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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冷冬寒梅》☆★§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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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3 15:27: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多年的等待几乎耗尽母亲的耐性。终於,在她七岁生日过完不久,家里忙碌起打包装箱的动作,听说,她们即将迁搬进爸爸的大房子。

  七岁的忆梅,多多少少晓事了。

  深夜梦回,那双没有热度的眼眸依然紧锁着她的记忆。大半年来,母亲和父亲的斗闹意气及邻居的窃窃私话,首度在她的生命中构成意义。从玩伴的父母口中,她明了了「私生女」所代表的含意,也终於知道,妈咪和爸爸不像其他人的妈妈和爸爸一样,是结了婚的,虽然婚姻的意义之於她仍然相当模糊。

  总之,她等待着。

  自从与「哥哥」遭逢之後,性情原本就不太活泼的她更加沉潜下来,隐约等待某件事情的发生,等待某一次的重遇。

  同样是乍暖还凉时刻,一辆卡车运载着她与母亲的细软家当,前往未来的家园——住着那双眼、那个少年的家园。

  「巧丽,梅梅。」父亲站在大门口迎接她们,满脸的笑,笑出他脸容上的细纹和沧桑。

  恺梅怔望着父亲身後的大片庭院产业,忽然心生不安,定定的坐在後座里,停住跳下车的步伐。

  「快点下车啊!」卓巧丽不耐烦的推她的後背。「待会儿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妈咪没时间陪你发呆。」

  「梅梅。」冷之谦察觉女儿怯生生的异状,温柔的迎上前,牵她步下计程车,正式踏上冷家的地盘。「以後你们就可以和爸爸住在一起了,开不开心?」

  「嗯。」地迟疑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问道:「妈咪说,我有一间自己的大房间。」

  冷之谦乐得呵呵笑。「不但如此,房间里还帮你准备了很多洋娃娃和熊宝宝哦。来,爸爸带你去看看。」

  恺梅蹙着眉仰看父亲。她从来就不喜欢洋娃娃和狗熊布偶,爸爸干嘛为她准备那些玩意儿。

  冷之谦打开大门,她又突兀的顿下脚步。独门独栋的住宅绝不会是小孩子最渴望的居所,巨大的宅邸像博物馆一般,冷森森的,只适合做为成年人显扬身价的装饰物。

  「怎麽了?」冷之谦轻讶的低头打量女儿。

  「妈妈说,我以後不能姓林。」踏进这一扇豪门之後,彷佛某部分的她就会随之消失,再也追不回来。强烈的惶惑不安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你当然不能姓林啊。」冷之谦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宝贝女儿怎麽会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我应该姓什麽?」恺梅微咬着下唇。

  「你和爸爸一样姓冷。」冷之谦微笑着,并未拿捏到小女孩微妙的心理转变。「以後你就叫做冷恺梅,而且多了一个哥哥叫冷恺群。」

  一个叫恺梅的女儿,与一个叫恺群的儿子。

  原来从来就没有另外一个恺梅,一直都只有她而已。远在她能理解之前,她的命运早已成为旁人口中窃窃私话的传言。

  卓巧丽冷眼旁观他们父女俩的对话,突然抢上前一步。

  「喂,我有话跟你说。」她拉着新婚丈夫走向不起眼的角落。

  「慢着,我先带梅梅认识一下新环境。」冷之谦反手牵起妻子的手,转头走向女儿。

  「不用理她了。你把她的房间位置告诉她,她自己找得到。」卓巧丽半途又把丈夫拉回去,不悦的瞥视女儿。「她打小开始,性子就像一只闷嘴葫芦,最近几个月更是不晓得撞上什麽邪,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老是追问一些阴阳怪气的问题。」

  「你别当着孩子的面编派她的不是。」他拗不过新婚妻子,只好唤来管家,让 人招呼新进门的冷家小姐。

  恺梅没有做太久的反抗,静默地随着 人踏进未来的新生命。走上楼的途中,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声明——

  「我不管你怎麽与你儿子沟通……总之,以後我就是这个家正式的女主人,希望他懂得尊重我……你管不动他是你的问题……你女儿和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轻……」

  上了楼,争论的嘶语随之遗落在她身後。

  「小姐,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五旬的女管家打开二楼的第叁扇房门,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房去。那一脸刚正不阿的严肃相貌,与故事书所描述的慈祥老太太完全是两回事。

  她的房间隔壁,一扇橡木厚门微掩着。

  「爸爸和妈咪住在我隔壁吗?」她也以疏远的态度面对中年妇人。

  「不。」管家吐露出警示的语气。「隔壁是少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去。」

  「嗯。」她点了点头。少爷?应该就是她「哥哥」吧!

  她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平空多出一个兄长的事实。

  「先生的卧室在走廊尽头,他的书房就在卧室隔壁,平时小姐若有需要,可以进去找故事书来看,先生前些日子特地吩咐过秘书,订购了几套童书回来。」管家机械化的口音听起来实在很刺耳。「小姐,还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恺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太太正在传达想离开的暗示。

  「没有。」她摇了摇头,迳自走入专属的私人天地。「喝——」进门先抽了一口寒气。

  父亲大人没有诳谎,十来坪的套房式寝间陈满了各式填充玩具,芭比、桃丽、泰迪熊……触目可见的布料全部缀缝着蕾丝花边。鲜灿粉红的摆设,夸大昭彰的装潢,简直像坠入包装过度的娃娃屋!

  恺梅惊恐万分的倒退,退离这不该是她所属的世界!

  「换成是我,也会被这种俗丽吓到。」一道轻讽低笑的氛围,包拢向她的粉红色卧房。

  走廊两端伏窜着对流的暗潮,阴冷的空气分子,掀凉了骚动的意绪。

  背脊忽然退撞上一堵沉厚的墙,她飞快回身。

  仍然是记忆中的那双眼。

  因着心里一直预期会发生这邂逅,当两人正式重会,她反倒不若想像中的惊悚无助。

  冷恺群,她的「哥哥」。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而重、厚而沉的妖异气质,颠覆她年稚的心灵。他恍若屠龙故事中的角色,但并非那英勇杀敌的王子,而是在背地里翻云覆雨的恶龙。魔魅的眼底闪烁着冷邪的金光,嘴角一抹笑,勾着阴森和 密。相较於她朋友的兄长们,冷恺群冷冽傲然的气质确实比他们亮眼。可是,她看见更多的东西,远远超乎他出众的外貌。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深沉,以及潜藏在深沉之下的邪恶。

  这样猛烈的阴冷,超乎她所能承受的范围。恺梅惊吓地喘了丝气,跌撞的退回门框内。

  「恺群?」冷之谦踏上最高一级楼梯,暂时中和了廊道间的妖异气息。

  卓巧丽立在丈夫身後。

  「冷少爷。」客气的称唤和僵硬的笑容,凸显出不自然的气氛。

  「你怎麽叫他少爷?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冷之谦笑得稍微大声了一些。

  冷恺群淡淡的点了个头,黠谑地瞥了她一眼。

  远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他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侧过父亲身边,朝楼下走去。

  父子俩错身而过的刹那,她倏然发觉,冷恺群的身量几乎追上爸爸魁伟的高度了。

  「你要上哪儿去?快吃晚饭了。」冷之谦错愕的望着儿子的背影。

  「你们自己用吧!不必等我。」他头也不回,声音同样冷淡无波。

  「可是……」这是我们全家共同聚餐的第一天哪!冷之谦的喉头蠕动几下,终究还是把敏感的话语保留在肚子里。

  心虚是一种要命的情绪。

  元配天生体质不佳,怀孕生子之後更是一日糟过一日,勉强撑了十来年,病床畔足堪告慰的也只有这早熟、优秀的儿子。她性格狂烈如火焰,想必薰陶了儿子不少关於他负心薄幸的思想。

  从小恺群就与母亲较为亲近,而他将近十年的不忠,累积下成顷成吨的心虚,早已无法直视着儿子眼中的嘲谑。

  他今日的成就,妻子娘家的雄厚财力是不可或缺的功臣。若果缺少了正牌冷夫人的支援,决计造就不出如今的「纵横科技集团」。

  「好个儿子啊!」身後似乎听见卓巧丽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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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3 15:58: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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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08-1-4 12:26:1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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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发表于 2008-1-4 12:05: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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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发表于 2008-1-4 12:05:09 | 只看该作者
《沉默之鸟》中,丹尼问晨勉:“你为什么喜欢岛屿?”

晨勉说:“我觉得完整。太大的空间对我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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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8:44 | 只看该作者
尾声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她犹记忆着那日的情景。

当时,台北的下班车潮几乎吞灭了她。漫无目标的开着车,来到人潮最汹涌的购物中心,想品味那种破人群淹没的滋味。

建筑物内部的中心点完全挑高,凸显出一楼大厅的气派,第二层以上环绕着天井而升。

在购物中心四楼,她没有任何主题的闲逛。

原本,在汹涌的人潮中,她是不该注意到的,然而,她却警觉到一双幽暗的瞳眸穿越长距离,遥遥从对端投射过来。

她回眼迎了上去。

刘若蔷。

命运竟然安排她们在没有交集点的场合重见。

往日的点点滴滴,似水一般流过心田,泛涌过相隔的距离,霎时把两个人的思路连续起来。

都过去了!彼此因着一个男人,莫名续接了十多年的恩怨情伤,终究都过去了。

或许这就是每个人一生的写照吧!明知不会再交错,却仍站在各自的轨道上,遥遥相望。

于是她轻轻一颔首。

彼端也送来相同的动作。

两人相视一笑,恩仇俱泯。

从今而后,仍然不会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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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8:09 | 只看该作者
“伤害我,是一项很具趣味性的娱乐吗?”她近乎无声的低语,苍雪的容颜没有控诉,只有凄然,无边无际的涩楚。

“我无意伤害你。”他霍然又收紧怀抱,匆惶的感觉她彷佛要腾云驾雾而去。“原谅我,如果我的无意造成你的痛苦……”

“无意?”泪水迸流。她鼓起拳,用力捶击他的心口——假设这片血肉之躯底下藏有心。“你背离了我!把我的爱,以及我给你的最纯净的身和心,一起抛到脑后。你用你的身体背叛我,用其他的女人羞辱我,这么残忍的作为怎么可能出于无意?我倒觉得你是‘无心’,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心!”

“恺梅……”他又吟起了低咒,不亚于她的痛楚程度。“我从来不曾丢开你。远在你知道之前,甚至远在我自己知道之前,你早已经锁在我心里。我们俩都付出太大的代价去认知这个事实……”

“不,你才没有心。你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心,连我给你的那颗心也一起丢开了,现在,连我也变成一个‘无心’的人了。”无力的拳心垂落在她身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怎么可以……”

失了力的弱躯软软坐倒在地毯上。

冷恺群也随之降低身子,将她强箝的紧锁在胸怀内,紧得让她无法喘气,宛若欲揉和进他的身体,化为血肉里的一部分,永远分拆不开。

“恺梅,你了解我的。你一定知道我今天的出现,必须经历过多么深刻的心理建设。”他细吻着她,绵绵密密,盖满她的头脸颈项,每一寸暴露出来的肌肤,语音中的痛苦,深沉得令人发抖。

“你为什么要和刘若蔷纠缠不清?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吗?难道她可以给你更多吗?”她徘徊在空洞和迷惘之间,抓摸不到一个实感。

心里暗自偷问,究竟他想说些什么呢?她已经不敢期望了,怕跃上高高的希望顶峰之后,摔跌得更疼痛……

“你给我的,太够了。”低柔的调子似担心惊着了她。“你懂吗?因为太够了,远超乎我应该要得到的,所以我害怕。”

“害怕?”怔怔的泪水淌在她颊上。“害怕”两字有可能出自任何人口中,唯独不会是冷恺群。他总是充满自信,生命无往不利,对一切事情有肯定的答案,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刻。

“是的,我害怕。”他顶起她的下颚,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你给我的爱,美好得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我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该得到它,决定收回去,更害怕我失去了这份爱之后,再也缝合不起来。你信仰我的万能,认为我无所不能,但我只是凡夫俗子,我也有恐惧的时候。一直以来,你的恐惧由我代为安抚,而我的恐惧呢?”

她听得怔忡无言。

“我无处排除掉体内的恐惧,只好设法让令我恐惧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所以我的生命填塞满不相干的女人,刘若蔷、彭姗如,甚至更多遗忘了姓名的。”他执起她的手,也执住她的心。“她们排除了我的部分恐惧,让我相信自己并没有把整颗心耽溺在你身上,也让我以为,即使你收回这份爱,我的损失也仅限于一个轻微的缺口,‘冷恺群’本身永远安全无虞。”

“我让你觉得不安全?”她愣愣的发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他才是让她觉得不安全的主体啊!原来,原来她并非唯一对生命无法掌握的人。

“记得吗?你曾经反问我,如果爱一个人比那个人爱我更多,我会怎么取舍?我回答你——永远不会让她知道。”他眼中的光被水柔冲淡了,晕化成流萤似的星芒,扑散在她的脸上,心中,脑里。“恺梅,你懂吗?我以为,不让她知道,我就安全了。正如同你自己的答案——逃开。你也以为逃开是安全的,于是,我不让你知道,而你也逃开了。”

“我们俩都做了一件自认为正确的事……”她喃喃接语。其实,却是最愚蠢的。

“没错。我们依循当年的答案而做出动作,却忽略一项更重要的细节。”他又勾起她的下颚,不让她的灵魂之窗迷离。“昔时的题目是‘当你爱一个人比那个人爱你更多’,而现在的情况却非如此……”他的语气无法克制的流露出恳求。“恺悔,我爱你,和你爱我一样多,我们对彼此的爱是等量的,没有谁比谁多或少的顾虑。我们都错解了题目,也导致谬误的答案,同时在承受这个苦果。”

他爱她?冷恺群爱她?

他竟然亲口告诉她,他对她的爱!

