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做的鞋子-感人

风在吹

刮了一夜的风，早晨一开门，妻子直呼冷字，她关切的说，今天上班带上棉鞋吗，我直笑多余。妻子不管不顾，拿出一双新棉鞋，说你也奔五十了，不要充好汉。不过鞋虽没带，我还真是感动，感动妻子的细心，也感动岳母那份浓浓的亲情。
    从小到大，我是穿着母亲的布鞋长大的。我家三个男人，除了父亲，我和弟弟真是费鞋。那时队里农活忙，农闲时又要做砖坯，全家的鞋都是母亲挤出时间做的，雨雪天无法出工，农忙过后的油灯下，就是队里难得一次社员会，她与同龄的妇女们凑在一起一边听会，一边扎鞋底，从小到大，究竟穿坏了多少双鞋？每有新鞋子上脚，母亲总在耳边喋喋不休。那时，能有双鞋子穿已经不错了，也不管母亲的手工好不好，后来才知道其实母亲的手脚很粗糙的。等我上师范的时候，我才拥有了生平第一双球鞋，也有了第一双皮鞋。
　　82年底，有亲戚给我介绍了对象，也就是相伴到今的妻子。我们这代人处于新旧婚姻的交替时期，男女对象有自由交往的空间，同时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先订婚后往来，就与她见过一次面，连话都没说一句，我与对象糊里糊涂的订婚了。比如说，订婚后，女的要给对象做一双鞋子，织一件毛衣。应该说，未婚妻的手脚挺细致也很利索，我见过她飞针走线做花边。只是她刚高中毕业，还没怎么织过毛衣，此前才为她自己学织过一件，我拿去的毛线放了好长时间，她总算给我织好，菱形的花纹，中间镶着“黄鳝骨头”，很漂亮，她照着书一针一针，不知耽误了多少的花边？很漂亮，就是不怎么合身，她把衣服给我的时候，害羞得脸红。
　　说做鞋就难为她了。有一回，母亲问我，给你做鞋了吗？我傻笑。记得春秋交替的时候，岳母冷不丁问我，穿几码的鞋？我说41码。她将岳父的一双鞋给我试试，正合脚。几天后的一个星期日，岳母郑重的拿出一双鞋子，说穿穿看。那是一双“松紧口”的布鞋，黑色，鞋帮底部白色的“沿条”与黑色的鞋面互相衬托，针脚细腻。鞋底不是后来的塑料或泡沫，而是好多层的布纳就，再用棉纱线一针针扎紧，那可真是千针万线，丈母娘扎的鞋底针脚收得紧，且密而匀，就像专业工具绘制的花纹。两只鞋子用一根线连着，没上脚时是不能扯断的。鞋子早就用楦头楦过，饱满而匀称。我不懂得做鞋之道，但明显感觉比我母亲棋高一着。岳母还一个劲的抱歉，说妹妹（就是我未婚妻）不会做鞋，我手脚不好，坍你台了，将就着穿吧。当时我怎么说的，如今忘了，只觉得未婚妻偷眼看我。鞋子上脚后，就被眼尖的邻居及亲戚发现，估计他们首先看出这双鞋不是出自我母亲之手，再看鞋底也不是客做的（百货店的成品）。她们啧啧的称赞着，有的甚至将我的鞋脱下来从里到外，连鞋底也反过来看。我心里不由得升腾起甜蜜和荣耀。
　　岳母给我做的第一双棉鞋是“蚌壳爿”式的，同样是千层布纳的鞋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以前为岳父准备的。鞋面为藏青的灯芯绒，有着细细的直纹，两爿蚌壳式的鞋帮巧妙的缝合在一起。里子是有着细毛的绒布，中间夹一层薄薄的棉花，穿在脚上暖和舒适又不显臃肿。从我进入初中以后，母亲再无给我做过棉鞋，说是后生了，火气大，冻不着。一双单鞋，脚趾和后跟紧常冻疮，走路疼，晚上被窝里又痒。岳母的棉鞋上脚后，一个冬天也从未换过，一双脚也变得金贵了，不再为冻疮而叫苦。
　　岳母很有个性，她苦点累点都不算什么，就是受不得委屈，倘若适当的夸赞她几句，就是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毛脚女婿变成了老“布袋”，我在她面前也油嘴滑舌起来，当然说的她很舒坦。以后几年我脚上所有的布鞋都出自她的手，可惜我那时光顾敲诈她，也从没想过，她一个农村妇女，有家务，有自留地，有家禽家畜，还有窑厂上的一份工作，再加其他人的鞋子，那么多的鞋，一双粗糙的手，戴着副老花镜，她是什么时候，花了多长时间做成的，我真没有细细的琢磨过。
