復彈性,不僅可以自然說話,搞不好還可以繞口令。
吃完後走出餐館,天完全黑了。
但中央大街卻成了一道黃色光廊。


中央大街兩旁仿十九世紀歐洲的街燈都亮了,濃黃色的光照亮了石磚。
踏著石磚緩緩走著,像走進電影裡的十九世紀場景。
具有代表性的建築也打上了投射燈,由下往上,因此雖亮卻不刺眼。
這些投射燈光以黃色為主,局部地方以藍色、紅色與綠色燈光加強。
雖然白天才剛走過這條大街,但此刻卻有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日間的喧譁沒留下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派金碧輝煌。
我相信夜晚的哈爾濱更冷,但卻有一種溫暖的美。
我竟然有些傷感,因為即將離開美麗的哈爾濱。


走回到聖索菲亞教堂,暗紅色的磚已變成亮黃,窗戶的玻璃透著翠綠。
『暖暖,好美喔。』我情不自禁發出讚嘆。
「是呀。」暖暖說。
『我剛講的句子,拿掉逗號也成立。』我說。
暖暖沒說什麼,只是淺淺笑了笑。


我和暖暖坐在階梯上,靜靜感受哈爾濱最後的溫柔。
哈爾濱的冬天確實很冷,但我心裡卻開滿了春天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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