她又呆愕了,无法从极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冷恺群误解了她的没反应,又气又急,突然凶恶的狠吻住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听见了吗?一辈子休想!即使你会因此而恨我,我也不在乎,反正你永远别想逃走!”

啊!这个人……看,一个不顺他意,他又强凶霸道起来了。她真的要和这种毫不温柔的男人共度这一生吗?

玫瑰花瓣的嘴角浮现淡笑,好轻好浅,浅得让人险险忽略掉。但他没有,他注意到了。

冀望的火苗终于窜出一个小小的引燃点。

“可是……”浅淡的笑容转眼蒙上哀戚。“还是不成的。你是冷恺群,我是冷恺梅,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仍然是兄妹,任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爱情,叫做‘乱伦’邪恶,不洁,永还不会见容于这片天地之间。”

一晃眼间,她熟悉的那个冷恺群又变身回来,嘴角突然浮上坏坏的笑纹,胜似一头狡计得逞的大豹。

“谁说的。”他从长裤口袋掏出两张文稿,递交给她。“你离开的这段期间,台湾早已翻炒过一票新闻。”

文稿是从国内知名的商业杂志剪下来的人物报导。她茫惑的瞧向他,无法聚集足够的心力去读那篇文章。

“上面写着,”他接回来,让她舒服的倚靠在自己怀里,念诵出大意让她明白。“‘纵横科技’的总经理冷恺群透过新闻稿对外宣布,已经寻获一位名叫郑金石的老年人,并且证实郑金石是其妹冷恺梅的生父。为了协助冷恺梅一尽为人子女的孝心,特地在阳明山购置一处产业,让老人家安养余生。冷恺梅也即将在近日完成与生父的认养手续,正式回归到郑氏的香火,剩余的报导全是一堆废话,不提也罢。”

她错愕的水眸瞪得老大。“什么?!你是说……”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全台湾的两千一百万同胞都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了。”他抢在前头先声明。“还有,如果你想责怪我侮蔑令堂的名节,让她亡故之后还得背上偷人的罪名,那么我只好很遗憾的告诉你,那不关我的鸟事。”

“你、你……”她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缠绕了一、二十年的困扰——他的爱、他们的关系——一夜之间都获得解答。

“郑恺梅小姐,我愿意再给你几天的时间习惯新身分,然后,请你尽速回台湾,到户政机关把这个刺耳的‘冷’姓改掉,我会很感激的。”

她想大笑,想大哭,想跳起来大吼大叫,想做尽一切最不淑女、最不文雅的举止,末了,却只能做出要个微笑。

娇涩美得令他失去呼吸的微笑。

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落下一吻。他沙哑的喃语将时光回溯到她六岁那年,在一个窄小的凉亭里,隽刻成她水生无法忘怀的印记——

“你不是我妹妹,我也永远不会是你的哥哥。”

*文中“听海”一曲的作词者为林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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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7:16 | 只看该作者
也想对他说——写信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还不靠近?

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他在夜里,是否也如她一样,静听着海哭,那幽幽低呜的细诉?

她的精神越来越耗弱,常常老半天坐在同一处地方,掉进不吃不喝的凝固状态里,健康情形无法遏止的败颓下去。心里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患得忧郁症,早衰而亡,但她就是无法制止这种恶化的发生。

怎么办呢?她叹息。偶尔会接收到一缕几乎要衰竭的心音,求救着,希望能挣脱灵肉交相摧的痛苦。但,大半时候,却渴望进入永恒的黑暗状态,彻底终止这种梦魇,再也不要醒来。

海风吹起,飘动她的发丝,扬起幽微的海哭的声音……

她闭上眼,轻扬起头,让赤裸的双足陷入海沙里,领受海的温柔。海洋本是无情物,而今却牢牢的负载着她,像一座被海水包围的小岛。

《沉默之鸟》中,丹尼问晨勉:“你为什么喜欢岛屿?”

晨勉说:“我觉得完整。太大的空间对我没有意义。”

她满心所祈求的,也只是这样。毋需多,毋需广,只要简单而完整。一座小小的孤岛便足够,这也算奢求吗?

被注视的感觉来自后方。

她恍惚回望,从水蓝色的海洋,移向那股自放的光。

他来了。遥迢一座海洋的距离,竟然在她不知不觉间消失。

就站在她眼前。

深刻的脸庞依然俊美,风流邪嚣得令人屏息。衣着、仪容不可思议的整齐,熨贴的黑绒长裤,搭配的白丝衬衫,甚且嘴角那撇魔性的倜傥的高傲的流转的微笑,也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而来?”原以为这句话仅留滞在她的心海,直到耳里听见凄楚得几乎断息的语音,才发觉自己将它放诸于空气之间。

阴魅的笑容消失了。他眼中的光更灿更焰,越过分开两座孤岛的海水,朝她欺围包拢。

“你瘦了。”温存的食指触上她脸颊。“清瘦又苍白。”

呵,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这么熟悉的感觉,深夜梦迥的依恋突然具象化。

“我……很不想、很不想再见到你。”她必须上眼睛,断绝泪泉的出路。

“可是,我很想很想见你。”温存的嗓音触上她性灵。

这男人,直到现在还要和她作对。

她突然动怒,以着消失已久,不知道从何处生成的新能源对他发怒。

“回去!”她突然拾起一把海里来的沙,丢向他的胸膛。“回台湾去,那里有数不尽的岛屿等着你开发,有刘若蔷、彭姗如,还有其他更多更多的港口让你停靠!”

他紧紧围上来,紧紧搂住她的颠倒,怕她在沙海里翻覆,跌伤了自己。

“恺梅。”他轻唤,脸孔的肌肉扭曲着。“恺梅,恺梅,恺梅……”

她的名字变成了咒文,由他的唇吐露咒语。

就是这两个字吗?她瘫倒在他怀里,几乎进入无意识状态。自幼开始,她便经常感觉冷恺群说话的方式像魔咒,低低在她耳边吟念,咒诅了她幸福的可行性。她甚至曾寻思过,如果他真的念了咒,那么,咒文的内容是什么?当然肯定不会是嘛呢叭咪哞。

今天终于听了真确。却原来,只有两个字……

脑袋又乱沉沉的。她吐叹了淤塞的气息,颓倒在宽广的怀里。

“我好累……”

“你很久没睡着了,对不对?”轻怜密惜的吻,飘落在她苍白的脸容。“回屋里去,我陪你好好睡一觉,嗯?”

这实在不像他。意识模糊中,她勉强分出一丝神智想着。她耳边回汤的温柔声音,一点也不像冷恺群。他从来不把心底的感情表达出来,又怎么会露骨的从声音中传出类似怜惜的音符?

这个人一定不是冷恺群。最有可能是上帝以他的塑型复制出另一座岛屿,企图弥补对她的亏欠。

她隐约感觉身体在移动,昏昏顿顿的,对外在景物的变换已失去感受力。

咸凉的海风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鲜凉的冷空气。她对环境的意识,直到现在才重新拾了回来。

有人抱着她,回到屋子里。那座相像于冷恺群的岛屿。

她勉强撑起一丝丝余力,凭藉着他的挽扶而站立起身体。一仰眼,乍见到熟悉的亮华。

不可能有另一座岛放出同样璀璨夺目的光,那么,应该就是他本人才对,真正的那一座冷漠的孤岛。

哀伤的泪滚滑下脸颊。

冷恺群,总是选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出现,让她不由得倚赖,不自主的倾心,再给她最沉最痛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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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6:1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越到黄昏时刻,越觉深沉痛苦。

通常,寂寂静夜提供了人类一个放纵情绪沉沦的机会,而盛炎的白画则有工作做为麻醉品;唯有黄昏时分,在太阳将落未落的交界点,大脑从急骤的忙碌纷扰转而准备进入休息期,情绪会逸出一道裂缝,让悲哀的感受性乘虚而入。

“我曾经读到一段话。”贺怀宇交错起长腿,安适的坐在单人沙发里。“每个男人的深处,都会有一个关于女人的‘原型’,他最爱的就是那个像他‘原型’的女人。”

窗边的人影默然背对他而立,任访客自行陈说着,没有任何出言干涉的意图。

夕阳拉长了人影,细细瘦瘦的单独一道,彷佛少了些什么,有点抽象性的凄冷感。

“你体内的‘原型’最像你自己,一个女性化的‘冷恺群’,换诸于现实生活中又可以代换成另外一个单数名词——‘冷恺梅’。”

最后三个字似乎触动了窗边的人,影偏动了几寸,终于回过脸来,两颊的线条瘦削而漠然。

“你演讲完了吧?”冷恺群淡淡地撇了撇嘴角。“敢问劂今日前来敝公司找我一叙,究竟为了什么?只为传道薰陶我这块顽石吗?”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还晓得自己是一块顽石。”贺怀宇咋出“孺子可教也”的舌音。“我不为你而来,而是为了恺梅。”

他沉静的看着多年的死对头。

“上个月,‘台大’冯医师告诉我恺梅因为肺炎而住院,我就知道情况不太对劲,三个礼拜前又接到她的辞呈,说要到英国拿博士学位,唉……”贺怀宇摇头叹气。“冷公子,你追女人的手段明明很行的,为什么换到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反而乱了手脚呢?”

他闷哼一声。“不关你的事。”

“冷恺梅的事就是我的事。”贺怀宇也回应得老实不客气。“那个女孩儿从小就对我胃口,偏偏你又特别懂得欺榨别人,我不多帮衬着她一点,怎么得了?”

阴冷的眼睛霎时眯紧了。“既然这么喜欢她,你去追她啊!我又没打断你的腿,不准你去。”

“别开玩笑了,想打断我的腿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贺怀宇嗤之以鼻。“真是抱歉得很,本大夫名草有主,而且就是你那亲亲小恺梅的同事兼国小同窗,咱们俩注定了,下半辈子会因为彼此那口子的关联而纠缠不清。如果我对其他女人生出非分之想,即使你不打断我的腿,贺家的第一位准媳妇也会。”

他索性又转过头去,这一回并未试着发出挑的言词。

夕照斜斜,剪影出人形所含纳的孤寂。

“你又有什么狗屁建议了?”口吻虽然没什么好气,却沉潜着一丝丝询求。他一定疯了,才会站在办公室里,与一位敌对公司的家族成员讨论他的爱情问题。

“有,三个字。”贺怀宇也懒得和他打马虎眼。“去、追、她。”

他回眸瞪死对头一眼。

“干嘛?拉不下脸?”贺怀宇嘿嘿笑。“好吧,尽管去顾着你那张厚厚的脸皮吧!算我今天白来了。”访客欠了欠身,作势站起来。

“我不懂。”他忽然深思的沉淀下思绪。“你积极鼓动我求取感情的胜利,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贺怀宇经过家庭背景充分的训练,已经很懂得如何玩一套把戏——把你的计谋直接告诉敌人,再看着他不得不跳下去,即使已事先预知了。“如果我成功的说服你追去伦敦找她,那么,第一,你欠我一个人情。第二,你肯定没空谋略‘国家网路高科技工程’的计划案,‘贺氏科技’少了一号竞争者,欲夺得标的就八九不离十。我身为贺家次子,偶尔也得帮忙分担一点事业压力嘛。第三,我要结婚了,这是喜帖。看在恺梅的份上,婚礼当天,你人不必到无所谓,红包一定得准时交达。我早看你不顺眼了,现下既然有机会,干嘛不炸一炸你?”

“原来如此。”他挑了挑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一直在想……”他又陷入沉思。“为什么我们俩从没有真正的干过一架?”

“嗯……”贺怀宇揉揉下巴。“好问题。”

“我这辈子很少动手打架,但揍过的人还真不少,怎么其中没有一个姓‘贺’的?”他喃喃念算。

“原因很简单。”贺怀宇正式挺站起腰。

两个男人高度相当,也同样修长瘦削。

胜负难言。

他目迎着贺怀宇走上前,肌肉立刻蓄势待发。说真的,他等着痛揍掉姓贺的脸上那抹惹人厌的微笑,也已经很久了。

“答案只有两句话。”贺怀宇摇晃着两根手指。

他挑眉,愿闻其详。

“我又不是神经病,干嘛随便找人打架?”名医脚跟一转,大剌剌的步向出口。

什么?!他愕然。

“冷小子,偶尔听听充满智慧的老人言吧!”离去前,贺怀宇不忘留下一记秋波。“去找回你的‘原型’,否则,你永远拼不起一个完整的自己。”

※        ※         ※

听说,他搬到海边去了。在她离去的第二个七天。

赵太太说的。

初初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并不是不意外的。因为从未曾预期过,全神专注于大少爷的老管家会主动同她联系。

“因为少爷很在意你,尽管他嘴里不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赵太太以如此心平气和、不带芥蒂的口气与她交谈。“少爷在乎的人事,就是我必须同样关心的。”

到底是多年的老仆,老管家的心思仍然盘绕着冷恺群而转。因为这样简单的原由,两个女人常年的冷峙状态,竟莫名的冰消瓦解了。

可是,赵太太却不明了,她已经不欲再得知任何与他相关的讯息了。冷恺群这个名词必须从她生命完全淡出,她才能得到心绪的平静,灵魂的救赎。

冷家在淡海确实拥有一处别馆产业。冷恺群因为这样简单的原由,飘徙去了那里吗?

抵达伦敦的第二个星期,她又换了一处落脚点,在一个滨海的小城乡确定了栖身之处,捱着海畔停泊起飘浮的心。博士班的申请动作,因为交通的不便利性而停摆下来,当初出国也仅是拿念书做为遣怀而已,并不是非达到不可的必须。对于学问,她向来没有太大的野心。

偶尔会生起乍来的冲动,像某首歌所叙述的,写信告诉他,今天海是什么颜色。

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而飘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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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5:18 | 只看该作者
而她自己,冷恺梅,在默默等守了十九年之后,又该如何取舍?

