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0:51

暖暖 6(7)

俯瞰昆明湖平躺的仙岛、长堤、石桥,西边有玉泉山和西山群峰的陪衬,水光澄碧、山色青葱、楼阁秀雅,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顺原路下山,原本担心王克该怎么下山,但二十多个同学围成三圈,把王克围成圆心,一团人缓缓滑步下山。

王克先是觉得不好意思,后来便觉得好笑,我们也一路说说笑笑下山。

回到排云门,再沿长廊西半部行走,走完长廊便可看见石舫。

石舫名为清晏舫,取“河清海晏”之义,全长三十六公尺,泊在昆明湖畔。

石舫由白色大理石雕刻堆砌而成,上有两层西式楼房,顶部是中式屋檐。船内花砖铺地,窗嵌彩色玻璃,在白色大理石的衬托下,更显精巧华丽。

彩色玻璃让人联想到西方教堂的装饰,而两侧的机轮也模仿西方轮船,因此石舫可说是中西合璧的产物,成为颐和园的重要标志。

清宴舫是慈禧赏湖和饮宴的地方,有时还会叫宫女太监打扮成渔人。

可惜这石舫既不能航行,也承载不了晚清的江山。

我们在清晏舫谋杀了很多相机的底片后,便到万寿山后山的苏州街。

苏州街位于后山苏州河两岸,模仿江南水乡临河街市的样貌而建造。全长约三百公尺,由苏州河隔成两街,以木桥或石拱桥连接两岸。

苏州河曲折蜿蜒忽宽忽窄,沿岸建筑形式虽多样,但风格都是朴素秀雅。建筑是木结构搭配青瓦灰砖,岸边则是石头护岸。

这让我想起元曲《天净沙?秋思》描述的:小桥、流水、人家。

走在苏州街上,两岸店家的招牌均为古式模样,布幔、幌、旗都是招牌。

清朝帝后喜欢在这里乘舟游街,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便由太监宫女装扮。

百年前这里是全世界服务最好的商家,因为顾客上门店员都是跪着迎接。

我和暖暖沿街漫步,远处绿树成林,河畔杨柳低垂,小船在河中划行;若不是偶见的告示牌提醒游人小心脚下别跌入河中,一切都让人仿佛置身于十八世纪的世外桃源。

见到白底镶红边的旗子上写着“钱庄”二字,好奇便走进。

原来苏州街以铜钱和元宝交易,钱庄便是人民币与铜钱元宝兑换的场所,一块人民币换铜钱一枚。

我和暖暖换了些铜钱和元宝,然后走到附近的茶馆喝茶聊天。

坐在茶馆二楼,俯视小桥曲水,幻想古时江南水乡是否真是眼前景象。而时间像苏州河水的流动一样,缓慢而寂静。

“这里的东西一定卖得很便宜。”我说。

“何以见得?”暖暖说。

“咦?”我说,“你讲话的口吻变了。”

“环境使然。”暖暖说。

“请尔重返二十一世纪,可乎?”

“好呀。”暖暖笑了,“你说呗。”

“逛街时慈禧问:这衣服多少钱?宫女回答:十两白银。慈禧说:太贵。宫女马上跪下磕头哭喊:奴才该死!”我说,“卖得贵的人都被杀光,自然会有东西得便宜卖的传统。”

“目盲之言也。”

“嗯?”

“瞎说。”暖暖又笑了。

离开茶馆,我们走过一座石拱桥到对街,看见白旗上的黑字:算字。

“我只听过算命和测字,算字是什么?”我问暖暖。

暖暖摇摇头,说:“去瞧瞧。”

一位下巴胡须垂到胸口的老者端坐亭内,旁边有行小字:铜钱五枚。

我和暖暖对看了一眼,互相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在纸上横排跟竖排各写十个字左右。”老者给我们两张纸,说,“多写几个字无妨,横竖字数不同也无妨。”

我想了一下,先写竖排:作事奸邪尽汝烧香无益。再写横排:居心正直见我不拜何妨。

“这是啥?”暖暖问。

“台南城隍庙的对联。”我说。

“耍酷是吧?”暖暖笑得很开心。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2:27

暖暖 6(8)

“这是饱读诗书的坏习惯,让你见笑了。”我说。

暖暖也想了一下,然后先写横排: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再写竖排: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是成都武侯祠的对联。”暖暖说。

“你也有饱读诗书的坏习惯?”

“是呀。”暖暖笑说,“但我吃得更饱,因为字比你多。”

我们将这两张纸递给老者,他只看一眼便问我:“先生写繁体字?”

“是啊。”我说,“我从台湾来的。”

“难怪。”老者微微点头。

“是不是写繁体字的人,命会比较好?”我问。

“我看的是性格,不是命。”老者说。

这老者好酷,讲话都不笑的。

“因横竖排列的不同,基本上会有├、┤、┼、┬、┴、┌、┐、└、┘这九种,代表每个人的基本思考。”老者将笔蘸墨,在纸上边写边说,“先生是┼,是唯一横排穿过竖排的写法,思考独特,通常与别人不同。姑娘是┴,思考细密谨慎,不容易出错。”

“那其他的呢?”我问。

“只要发问,须再加铜钱一枚。”老者说,“这题暂不收钱,下不为例。简单而言,一般人最常见的写法是├与┤两种,思考容易偏向某一边,不懂从另一角度思考的道理。”

我和暖暖都没开口,怕一开口便要多给一枚铜钱。老者喝口茶后,说:“先写横排或竖排表示做事风格。先生先写竖排,埋头向前,行动积极;又刚好搭配┼之排列,独特的思考会更明显,也会更不在乎别人想法。姑娘先写横排,凡事权衡左右以安定为先;加上搭配┴之排列,思考会更沉稳,思考的时间和次数会更多。”

“哪种比较好?”我一说完便捂住嘴。

老者没回话,端起茶碗喝茶。我拿出一枚铜钱放桌上,老者才接着说:“中国人讲中庸之道,万事无绝对好坏。做事太积极容易鲁莽;思虑太多容易停滞不前。两位各有缺憾,先生的缺憾在于不顾左右、一意孤行;姑娘的缺憾在于犹豫不决、无法行动。”

“两位请看。”老者双手分别拿着我和暖暖写了字的纸,说,“两位无论横竖,字的排列都非常直。横排表空间,竖排表时间。竖排直表示两位会随时修正自己,具反省能力;横排直表示两位会想改善环境而且也会导正身旁的人。这正好可以稍微弥补两位的缺憾。”

老者说完后,将纸收回面前,摊平在桌上,接着说:“从字迹笔画来看,先生写字力道大,做事有魄力;字的笔画太直,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就以先生写的‘我’来说……”

老者用笔将我刚刚写的“我”字圈起,说:“左下角的钩笔画太尖锐,右上角收笔那一‘点’太大,力道又是整个字最强的,显示先生个性的棱角尖锐,容易得罪人且不自知。最重要的,先生的字太‘方’,仿佛在写每个字时,周围有个方格围住,但白纸上并无方格,方格是先生自己在心中画出的,这是先生内在的束缚。”

“姑娘就没这问题了。”老者视线转向暖暖写的那张纸,然后说,“字的力道适中,整个字一气呵成不停顿,笔画之间非常和谐,显示姑娘个性随和、人缘极好。可惜收尾的笔画既弱又不明显,字与字的间距有越来越小的现象,因此姑娘缺乏的是勇气与执行力。”

“那她应该如何?”我又拿出一枚铜钱放在他面前。

“做事别想太多,对人不用太好。”老者说。

“那我呢?”我准备掏出铜钱时,老者朝我摇摇手。

“你的问题请恕老朽无解,先生内在的束缚只能靠自己突破。”

老者说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和暖暖便站起身离开。

“请等等。”老者叫住我们,“字是会变的,几年后或许就不同了。你们日后可以跟纸上的字比对。”

老者将那两张纸递给我们,暖暖伸手接过。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2:43

暖暖 6(9)

我只走了两步,又回头再将一枚铜钱放在老者面前,问:“请问我和她适合吗?”