　　几年后，生活好转了，皮鞋代替了我脚上的布鞋，棉鞋也换成了棉皮鞋，布鞋似乎从我的生活中淡出了。倒是岳父还常穿布鞋，说是舒服。大概在十年前，妻子闹着要穿棉鞋，我说街上买啊，才十块钱。妻子说，泡沫底，走路打滑，不暖和，也不耐穿。这话不知怎么给岳母知道了，她没日没夜的赶做棉鞋。岳母到底老了，她已经纳不动鞋底了，以前留下的鞋底也早就告罄。无奈之下，也只好去买那些泡沫和塑料的鞋底，只是她买质量比较好的。岳母为大女儿送来了棉鞋，同时还有我女儿的，我的。我说不要，穿棉鞋与服装不协调，她老大不高兴，说我变了，但鞋还是留下了。其实说了我也后悔，晚上坐着看电视，一双脚孵在棉鞋里，就是不一样。岳母说老了，眼睛看不出了，手脚也不灵便了，自己看着也不满意……这回岳母真的不是谦虚，她的活儿比以前可逊色多了。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穿外婆做的鞋子，尤其是棉鞋。她去省中读书后，回来说，晚自习时脚太冷了，我说不是有棉鞋吗，她说还是冻得脚指头痛。外婆想了好多办法，给她做了一双重量级的棉鞋，鞋帮很高，过脚腕五公分，衬棉特别厚实，里子用长绒。女儿高兴得哇哇叫，她说，晚上脱下后，舍友们都把脚争相往她的鞋里伸，一个劲的说，你好幸福哦。后来女儿到大学读书，外婆又给她做了一双新的，她把高中里穿过的鞋留在家里，寒假时回来享受。
　　六十多岁以后，岳母从窑厂上退休。其实也无所谓退休，村办厂没有退保，自己不想去了，或是干不动了。承包地也少了，一下子闲着，岳母觉得很失落，说现在吃闲饭，靠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她与同村的一帮老娘们学做起拖鞋。起先大概为自己穿着，而后又为岳父和儿子儿媳做，开始时做工也不怎么好。买的鞋底，由于衬垫及鞋面与鞋底不太配套，看上去并不舒服。她问我们也要吗？我说随便。正好我造了新别墅，她上街时，带来了三双拖鞋。夹布的，我的棕色，妻子的墨绿，女儿的粉红，放在楼梯口，很漂亮，而且做工也细腻多了。她得到了我们全家的夸赞，也得到了其他好多人的赞许，做拖鞋的热情一下高涨起来。谁家需要拖鞋，只要买去鞋底，给点布边布角，她总挑灯夜战般的完成，她无需别人的酬谢，只要说几句暖肚暖肠的话，便高兴得像反得了别人的好处。
　　一个偶然的机会，村里的服装老板送给她好多边角料，她便盘算着一个伟大的工程。她要为自己的几个子女每家做几十双拖鞋，单的、夹的、薄棉的、厚棉的，起先为儿子家，接着为我家，而后为小女儿家。等她完工时，我问她大概做了多少？她呵呵的笑着，不下两百双罢？我说，你有骨刺，经常低着头不好，悠着点吧。至今，那么多的拖鞋，我们也才穿过了几双？好多还装在一个大大的尼龙袋子里，就放在阁楼里，估计兄妹几个家里都有这么一笔财富。边角料用完了，她去窑厂拣——窑厂焚烧的垃 圾中有好些来自服装厂。那么好的料子，烧了怪可惜的，她总是感慨。
　　前年，在上海工作的孙子买了房，她又做了好多。孙子的丈母娘在女婿面前直夸奖，她又为孙媳妇的娘家人做。我在市里买了房子，她又背来好多，说是新房子里用的。花花绿绿，煞是漂亮。凡是有些沾亲带故的，都没少穿她的拖鞋，不说贴了功夫，那些鞋底，棉纱线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但她从不要谁的一分钱。我曾戏言她有“做鞋癖”，其实，她从这些人接过鞋子的喜出望外中得到了满足，也觉得自己还能为别人作些贡献。
    去年的秋天，她又背来一大袋的鞋子，其中有拖鞋，也有布鞋棉鞋。我说干嘛呀？她说不做了，眼睛越来越不行了，眩晕症也常犯，趁现在眼睛还没完全瞎掉，给你们多做一些。将来我不在了，你们穿着我的鞋，就会时常想起我。说得我们鼻子酸溜溜的。
    那些鞋，我们到老也穿不完，估计可以传到孙子辈。

lsekfe

终于看完了，好长！