忽然之间,生命中存在已久的不解都找到答案。她终于明了,从六岁开始一直等待着发生的那件事是什么:她也了解为何毫无来由的厌恨着刘若蔷。十多年来,自己百般抗拒被冠称为“冷恺群的妹妹”,夤夜失眠时,却只能在他怀中得到睡神的救赎……

一直以来,只是因着他而已。

原来,六岁的小小冷恺梅就已经开始长智慧,懵懂中认知到“冷恺群”这三个字将会为生命带来多大的冲击。为此,她闪避逃窜了十九年,不料最终仍旧对撞上这份“冲击”的本源体。

脑袋好昏,四肢百骸彷佛脱散了似的,又重又沉……

为什么没有人拉她一把?为什么没有人帮助她脱离这团晕转?为什么没有人……

回汤在迷离潮涌的漩涡中,好久好久,却无论如何也游不出情潮的纠缠。

神智时昏时醒。

印象中,她似曾经碰触过电话。彼端传出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好,我帮你请假。

——你怎么还不来上班?

——小姐,请订一份报纸。

各种噪音如潮浪般涌来。头好重……全身好热……心里好着急……怎么找不到那特有的声音呢?

——你昨天没回来吃饭!

啊!对了,就是这个声音,终于让她找到了。

请你,请你告诉我,刘若蔷好吗?

声音又沉默。

他上哪儿去了?回来啊,回来。

——恺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若蔷。

是的,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为什么?她凄楚的问,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何还不放弃?

——不,这是错的。你才应该放弃,你才不该争夺!你和你哥哥,这样污秽不洁的情事,怎能纵容它发生呢?你会毁了他,也毁了自己。

不会的!求求你,别再和我争夺了。

——不,我才求求你,放手吧!让他回到我身边。

可是,我爱他啊!我爱了他十九年,比你远,比你久,比你深。

——你的爱已经腐朽、溃烂,充满污秽,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乱伦!你懂吗?你的爱是令人鄙弃的兄妹乱伦!

头好昏。夜色又深沉。万恶的黑暗世界,只有她孤立存在。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她错了……她走得不够远……

她应该要远远逃开的……

这就是她的命定吗?

※        ※         ※

规律的哔哔声,一点一滴穿透脑中的迷雾。意识从极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飘浮……迎往头顶的光亮明灿……

她缓缓撑开眼脸。

触目一片淡雅的粉蓝色,嫩若小宝宝的衣装,一盏抬灯莹照着柔和的光线。哔哔声源自她床边一部怪模怪样的仪器,机器旁架着高悬的软塑胶瓶,透过管子与针头,点点滴滴将清澈的液体流淌进她的血管里。

她倦极的拢眼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耗尽全身的每丝气力。

一束沙哑的声音,从遥迢千里远的地方震汤而来。

“恺梅,你醒了?”听起来含有几分试探,又似带着几分欣喜。

她再度张开眼眸。

冷恺群的脸孔出现在正上方。

而她几乎认不出他。

猖狂的胡碴完全包覆住半张脸,形成一片淡青色的暗影,以往向来梳理整齐的刘海,也大剌剌的占据整个前额。他的脸型原本就清瞿冷峻,现下更显得瘦削得不像话。

怔怔瞧着这张脸孔,这张曾经如此重要的脸庞……居然不像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恍如隔世。

疲惫的眼脸又掩去水灵灵的眸光。

“你生病了,发烧演变成肺炎,四天前送来医院,直到今天早晨病情才稳定下来,推离加护病房。”暗夜的低吟声解说着她的病情。

手掌传来被紧持住的感觉。

原来,她真的死过一回。亏待她多年的上帝,终于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尝试另一段新的人生。

“我会不会死呢?”她衰弱的向命运展开探询。“哥哥?”

他的身体重重一震。“恺梅!”低喊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

“哥哥,我会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会!”憔悴的脸孔骇人的扭曲着。“我不会让你死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离开,却正是她选择的皈依。

虽然虚弱,虽然已耗尽灵魂的能源,虽然苍凉得不想再争辩下去,她仍然吃力的睁开眼,瞳眸深处蕴含着令人惊异的清澈,直直看进他眼底。

“可是,我要走。”苍白的唇色挑起一抹微笑,凄楚而坚定。“我要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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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4:56 | 只看该作者
“不用了。”她马上言明。“这些东西你留着,我手头方便的时候会陆陆续续汇钱进去,你以后就拿来当生活费吧!”

郑金石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是说……”他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实说,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做对了或做错了。

“恺梅,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这辈子注定了要辜负你们母女的情义……”他用力眨回眼中的雾气,低声的道:“我知道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不过……以后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即使拚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帮你完全。”

“嗯。”她垂低了眼睫。“我要回家了,你也走吧。”

不等他从心神激汤中回过魂来,她返身退回另一个世界里。

无论这个男人曾经与母亲产生过什么样的情爱纠葛,因何而聚、因何而散,中详情都属于别人的故事,她已然自顾不暇,实在无力去深究成了解。

感情,还不就这么回事?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        ※         ※

“枯山水日本料理”——斗大的招牌悬立在杉木门的上方,侧旁点缀几支红太阳的小白旗,打从大门口便飘扬着和式风格。

恺梅惨白着娇容,心惊胆战的跨下小绵羊机车。如果再有人要求她坐上两轮的交通工具,她宁愿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后半辈子再也不出门。

“这一次同学会,大家的反应好像满热烈的,整条巷子几乎停满车子。”方璀璨停好机车,拍拍手,一副干净俐落的样子。“幸好我未卜先知,今天早上骑机车出门,否则我们八成找不到停车位……恺梅,你还好吧?怎么脸色又白又青的。”

她勉强下翻涌欲吐的不适感。“你……你平常骑机车都这样有缝就钻,不怕死吗?”讲话仍然有气无力的。

“你太大惊小怪了。”璀璨笑着拍拍她肩膀。“台湾的机车骑士都具有奋勇作战的精神,我这还不算什么,比起其他人的技术,充其量只排得上‘初级者’的程度。”

“我就知道,根本不应该被你硬拉来的。”她几乎虚脱。

“看看老同学嘛!有什么不好。”璀璨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头。

另一辆福特小车弯进壅塞的小巷子,驾驶人摇下车窗,惊喜的朝她们唤道:“方璀璨。”

“嗨!程洁瑜。”璀璨大方的挥挥手。“我和恺梅先进去,待会见。”

程洁瑜是谁?恺梅的记忆库搜索不到这个名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璀璨见她一脸兴致缺缺,看起来就像随时想抽腿的样子,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跨入门槛里。

清酒的淡爽气息,乌龙面的香味,混着轻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枯山水”规划成三层,每一楼的平面面积并不大,二楼分隔成四间中型包厢,今晚被同学会的主办人订了下来。她们俩的步伐堪堪踏入第二层的领域,主办人眼睛雪亮,登时眉开眼笑的迎出来。

“璀璨,你真的把冷姑娘抓来了。”小学同窗对恺梅眨眨眼。“哟,还记得我吧?我是小莲。”

“嗯。”她含蓄的浅浅一笑。

“来!让你见一个人,你应该记得她。”小莲回头拍拍其中一间包厢的格门,大喊:“刘若薇,快点出来,跟你有过一架之仇的老对头来了。”

刘若薇也来了?恺梅霎时被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怔住。她早该知道的!现在退场八成太迟了。怎么其他人就是不了解,她无意和刘家的女孩有任何牵扯呢?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却是在睐见刘若薇之后。

“冷恺梅,真的是你?”刘若薇盈盈而笑。“好久不见了。”

这……这……她几乎想揉眼睛了。眼前的女人粉嫩嫩、白呼呼,微胖的体型显得珠圆玉润,脚边居然还牵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

这位一脸和气的年轻妈妈,竟然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公主!

要命,落差实在太大了。

“你一定很惊讶我整个人变形了。”刘若薇看出她的极度错愕,好脾气的微笑。“童童,叫阿姨。”

“阿姨。”小娃娃堆出苹果红的笑脸,和母亲一样圆润可爱。

这幕景象完全无法融入她既定的认知!

“你……真的变了很多。”尴尬的客套话从唇间挤出来。

“没办法,女人结了婚,体重就会开始失衡。”刘若薇无奈的摊了摊手。“还是我姊姊比较聪敏,懂得明哲‘保身’,直到现在仍是快乐又窈窕的单身女郎。你先见了我姊姊,再看到现在的我,一定觉得我们姊妹俩的实验组与对照组很有趣吧?”

她愕然且不解,纳闷老同学为何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见过刘若蔷。

“我好几年没见过令姊了,怎么会知道呢?”

“咦?”刘若薇扬起诧异的微笑。“我姊姊最近和冷大哥常常联络,我还以为你也见过了她。”

一记闷雷劈打进恺梅的百会穴,轰击得她头晕目眩。

“刘大姊和……和我哥哥……仍然有联络?”遥远的声音干涩异常。

“对啊。”刘若薇完全没注意到有任何异状。“屈指算算,他们俩也交往上几年了,却总是分分合合的,希望这一次能传出好消息。”

冷恺群一直和刘若蔷有所往来……一直!而她竟然不知道。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欺瞒她?为什么在彻底得到她之后,他仍然偏望着其他女人?

一直以来,他拥有绝大多数的她,而她却只拥有一小部分的他。他的灵魂的某个角落,依旧与她隔绝,也与整个世界隔绝,收放在只有他自己能开敞的保险柜里。虽然欢爱过后,倦极的枕边低语时,他坦承,持属在她手中的组成最纯净无杂质,但,这终究只是一小部分啊!

而今,他连那一小部分也要分出给第二个女子,不让她专有。

痛苦来得又快又猛,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眼前一暗,她的弱躯晃了一晃。

“恺梅,你还好吧?”刘若薇关心的打量她。

璀璨正在另一间包厢与同学叙旧,冷不防觑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抢出来,搀扶着她的背脊。

“我没事。”她惨然微笑。

“哎呀,你的额头有点烫!”璀璨被她的热度吓了一跳。“鸡怪你一整天的脸色都很苍白,八成是感冒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她勉强顺过气,喃声的道:“我先回家休息,不陪你们聊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璀璨自告奋勇。

“不用,我没事的。”她低声坚持。“我没事。”

※        ※         ※

在《边城》的尾声,翠翠得知心爱的人儿选择离开,敞帆而去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当她望着那川载走爱人的河水,呢喃着:“这个人或许永远不回来,或许明天回来。”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天,代表着茫然不安的未定数。

她愿意痴痴的等,抱持着瞧不见希望的虚无,等待他返航,等待他的回眸。多久?五年之后,她仍然能贞定不移的坚持下去吗?十年之后,十五年之后呢?

如果,在她盼到人儿归来的那一天,却发现对方早已另有他爱,另结一颗让她出其不意的女人心,她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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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3:44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于是,在占有她的那一夜,冷恺群放手让她走。

于是,她也就走了。

走得不远。

新居位于市中心,一间十五坪大的单身套房,距离“纵横科技大楼”约莫十分钟的脚程。

对冷恺群而言,松手放开掌控权是一项还需要花时间适应的新习惯,所以她必须在承诺遵守“约法三章”的前提下,才能跨出大门槛。

第一,不能住太远。

第二,每周固定返家住一晚,顺便报备近况。

第三,不准带男人回去过夜。

前两项她很切实的遵守着。至于第三项,很遗憾,在搬家的第四天就破了成规,不过冷恺群并没有追究到底。

因为那个男人是他!

已经很习惯在他怀中入睡,也渐渐开始习惯让他揉和进她的身体。

她搬出来的这一个多月,两人都尝试着适应分离的感觉,也因此而发生过几段小插曲。

前阵子,同事罗焕朝不晓得发什么疯,突然对她展开热切的攻势。其实她知道,罗焕朝那种人天生喜欢趋炎附势,八成是得知了她的家世背景,才对她产生高度的兴趣。

无论如何,鲜花、电话、有事没事的邀约搞得她烦不胜烦,连她回到原本的家中吃饭,姓罗的都能兴之所至的来电。

无功不巧,电话给男主人接到了。

“恺梅,你的电话。一位罗先生打来的。”他虽然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却突然精明锐利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到书房接。”她尽量避免在他跟前讲电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捺着性子敷衍那个讨厌鬼十分钟后,她随口找个理由挂上话筒,却瞥见冷恺群拎着一杯龙舌兰酒,斜倚在书房的门框上,不知道已站在那里聆听多久了。

“这位罗先生好像和你过从甚密。”他状似不经意的啜口酒汁。“我已经两次接到他的来电了。”

那家伙打过两次电话来家里找她?恺梅暗暗诅咒。她发誓,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砍了罗焕朝。

然而……看着他明明很想问个明白,却又故做不在意的神情,她忽然产生恶作剧的心态。

“还好啊!”她耸了耸肩,也效法他那一身的漫不经心。“反正大家年纪相当,交个朋友也不错。我们都同意了我需要扩展生活视野,不是吗?”说完,浅笑着从他身旁翩移出书房。

这是一个错误的举动。

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被人从腰拦劫,重重放生到摆置电话的茶几上。

“啊!”她的臀被这股力道顿得生疼。

他猛地撩高她裙摆,撕开她的贴身底裤,扯下长裤拉,动作粗狂得今人猝不及防,而后沉猛的攻占进她的深处。

“啊……”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惊慑住。

他们居然就在茶几上——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轻咬着下唇,慢慢调整身心去适应他的突袭,直到再也无法聚存足够的理智去考虑相不相信的问题……

冷恺群吃醋了!