“你们是两个人,所以算两个问题。”老者说。

我只好又掏出一枚铜钱放桌上。

“你问的是性格吗?”老者说。

“对。”我说完后,右手抓起桌上一枚铜钱。

老者略显惊讶,我说:“因为你也问了一个问题。”

老者首次露出微笑,说:“如鱼得水,意气相投。”

我右手握住铜钱,化拳为掌拍了桌面,铜钱碰撞木桌时发出清脆声响。

“还有……”暖暖在身旁,我不敢直接问,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比方说,一男一女,意气相投外,还有别的,也相投吗?”

老者抓起这枚铜钱,右手顺势斜抛上空,铜钱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掉进苏州河里。

“这个问题要问老天。”老者说。

离开那座亭子,我和暖暖若有所思,都不说话。

“你觉得刚刚那位老先生如何?”

我说完后,递了枚铜钱给暖暖,她伸手接过。

“挺怪的。”暖暖又将那枚铜钱递给我,问,“你觉得呢?”

“不是挺怪。”我说,“是非常怪。”

然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大伙在一座两层楼高的石孔桥上集合,我们便从北宫门离开颐和园。

无论在车上,学校食堂里吃饭、洗澡,我脑海里都不断浮现老者的胡须。

洗完澡到教室聊天,问了很多同学是否也让那位老者算字?

结果大家都是经过而已,并未坐下来算字;只有学弟坐下来。

“我以为是问姻缘的,便让他算字。”学弟说。

学弟说老者尚未开口,他便说出生辰八字,还问自己的姻缘是否在北方?

“你的姻缘在嵩山,对台湾来说是北方没错。”我插嘴说。

“为什么在嵩山?”学弟很好奇。

“嵩山少林寺。”我说,“你是出家的命。”

“学长。”学弟苦着脸,“别开这玩笑。”

“好。”我笑了笑,“老先生怎么说?”

“那老先生说:不问姻缘,只问性格。我只好乖乖写字。”

学弟把他写字的那张纸拿给我,竖排写的是:我肚子好饿想回家吃饭。横排写的是:你不问姻缘坐在这干嘛。横竖的排列是┬,横排和竖排不直也不歪,像S型弧线。字体既歪又斜,字的大小也不一。

老者说学弟的思考无定理、没规范,容易恣意妄为;但因个性好,所以字迹随性反而是一种福报。

“对了。”我说,“你为什么想问姻缘?”

学弟示意我放低音量,然后轻声说:“借一步说话。”

学弟往教室外走去,我站起身走了一步便停。

“学长。”学弟说,“怎么了?”

“我已经借你一步了。”我说。

学弟跑过来,气急败坏地推着我一道离开教室。

远远离开教室,学弟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我们席地而坐。

“学长。”学弟开口,“你知道我喜欢王克吗?”

“看得出来。”我说。

“这么神?”学弟很惊讶。

“白痴才看不出来。”我说,“你喜欢王克,所以呢?”

“我们后天早上就要回台湾了,我想……”学弟的神情有些扭捏。

我大梦初醒。

是啊,就快回去了,也该回去了。

来北京这些天,没兴起想家的念头,一时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但不管自己是适应或喜欢这里,终究是要回家的。

“要回台湾了,所以呢?”定了定神,我说。

“我想告诉王克,我喜欢她。”学弟说。

“那很好啊。”我说。

“可是如果她也喜欢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不是皆大欢喜?”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3:26

暖暖 6(10)

“我在台湾,王克在北京啊。”学弟的语气略显激动,“路途这么遥远,还隔了台湾海峡,以后怎么走下去呢?”

“那就别告诉她,当作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我怕以后到老还是孤单一人,牵着老狗在公园散步时,低着头告诉它:我曾经在年轻时喜欢一个女孩喔,但我没告诉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说完便掉下泪。而老狗只能汪汪两声,舔去我眼角的泪珠。然后我默默坐在公园掉了漆的长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下山。夜幕低垂后,一人一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学弟越说越急、越急越快,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换气。

“你可以去写小说了。”我说。

“我是认真的。”学弟说,“学长,你不也喜欢暖暖?”

“你看得出来?”

“我也不是白痴。”学弟说,“你会怎么做?”

学弟,我大你两岁。在我们这个年纪,每增加一岁,纯真便死去一些。

我曾经也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式爱情;但菊花已在现实生活中枯萎,而我也不再悠然。

这并不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便可以在一起的世界。

这世界有山、有海,也有墙,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平坦。

我不会告诉暖暖我喜欢她,或许就像苏州街算字的老先生所说,这是我内在的束缚,自己在心中画出的方格。

我不会越过这方格,如果因为这样便得在公园牵着老狗散步,我也认了。

“别管我怎么做。”我说,“你还是告诉王克吧。”

“万一她说喜欢我呢?”学弟说。

“你自己都说‘万一’了。”

“对啊,我想太多了。”学弟似乎恍然大悟,“我如果跟王克说喜欢她,她应该会说:我们还是当同胞就好,不要做爱人。”

“我想也是。”

“轻松多了。”学弟笑了笑,“我明天找机会告诉她,反正我说了,以后就不会有遗憾了。”

学弟似乎已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开始跟我说今天发生的琐事。

他还留了个在苏州街兑换的元宝当作纪念。

当我起身想走回教室时,学弟突然说:“学长,这样会不会很悲哀?”

“嗯?”

“我因为王克会拒绝我而感到高兴,这样不是很悲哀吗?”

学弟苦笑着。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再度坐下。

一直到我和学弟走回寝室休息前,我们都没再开口。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4:00

暖暖 7(1)

“昨晚跑哪去?”一走进教室,暖暖见到我劈头就说,“我找不着你。”

“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说说话吗?”

“我们还是当同胞就好。”我说。

“说啥呀。”

“嗯。”我点点头,“这个问题很深奥,我得思考思考。”

说完后我便坐下,留下一头雾水的暖暖。

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尽是与学弟的对话。

随着这些天跟暖暖的相处,彼此距离越来越近,渐渐有种错觉:觉得每天看到暖暖、跟暖暖说说话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也是习惯;却忘了这是生命中偶然的交会,交会过后又要朝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进。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在前往机场的车上,那时我的心情会如何?

暖暖的心情又如何?