隔天早晨,她从一整晚的折腾中清醒过来,立刻跃想到如上的结论。为此,她做了一件从不以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傻笑一整天。

性爱之于她,具有其奥妙美丽的必需性。唯有在他沉潜入她体内的那一刻,她才深刻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旁边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生命不再孤绝得令人难以忍受。

偏离了本命太久,她想,她实在变不回一株真正的冷梅了。

“恺……恺……恺梅?”充满了迟疑的唤声,从人行道的边缘传来。

她放低怀里的购物袋,从交错的青葱和长面包看出去,插进锁孔的钥匙霎时停顿住旋转的动作,一如她肢体的僵凝。

一个沧桑狼狈的老人,抱着看起来和他同样败旧的烂背包,怯怯叫住她。浓重的异味从他衣裤里发散出来,显然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洗浴了,经过的路人皱着眉掩住鼻端,赶紧加快速度离去。

他的手指不停拧绞着背包带子,嘴角试着挤出和善亲近的笑,肢体话言在在透露出惊疑不安,以及担心被拒绝的情怯。

她抽了口气,背脊重重退撞上铁铸的门。郑金石!这个人竟然会重蹈入她的生命里,防卫心强烈又惊惧的冲泛进她心头。

“请你不要这么害怕……”颤巍巍的手举起来。

“别过来!”她连忙闪躲,水眸惊惶错乱的瞟向铁门内,大楼管理员也正注意着他们,面露关切的情表。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金石的手颓然垂下来。

“我……”他拧扭起糙皱的老脸,彷若要说些什么,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沮丧的低下头。“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没事的,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再见。”

他缓缓转过身,垮着肩头一步步走开去。

那个老残削弱的背影,彷佛充满了绝望,带着放弃与整个世界对抗的认命。

她怔忡遥望着,恍惚的想: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啊!当她理所当然的过着优质生活,享受来自于上流环境的宠眷时,他可能正露宿台北车站,从垃圾筒里翻找乘客吃剩的便当。

凭着体内那一半横流的血源,她也该问一句最基本的“你好吗”。

“等一下。”

郑金石连忙转身,回旋的速度太猛烈,差点害他重心不稳的跌倒。

“你……你叫我?”混浊的眼里浮起一丝丝希望。

“嗯。”她勉强点点头,仍然无法确定是否应该和他交谈。“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人张开嘴,又闭上,显得那般欲言又止的为难。

“你需要钱?”这是她唯一能思及的可能性。

郑金石颓丧的垂着脑袋,嗫嚅低语,“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来敲竹的,其实……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你需要多少钱?”她只想尽快把这次偶发性的趋近结束掉。

“我有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我们一起流浪……我就只有他这个朋友……他……他……”他结结巴巴的想解释。

“你不必向我解释太多,只要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一旦有了第一次的付出,她不是没想过郑金石再回来要求更多的可能性。可是,他这样的衰弱,这样的槛褛沧桑,即使继续索讨,也讨不了几年。在她负担得起的情况下,就算是帮亡母纪念那段往日情怀,也理所应当。

郑金石惭愧羞报的伸出三根手指头。

这算多少?三十万?二百万?三千万?她只拿得出第一个数目,其余的两个价码除非向冷恺群开口,而他当然不可能答应。

“我只有三十万,再多就没有了。”

郑金石吓了一大跳,拚命乱摇两只老手。“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多!我只要三万块就好。”

“啊?”她傻了一下。“三万块?”还得再确定一次。

“对对对。”郑金石又开始扭背包带子。“我的朋友支气管炎发作,这一次的情况比较严重,必须住进医院里接受治疗,可是我们付不出两万多块的费用,医院的护士小姐说,如果再不付钱就要替他办出院,所以……所以……我只好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在那个冷先生的公司门口等了好几天,心想你应该会过去找他,果然前天就看到你气呼呼的走进去,又气呼呼的走出来。”他不好意思的捏紧背包,家当全数装在这个小包包里。

她霎时想起,前几天跑到“纵横”的总公司讨拿信用卡帐单,冷恺群那家伙却摆明了不理她,末了还干脆丢给她一句“我要开会了”,当场把她晾在办公室里坐冷板凳,气得她一路冲出纵横科技大楼,怒火翻天的走回家。

原来郑金石一直尾跟着她,而她却没有发现。

“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抱起购物袋,她转头走进大楼,途中尚对满腹疑猜的管块员笑了笑。两分钟后,她拿着一个小牛皮纸袋匆匆下楼来,交递进他的手中。

郑金石疑惑不解的接过整包东西,里头还装了其他物事。

“纸袋里有一本存摺、印章和金融卡,你拿着这些钱去租一间像样的房子。”她轻声道,“你朋友出院之后,也需要一个地方疗养。”

老眼里登时泛出泪光。

“谢谢……”喉头彷佛梗住硬物,他用力清咳了一下,才又完美的发出哑声。“谢谢你。”

“我的现金不多,希望你能了解。”她暗示得很含蓄。

郑金石立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我以后不会再来要钱了。”他拚命保证。“以前我就答应过冷先生,不会再出现打扰你的,这一次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否则,等我把二万块提出来,立刻将存摺交回来给你。”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对冷恺群似乎颇为忌惮,显然多年前曾吃过一顿苦头,而且生鲜热辣得令他畏缩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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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2:49 | 只看该作者
“等我出去自立门户,自然会想办法开源节流。”她不相信自己无法存活下去。

“怎么开、怎么节?下班后多兼几个差,周末耗在租来的小套房里做文字女工?”讥刺的冷笑声不断撞击着她。“请想想你目前的生活方式——闲暇时看看书、听听音乐,间或出外赶几场影展观摩片,没事花几千块听一场演奏会、看一出舞台剧,肚子饿了到‘乡颂’——‘榕园’的会员club吃一顿点心,心情闷了跑到温哥华的别墅度个假。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回头适应那种锱铢必较的生活?”

房车煞停在他们惯常外食的餐厅门口,骤起骤停的冲力顿得她胃酸翻绞。如果他想藉此来申明心头的不悦,那么,他做得很成功。

“下车!吃饭!”把钥匙扔给泊车的小弟,他的长腿画开一道弧,跨出车门外,自行进入餐厅,懒得陪她瞎缠。

恺梅的自尊心遭受严厉的打击。

“全台湾起码有九成的民众靠薪水养活自己,你凭什么咬定我做不到?”她下了车,紧跟在他的身后抗辩。

“因为这九成人口,其中半数不会穿着四万多的DKNY套装干编采工作,另外半数的薪水则不只二万多!”对面走来几位熟识的商场朋友,他硬捺下色泽铁青的判官脸,漾着客套的微笑迎上去。“凌经理,廖总,好巧!各位也来这间餐厅吃饭?”

“慢着……”她的话题还没讨论完呢!

“冷先生,好久不见。”其中一位发福的中年男子,亲亲热热的接近他们,用力拍拍他背心。“听说‘凯逸’那个研究计划被你给标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

一群男人笑了起来。

气郁的俏脸板成雪白色,徒然落在人圈外顿足。

“咦,这位是冷小姐嘛:怎么看起来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一位衣装笔挺的男人眼睛倏然发亮,笑咪咪的将“纵横”的大小姐引入圈子里。

“跟我闹着要搬出去呢!别理她。”冷恺群没好气的回答。

“年轻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胖经理挤眉弄眼的,一副很了解女性心理的模样。“长大了就嫌家里管东管西,老是抱怨电话线不够用,约会受到干扰,只想搬出去营造个人小天地。”

这种说法只适合套用在未成年少女身上,而她已经活了两轮岁月,体健貌美成熟,甚且拥有大众传播硕士的高学历,最不需要的就是一群中老年发福男人陪着姓冷的倚老卖老。

“冷小姐,尽量把你哥哥的钱花光光,别担心。”那位廖总打趣着。“你都不晓得他今年替‘纵横’赚了多少净利!如果他小气不肯赞助,你告诉廖伯伯,廖伯伯一定站在你这国。”

彼我两方完全缺乏谈判共识。

她放弃了,二话不说,转身跨迈向餐厅出口。

“你上哪儿去?”冷硬的询问句追着她而来。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她尖锐的回头瞥一眼,闪出门外,消失。

那群男人唏哩呼噜的笑出来,显然认定了又是一个心愿无法得偿、大闹娇蛮脾气的千金小姐。

随便他们怎么想吧!与冷恺群对抗已经耗掉太多情气神,她无法再和全世界争辩。

※        ※         ※

午夜十二点,屋里静谧。

冷恺群属夜行生物,应该仍然警醒着。

但她不在乎。

蹒跚的步伐直蹬二楼,回到与子夜同化成一色的卧房。她扔开皮包,迳自折进浴室泡个香精澡。

热水揉掉筋骨的疲累,也舒缓了精神上的颓靡。

她离开浴室,钻进薰着百合花香的被褥,睁眼瞧着满室夜黑,无法入睡。

啪!一声轻浅的擦响,烟草的气息渗透入百合花香里。黝暗的墙角闭起浅橙色的火芒,半分钟后,光点捻熄了。

她漫不经心的等着。

身后那半边床凹沉下陷,两只手臂拉着她贴近强稳的胸膛,心跳在耳际弹奏着规律的催眠曲。

“喝酒了?”暗低的嗓音如同夜色一样黑。

“和朋友在pub坐了一会儿。”轻茫茫的薄酿让现实更容易忍受。

“下班赶公车的那个男人?”

“女的,我国小同学。”

夜又苍茫。感觉有点困顿,脑中重甸甸的,浑身轻飘飘。意识像浮动的气球,腾升到天际,浸淫在墨黑的中心点,安全的被包里住。

从小就不怕暗,一直感觉,黑,融合在她的性格里,根深成她的一部分,而黑暗的本源来自于他。

“为什么想搬出去?”低询声几乎化入无边的黑暗中。

她垂下眼脸,拨弄着放在胸前的大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板动。

“小时候,每当我提出一些你认为不恰当的要求,你总是告诉我:‘等你长大再说’、‘等你长大就如何如何’,还记得吧?”

“嗯。”大手忽然伸张,完整的包住她小一号的柔荑。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大手放开她的粉掌,沿着绝美的酥胸弧线来回画动。掌下的心跳频率渐渐加快了速度。

“依附我,让你这么痛苦吗?”许是因为夜的包里,他的声音比平时透露出更多的不解,更多的疑问,更多的无奈,更多的……痛苦?

她翻身躺平,直直对上他粲然生亮的眼,在黑暗中熠熠辉烁。

六岁那年,在那座小小的凉亭里,她初次与他见面,第一眼也为他的星芒而炫惑。当时就惊慑到——这个大哥哥的眼睛好亮。

他的瞳眸拥有独立的灵魂,自主性的决定放出光,即使在夜的黑,冬的冷,仍然不改那一抹亮。

光与暗是一体两面,天生注定了要共存。光华造成了黑暗的一面,也将她拖沉到没有光亮的地方。

所以她趋光,所以一直沉沦在他的光圈之外、暗影之内,无可自拔。

自那当初,已经过了十九个春与秋。

十九个幽杳的寒暑。

他的眼睛仍然明亮,仍然在暗夜中焕耀,一如最初的记忆。让她,即使是在光线背走的时刻里,仍然滞留在黑暗中等待。

而她已等得很累了。

梅花本应遗世而傲然独立,不该依附任何实体。她这株寒梅却违背了本命,抢夺了蛾的天性,去追逐那道光的本身。趋近光的同时,也趋近了黑暗,于是徘徊在该与不该、走与不走的抉难中,徒然凄楚。

她悖离了应该栖属的冷冬,偷窥了放照着光的天堂,因此,上天降生给她责罚,像亘古洪荒时惩戒违犯天津的夏娃。她必须回复到本命中的轨迹,独自品寒冬的绝然孤挺。

“依附任何人,都让我痛苦。”

一道阴影鸷猛的狂压下来,舌尖伸探进她温润的口腔内,蒸腾着她的欲望。

被他吻触的经验并不是第一次,但,纤细的第六感告诉她,今夜,一切过往都会被推翻,一切都不再同样。

她从来不曾这么敏锐的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他的手每撩开一寸丝缕,唇每贴上一处肌肤,那个区域就彷佛鲜活过来,迷人而具有弹性。

这就是她要的吗?

这不是她要的吗?

她已经无法掌握自己,无法探测到内心底处的断面。所有知觉停顿在最表相的那一层,直接被他触及的那一层。他的唇带着灼烧到近乎痛楚的热度,慰烫她的脸容、颈项、喉咙、粉胸;玉肤在夜色微光与激情的照拂下,雪白里漾出粉红色的光。更灼热的强芒占据他眸心,爱抚的频调骤然更改,突兀而狂暴的咬吮着每寸肌盾,试图攀摘下一株寒梅,嫩白的花瓣噬留下麻麻点点的红痕。

她轻吟了一声,似是痛苦,又像吟哦。娇软无力的呢语催发出雄性夺取的本性,任由他开启蛰伏了二十多年的女性本能。

两具翻抱拥滚的身躯弄乱了床铺,也弄乱了她的心。

身体被穿透的那一刻,灵魂彷佛也被入侵了。一部分的他与她完全同化,融合成新生的一股能源,再分别灌注回彼此的灵魂里,滋养那几乎枯萎的元神。

在失去的同时,也得回了一些,却无法测知能不能补抵成原先的完整……

※        ※         ※

粗喘的声息渐渐平息。

夜恢复它的静与黑。

随之而来的沉默反而像一层保护网,稳稳将两名裸身如婴儿的人笼罩在网内。

他仰望着晦暗的天花板,似乎出了神,思绪在静静的流动着,于是她也不出声,维持最安全的无言天地,披散着发静静俯伏在他胸前,疲软得无法移动。

“明天让赵太太陪你去找房子。”语音彷佛响自很悠远的角落,飘荡着暗夜的频碉。

她的眼眸倏然辉焕出与他等亮的光芒。

“去吧。”深沉的声音显得苍老。“只要地点合适,就让你搬出去。”

“你真的答应了?”下颚抵着他的胸膛,想看清夜幕之后的那张脸。“为什么?”

为什么?他苦笑。连自己也没有答案,又如何能开释她的疑惑?

“或许……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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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2:29 | 只看该作者
从来没去加总过车资花掉多少钱、这个月的零用钱够不够用、帐户的余额还能撑多久、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

从不觉得需要烦恼这些问题……

她汗淋淋的发现,自己竟然缺乏在现实社会求生存的能力!以前总觉得冷恺群像一堵墙,专断又无理的隔绝了她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可是,这堵墙何尝不是挡开了现实的凄风苦雨?

“喂,我随口开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梁维钧旁观她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开罪了她。

“啊,没事。”她勉强挤出微笑。“雨势好像变小了,我们一起走到站牌吧!我也想搭公车。”

上天为她设定的命运没有“赶公车”这一项!

两个人堪堪离开院区,来到马路口,就见到乌黑灿亮的房车停在前方数公尺处。冷恺群叨着一根烟,倚着车身等待她。

“咦?那是你哥哥嘛!”梁维钧绽露老好人的笑靥。

即便在错杂拥挤的地区,欲从人群中一眼找出她“哥哥”的所在位置,亦是相当容易的事。只要观察周围女性的表情,汇集她们兴奋的窃窃私语、娇红的脸庞、欣羡爱慕的眼光,直指向接收这些讯号的源头,通常就能找到他。

“冷先生,你好。”老好人呵呵呵的轻笑着。

“你也好。”他斜扬起浓黑的剑眉,弹开烟屁股。“恺梅,我顺道经过,干脆接你下班。”

看见冷恺群,她并不感到意外,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的。

“这一幕很眼熟。”梁维钧眉飞色舞的讲述起年少旧事。“恺梅,当年我在你家门外站岗,不久之后,你哥哥也开了车出门,当场把你劫走。现在不正是往事重演吗?”

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梁组长,明天见。”由于心情仍然沉甸甸的,她自动开了车门钻进去,不必等冷恺群开口催促。

“很高兴认识你。”车主人简洁的摆摆手,也坐进驾驶座里。

引擎轰隆隆的低吼,挥尘离去。

一如当年,没有人邀请第三者搭便车。梁维钧认命的叹了口气,唉!公车坐起来也是很舒服的。

“你的运气不错!新工作还能遇到两位旧日的爱慕者。”透过后照镜,冷恺群看着她的同事杀入通勤人潮里。

恺梅却像失了神魂一般,呆呆望着车流从身旁退走。

她没开口,他也就不急着讲话。沉默是他们之间常用的语言。

好半晌,她忽然回眸,认真的问出心头大惑。

“我这个月的信用卡刷掉多少钱?”她的月结单向来寄到公司,由他的秘书负责缴女纳。

冷恺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临时想到帐单的问题?”怪异的瞥她一眼。

“多少?”她执意弄清楚。

“我没留心。”他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放心吧!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千金小姐,你的开销算是相当节制。”

“那么,我每个月的平均支出,大概是多少?”

“六、七万,八、九万,难说,端赖你是否购买特殊的用品。”他不耐的再横她一眼。“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瞬时联想到编采工作的起薪——三万八千元:而编辑部的同仁都觉得“飞鸿”非常慷慨。

三万八与六万元的距离何其遥远!这些年来,她一直依附着他,自己却并未察觉,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出外讨生活!

“‘飞鸿’每个月支付你多少薪水?”他状似不经心,话题技巧性的导引到她的新东家。

羞愧感实在太煎烈了,她无法出声。

“这么难以启齿?”他嘲弄道。

“你为什么从来不过问我的用度支出?”轻责的语气把他也一起怨怪进去。

“你嫌零用钱太少?”这妮子今天真的有点不大对劲!“正式工作之后,你的置装和社交应酬的花费确实会比以前提增,不然明天我叫罗秘书再帮你办一张新卡。”

“我不需要另外一张新卡!”她越想越觉得难受。“你应该限制我的花费才对啊!怎么可以随便扔张信用卡给我,任我一个月刷掉好几万?”

“你嫌零用钱太多?”搞了半天,她在闹这种扭!他终于弄懂了,也笑翻了。

“你——你不会了解的。”她又气恼又难过又惭愧。

“我当然不能了解。”他实在无法忍住不笑。“手头充裕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希望变成‘游击队’,每次聚餐见面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你比见到黑白无常更惊怕,打老远就从另一条小路迅速逃走?”

恺梅恼恨的眨掉泪意,拒绝再和他沟通。他哪能了解她的心情呢?这就像一只小雁天天期待着自己茁然壮大,羽翼早日丰硕,好不容易盼到那一天,拍拍翅膀正要快快乐乐的起飞,却发现身上的羽毛比起其他雁只零落凋减了一大半。当大伙儿引吭飞向天际,它徒然留在雁巢里哀哀而呜。

而他居然还笑她……

屈辱的眼泪悄悄坠落。

“你哭什么?”他疑惑的问道。经过十多年的相处,他还以为恺梅的个性已经被他抓摸个十拿九稳。

“我要搬出去。”她挥掉脆弱的残泪,闷闷的要求。

“免谈。”

“我已经二十五岁,有权决定自己要住在哪里!”她怒目而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五了?”嘲讽的线条写满他整张俊颜。“你不觉得二十五岁才开始玩家家酒的游戏,很幼稚吗?”

“谁跟你玩家家酒?”她愠怒的反驳。“你不能一辈子关住我,我要尝试着独立生活。”

房车猛地急转弯,驶进另一条交错的干道。暴冲的马力让她倒回椅背上。由此可见,车如其人,冷恺群的爱车已经有了灵魂,充分反应主人的臭脾性。

“你一个月拿多少薪水?两万、三万、四万?”他的口吻嘲讽到无以复加。“你有没有概念独自在台北生活的消费水准有多高?房租去掉一万,伙食费去掉一万,社交应酬去掉一万,置装购物去掉一万,你自己算算手边还剩下多少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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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1:49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

二十五岁的夏末,愁澹的心依旧。

研究所毕了业,拎着硕士文凭,开始蹈入翻报纸求职的生活型态。

她曾试寄过履历表给几家传播公司,态度却不积极。即使获得面试的机会,临场也表现得很懒散寂寥,机械性回答出一连串包装过的正解。

“冷小姐,请问你了解本公司的成立背景吗?”

“我集了一些相关资料。”

“冷小姐,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期许?”

“我希望先充实自己,将来在工作上谋求完美的表现。”

“冷小姐,请你谈谈自己的优点。”

“我的学习能力很强,希望公司能给我学习的机会,让我和公司同仁一起成长。”

完全制式化的答案。

公司征人,看重的是学历、经历和背景,何必找个需要学习机会的庸才?只有傻头傻脑的应征者才会以为这种愚言可以博得主考官的青睐。

当然,她讲了,所以她也傻。

她纵容自己呆傻,因为并未面临必须谋职的迫切。彼时,选填和本性完全不搭轧的大传系,只是因为冷恺群讲了一句:“不适合你。”没办法,记得当时年纪小!现在回头想想,或许太幼稚了。然而,这却是少数几种她能反抗他的手段,即使时光倒流,恐怕仍然会选择走相同的路。

大学毕业那年,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做,干脆考考研究所,继续读下去。归根究柢,拿硕士文凭不为好学,不为兴趣,只因为人生懒漫无目的。

二十五岁的生命,与十八岁的浅淡,没有太大的差异,依然几笔就可以概括完毕。

有点悲哀。悲哀是命运为她设定的无奈,即使想改也改不掉,想躲也躲不开。

闲晃两个多月,尽米虫岁月,终于从分类栏一框显眼的征人文稿,选中她决定倘徉的天空——飞鸿综合医院院刊编辑部。这间医院是“飞鸿建设”三年前甫成立的分支事业。

飞鸿建设的大老板名为贺鸿宇,是贺怀宇的大哥,旗下开营医疗事业,顺理成章的交给弟弟负责。

这次她的应征态度迥异于前几次的疏淡。从笔试、口试、面谈,一路过关斩将,铿锵有力,直取阵营核心。一百多个应征者,她力抗群敌,硬挤入四个名额之一。

生命,又一次与贺家人交错汇集。

本质上,贺怀宇像霸烈的灼日,教她这类生长在阴暗地带的灰蛾,无法抗拒飞附的本能。当然,背后真义仍然和升大学的那年暑假选填志愿的心态相同。因为她知道,冷恺群绝对不会欣赏贺怀宇成为赏她一口饭吃的上司。

这么拙劣的抗拒方式。她想,她真的没救了。

平时他很少过问她找工作的情形,目前八成还不知悉她为哪间机构效命。管不了这么多了,等他发现了再说吧!

“编辑部办公室在隔壁那一栋,行政大楼七楼。”上工首日,服务台好心引导她一条明路。

循着服务人员的指点,她进入未来的栖身之所。另外三位先到的同事清一色为男上,她淡而有礼的点个头打招呼,迳自找到标有她名牌的办公桌。

真好,拥有一个靠窗的桌位,浮云绿山嵌在窗框间,活色生香一幅山水尽。

同事之中,一位稳重型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直冲着她瞧。天生讨厌被密切瞩目的感觉,她索性侧过身去,以身体语言拖拉出明显而遥迢的距离。

弄皱一池春水并非她的本意,所以办公室恋情列为她“十八禁”的榜首。

“你好。”果不其然,彼端的男人不再满足于只盯着她看,笑吟吟的跨越过她与人际的鸿沟。

“嗨。”恺梅淡然的笑了笑,故意装出忙着收抬桌面的样子。既然两个人是同事,表面上不好端起冷脸来摆架子。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同事笑吐一句让人愕然的开场白。

他们认识?她向来不迷信巧合的,怎么会?

“我叫梁维钧。”他的眼神含着期盼。

“哦?”她完全没印象。

“来!把时光机驶回你高二的那一年。”梁维钓笑咪咪的协助她打开记忆库。“下学期的某天清晨,一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在你家门口站岗,要求和你交朋友,记得吗?”

竟然与当年惨遭淘汰的爱慕者同一间办公室,完了。老实说,每年在她家门口站岗的毛小子起码有两打,她如何能记得住每张脸孔?

“想不起来?”梁维钧忍不住摇头叹气,“没办法,你的追求者铁定如过江之卿,是我太痴心妄想了。”

沉默以今人尴尬的速度包围过来,害她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应答。

“冷恺梅,你仍然跟以前一样耶!静静雅雅的,不爱说话。”他玩笑性的拍拍她肩膀。“别担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家门口站岗。如果被我老婆知道,怕不罚我跪算盘一辈子。”

“你结婚了?”

“对。”梁维钧笑得很骄傲。“而且我儿子这个月就要出来世面了。”

“恭喜你。”好险!她心里晃过如释重负的解脱,唇角的浅笑总算融和了一点的诚挚之意。

“午餐时间,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吧!”梁维钧提出热诚的邀请。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无意和任何人维持太深入的交谈,即使同事也一样。

“人员都到齐了吗?”大门霍地被推开,贺怀宇进入编辑室,仍然和昔时一样飞扬明亮,从容自若。

梁维钧向她点点头,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吁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挖空心思去想推辞的理由。

“麻烦各位坐到中央的编辑台来,我们先召开第一次的编前会议。”贺怀宇主掌院内的人事,又挂名院刊的发行人,所以编辑部等于直接向他负责。

在笔试的过程里,贺怀宇便知晓了她前来应征。两人虽然没有特意约定过,但在工作场合,他们很自然的保持上下属的距离,并未漏出彼此熟识的讯息。

人员往中央的长条桌集合。

贺怀宇坐入长桌的首位,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先利用短短的十分钟……”

他正说着,身后的门推开了,姗姗踏入一道瘦削的纤影。

恺梅微感纳闷。编辑部不是只应征了四个人吗?

她特别关注迟来的同事几眼。女的,而且年纪与她差不多,好极了!多添一位女性同事,旁人的注意力才不会集中在她身上。不过这位女同事实在有点……不修边幅,衣服皱巴巴的,鬈短的头发飞翘如刚让风吹拂过,不过长相有点眼熟。

“你迟到了。”贺怀宇不悦的阴黑了眉眼。

“塞车。”女同事耸了耸肩,没把他的雷公脸放在心上。

“既然大家到齐了,我们先做一下自我介绍。”贺怀宇先粗略解释自己的身分,然后翻开人事档案夹,查对一下在场的五位新人。“在场的五位分别是梁维钧、罗焕朝、赵自源、冷恺梅、方璀璨。”他抬起头。“请诸位依照以上的顺序概略介绍一下自己。”

听见耳熟的称号,她更留神的打量女同事。“方璀璨”这个名字极为特殊罕闻,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很低,八成是同一个人。呵,况且方璀璨的长相仍保留着国小时期的特征,只要多留意几眼,很容易记认起来。

先是梁维钧,后有方璀璨。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本各自天涯的故人,却于若干年后集合在同一间编辑室里。新环境里出现旧友,总比全然的陌生要好。

“我叫冷恺梅,今年刚毕业。”轮到她,两句话便道完平淡的前半生。

方璀璨仍然一脸困困的渴睡模样,显然尚未认出她。她微微一笑。

也难怪。这迷糊虫打小学开始,神经就比国旗粗。要是真记忆得起来,她反而意外。

编前会议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并且选举出代理组长,梁维钧的和气稳重颇为讨好,毫无异议的被陷害了。

“方小姐,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也不晓得为什么,贺怀宇一转对着方璀璨,俊脸便阴阴臭臭的。“其余各位请开始进行你们被分派的工作。”

可惜,她本来打算和老同学浅谈几句的。

“哈罗!”另一位男同事晃过来,想找美美的女同事搭谈。

恺梅敷衍的笑一笑,故意忙碌的收拾着开会笔记,迳自回到专属桌位。

一楼的大广场,偶有几声尖锐的救护车鸣声腾上云霄,为空气凭添几许激动。生与死的戏码正在邻隔的建筑物内交替。而她,误打误撞,竟选中一处与死亡最接近的工作环境。

人的一生便纠葛在迎生送亡的路程中,幸运与否,只有上帝能决定。

她偏首瞧望着窗外,苍天里,浮云冉冉,一股气流拂向鼻端。

玻璃窗没关紧,竟让风儿吹了愁绪进来。

※        ※         ※

接近下班时间,天空淅沥沥地飘下雨。

早晨出门前,天气仍然晴朗干净,她临时也没想到应该带伞,看样子只好搭计程车回家了。

“下雨了?”身后的梁维钧陪她一起愁眼对天色。“糟糕,公车站牌没有避雨棚,铁定又要淋了整身湿。”