“被变种蜘蛛咬了,会变成维护正义的蜘蛛人。”我叹口气,说,“但被疯狗咬了只会得狂犬病。”

“又说啥?”暖暖问。

“这世界存在的道理,不是年轻的我所能理解。”我说。

“你还没睡醒?”暖暖看了我一眼。

是啊,昨晚一直没睡好,现在开始语无伦次了。

来上课的老师也是昨天在北大治贝子园上课的老师,但今天讲孔孟。

孔孟孔孟,“恐”怕会让我想做“梦”。

虽然很想打起精神,但眼皮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一旦它想合上,力气再大也打不开。

这教室我已习惯,不觉陌生,有种安定感,像家一样;而老师的声音则像母亲温情的呼唤:回家吧,孩子,你累了。仿佛听到耳畔响起:“儒家强调道德伦理,重视人的社会性;道家则强调究竟真实,重视人的自然性……”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偶然醒来,看见面前的白纸写了好多次“北七”,数了数,共十七次。

“你醒了?”暖暖低声说。

“回光反照而已。”我也低声说。

“别睡了。”

“我也想啊。”

暖暖拿起笔,在我面前写上:我要去暖暖。

“我醒了。”我说。

中途下课出去洗把脸,勉强赶走一点睡意。

继续上课时,总感觉暖暖在一旁窥探,我精神一紧张,便不再打瞌睡。

终于把课上完后,我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这不仅是我在北京的最后一堂课,也是我学生时代最后一堂课。

没想到最后一堂课会以打瞌睡结束,我真是晚节不保。

中午大伙驱车前往纪晓岚的故居。

一下车便看到两棵互相交缠的紫藤萝,树干虬曲、枝叶茂盛、花香扑鼻。这两棵紫藤萝是纪晓岚亲手种植,已两百多岁了,依然生机盎然。紫藤萝原本在故居院内,但修路时拆了部分建筑物,于是裸露街边。

要不是树下立了个石碑述说紫藤萝的来历,即使你从旁经过,也未必多看一眼。

纪晓岚故居东侧有家晋阳饭庄,我们中午就在这吃饭。

晋阳饭庄虽叫“饭庄”,却以山西面食闻名。

李老师点了刀削面、猫耳朵、拨鱼等面食,让我们大快朵颐一番。

刚听到猫耳朵时,还颇纳闷,原来是一片片小巧且外型像猫耳朵的面食。

而拨鱼是水煮面,有点像面疙瘩,但是头尖肚圆,形状像鱼。

山西菜口味较重,也较咸,外观不花哨,但风味独具。

香酥鸭和蚕茧豆腐这两道菜更是让所有学生啧啧赞叹。

饭后我们便走进纪晓岚故居内参观。

这里最初的主人并不是纪晓岚,而是雍正年间大将、岳飞的后裔岳钟琪。后来岳钟琪获罪拘禁,当时纪晓岚父亲刚好到京任职,便买下此宅。

两百多年来,此宅屡易主人、历经沧桑,晋阳饭庄也在此营业。

2001年晋阳饭庄迁到故居东侧,同时开始整修纪晓岚故居。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4:25

暖暖 7(2)

隔年纪晓岚故居终于正式对外开放。

纪晓岚故居现存只剩两堂一院,呈南北走向,面积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南边是正厅,目前当作纪念馆陈列室,展出纪晓岚生平及各种相关史料,例如他当年主持编纂的《四库全书》和晚年所作的《阅微草堂笔记》;还有纪晓岚生前用过的部分物品以及藏书,包括著名的烟袋锅。

里头有张和人同高的纪晓岚画像,是个脸孔清瘦、长须垂胸的老者。

同学们初见画像的反应几乎都是惊讶,眼前这位老者相貌一般,甚至可说丑陋;而纪大学士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这样也好,纪晓岚聪明多才、风趣幽默,如果又相貌堂堂,未免太过。

几个男同学面露安慰的笑容,可能他们心想其貌不扬的人也可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的人也许相貌一般,但不代表相貌一般的人就容易风流倜傥。

刘德华长得像猪、猪长得像刘德华,这两者意义完全不一样啊!

“你今天咋了?”暖暖说,“嘴里老是念念有词。”

“是吗?”我回过神。

暖暖眼神在我脸上扫了扫后,点点头说:“有股说不出的怪。”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今早睡太饱的缘故。”我笑了笑,接着说,“你会不会觉得纪晓岚的画像,很像昨天在苏州街遇见的老先生?”

暖暖仔细打量画像,说:“经你一说,还真的有些神似。”

“你身上还有铜钱吗?”我说,“给他一枚,问他在这里快乐吗?”

“无聊。”暖暖说。

北边即是纪晓岚的书斋——阅微草堂。

草堂内有幅纪晓岚官服画像,看起来三分气派、七分自在。

墙上挂满字画,还有一幅孔子的画像。

草堂内主要分成待客饮茶、读书写作以及生活起居三个地方。

整体看来,只是间简单的书房,显示纪晓岚的淡泊与俭朴。

我们走到院子,院子很小,四周有些草地,西侧有个大水缸。

有株两层楼高的海棠孤伶伶站在院子东北角,在简单的院子里特别显眼。

正对着海棠树则有尊婢女模样的塑像,手里拿了把扇子。

李老师领着大家走到海棠树旁,开始说起这株海棠的故事。

海棠是纪晓岚亲手种植,原先有两株,其中一株在改造老房时被砍掉。

这是纪晓岚为了怀念他的初恋情人——文鸾而种的。

纪晓岚初识文鸾时,她才十三岁,是纪晓岚四叔家的婢女。

文鸾性情乖巧、聪慧美丽,两人年纪相仿,常在四叔家的海棠树下嬉戏。

隔年纪晓岚父亲要带着他离乡赴京任职,纪晓岚万分不舍,临行前匆匆跑去四叔家与文鸾道别,并给了她一枚扇坠作为纪念。

几年后纪晓岚回到老家,文鸾已亭亭玉立、标致动人。两人在海棠树下许下誓言、互订终身,约好纪晓岚取得功名后回乡迎娶。

纪晓岚初次应试却名落孙山,一直等到二十四岁那年才终于高中解元。

纪晓岚并未忘记当初的誓约,立即托人到文鸾家提亲。

但文鸾父亲趁机狮子开口需索巨额财礼,亲事因此耽搁。

文鸾并不知道父亲从中作梗,以为纪晓岚早已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从此忧思成疾,身子日渐消瘦,终至香消玉殒。

“纪晓岚悲痛欲绝,便在这里亲手种下海棠。”李老师说,“二十年后,纪晓岚有天在树下假寐时,梦见一女子翩然走来,站立不语。醒来后,知道是文鸾,便向人询问文鸾葬在何处,但人家回答说文鸾之墓久埋于荒榛蔓草间,早已不能辨识。纪晓岚感慨万千,写下《秋海棠》一诗。这段梦境描述于他所写的《阅微草堂笔记》中,你们可以读一读。”

“《秋海棠》这首诗,老师知道吗?”暖暖问。

李老师微微一笑,指着一旁的石碑,说:“在这《海棠碑记》里。”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5:19

暖暖 7(3)

大伙围过去看碑文,碑文上说这株纪晓岚种植的海棠已经两百多岁了,至今仍是春来花开满树,秋来果实弯枝。

碑文也写下纪晓岚当时的心情:

万端恸怜中,植此海棠树,睹物思旧人,一生相与随。

最后附上《秋海棠》的诗句:

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词人老大风情减,犹对残红一怅然。

大伙不胜唏嘘,这时也才明了那尊拿了把扇子的婢女塑像是文鸾。

李老师让我们在海棠树下走走,试着感受深情的纪晓岚。

“纪晓岚的轶闻趣事总脱不了风流多情,今天就当成是帮纪晓岚平反。”李老师说完后,径自走开。

我和暖暖在院子四周漫步,脚步很轻。

看见晋阳饭庄推出的“阅微草堂名人宴”广告,里面有道菜叫海棠情思。

我很怀疑知道海棠典故的人,吃得下海棠情思吗?