“你搭公车上下班?”她微感意外。一直以为,成家的男人养部车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梁维钧不好意思的碰碰鼻头。“我和老婆正在攒存育儿基金,所以把买车的钱省下来。”

“哦。”淡淡的飘红染上她脸颊,希望不会被认为势利眼才好。

“这年头,养一部车的开销很大呢!撇开什么燃料税、牌照税、中华民国万万税,光车子本身,即使售价较为便宜的款式也要四十万左右。”梁维钧好脾气的笑谑她。“还是当女人好,只要找个‘车夫’就搞定。”

她怔怔的听他分析,缴税,买车,开销,钱。

从小,出入即有司机、轿车载送,最后还是因为宾士车太招摇,她不愿意引起同学欣羡的关注力,才提出要搭乘大众运输系统。尽管如此,心情躁闷时,举手招来计程车长驱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年纪稍长,当同学向往的旅游圣地为垦丁、外岛或花束,她已经随着冷恺群到异邦公干或闲游不知多少次,甚至到了一听见“出国”就想皱眉头的地步。

她不爱逛街,亦鲜少外出暇游。然而购物时,却也没有看标价的习惯,信用卡随便一刷就了结。金钱之于她,宛若不曾存在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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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1:13 | 只看该作者
他想得到她,也一定会得到她,但不是现在。由女孩蜕变成女人的过程并不好受,他宁可等到她的生理、心理俱已做好准备,再让她承接瓜熟蒂落的痛楚。

恺梅又羞又恼的推开他。活该她自取其辱,才会与他讨论这种限制级的题材。

“走开!”该是走的时候了!省得生受他的调侃逗弄,她除非疯了,才会自愿膺任他工作闲暇时的调剂品。“彭姗如的事,你别做得太过分。”

有求于人,口气只好放软许多。

“我会看着办。”应付她的语态显得心不在焉。“像彭姗如那种泼辣又娇蛮的女人,如果我替贺怀宇接收了,还算倒帮他一个大忙呢!”

“您真善良。”她讽刺的应了最后一声,转身离去。

冷恺群当然不会与彭姗如天长地久,目前的问题只在于时间方面——谁晓得他何年何月何日才会罢手。

为了贺怀宇,她希望这对奸夫淫妇的孽缘尽早了结尽早好。

单纯的只是为了贺怀宇吗?脑海中有个小小的声音轻问。

哦!不,她好累,好厌,也好烦了,拒绝深究。但盼今天的出使不会无功而返,全于心头那抹真正的意绪,交给天边月去猜知吧!

※        ※         ※

沸沸扬扬的花絮,传播于台湾的工商网络内。

上个月,由彭氏财阀的公关部发出一份新闻稿,彭氏的掌上明珠与贺氏二公子的婚约,在两方家族的同意下解除。此举引起工商界的哗然,无数臆测和谣言耳语登时满天飞。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两个星期之后,彭姗如与另一间大公司的小开订婚,新闻稿一发出,立刻引起第二波震撼。好事者大概猜测出“真相”的原貌——从花絮女主角依偎在新未婚夫耳畔,一脸甜蜜幸福的表情,众人马上联想到,这双新人的好事只怕已经在台面下酝酿多时,换句话说,贺二公子被抛弃了。

为了避免犯着“贺氏”的虎威,这些瞎猜当然不会真刀实枪的报导出来,不过字里行间的暗示也让大伙儿心照不宣了。

“怎么会这样……”恺梅轻叹着放下杂志,满腔无奈。她总算弄明白,亲亲好大哥如何定义“看着办”这个字眼了。

所谓看着办,就是他独自站在旁边津津观赏,让其他人为他的暗算团团转。

贺大哥失去未婚妻,追根究柢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冷恺群也不会将他设定成假想敌。她欠他一个道歉。

“小姐,你要找的地址到了哦!”计程车司机摇下车窗,往外吐,

“哦?”她瞬时回过神。

窗外草木苍苍,计程车停在一间独栋大别墅的门外,等候客人会钞下车。

“一百五十块。”司机透过后照镜瞄她。

“谢谢。”付完车资,她下了车。

贺怀宇和她显然命中带缘,连他的老家也与她自幼长大的宅邸相隔不远,同一条路直走下去,约莫十分钟的车程而已。

深宅大院,悄然无声,徒留虫鸣唧唧,打破四周的清寂与沉默。

她心头惴惴难安。虽然事前打听过,贺怀宇每个周末会离开市区的住处,回老家过夜,她仍然无法确定今天下午他没有其他约会。

原本她想先打电话和他约时间,转念又想,名义上,她是冷恺群的妹妹,等同于夺他未婚妻的情敌一族,人家肯不肯接见她还是一回事呢!说不得,只好采取守株待兔的傻方法。第一周遇不着贺怀宇,第二周、第三周再来找,总有一天会让她见到的。

她试探性的按下门铃,等待。

“啥子人呐?”一位操着外省乡音的老伯伯透过对讲机询问。

“我是贺先生的朋友,请问他到家了吗?”上帝,帮个忙,起码让我通过门房的第一关。

“哪位贺先生呐?”

“贺怀宇先生。”她努力辨听对方浓重的口音。

“耳少爷出外柳沟去啦!”

柳沟?

“哦,遛狗!”她及时弄明白。“那我在门口等他好了。”

后腿突然传来被推抵的感觉,她莫名的回头,一双浅褐色的眼珠直冲着她瞧,大大咧开的嘴笑呵呵的。

喝!

好……好大的狗,足足有她及胸的高度。她下意识拂弄背后被它嗅闻的地方,指尖滑腻腻的……恶!口水!她哭丧着脸,好想找一根电线抹掉。

“阿成,干什么?每次看到漂亮小姐就想乱来。”斥责声来自圣伯纳犬的身后,朗朗含着笑意。

贺怀宇。她如释重负,暂时顾不得口水与大狗,总算没有白来这一遭。

“嗯?阿成,这次被你轻薄成功的小姐很眼熟哦!”他右手故意很严肃的揉捏着下巴,眼里闪亮的光彩分明表示他已经认出她了。

“贺大哥,好久不见。”她垂低了眸光,腆的笑出来。有些人,好像恒远不会改变。

“对,起码五年了。”他的朗笑仍然迸散着许久以前的热度。“进来吧!我请你喝杯道地的蓝山咖啡。”

一踏入贺家主屋,心跳忽然怦怦地飞奏成一长串的十六分音符。她根本无心欣赏屋内的华美摆设。

不多时,烟成白雾的香喷喷热饮端放在她面前,另附一碟精致的冰淇淋。她礼貌的谢过老管家。

“呜……汪!”阿成庞大的狗躯突然挤到她跟前,涎兮兮的冲她呵气。

“阿成!”贺怀字又好气又好笑的发出警告。“别理它,它想吃你的冰淇淋。”

“它自己的碗里明明有。”这就不得不今人困惑了。

“这只色狗喜欢瓜分美女吃过的东西。”他严肃的公布贺家神犬的隐私。

恺梅轻嗤她笑出来,在他面前,笑似乎变成一件极容易的事。

“你依然和以前一样。”他突然有感而发。

“是吗?”这句话应该由她来说才恰当。

“即使开怀啊笑,眼底也看不出特别高兴的光彩。”他忍不住又摇着食指教训她起来。“你啊,怎么这些年来丝毫没有进步?”

不长进?呵,一言难尽呐。嬉闹的心情顿时敛纳了,沉沉的重担又压在肩膀上。

“你突然来找我,一定有事吧?”仍然由他主导谈话的方向。“是不是冷恺群那小子欺负你,你终于决定投奔我的自由阵线?”

“我……”她顿了一顿,深深吸了口气。“我是来道歉的。”

“道什么歉?”他好奇问道。

“为了你婚约破裂的事。”她无法抬头正视他,生怕从那双温和的巧克力色眼中,瞧见任何鄙责或愠怒。“因为冷……我哥哥介入你和彭小姐之间,才导致你们分手的结局。虽然外头谣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彭小姐暗中和冷恺群来往。贺家当然无法接受一个品德不贞的二媳妇,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冷……我哥哥。”

“那也是冷恺群该负责的问题,你何必帮他出面致歉?”他且不忙着清真相,继续用若有所思的眼光望视她。

“他……”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可是,她该如何解释其中的玄机呢?普通的兄妹关系,决计不可能存在如此深切的占有欲。她烦躁的拂开额发,实在有口难言。“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贺大哥,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才怪。

“我了解了。”他敛起贺家人天生的精明细心,免得惊动了愧疚不安的访客。

“真的?”

“嗯哼。”他浑若无事的晃动二郎腿。

“那……你愿意原谅我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好不愿意的。”他大方的摆摆手。

就这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为什么?”忍不住提出一个笨问题。

“彭姗如那只八瓜女比乌贼厉害十倍,我早八百年前即想退掉这门亲事,偏偏又提不出强而有力的悔婚理由。好不容易盼到她和冷公子恋奸情热,这厢被我抓个正着,摊在她老头面前要求退婚,才顺利恢复自由之身。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干嘛怨怪你们兄妹俩?”

“你是说,你早就知道冷恺群的勾引计划?”她错愕极了。

“当然。”他微微一笑。“我提心吊胆了七个多月,生怕冷小子有始无终,勾搭到一半就决定他玩腻了,给我临时来个抽腿,那我岂不是功败垂成?”

“可是,彭家先公开提出退婚……”

“哎呀,哪个女人不爱面子。如果她公布自己同时被两个男人甩了,那张粉嫩嫩的面子往哪儿摆!”他把双手枕在脑后,舒服得不得了。“随她去放新闻,就当做功德吧!”

要命!她都胡涂了。一下子是冷恺群要报复他,而贺怀宇扮演无知受害人的角色;一下子又是受害人从头到尾知情,放任冷恺群去玩;再加上这段期间贺、冷两方曾经短暂接触,彼此你来我往的交手过几回……

算了算了,只要贺怀宇不觉得他们亏欠于他,其他细节她放弃再深究。

“无论内情如何,我的本意只想向你陪个不是。”现在总算了结一桩心事。“既然雨过天青,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他跟着直起身。

“不用麻烦,我自己叫车回去。”她无奈的吁了口气。“我不想让冷恺群看见你载我回家,又横生枝节。”

也对!他点了点头,又坐回沙发里,转而叮嘱进来收拾杯盘的老伯伯。

“陈管家,麻烦你为冷小姐叫部车。”

“好滴。”老管家领命而去。

“再见。”玲珑的倩影移动莲步,娉婷向屋宅出口。

“恺梅……”贺怀宇忽然出声。

她回头,不解的挑了挑眉。

“我觉得,我应该事先告诉你。”他仍然漾着平静自若的微晒。“你是你,冷恺群是冷恺群。过去的林林总总,勉强就算扯平,以后如果再犯到我,我不会因为他是你哥哥便手下留情。”

这一刻,从贺怀宇眼底的森冷,她霍然发觉他真实的另一面。贺怀宇并不像她眼中的温和慈善,他也有爪子,锐利得足以撕破敌人咽喉,只不过掩饰得很好。

在她身畔出入的人,个个具有保护色,独独她孑然一身

“他不是我哥哥。”空灵虚无的柔音飘散进空气里。

不自觉的哀戚,掩上眉梢。森寒的冬天彷若降临在这方天地,笼罩着一株孤弱无依的寒梅。

终究,梅花没进昏黄的夕色,溶成素淡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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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0:48 | 只看该作者
她垂低眼睫,先稳住心率,免得战前自乱阵脚。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他揉捏着惫累的后颈,陷坐进大皮椅里,吁了口气。

“你愿意接受访问吗?”她耸了耸肩,自动坐在以前来访的老位子——距离办公桌最远的那张客用座椅。

他缓缓盯望着她的娇容,眼神舒慵,懒懒的勾起一抹笑,然后等待她的反应。

一如以往的千百次,当他直且注视着恺梅时,她的瞳眸会先游移开来,渐渐的,鹅蛋脸彷若浮水印,飘出两抹清淡的红晕,呼吸的频率产生微妙的更变,优美的胸脯稍微增强起伏的节奏。若是他再不说话,她会愠恼的挑开眉角,抑怒的瞠睨他,然后挑战的逼问——你看什么?

“你看什么?”恺梅懊恼的瞪望他。

哈!冷恺群忍不住揉着鼻梁,嘀嘀咕咕的低笑出来。他爱死了逗看她的反应。

欠了欠身,他开步进逼到她的安全距离之内,弯下腰,鼻尖几欲顶触到她的俏鼻头。

深眸涌动着光彩,流气却人心魄,古龙水的馨息挑逗进她的脑海,丝丝缕缕,传输着今人晕眩的男性狂魅。

连笑,也妖邪得过分。

“说啊。”他如魔如幻的轻吐,带着薄荷味的气息混进古龙水里。

她勉强稳定住心神。这男人实在应该以“乱放电”的罪名打入大牢。

“我……我想……”她想做什么?快呀!大脑,快编造出一个合理的引题。“我想去传播媒体实习。”

“哪个媒体?”他的眸光掩上深思。

“‘贺氏企业’所属的编辑社。”聪灵的大脑总算没有让她失望。

狐疑的眼霎时眯了起来。“就我所知,‘贺氏企业’专司科技类的产业发展,是‘纵横科技’的老对手,旗下并未经营媒体公司。”

“我是指他们企业内部的杂志编辑部。”她保持平稳的音调。“校方通常把正规的媒体实习机会保留给高年级,我今年才大二,只能轮排到一般企业的刊物编辑中心。”

“哦!我懂了。”他微微一笑,神情似乎很轻松自然。“这个寒假,我会安排你进‘纵横科技’公关部的文刊组见习。”

又来了!每次都自动帮她决定她应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

“您大概听错了,我刚才提到的企业体叫做‘贺氏’。”虽然进贺氏实习只是说说的藉口,她仍旧满心不悦。

“为什么非去‘贺氏’不可?”他的口气与神情一起变冷。

这就是她需要的开端。

“因为我说不定能见到贺怀宇。”她努力命令自己不可以在他的锐眼下退缩。“他为人相当和善,这么多年不见,我很想见见他。”

他凝望她,半晌,忽然摇了摇头笑开来。

“别逗了,你想去‘贺氏’找贺怀宇?”修颀的指头猛地顶高她的下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贺怀宇贵为新生医院的主治大夫,绝少涉足‘贺氏企业’,更不管公司的事。你想进‘贺氏’只是藉口,说吧!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无声的讽笑自己。冷恺梅,你不错,僵持两分钟就被揭穿了,记得多多努力,下次说不定可以撑上三分钟。

依照性格惯例,她别开螓首,又退化成闷嘴葫芦。茶几上,一角油腻露出她的背包外,显得格外突兀。冷恺群盯着她,缓缓抽出那张旧报纸。

当眼触及的订婚照,立刻告诉他她的算盘是什么。

“这算什么?”他荒谬的挑了挑浓眉。“你得知贺二公子订婚的消息,想上门吃醋找碴?”

“请你的大脑没事多想一点有水准的臆测好吗。”事情既然揭了开来,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相片中的女人,你应该很眼熟吧?”

“哦——”他也不玩那种故意装傻的游戏。“我懂了,追根究柢,复仇女神上门为她的白马王子申张正义来着。”

“少扯东扯西的。”她一把抢回报纸。“你那又妖又猖狂的新任床伴就是彭姗如,对不对?”

“我想你真正的问句应该修正为,我那又妖又猖狂的新任床伴是否就是贺怀宇的未婚妻?”他摇头晃脑的,迥异于她的震怒与正经。“叮咚!你答对了。”

“你也知道对方是贺大哥的未婚妻,为何还要和她交往?”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先拍了一下额头。“噢,这就是答案,对吧?因为她是贺大哥的未婚妻,所以你才勾搭人家!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些年来,贺大哥并没有与你产生交集,当然更不可能犯上门得罪你,你为何执意要单挑他呢?”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他打了一个谜样的题。

“我已经满二十岁,不算小了。”恺梅简直想翻脸。

“二十岁?”他仰头大笑。“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就算不小,也构不上老吧?”

“那你呢?”她忿忿地反驳。“你十二岁开始骑机车,十六、七岁学会抽烟,二十岁已经交过上百个女朋友,怎么不觉得自己乳臭未干?”

“你这是在抗议十七岁那年我不准你抽烟的旧事吗?”他似乎被她逗得很乐。

拜托!跟造种狡黠奸滑的人类谈话,根本半点意义也没有。她真是疯了才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我求求你,你别再牵涉进贺家人的生活了,好不好?”恺梅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倏地沉静下来,目光回复清冷。

清淡是一切邪恶的原罪。

“就我看来,你单方面要求我别去打扰贺家人,可不太公平。”他漾起谲异的笑。“贺怀宇介入我的生活,又该如何算法?”

“贺大哥哪有介入……”激切的反驳陡然中断。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纳闷地看着他的神情,一种异样阴森、隐隐藏着不悦的脸色。然后,点点滴滴倏然在她心头拼凑起来。

“因为……我?”她不可思议的轻问。“你特地交上他的未婚妻,只是因为他以前……曾经接触过我?”

“他碰过我的人,就该料到终有一天会付出代价。”诡怪的动机换入他口中,全化成轻描淡写的直叙句。

她躺靠回椅背上,短暂的头昏脑胀,是自己也描述不出来的感受。

这男人的占有欲简直强烈到疯狂的地步!

“请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不是你的人。”她恨恨的推了他一把,逼迫他退出自己的安全距离。“而且你也没有权利因为旁人对我友善,就转头倒打对方一把。”

冷恺群并不欣赏她的叛逆。“需要我证明这一点吗?”他的眼又眯细成一道缝。

“证明什……”疑问句来不及完成。

豹窜的矫躯陡然欺近。她只来得及轻呼一声——仅只一声而已,因为接下来,唇舌齿牙已落入另一双唇的覆没。

脑中眩起天旋地转,心神有点迷糊,心思也散乱了。直至天地重又回复正常的上下位置,她的背也贴躺住某种光滑微凉的平面。

他的办公桌。

桌面的几件小文具,被人类突然的入侵扫跌向地毯。

她敏感的察觉身上半压下来的体重,双腿因方才的迁徙而缠在他腰间。

暧昧的姿势,火一般烫着了她。她忙不迭地拧握着粉拳,强抵在两副躯体中间,试图隔开一丝丝距离,即使只有几寸也好。

他无视于任何反抗,执意锁住她的唇。身为经验丰富的男人,任何来自于女人的抗拒都会被视为挑战。征服的念头倏然激昂起来……他放缓力道,改重吻为吮舔,鲜活的逗引着她的情挑。

盘旋在她鼻端脑际的,净是他尔雅的古龙水味道。时间彷佛褪流回每个难眠的夜晚,总在他的怀中觅得好眠,临睡前,承迎一个深深的吻。

她的脑昏沉沉,一道幽暗的耳语提醒着,此处并非家中,也不是睡房啊。

酥胸泛起微凉,随即被一双热烫烫的手掌温暖。

他的手指纤活灵巧,抚弄着新雪般细白的胸脯,她的粉躯彷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不顾主人的意愿,自动展现女体受到催引时的美妙反应。

他往前蠕动,更分开她的腿,让她紧紧贴住自己,体验一种纯男性的生理变化。

两双唇终于分开,两张脸各自潮红,强自压抑着体内的风起云涌。

粗嘎的嗓门沙哑得不像他的声音。“如果我想,立时可以在这张办公桌上占有你。”

她举手掩住情念勃发的娇颜。这是世间最大的屈辱!

“别再抗拒我,也永远不要挑战我!”咒语声声钉入她灵魂最深处。

“你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的强占我算了?”她尖锐的迸射出指控。“现在只剩下我和你,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上’我的。”

他的嘴角显出扭曲的线条。

“等你长大再说。”依旧是嘲弄的语气。“乳臭未干的丫头起来又青又涩,一点也不顺口,本公子尚且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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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0:27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F大校门口,徐风轻扫,飘飘然升起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夕晚凉风拂动人行道上的落叶,也携来一张沾着油渍的旧报纸。不远处,一辆小货车载满各式粥品和点心,专门做F大学生的生意,不知不觉间被风偷走了一张垫调味料的纸张。

恺梅弯低腰,正要拂开吹贴住小腿的黄纸,忽然被一篇花絮图文吸引了注意力。

图中挺拔的身影有几分眼熟。她转而捡起来细读。

呵,贺怀宇,真是他呢!屈指算算,她也有四、五年没见过他了,尤其两年多前搬离原有的生活环境,而冷恺群又从大学毕业,她唯一能接触到贺怀宇的管道,也只有报纸上的几篇医学采访报导,或是与“贺氏企业”相关的工商新闻。

旧报纸印着三个月前的日期,花絮部分刊载了贺氏企业二公子兼知名内科大夫贺怀宇,与某大财团千金订婚的消息。

财阀世家讲究门当户对,她倒不讶异。只是相片中的准新郎倌一脸百无聊赖,看不出特别的欣悦。

嗯,既然贺大哥订了亲事,想必婚期不远了。老话一句,知悉故人平安,她于愿足矣!并不觉得有必要再联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多瞄照片中的女主角一眼,确定对方的质感足以匹配贺怀宇。

这……又是一张很眼熟的容颜。她再搜寻回文字部分,寻找那位幸运女郎的芳名。

彭姗如……真的很耳熟。记忆库开始回溯,翻找她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接收过关于这张丽脸容的讯息。

姗如,我现在没空,改天回电话给你。冷恺群敷衍性的甜言蜜语晃进她脑海。

没错,而且就在他挂断这通电话的两个小时后,那位“姗如”小姐便直接杀到公司来。当时她也在他的办公室内,撞个正着。

彭姗如正是冷恺群两个月前新姘上的女朋友!

“怎么会?”

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贺怀宇三个月前刚订婚,他两个月前立刻交往到同一个女人。

有问题。他攀搭上任何人的未婚妻,她都不足为奇,也无关痛痒。然而对象若换成贺怀宇的女人,他的动机就绝不单纯。敏锐的第六感告知她,冷恺群铁定又想暗算贺大哥什么。

不,在她年少的记忆中,贺怀宇是少数几个曾带给她亲近感的朋友之一,即使在冷恺群跟前她使不上太大的力量,终也不能放任问号藏在心底。

念头一打定,她将旧报纸塞到背包中,挥手召来计程车,直趋“纵横科技”位于敦化南路的企业大楼。

“冷小姐,午安。”一楼大厅的接待人员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个礼。“协理正在和老董事长开会,请您先到他的办公室稍候。”

对于过度的拘礼,她习惯性的斜侧一步,避开那个鞠躬所传达的讯息。接待小姐的礼仪专门迎迓“协理的妹妹”,而她,并不全然符合这个身分,也承担不了如此的敬数。

“谢谢。”低声而简短的回应完毕,她自动走向转角处的主管专用电梯。

登上,十一楼的协理办公室,冷恺群的私人秘书打老远已离开座位,等待迎接“皇家御妹”的莅临。

由此可见,楼下接待区已事先拨了内线上来通报。有时她不免忖想,冷恺群究竟是如何交代职属的,为何她每次前来“纵横科技”,从下到上一贯服务,每个步骤皆有人接待得完善无缺,连新进职员也认得出她的身貌?天知道她出现在公司的次数已经够少的了!如此刻意,更显得着了形迹。

“冷小姐,协理正在……”

“和老董事长开会,我知道。”她主动帮罗秘书续起未完的句子。

实在不应该贸然前来的!半个小时前兴起见他的念头,是出于一时的血性冲动,未曾经过大脑思考。如今遭到秘书小姐在关卡前阻了一阻,理智部分终于接管了一切,冷恺群现在正和他外公开会。所谓人老精、鬼老灵,老先生虽然从来没有发表过关于她这个“继外孙女”的评话,然而少数几次碰面,那双打量她的老眼都像在探测一些什么,让人好生扭。

“那……我改天再来好了,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她开始趑趄不定,转头想退回安全地带。

“请等一下。”罗秘书连忙拦住她。“协理马上开完会,十分钟就好。我去帮你泡杯咖啡,你先坐下来翻翻杂志。”

“可是……”她愣了一下。有必要这么诚惶诚恐吗?

短暂的一失神,书已经转向茶水间了。无可奈何,她只好坐在沙发里等待。

罗秘书尚未回返,右首小会议室的门已经推开,几位董事和冷恺群相继步出来。

他眼尖,立刻扫描到她的存在。

一如以往几次在公司见到他,看着穿西装打领带的冷恺群,她心里仍觉得说不出来的不习惯。

太有特色的男人其实是很讨人厌的,连穿起制式的高级西装,气质也自成一格。和万千个白领阶级的都会男子一样,他打条纹领带,他的白衬衫毫无皱痕,他的长裤笔挺,他通常不在室内穿西装外套。不同之点在于,他的整体组合恰到好处,正式中藏着休闲、酷俊又性感。更可恶的是,他的目睛略呈凤眼的形状,无论斜眼瞥向哪个人,都带着自然天成的勾询味道。看在男人眼里,犹似挑眉在问:“你为什么搞砸了这个case?”看在女人眼里,却成了:“你有没有空?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卖骚!恺梅在心里下了结论。

“冷小姐。”老董事长也注意到她的存在,客气的点点头,笑了笑,就算打过招乎。

她已经很习惯冷恺群的母系人马唤她“冷小姐”。这三个字意谓着客套,也意谓着疏远,更意谓着将彼此的关系完全画分开来,不属于同一战线。

“怎么有空跑来找我?”他靠了过来,一手亲的揽拥住她的肩膀。疼爱有加的伸色,羡煞了旁边的助理秘书。

好一副兄妹相亲的天伦图。

恺梅任他去做戏。

是啊,她为何有空跑来找他?如果真正的来意被他得悉,他只会反将她一军,让她天大的消息也套问不出。接下来,必须表现得技巧才行——虽然“技巧”这个词汇专为冷恺群而存在。

“我们班想制作一个企业家第二代的人物专题,你是设定的受访者之一,所以情商我帮忙提一下。”她淡雅的浅笑,状似不经意。“这个专题报导占我们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三十呢!”

“啊!对了,你是大传系的学生。”老董事长这才忆起。“今年几年级了?”

“大二。”冷恺群插口。“外公,你先去休息吧!方才开会所讨论的事,我心里有数。现在我要来忙‘亲亲小妹妹’交代给我的任务了。”

一群人呵呵的笑了起来。

无聊。

情势所逼,她扯了扯嘴角,勉强奉陪。

“来。”

腰间一股力道暗暗施压,她不由自主的被他簇拥着,进入协理办公室。

喀咚轻响,锁的门,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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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20:00 | 只看该作者
“喂,等一下!”小爱突然醒悟。“你还没有把联络地址留给我。”

窈窕的素影凝立在车门口,顿了一顿,终究只是回眼倩笑。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        ※         ※

白热化的风暴掀发于晚饭过后。

冷氏夫妇又准备出远门,预计搭乘夜间班机前往菲律宾的美丽海岛。这回远行的目的以娱乐性质为主,度一趟甜沁的二度蜜月。

从冷恺群和她一进门开始,冷之谦的脸色便古里古怪的,整顿晚餐一迳以诡异的眼光探测着儿子。

“恺群,”好不容易按捺完一顿饭,冷之谦清了清喉咙,终于提出要求,“你有没有空?出门前,我想和你谈谈。”

“等你回来再说吧!”他放下筷子,不感兴趣的起身。

交代来交代去,还不是那一套。“请你好好照顾妹妹”、“我们马上回来”,以下类推。

说真的,他们何时归来他并不在乎。至于恺梅,他的人他自然会留心看住,不劳老头子唠叨。

“恺群,我现在就想和你谈。”很难得,老头子在他面前抬出坚硬的话气。

他回眸瞥视一下,冷冷的。

“好吧!”