“暖暖。”我说,“你父亲为人如何?”

“提我父亲做啥?”暖暖问。

“只是想知道而已。”

“他这人挺好的呀。”

“那就好。”我说。

张老师要所有同学围在海棠树下合张影,然后我们便离开纪晓岚故居。

李老师买了几小袋纪晓岚老家的特产金丝小枣,每人分一些,在车上吃。

经过门前的紫藤萝时,李老师说有几位伟大的文人作家如老舍等,曾在紫藤萝棚架下,赏古藤、品佳肴。

我赶紧拿颗枣塞进嘴里,再抬头看看如云的紫藤花。

“做啥?”暖暖问。

“以后人们提到曾在这里赏古藤品佳肴的名人时,也要算我一个。”我说。

暖暖没理我,直接走上车。

我们在车上边吃枣边听李老师讲些纪晓岚的趣事,没多久便到了雍和宫。

雍和宫是康熙所建,赐于四子雍亲王当府邸,原称雍亲王府。雍正称帝后改王府为行宫,便称雍和宫;乾隆皇帝也诞生于此。

乾隆时又将雍和宫改为喇嘛庙,成为中国内地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

同学们各买一大把香,以便入庙随喜参拜。

一入宫内,远处香烟袅绕,耳畔钟声悠扬,给人幽静、深远之感。

“雍和宫是很有佛性的地方,礼佛时心里想着你的愿望,如果你够虔诚,愿望就容易实现。”李老师说。

如果是十年前,我的愿望是金榜题名;如果是一年前,愿望是顺利毕业;如果是十天前,我的愿望是早日找到满意的工作。

但是现在,我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可以常常看到暖暖的笑脸。

于是每当走进任一庙殿,见到各尊大小佛像,无论泥塑、铜铸或是木雕,我总是拿着香低着头想着我现在的愿望。

眼角瞥见暖暖手上的香晃啊晃的,不安分地摆动着。

“香拿好。”我伸手帮她把香拨正,“会伤到人的。”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进了雍和宫大殿,李老师说这里即相当于大雄宝殿。

“一般的大雄宝殿供奉横三世佛,中间为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左为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右为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这是空间的三世佛,表示到处皆有佛。但这里供奉的是竖三世佛。”李老师说,“中为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左为过去佛燃灯佛,右为未来佛弥勒佛。这是时间流程的三世佛,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因此无时不有佛。”

空间也好、时间也罢,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看到暖暖的笑脸。

刚想完第二十七遍现在的愿望,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急忙收手。原来是暖暖被唐卡吸引住目光,手中的香头刺中我左臂。

“呀?”暖暖说,“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我说,“如果刚好刺中额头,我就成观音了。”

“别瞎说。”暖暖说。

虽然嘴里说没事,但拿香低头时,左手臂总会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5:50

暖暖 7(4)

走进万福阁,迎面就是一尊巍然矗立的巨佛——迈达拉佛。

“迈达拉是蒙古语,藏语是占巴,梵语是弥勒,汉语就是当来下生佛。”李老师说,“也就是竖三世佛中的未来佛。”

迈达拉巨佛由整株白檀木雕刻而成,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总高二十六米,是世界最大的木雕佛。

佛像头戴五佛冠,身披黄缎大袍,腰系镶嵌珠宝的玉带,手拿黄绸哈达;全身贴金,身上遍是缨络、松石、琥珀等珠宝玉石。

双目微垂,平视前方,神情虽肃穆却仍显慈祥,令人不自觉发出赞叹。

同学们问起为何这尊佛像要如此巨大?

“佛经上说,在未来世界中,弥勒佛降生人间时,人类要比现在人高大,那么未来佛势必比现在人更高大,所以才雕刻如此巨大的未来佛。”李老师回答后,顿了顿,又接着说,“世界如此纷乱,总不免令人殷切期盼未来佛——弥勒佛能早日降生娑婆世界,普度众生。这或许也是未来佛像如此巨大的原因。”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李老师说,“这尊佛像如何摆进万福阁里?”

大伙下意识转头看一下庙门,随即傻眼。

佛像如此巨大,即使横着抬进来,也根本进不到里面。

“凉凉。”暖暖问,“佛像咋可能进得来?”

“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我说,“而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蔡同学。”李老师指了指我,说,“请说说你的看法。”

“一般人是没办法把佛像运进来,但或许有绝顶聪明的人可以想出办法。但如果真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出先立佛像再建阁这种最简单的方法呢?”我说。

“大家明白了吗?”李老师笑了笑,“每个人心中都有阁在先、佛像在后的预设立场,即使有最聪明的办法,其实却是最笨的事。心中有了线,思考便不够圆融周到。”

大伙恍然大悟,想起刚刚想破头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

“有时环境不好,你会想改善环境让自己满意,但结果常常是令人气馁。你何不试试把自己当成万福阁、把环境当成是巨佛,让自己转动去配合不动的环境呢?”李老师说完后笑了笑,呼了一口长气,说,“这是我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行程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雍和宫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细看,给你们一个半钟,之后我们在宫门口集合。”

大伙各自散开,我和暖暖往回走,除主殿外也走进各配殿。

暖暖对唐卡很有兴趣,一路走来,总是在唐卡前停留较久。

到了集合时间,准备要上车前,我跑去买了些藏香。

“你要礼佛吗?”暖暖问。

“不。我要礼我。”我说,“考试前点上一些,便会满身香,像佛一样。也许考试时,不会的题目说不定会突然顿悟。”

“又瞎说。”暖暖的语气带点责备,“这样你的愿望咋实现?”

我心头一惊,几乎忘了要上车。

回到学校后,觉得有些累。

不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是因为觉得旅程要结束了,有种空虚的无力感。

同学们好像也是如此,因此教室里颇安静,完全不像前几天的喧闹。

“钱都用光了。”李老师开玩笑说,“晚上咱们自个儿包水饺吃。”

大伙一起擀面皮、和馅、包饺子、煮汤,笑声才渐渐苏醒。

吃饭时怎么可以没有余兴节目呢?

大伙说好,原则上以组为单位,上台表演;但也不限,谁想上台便上台。

最先上台的一组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布,隔在讲台中间。

北京学生站左边,台湾学生站右边。两边学生隔着布看着另一边的影子,侧耳倾听另一边的声音。

一边有动静,另一边立刻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开始我看不懂他们在演啥?渐渐的,我开始懂了。

我不禁想起刚到北京时,两边的学生从陌生到逐渐熟悉,常可听到: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6:17

暖暖 7(5)

“听说你们那边……”北京学生开了口,但不免支支吾吾。

“听说你们这边……”台湾学生也开口,但总是含混其词。

彼此都很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又怕不小心误触地雷。

像拿了根长棍子在高空走钢索,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维持平衡,然后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进。

随着熟悉度提高,脚下的钢索越来越宽,终于变成一块木板。

长棍子便被远远抛开,脚步变实,甚至开始跑跳。

刚听到对方问题时的反应总是惊讶,因为觉得怎么会有这种误解,到最后却是伴随爽朗的笑声,因为觉得对方的误解是件有趣的事;同时觉得自己的误解也很有趣。

原来彼此都在光线扭曲的环境里,看到对方的长相。

于是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却都自以为了解。

“我们要解放台湾同胞。”左边的北京学生突然说。

“来啊来啊,等好久啰。”右边的台湾学生回答。

“别瞎说!”台下北京张老师很紧张。

“同学们爱玩,没事。”李老师反而笑了笑。

“我们要拯救大陆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台湾学生说。

“喂!”台湾的周老师和吴老师不仅异口同声,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好深喔。”

“好热喔。”

北京学生这么回答。

然后台下的学生们笑了,老师们的脸绿了。

隔在讲台中间的布掀开了,两边的人不再只是看见投射在布上的身影,而是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孔时,表情充满惊愕。

互望一会儿后,脸皮逐渐放松;试着开始交谈,渐渐有了笑声。

最后彼此握了握手,轻轻拥抱。

台上的同学一起鞠个躬,台下则响起一阵掌声。

“上台的同学别胡来。”张老师拍拍胸口,“别把我吓出心脏病。”

接下来上台的是两个学生,一个是台湾学生,另一个是北京学生。

“二把刀。”北京学生说。

“三脚猫。”台湾学生说。

“上台一鞠躬。”两人同时说。

大概是相声吧,我想。

“在台湾,有首童谣我一直搞不懂,想请教请教。”

“请教不敢当。一起琢磨琢磨便是。”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鸡蛋糕是啥?三十六把刀又是啥?”

“不知道。小时候就这么唱。”

“您唱错了。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走进城门绕一遭。这样才对。”

“三十六丈约一百米,快三十层楼高,天底下有这么高的城墙吗?”

“小孩儿人矮眼睛小,城墙看起来特高,挺合逻辑。”

“合逻辑?”

“肯定合。”

“听说你们台湾话特会骂人。”

“这倒是。骂人的最高境界是不带脏字,但台湾话即使是称赞人的好话,也可能用来骂人。比方说,你妈妈比较好。这话也是骂人。”

“你妈妈比较好?这也骂人?”

“没错。台湾话叫:你娘卡好。”

“哩拿喀厚?”

“接近了。”

台下的台湾学生被台上北京学生的怪声怪调给逗笑了。

“这话咋来的?”

“甲午战后,台湾割给日本。台湾百姓上书给光绪,里头就有这句。”

“干啥用的?”

“问候光绪他妈的身体好吗?”

“啥?”

“就是给慈禧请安。”

两位同学笑嘻嘻的,继续东扯西扯,台下学生偶尔爆出如雷的笑声。

好不容易终于扯完,老师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我要表演民俗技艺。”学弟走上台说。

“非常好。”周老师、吴老师、张老师异口同声。连李老师也点头。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47:58

暖暖 7(6)

“我需要一个助手。学长。”学弟手指着我,“就你了。”

我一上台,学弟便递给我一片口香糖,说:“请把包装纸拆开。”

我拆开后,两指夹着那片口香糖,学弟说:“请举高。”

我将手举到胸前高度,学弟弯着身仰头向后,双手背在身后。

学弟缓慢碎步靠近我,然后用双唇夹住那片口香糖,我便松手。

学弟双唇紧闭,维持弯身仰头的姿势,在台上走了一圈。

最后右手从口中抽出那片口香糖,直起身,鞠个躬:“谢谢大家。”

“你在干嘛?”我问。

“这是青箭口香糖。”学弟指着包装纸,“所以我刚刚表演的,是伟大的民俗技艺——‘吞箭’。”

我全身冻僵,愣在当地。

“我还可以把剑咬碎喔。”学弟又将口香糖送进嘴里,张口大嚼。

混蛋!自己丢脸还不够,还把我拉上来一起丢脸。

我双手掐住学弟脖子,说:“给我吞下去!”

“保安……”学弟喘着气,“保安……”

我红着脸走下台,暖暖笑着说:“你学弟蛮有创意的。”

台上又有一组学生正演着纪晓岚与文鸾的故事。

还有一个学生用黑色签字笔在衣服写上:文鸾之墓,因为他演墓碑。

“文鸾妹子,我来晚了,原谅哥哥啊!”边说边敲打“文鸾之墓”,表达痛心。

明明是悲到底的悲剧,演起来却像爆笑喜剧。

这点跟台湾偶像剧的演员一样,总能把悲剧演成喜剧。

由这组学生中北京学生的演出看来,大陆的偶像剧大概也是凶多吉少。

五个男同学各自趴跪在地上背部拉平,彼此手脚相接,看起来颇像城墙。

一个女同学大声哭喊:“夫君呀!”

然后五个男同学倒地,城墙垮了。

用的是蒙太奇的表现手法,演的是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故事。

还有一组同学演出国民党老兵回乡探亲的故事。

“我已经走了四十年,小孩为什么才三十八岁?”

“他太思念父亲了,所以忘了长大。”

我们这组成员也商量着表演什么。

我说让四个人叠罗汉演迈达拉佛,暖暖在佛前祈祷:请速速降生人间吧。

然后我演刚出生的婴儿,再让人拿手电筒照我额头,这样头上就有佛光。

“我来扮演降生人间的未来佛,最有说服力。”我说。

“闭嘴。”暖暖和其他组员说。

组员们人多嘴杂,始终拿不定主意。

“干脆反璞归真,就唱首歌。”暖暖说。

“什么歌?”我问。

“准保大家都会唱。”暖暖卖了个关子。

轮到我们这组上台,暖暖说:”我们要唱《大约在冬季》。”

“不成!”台下学生说。

“咋不成?”暖暖说。

“要唱也该大伙儿一块唱!”

说完全部同学便跑上台,还把四位老师也拉上来。

有人喊出一、二、三、唱!

五十几个人便同时开口唱: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 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歌声刚歇,同学们情绪亢奋,在台上又笑又叫。

仿佛刚拿到决赛权而明天要打世界杯决赛,个个斗志高昂、热血澎湃。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2:06

暖暖 7(7)

就差窗外没夕阳了。

渐渐的,大家想起这不是庆功的晚宴,而是离别的前夕。

明天早上,台湾学生八点就得坐车离开,要赶十点多的飞机。

心情的转换只在瞬间,当大家意识到即将离别时,笑声变轻、笑容变淡。

然后开始互相合拍照片、留下电话和E-mail。

有的跑回寝室拿出礼物互赠,当作纪念。

这些礼物通常是电话卡、明信片之类的小东西。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带点伤感。

我不禁想起中学时代也曾参加过夏令营之类的活动。

活动结束前一晚,总在空地升起营火,所有人围着营火唱《萍聚》。

那气氛真是催泪到不行,很少人的眼睛能够全身而退。

仿佛就要和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分离、就要失去挚爱,恨不得变成徐志摩,把内心丰沛到已经满溢的情感用文字表达。

可惜没有人是徐志摩,于是只能让心中的酸意蔓延至全身。

然而下山后一个星期,山上伙伴的笑颜便开始模糊。

有些女同学的眼眶已经红了,还有人轻轻拭泪。

我早已过了在演唱会拿着荧光棒左摇右晃的年纪;也相信所有沛然莫之能御的情感只是离别气氛催化下的产物。

我告诉自己,这会是将来美好的回忆,但不需要付出眼泪去交换。

万一我不小心情绪失控,我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的幼稚。

“我住南投,如果你以后来台湾,我带你去日月潭玩。”

听到一位台湾女学生边擦泪边这么说,让我想起暖暖也想去暖暖看看,我突然感到有些鼻酸。

定了定神,悄悄溜出教室。

我走到几乎听不见教室内声音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明天的夜空就不是长这样了,我心里想。

“凉凉。”暖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暖暖递给我一张纸。

“你还没写电话和E-mail给我呢。”暖暖说。

我蹲下身,以左腿为垫,写了电话和E-mail,站起身把纸递给她。

“住址也要。”暖暖没接过纸,只是笑了笑,“兴许我会写信。”

我又蹲下身,换以右腿为垫,写下地址,再站起身把纸还给她。

“我不用写吗?”暖暖问。

“当然要啊。”

我摸遍身上口袋,找不到半张纸,只得从皮夹掏出一张钞票,递给暖暖。

“我真荣幸。”暖暖说,“可以写在钞票上。”

“这样我的皮夹里永远都会有钱。”

“嗯?”