冷之谦又何尝不了解,以恺群的性格,勉强他承诺不想答应的事,只会引出更糟劣的反效果,然而这次谈话的主题太要紧,若留待度假回来,情况可能已经失控。“我们进书房谈。”

“不用了。”他挑勾起嘴角,目光烁亮得出奇。“现场又没有外人,何必遮遮掩掩的。客厅就能谈了!”

青筋从冷之谦的额角突起。他深深吸了要口气,勉力压抑下潮涌的心绪。

冷恺群彷佛没事人似的,仍然勾着邪气的笑,大剌剌地坐进牛皮沙发,点燃一根烟,透过氤氲的烟雾打量父亲。

这场父子商谈迟早会召开的。距离下一次股东会议越近,老头子就越坐立难安。由于他还有两年兵役待服,公司暂不可能委托重任给他,但这并不表示外公会继续放机会给老头子坐大。股东会议随时有可能进行投票,将新任经营者的宝座交回给外公,然后等他回来,待他茁壮,接续回冷氏企业的正统。

冷之谦站在餐厅与客厅的交接处,瞄了女儿一眼,脸容变得更加凝重。

“好。”命令的话气转而对她发出。“梅梅,你回房去。”

“我?”她怔愣了一瞬间。支开她,就表示话题与她有关。

卓巧丽隐隐感到情况不太对劲。老公有什么话题不能当着梅梅的面说呢?莫非……她心头一紧。

“老头子,我们要赶飞机,时间来不及了。等回来再说吧!”卓巧丽脸上的笑容极端勉强。

“你也下去。”冷之谦的脸色益发难看。

“不!”卓巧丽的回绝激射而出。“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的?”

冷之谦勃然大怒。“好啊!我在这个家里说话越来越没分量了,是不是?梅梅,我叫你回房去,你听见没有?”

“我……”她又急又慌,虽然不晓得父亲想和冷恺群对谈的内容,可是,会让他老人家动了这么大的肝火,详情绝对不单纯。

而,唯一与她有关、又能让父亲暴跳如雷的,只有她的身世之谜。回望向母亲的神色,脸容与自己一样惨白,显然脑中盘想到相同的推论。

莫非爸爸发现了?

现场唯有冷恺群丝毫不受风暴影响。也折到吧台为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又坐回原位,细细浅酌着。

两人的眼光相遇。

你答应过,无论如何也不说穿的……她无声央求。

他嘲弄的举了举酒杯,不做任何承诺。他只允诺过不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真相,至于老头子若主动得知了内情,就和他扯不上关系。

“你还不上楼?”冷之谦低喝。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转身回房。

确定女儿离开现场后,冷之谦才以压抑性的语调开口。“恺群,昨天夜里,我看见你从恺梅房里出来。”卓巧丽明显的抽了声凉气,花容惨白。

原来是这档子事,他险些失笑,还以为老头子想谈什么家国大业呢!

“她失眠,我好心进去陪陪她,难道不对?”他演活了无辜老百姓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和恺梅的关系越友善越好。”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冷之谦重重跺脚。“恺梅快满十八岁,你也二十三了,即使你们两个是兄妹,终究到了一定的年纪。你三更半夜在她房里进进出出,成何体统?”

“怎么,你担心我变成大野狼,吞了你的心肝小宝贝?”他不改戏谑的态度。“放心吧!小恺梅的贞操依然完好无缺。”

“你——你——”冷之谦愤怒得口齿不清,几欲脑溢血。“什么……什么贞不贞操的!恺梅是你妹妹,你说的是人话吗?”

“恺梅是我妹妹?这倒是新闻。”他举高酒杯向卓巧丽致意,谜样的眼神让人猜不透。“冷太太,你说呢?”

“什么意思?”冷之谦锐利的回瞥向妻子。

卓巧丽雪白的脸色恰好与丈大的血红成对比。

“我怎么知道?”怨怪的眼神射向生命中的恶魔。“他故意激你发脾气,难道你看不出来?”

“随你们俩去牵牵扯扯,我不予置评。”他摊了摊手,一派事不关己的轻松自如。“至于恺梅,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为她打点得妥妥帖帖。如果你们心里还有什么难以放心的,不妨将她远放到天涯海角,与我隔得越远越好。”

“你以为我不敢吗?”冷之谦怒喝。

情势全此,再谈论下去已没有任何必要。他漾出无所谓的淡笑,伸展一下结实的躯干,准备走人了。

“从你把这两个女人带进门,我就知道你没什么不敢的。”黑色瞳孔游移在两张激亢的脸上。“虎父无犬子,你最好相信,我‘不敢’的事情比你更少。”

※        ※         ※

老天……

她瘫软的滑坐在房间角落,紧紧将脸孔埋进手里。她从没想到父亲有可能撞见他们的异样。

昨天半夜,她不该和以前一样失眠,不该和以前一样游荡。最最不该的,她不该让冷恺群发现她又深宵难寐,更不该一如以往的无数次,在他怀中睡去。

好想逃开,在完全沦陷给他之前逃开……

只差两个月。距离自由,仅剩短短六十天。

神呵!请顺应她唯一的祈愿,让她顺利过完这最后的两个月……

她想破茧而出。

她要自由。

※        ※         ※

上帝不肯应许她的愿望。

她的父母再也没有回来。

冷氏夫妇刚踏出菲律宾的机场大厅不久,立刻被歹徒挟持。四天之后,警方在马尼拉市郊找到首。

两具被抢剥得精光的遗体。

十八岁的前两个月,冷恺群正式成为她的监护人。

逃不开了……

关于走与不走的疑问,关于生与死的怀想,数个月前曾从她脑海飘晃而过。短短几秒钟的凝思,竟验证在父母身上。

一方向死,一方向生,究竟何方较为幸运,只有上帝知道。然而,上帝从不肯回应她心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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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4 11:19:47 | 只看该作者
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你应该试试的。”柔缓的食指挪动她的鬓发。“没经历过恋情的女人,就像忘记加糖的果汁,喝起来虽然香气浓馥,却少了那么一丁点娇甜甘美的滋味。”

恺梅别开秀容。这家伙非得选在一大早和她讨论恋不恋爱的诡异话题吗?

脸上热热的……该死!她八成脸红了。这家伙一定很得意他勾引出她的尴尬。

“女人最美的时候,就在她们经历过初吻不久。”梦幻般的低吟突然贴近她耳畔呢喃。“正当其时,她们对爱欲的感觉还半生不熟的,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欢喜,整个人犹如沾上满身的月华,莹莹放出光亮,那种神态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你觉得呢?”

她的初吻……

那一晚,他喝醉酒,强行吻了她……

她的脸庞压得更低,连脖子也烧热得犹如着了火。

“啊,我想起来了。”调弄的低笑声就在她颊旁几寸之内,热呼呼的气息吹拂过她鬓际。“你的初吻不小心让区区在下夺走,而且当时的情况并不怎么愉快浪漫,真是对不住。”

她没有勇气回头,生怕望进太多她不敢看见的意绪。

冷恺群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手扶住她后颈,微微一使劲,既温柔又蛮横的转过她的脸容。

暗邃魅黑的眸心,明亮得离谱,墨幽幽的瞪孔犹若一泓深潭,没有止尽,召唤她的神魂跌入其中,泅游不出他的魔网……

这男人,光用眼睛便足以取代言语。

“看来,我得补偿你一次才行。”喃语的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她的唇上。

灼烫的吻,攻占了她心头最后一处柔软的隅角。他靠得这么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身上辐散出的男子气息……一只手臂来到她背后,隔着排档,完整地将她簇揽进怀里。他的体温热暧,他的力量强悍,他的吻轻缓而诱惑。

一阵不可遏止的抖颤窜下她背脊。他的吻并不霸道,甚至带着挑情勾逗的意,一点一滴的想掀翻她灵魂深处的光与热。她从不意外冷恺群会再度吻她,她甚至预期了他将会是要走她童贞的那个人。然而,被吻的反应却远比她事先预想的更加强烈。

这是为什么?或者她的心防其实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

她轻颤着吸了口气,吐纳的频率比往常急切。当这个吻终于停止,她仍星眸微闭,无法立即从极度的高热中回返到人间。

调弄的舌舔了舔她的红唇。

她倏忽回过神,娇怯的右手竟平贴住他的胸膛。要命!连忙抽回来。

她乱了方寸的表现似乎带给他异样的满足感。他的深眸锁住她,微微一晒,笑容却溢满警告的意味

“离那些小鬼头远一点。”

心头莫名的第六感作祟,多年前那种等待某种恶兆降临的情绪,重新盘据恺梅的心灵。

她已经极度倦累了……

只剩下四个月。再过四个月她就满十八岁,在法律上算是成年了。这代表她对自己的行为能力拥有充分的自主权,一切事务不再需要监护人的首肯。

她想离开,转学到必须住宿的学校。

一旦成年了,即使父母反对,她也可以强力的坚持己见,拥有全然自主的自由。最不济,顶多半工半读。她并不天真,也很了解自立更生的苦楚,但,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各怀鬼胎的世界里,成为旁人暗中较劲的筹码。

所以,上帝,请多赐给她四个月的平稳无波。只要四个月就好……

黄昏,天色晦沉,公车懒洋洋的晃进站,搭载另一波下课的学子通往返家之途。恺梅站在蜂拥的学生中,不需要使力,自然有后方的人将她推拥上车。

走到车厢最后端,幸运的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她坐下来,透过车窗望向后方的夕阳。公车又摇摇摆摆地起驶,太阳彷佛也丢下她,落在远迢的后方冷望着她。

恍惚间,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心中忽尔浮起一串句子——

是走的时候了我走向死亡你们向生我们之间究竟谁的运气较好那只有上帝能决定

生与死的界限之于她,仍然太虚无缥纱。虽然学不来苏格拉底对生命的脱,她倒有一项观感与这位古老的哲学家是一致的——再不久,就是走的时候了。

“冷恺梅?”试探性的呼唤来自左侧的走道。

她眼一抬,竟然是两位国小时期的同学。其中一个女孩绽出热诚的笑熔,害她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因为她实在记不起这两个人的名字。

“真的是你。”长相较甜的同学漾起两边的酒窝。“我刚才一直跟小莲说,你就是国小和我们同班的冷恺梅,她还不信。”

好极了,起码她知晓另一位老同学叫小莲。

“冷恺梅,我们已经办过两次同学会,你为什么都没来?”小莲的个子较娇小,努力在人潮中求生存。

“呃……”该怎么说呢?过往的人事很少今她产生回顾的念头。“我没有收到同学会的通知。”只好随便扯个理由。

“真的?”小莲忙不迭地顶了顶身旁的同伴。“一定是寄信的地址有错。小爱,今年轮到你办同学会,赶快把冷恺梅的联络资料记下来啊!”

天!她垂低了头,暗暗叹口气。这厢弄巧成拙了吧?

“没问题。”小爱在夹缝中求生存,发挥优越的平衡感,终于掏出书包里的小笔记本。“冷恺梅,这一次同学会你一定要来哦!去年小莲办得满成功的,很多失去联系的同学都出现了,像徐金雅、陈丽娟、方璀璨……反正还有很多啦,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嗯?听见熟悉的名字,她连忙抬起头。

“方璀璨也去了?”童年的记忆中,唯一让她称得上缅怀的友侪也只有方璀璨。

严格说来,她和方璀璨交往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就是特别记得这位老战友。

“对啊!方璀璨好厉害,她穿绿制服耶!”小爱快手快脚的抄出一串地址,交进她手里。“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你好像跟她最谈得来。”

哪来的话?她苦笑,当年的自己八成太孤僻了,偶尔和某一位同学多说几句话,就被归分为“要好”。

接过写有地址的纸条,她思量了一下,塞进书包最角落。知道故人一切安好也就够了,她不会特别想接续中断的音符。

叭叭!

公车在红灯前停下来,笨重的车厢外突然响起喇叭声,而且就在她的窗下。

她随意的往外一瞥。

熟悉的跑车映着夕阳,亮灿灿地反射出金光。

“咦?那是你哥哥耶!”两个大女孩踮高了脚尖,望着公车外的低矮跑车。

她微微感到愕然。“你们怎么知道?”

“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当然知道。”小莲喳呼着。“当年你哥是我们班所有女生的白马王子,你忘了吗?而且,刘若薇好像还为了他和你打过架哩!”

往事不堪回首。

“对了,听说刘若薇联考的目标放在T大,想当她老姊的学妹。”

刘若蔷也就读T大?那么,岂不是低冷恺群一届?他们俩有可能见过面,甚至旧情复燃吗?她心头一阵烦恶,几乎无法想像刘氏姊妹再度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内。

“哇,冷恺梅,你哥越来越帅耶!”小爱仍然在一旁叨叨絮絮,双眼映成两颗心。

她哥哥?深色的秋眸蒙上一层低调。是啊!对她们而言,甚至对全世界而言,冷恺群是她的哥时。只是她的哥哥而已!

她忽然极度想下车。与其留下来倾听老同学的迷醉,不如接受冷恺群的召唤。

“借过。”按了下车铃,她侧过隔壁的乘客,挤出狭窄的车位。“我先走了,很高兴看见你们。”

客套话说完,挤往车门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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