“因为这张钞票会永远躺在我的皮夹里。”我说。

“如果你换了皮夹呢?”

“这张钞票也会跟着搬家。”

“如果你皮夹被扒了呢?”

我赶紧又掏出那张钞票,仔细记下那串英文字母和数字。

“别担心。”我说,“我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

不远处有张石凳,我和暖暖便走过去,并肩坐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要唱《大约在冬季》吗?”暖暖问。

“我知道。”我说,“我们在紫禁城护城河旁时,你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暖暖,我回答说大约在冬季。”

“你记得就好。”暖暖笑得很开心。

“暖暖。”我问,“你眼睛还好吧?”

“眼睛?”暖暖眨了眨眼睛,“没事呀。我眼睛咋了?”

“要跟这么多朋友道别,我想你应该会伤心流泪。”

“只要会再见面,所有的离别都是暂时的。”暖暖说。

暖暖的表情很从容,看不出波动。

“为什么会再见面?”我问。

“你忘了吗?”暖暖说,“在什刹海旁,你说过如果我在北京工作,你就来北京找我。”

“我记得那时有风,所以应该算是风中的承诺。”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3:13

暖暖 7(8)

“凉凉,你……”

暖暖突然急了,满脸涨红,眼眶也泛红。

“我是开玩笑的。”我赶紧说。

“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

“暖暖,你知道的,我是饭可以不吃、玩笑不能不开的那种人。”

“我不知道。”

“《论语》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我就是那种典型的君子,造次时会开玩笑,颠沛时也还是会开玩笑。”

“论语是这样用的吗?”暖暖白了我一眼。

“不管怎样,”我苦笑,“刚刚真的是开玩笑。”

“好。”暖暖说,“现在没风,你说,你要不要来北京找我?”

“没风时我不敢下承诺。”我说。

“喂!”

“你看,我又开了玩笑,这种气节真是无与伦比。”

“你说不说?”

“你先等等。我得陶醉在自己无与伦比的气节中几秒,才能说话。”

“你到底说不说?”

“风怎么还没来?”

“快说!”

“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来北京找你。”我说。

“啥时来?”

“刚唱过的,大约在冬季。”

暖暖终于又笑了。

“所以我说,只要会再见面,所有的离别都是暂时的。”暖暖说。

暖暖说完后,抬头看了看夜空,神情自在。

我和暖暖或许会再见面,但中间的过程要花多久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一旦上车,当暖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时,我便会开始想念她。

而所谓的明天其实只不过是眼前的夜空由黑变白而已。

“还好。现在有网路。”我的语气像在安慰自己。

“是呀。”暖暖说。

“对了,台湾叫网‘路’,你们这边叫网‘络’,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暖暖的语气有些埋怨,“咋老讲废话。”

“我怕你不知道啊。结果我从网路写信给你,你却跑到马路边去收信。”

“我才没这么笨。”暖暖轻轻哼了一声。

“有网路就方便多了。”我说。

“网络用来联络事情很方便,但用来联络感情……”暖暖摇摇头。

“怎么说?”我问。

“心的距离若是如此遥远,即使网络再快,也没有用。”暖暖说。

“暖暖。”我说,“你有时讲话会带有哲理,偶有佳作。”

“不是偶有佳作。”暖暖笑说,“是必属佳作。”

“如果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我仰头看了一眼夜空,“到那时网路就可以含笑而断了。”

“是呀。”暖暖说。

“你这次怎么没反驳我?”

“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呀。”暖暖笑了笑。

“在网路还没含笑而断前,我会写信给你。”我说。

“我知道。”暖暖说。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单纯地坐在一起。

我开始回忆这几天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不自觉露出微笑。

“你想起哪段?”暖暖问。

“嗯?”

“你不是正想着我们这些天做了啥、说了啥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暖暖露出神秘的微笑。

时间刚过十二点,严格来说,今天就得离开北京。

暖暖站起身说了声晚了,我点点头,也站起身。

只往回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我和暖暖独处的最后一点时间。

我想开口说些话,说什么都好,但话到嘴边总是又吞了回去。

这样不行啊,我心里一定有某些话只能现在说,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虽然我曾告诉学弟,我不会跟暖暖说我喜欢她;但现在却有股冲动,想突破自己内心画出的方格。

我自认有赛车手的心脏、拳击手的血液,但此刻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心跳和血温。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3:58

暖暖 7(9)

“暖暖。”我鼓起勇气开口,“你知道的。”

暖暖转头看了一眼我的神情,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暖暖,我也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暖暖说。

我停下脚步。

“这是钱钟书的诗句。”暖暖又说。

明天就要远行,今夜此情此景,我大概想忘也忘不掉。

“暖暖。”我说,“我会的。”

“我知道。”暖暖说。

我们相视而笑,各自走回寝室。

回寝室后,想先洗个澡,再整理行李。

在浴室门口刚好碰到学弟,我问:“你跟王克说了吗?”

“说了。”学弟回答,“我把那幅才子卷轴送给她,然后说:我是才子,你愿意做我的佳人吗?”

“王克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学弟说,“我等了十分钟,她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我就走了。”

“往好处想,至少她没赏你一巴掌。”我说。

“是啊。”学弟淡淡地说,“往好处想。”

洗完澡,刚走回寝室,徐驰和高亮立刻送东西给我。

徐驰送了四片木制书签,上头彩画了一些山水花鸟;高亮送的是一套三张的藏书票。

我急忙道谢收下,想起自己也该回送些什么,但却两手空空。只好从皮夹起掏出两张电话卡,刚好上头印了台湾名胜。

“台湾有两种公用电话卡,请你们留作纪念。”我很不好意思,说,“很抱歉,我没准备礼物,请别见怪。”

徐驰和高亮都笑了笑,直说没事。

我开始整理行李,出门八天的行李多少还是有点分量。

高亮细心提醒我别忘了带台胞证和机票,徐驰说:”提醒他做啥?最好让他走不了。”

我整理好了,拉上行李箱拉链,把台胞证和机票收进随身的小背袋里。

“早点睡吧,明天得早起,飞机不等人的。”高亮说。

我欲言又止。

“别来哭哭啼啼、依依不舍那套,快睡。”徐驰说。

躺在床上,思潮汹涌,很难入睡。

迷迷糊糊间天亮了,洗把脸,到食堂吃早点。

跟前些天不同的是,食堂里一点声音也没。

吃完早点回到寝室,拉着行李箱,背上背袋,走到校门口等车。

不用上车的北京学生也在,似乎都想送台湾学生最后一程。

远远看到暖暖跑过来,到我身旁后,喘了几口气,伸出手说:“给。”

我接过来,是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物,很沉。

“不是啥好东西,不嫌弃的话就收了呗。”暖暖说。

“这是?”

“三天前在大栅栏里买的。”

我想起那时暖暖突然要我等她十分钟,原来是跑去买这东西。

我很后悔自己根本没准备东西送暖暖,情急之下又从皮夹掏出一张钞票。

“又是钞票?”暖暖说。

“这给你。”我把这张红色百元台币递给暖暖。

“给我钱做啥?”

“不不不。”我说,“你别把它当钱,你看这上头有孙中山肖像,如果你以后想念起孙中山,便不用大老远跑去南京中山陵瞻仰。”

“好。”暖暖收下钞票,笑了笑,“谢谢。”

车子到了,该上车了。

“暖暖,你要好好活着。别学文鸾。”我说。

暖暖大概连瞪我的力气也没,表情有些无奈。

“行。”暖暖简单笑了笑,“我尽量。”

上了车,隔着车窗用心看着每张挥手的脸。

我相信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我仍然会记住这些微笑的脸庞。

徐驰也挥挥手,嘴里说:“走吧走吧,别再来了。”

真是个白烂。

我的视线最后停留在暖暖身上。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4:29

暖暖 7(10)

暖暖只是淡淡笑着,并没挥手。

车子起动了,车轮只转了半圈,暖暖突然用力挥手。

“凉凉!”暖暖高声说,“再见!”

挥挥手的那瞬间,暖暖突然立体了起来。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5:35

暖暖 8(1)

以往车子总是满满的人,现在却只坐一半,感觉好空。

车内少了笑声,连说话声也没,只听见引擎声。

好安静啊。

我拆开暖暖送的礼物,是个金属制的圆柱状东西,难怪很沉。

这并不完全是个圆柱,从上头看,缺了些边,看起来像是新月形状。高约十公分,表面镀金,但颜色并不明亮,反而有些古朴的味道。柱上浮雕出二龙戏珠图案,柱里头中空,如果放笔,大概可放十支左右。

我把玩一会儿,便小心收进背袋里。

到了首都机场,下了车,同学们各自拿着自己的行李。

“同学们再见了,记得常联络。”李老师笑了笑,“这次活动有啥不周到的地方,同学们别见怪。”

“一路好走。”张老师也说。

这些天李老师每到一个景点,便用心解说,语气温柔像个慈父;而张老师则几乎把一切杂务都包在身上。

听见李老师这般谦逊客气的说法,有些女同学眼眶又红了。

几个学生抓紧时间跟两位老师合照。

我也把握住时间跟李老师由衷道声谢谢,李老师轻轻拍拍我肩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老师说。

李老师和张老师最后和周老师、吴老师握了握手后,便上车离开。

办好登机手续,行李箱也托运了,排队等候安检时,我看见学弟手里拿着卷轴,便问:“你不是送给王克了吗?”

“她刚刚又拿来还我。”学弟苦笑着。

学弟的背影看来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我将背袋放进输送带,背袋经过X光机器时,安检人员的神情有些异样。

安检人员拿出我背袋中暖暖送的东西,问:“这干啥用的?”

“让笔休息用的。”我回答。

“啥?”

“这是……”怕再惹出汤匙和勺的笑话,我有些迟疑轻声说,“笔筒?”

“笔筒是吧?”他再看一眼,然后还给我,说,“好了。”

原来你们也叫笔筒喔。

收拾背袋时,瞥见学弟的卷轴,便拿着。

“你东西掉了。”我拍拍学弟的肩膀。

学弟转身看了我一眼,说:“学长。我不要了,就给你吧。”

我还没开口,学弟便又转身向前走。

上了飞机,刚坐定,顺手拆开卷轴。

卷轴才刚摊开,从中掉出三张卷藏在卷轴里的纸。

我一一摊开,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三张铅笔素描。

第一张画的是长城,上头有一男一女,男生拉住女生的手往上爬;第二张是一男一女在胡同区,女生双手蒙着脸哭泣,男生轻拍她的肩;第三张应该是佛香阁前陡峭的阶梯,最前头的男生转身拉着女生的手,女生低着头,后面有一对男女站在低头女生的左右。

而卷轴的“才子”右下方,又写了字体较小的“佳人”二字。

我来不及细想,便拍了拍坐我前头的学弟,把卷轴和三张画都给他。

学弟一脸惊讶,然后陷入沉思。

学弟突然解开安全带,站起身,离开座位。

我吓了一跳,也迅速解开安全带站起身从后面抱住他,说:“飞机快起飞了,你别乱来!”

“学长。”学弟转头说,“我上个厕所而已。”

学弟走到洗手间旁,我双眼在后紧盯着。

空中小姐告诉他说:飞机要起飞了,请待会儿再使用洗手间。

学弟转身走回座位,坐下来,扣上安全带,拿起卷轴和画细看。

飞机起飞了,安全带警示灯熄灭了,学弟终于收起卷轴和画。

我松了口气,便闭上双眼。

暖暖,我离家越来越近,但却离你越来越远了。

北京飞香港差不多花了四小时;在香港花了一个小时等候转机;香港飞桃园机场花一个半小时;通关领行李花了四十分钟;出机场坐车回台南花三个半小时;下了车坐计程车,花十五分钟才到家。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6:11

暖暖 8(2)

剩下的路途最短却最遥远,我要提着行李箱爬上无电梯公寓的五楼。

到了,也累瘫了。

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有股陌生的感觉。

只躺了十分钟,便起身打开电脑,连上网路。

收到徐驰寄来的E-mail,里头夹了很多相片图档。

拜网路之赐,这些相片比我还早下飞机。

我一张张细看,几乎忘了已经回到台湾的现实。

看到暖暖在神武门不小心扑哧而笑的影像,我精神一振。但没多久,却起了强烈的失落感。

叹口气,继续往下看,看到我在九龙壁前的独照。

感觉有些熟悉,拿出暖暖送我的笔筒相比对。

笔筒上的二龙戏珠跟九龙壁中的两条龙神韵很像。或许所有二龙戏珠图案中两条龙的身形都会类似,但我宁愿相信这是暖暖的细心。

那时我在九龙壁前特地要徐驰帮我拍张独照,所以她挑了这东西送我。

暖暖,你真是人如其名,总是让人心头觉得暖暖的。

我将笔筒小心翼翼拿在手里。

然后放进抽屉。

因为不想让它沾有一丝丝尘絮,宁可把它放在暗处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珍惜?

在收件者栏输入暖暖的E-mail,然后在键盘打下:

暖暖。

我到家了,一路平安。

你好吗?

凉凉在台湾。

liwei19670326 发表于 2007-12-7 14:56:57

小罗太勤快了...先顶下...有时间看啊...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4:57:21

暖暖 9(1)

一觉醒来,已快中午。

打开电脑,收到暖暖的回信。

信上写:

凉凉。

你还活着就好。我很好,也活着。

快去吃饭吧。

暖暖在北京。

我洗了把脸,下楼去觅食。

街景是熟悉的,人们讲话的腔调也熟悉,我果然回到家了。

在北京连续八天听了太多卷舌音,老觉得声音在空中不再是直线传递,而是化成一圈一圈像漩涡似的钻进耳里。

我的耳朵快多长一个涡了。

下意识摸了摸耳朵,说:之前让您受累了。

吃饱饭后,又看了一次徐驰寄来的相片档。

视线依然在暖暖的影像前驻足良久。

看完后眼睛有些酸,擦了擦不知是因为眼酸或是难过而有些湿润的眼角。

关上电脑,躺在床上。

再度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不管是白天或黑夜,我重复觅食、开电脑、看相片、发呆、躺下的过程。

感觉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魂两魄,人变得有些恍惚。

就这么度过第一个完全看不到暖暖的日子。

之后连续两天,我仍然无法脱离北京状态,脑子里有些错乱。

觉得实在无法静下心时,便写E-mail给暖暖。

两天内写了七封E-mail,暖暖也回了我七封。

信的内容都是具体的事物,而不是抽象的感觉。

我不会写:台湾的风,在没有你的黑夜里,依然无情地刮着。

暖暖也不会写:失去你的身影,北京的太阳也无法照亮我的心房。

我们都只是告诉对方:正努力活着,做该做的事。

偶尔也起了打手机给暖暖的念头。

现在手机普遍,可随时随地找到人;但也因随时随地,对方人在哪里、做什么事,你完全没概念。

比方说,我在北京第三天时,接到一通大学同学打来的电话。

“现在有空吗?”他说。

“有啊。”我说。

“出来看场电影吧。”

“可是我人在北京耶。”

“…………”

所以我总是克制住想打手机给暖暖的欲望。

一方面是因为电话费可能会很贵;另一方面是觉得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值得打电话。

如果我在路上捡到很多钱或是突然中了乐透,那么两方面都可满足;既有钱且这种事非常罕见。

但我一直没捡到钱,乐透也没买。

第四天醒来时就好多了,起码想起自己还得找工作、寄履历。

打开电脑后,收到一封陌生的E-mail,岳峰姑娘寄来的。

我跟岳峰的互动不多,算不上很熟,临走前她也没跟我要E-mail。

为什么写信给我呢?

看了看信件标题:想麻烦你一件事。麻烦我什么事?做她的男朋友吗?

只怪我再怎么样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岳峰会陷进去算是情有可原。

唉,我真是造孽啊。

打开了信,信里头写:

从暖暖那儿知道你的E-mail,请告诉我,你学弟的E-mail,王克要的。

岳峰。

ps. 顺道问你一声好。

有没有搞错?

寄信给我竟然只在ps里问好,而且还是顺道。

我连回都不想回,直接把这封信转寄给学弟。

然后我收拾起被岳峰姑娘戏弄的心,开始整理履历表。

除了早已准备好的学经历及专长的表格外,我又写了简单的自传。

自传用手写,写在从北大买回来的信纸上。

在这电脑发达的时代,算得上是特别吧。或许可因此多吸引些目光。

我一共找了五家公司,自传写了五份。

写完后,连同表格,分别装进五个北大信封里,然后下楼寄信。

三天后,我接到通知我面试的电话。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5:01:23

暖暖 9(2)

隔天我便盛装坐火车北上去面试。

果然一见面他就问我:“为什么用北大的信封信纸?”

“我是北大校友。”我说,“北大这所学校的朋友,我在那待过半天。”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我念硕士班时作过一个研究:喜欢讲老梗冷笑话的人,上班特别认真。因为这种人没有异性缘、人际关系也不好,工作便成了唯一的寄托。”

我不知道这代表好或是不好?心里颇为忐忑。

“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过了一会儿,他说。

“越快越好。”我说。

“那就下星期一开始。”

“没问题。”

我找到工作了,没什么特别兴奋的反应,好像只是完成一件该做的事。

后来又陆续接到两通电话,我都以找到工作为由回绝了。

反正对我这种专业的社会新鲜人而言,工作性质都是类似的。

我找好了新房子,准备北上就业。

收拾好一切,该打包的打包、该装箱的装箱、该留下的留下。

暖暖送的笔筒安稳地躺在随身的背袋里。

昨天已约好了搬家公司,他们一个小时后会到。

电脑最后才装箱,因为我打算再写一封E-mail给暖暖。

我信上写:

暖暖。

我找到工作了。

我得搬家,搬到新竹。(台湾只有新竹,没有旧竹。)

安顿好了,会把新的地址告诉你。

凉凉在台湾。

119139107 发表于 2007-12-7 15:02:05

暖暖 10(1)

开始上班的日子很规律,也很正常。

以前当研究生的日子也叫规律,却不正常。

之所以叫规律是因为总是天亮说晚安、中午吃早餐;但那种日子不能叫正常吧。

我现在有两个室友——小曹和小何,都是男的。

每人一间房,共用客厅、厨房和浴室。

他们的工作性质和我类似,我们都在竹科上班。

我们这类人彼此间熟得快,只要一起打场连线电动就熟了。

我们三人专业背景相似、说话投机,连笑声都像突然被电到的猴子。

搬进来当天,我便重新组装好电脑,连上网,发了封E-mail给暖暖。

然后才开始将行李拆箱,整理房间。

没什么是不能适应的,孤身一人在哪里落地,自然会生根。

每天七点半出门,八点进公司,原则上五点半下班,但我都会待到八点。

反正回家也通常是坐在电脑前,不如坐在公司速度比较快的电脑前。

试用期是三个月,但我两个礼拜后就进入正轨。

同事们相处也很融洽,不会出现电视剧里常演的办公室勾心斗角情节。

工程师不是靠嘴巴闯荡江湖,你肚子里有没有料,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通常那种特别厉害的工程师,都不太会讲话或是应酬。

偶有几个比较机车的人,但比例比学校中要少。

如果你在念大学,你应该能深刻体会大学里机车的老师还真不少。

公司里大部分都是男同事,难得出现的女同事通常负责会计、行政工作。

女同事们的外表看起来……嗯,用委婉的话说,是属于不会让你分心的那种。甚至会逼你更专注于工作上。

小曹和小何的公司也有类似情形,小曹甚至说他的公司会严格筛选。

“如果找漂亮一点的女生进来,公司里那么多男工程师怎么专心?”小曹说,“所以面试时,公司会严格筛选,专挑恐龙。”

我想想也有道理。

对我们这种人而言,电脑就是我们的爱人;而网路就是爱人的灵魂。

让我们疯掉很简单,网路断线就够了。

我们成天幻想未来另一半的样子,但不知道会在哪儿遇见她?

只知道一定不会在公司里。

我们不会也不懂得搭讪,因为不擅言辞;我们拙于表达,因为表达用的是文字而非程式语言。

我们比较天真,因为电脑0与1的世界黑白分明,不像现实社会颜色纷乱。

我们常在网路上被骗,不是因为笨,也不是因为太容易相信人;而是因为渴望异性的心炽热到心甘情愿承受被骗的风险,即使这风险高达九成九。

但欺骗我们的感情就像欺骗父母双亡冬夜在小巷口卖花的小女孩一样,都叫没有人性。

但我和他们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我曾遇见美好的女孩,她叫暖暖,她让我的生命发亮。

我不用幻想未来的另一半,因为我已经知道她的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能在一起,而且恐怕不能在一起的几率高得多,但起码我已不需要想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心是饱满的,很难再被塞进任何女生的倩影。

即使一个五星级美女嗲声嗲气、眼角放电、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跟我说:“帅哥,帮我修电脑。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我也能保持镇定,然后以零下十度的口吻说:“没空。”

所以虽然看不到暖暖、听不到暖暖的声音,但暖暖始终在我心里。

我偶尔会发E-mail给暖暖,说些生活上的琐事。

然而对我这种无论何时何地走路一定靠右边的人而言,所谓的琐事既不琐也不多。

有次实在很想发E-mail给暖暖,却怎么样也找不到琐事,只好写:今天是连续第七天出太阳的日子。

暖暖回信说:辛苦您了。干脆说说你室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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